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正文 ------------ 往生 那一天在梦里,见到旧日北京城里的红墙黄瓦,画栋雕梁,竟不知这一梦,前尘往事,渺若烟云。往日紫禁城漆皮剥落、锈迹斑斑的宫门,如今却近在咫尺,桓桓武士秉持戟而守卫的宫闱,这样清晰的出现在我眼前,也许只是身在梦里太恍惚,不知晓究竟是我突兀来到这个时空,还是这里的一切原本就是我命里注定的路途…… “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呢?落水之后真像变了个人似的,成日站在这假山上望,这样毒的日头。可当心别晒坏了。” “哪有那么金贵呢,绣儿,你说从这望过去的那片红墙黄瓦,就是康熙爷住的地方吗?” “小姐……”绣儿说着话手便抚上了我额头“瞧您,也没生病呀,怎么尽说些胡话呢,您看都汗津津的了,奴婢服侍小姐回去换身衣服吧,一会儿身上湿漉漉的没得着了凉,奴婢又得挨福晋的一顿训。” 回到屋中时,姐姐正张罗着摆拾新进的雕花木椅,我的这位姐姐,可是出了名的泼辣性子,但对我却是好得没话说,事无巨细,只要是和我有关,她都得亲自吩咐过才放的下心。恐怕就是这事事都得抓在手里的性子,才让历史上那个有名的康熙八贝勒对她一心一意。 “哟!瞧着一身汗,绣儿,你怎么伺候你主子的!这么毒的日头也由着你主子到处乱晃,这也就罢了,回来了也不先换一身干净衣裳,回头生了病可怎么是好?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姐姐,都是我自己要出去走走的,憋在屋子里头都快把我给憋坏了呢,这不,赶紧回来换衣裳了嘛,姐姐您动什么火气呢,就饶了绣儿这一回吧。” “你呀!对这些下人倒是袒护得紧,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回头又嗔了一句“愣着干什么呢!还不赶紧伺候你主子去换呀。” 古代的梳妆,更衣,我可是一点都不会,只好由着丫鬟们张罗,自己端坐在镜子前,不觉又走了神,镜子里的这个人,一张精致的小脸,下巴尖俏,我见犹怜,双目澄澈,神清骨秀,两鬓的发丝垂于胸前,才十六岁少女的身量,淡雅清秀。可这个人不知怎的就成了自己。十多天前,我拖着长曳于地的婚纱在香山拍室外婚纱照,偏偏这倒霉的室外拍照选在香山举行,雨后的山路特别滑,一脚踩空我便从一米多高的台阶上翻了下去,随即顺着山路滚下,记得当时浑身辣辣地痛,头部撞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脑子里轰地的一声,便没了知觉,我听到的最后一声,便是两个不同的声音在喊:“舒颜…舒颜……”“素颜……” 醒来之后便躺在了清朝康熙四十三年间的八贝勒府上,我现在姓郭络罗,叫做素颜。是八贝勒的嫡福晋郭络罗毓眉的妹妹,和硕额驸明尚早年收养的女儿。据说,我的父亲是镶黄旗下一名沙场上殉身立功的将士,母亲生下我便随了父亲而去,虽是收养的女儿,但自小家中待我便胜过亲生。也因了我那不拘的性子,早就自行免了这个名不副实的“格格”头衔,丫鬟们只称我“小姐”便是。对于我“初来乍到”对这个年代生活的一无所知,不等我解释,他们权当作是“我”落水之后受到了一定惊吓和刺激。这十多天来,我存着还能回去的念想,叫绣儿带我去落水的地方看了几次,总期许着这么一跳下去,兴许就可以回到爸爸妈妈身边了,而不是在这个地方做一个才十六岁不懂世事的大家闺秀,然而总是事与愿违,这个干练的姐姐想法设法地派着一大群人跟在我身后,就连绣儿也是,每次我刚一靠近湖边她便紧紧拽住我,我只能在心里大大为自己默哀,看来是不得不作好在这里长久生活的准备了。想到如今的八贝勒,以后的八王爷,然后是…… 心里一瞬间凉凉的。 “小姐!” “啊?” “您怎么了呢?自打醒来之后,总是恍恍惚惚的。” “阿,没什么拉,大概是晚上没睡好,有些乏了吧……” “小姐您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呢,活泼得不知道疲倦的,可现在……唉!也好,省得爷成日念叨,小姐,衣服换好了,您看?” 一身湖蓝色的薄裳,头发也是松松的绾起,整个人显得无比清凉舒适,一路夸着绣儿一路往姐姐屋里走,突然从姐姐屋中传来一阵笑声,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绣儿抿了抿嘴“看样子,八爷今儿要在这用晚膳呢!” “是颜儿吗?快进来吧。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姐姐闻声迎了出来“正和爷念叨着你呢,这不,说着你就来了,今儿个八爷要在这用膳,一会九阿哥十阿哥就顺道过来了,正好让你见见,再过几个月就要选秀女了,也长长眼见力,日后到了宫里,遇着什么事,少不得求他们帮忙呢。” “什么?选秀?!”我咽了口唾沫,求饶似的眼神瞅着姐姐。 “是啊,阿玛把你这野羊羔子交给了我,前些日子,你落水耽搁了,不然早该好好教教你规矩!” “这就是素颜丫头吗?可是好久不见了,以前总听你说这丫头性子不稳,没个安静的时候,现在我看着不也挺好,端端静静的,清秀的紧。毓眉啊,说起来,你还真不如你妹子了。呵呵” “爷!”姐姐娇嗔了一声道:“就你这么个没好坏的爷,还不指着我管管,爷这么说,人家不管倒也罢了。只是这素颜说来也怪,倒像是一下大了好几岁,从前哪有过这么安静的时候,每日里疯到哪去了总是找不着影的,这下好,我倒成了爷的笑话了”我这才开始从下往上打量这位爷,一袭锭青色的袍子,双手背后欣然而立,嘴角边带着丝淡淡的笑,那双眼睛却无论如何也让人感受不到一丝冷意,温软的神情实在是无愧于温润如玉这个词,但他对于姐姐的话好象置若未闻,噙着笑怔怔地注视着我,一阵不自在的感觉划过,我福了福身,淡淡道“素颜给八爷请安。” “哦,没那么多虚礼,都坐下吧,…嗯……” 姐姐斜睨着八爷,我总觉得气氛怪异得很,沉默得有些尴尬了,于是在座位上扭了扭身子,正色道“姐姐,您说的九阿哥十阿哥,我从前可见过?” “就是见过也是小时侯的事了,一会来了就知道,你小的时候啊,泼辣得谁都不敢招惹你,和阿玛来宫里,那些皇子阿哥们的,你还就跟十阿哥有话说,一样是那懵懂性子。” “八哥!”一声打破了屋内的气氛,两人一起大步跨了进来,一个身材稍高挑些,穿一身深蓝色绣银边的褂子,另一个则是一身的艳绿,这人的审美……我心里不住地叹气。 “八哥,您这府里的菜肴还真是不一般,瞧,也不用人伺候,我和九哥俩闻着味儿就来了”那个一身绿的阿哥道。 “哪有那样好,不过一些家常便饭罢了,图个热闹,十弟喜欢,天天可以来!素颜,快给九弟十弟见礼” 我一躬身“素颜见过九阿哥,十阿哥。” “哟,这是?”十阿哥道。 “这是你八嫂的妹子,她阿玛托来调教,过两日就要送进宫去了。” 一旁的九阿哥愣愣地望着我,突然双手一击,嚷到“这不是颜妹妹吗?一晃眼也都这样大了,出落得真是好看,我都认不出来了,那会子,还和她一起在园子里捉鱼耍……” “好了好了,这人也都见过了,饭菜都凉了,桑儿,快去端盆凉水来,给两位阿哥擦擦脸,这就用膳吧。”姐姐显然是把九阿哥嗓子眼边的话又给堵了回去,我一个劲地纳闷,按照素颜以前的性子,说不定是干过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姐姐怕我难堪呢。 席间,我一直心不在焉,觉得和古代的阿哥们坐在一桌上吃饭想来本是天方夜谈,哪知道有一天,竟然成了真的。 “素颜,想什么了,夹了空的也往嘴里送,这饭菜到了你嘴里,是个什么味儿?”十阿哥嬉皮笑脸地说道,我一瞅,可不是嘛,自顾自地夹了半天菜,空的也往口里送,顿然一阵绯红蔓上脸颊,于是胡乱扒了几口,准备匆匆了事。眼一抬,却发现一桌的大大小小的眼睛全盯着我,十阿哥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难道捉弄我就是他的乐趣?倒是一旁的九阿哥,面无表情地望着这边,像是在看着我,可那眼神,却好似穿到我后面去了,一个劲地发愣呢,我撇了撇嘴,道:“素颜平日里都在府中,见得人自然少,如今和两位阿哥一起用膳,不免有些紧张,还请两位多担待了,就是不知有位阿哥,是不是头回来这,愣愣地望着什么好景儿?” 九阿哥回过神来,逸出一点淡淡的笑容,喃喃道:“是有幅好景。”我一怔,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姐姐好像也听见了,一时间都垂目不语,我默然地站起来说“姐姐,我吃饱了,九阿哥,十阿哥慢用把,贝勒爷没有什么吩咐的话,素颜就先行告退了。” 八爷道:“恩,早些回去休息也好,明天开始,就要学习一些宫里的规矩了。” 转头又温柔地附在姐姐耳畔说“你也早些回房休息吧,今天忙活了一天,想来你也累了,我和九弟十弟再闲聊几句,等我。嗯?” 姐姐听着这几句温润软语,唇角微扬,绽出一个无比温柔的笑容,点点头。我正要转身离开,可偏偏坐在弯角里,十阿哥忙起身让道,我躬身谢了谢,突然绊住了什么,脚下一软,幸而慌乱中握住一只手,险些摔倒在地,那人将我微微扶起,我一抬头,原来是九阿哥,微蹙着眉凝视着我,我扭过头去,对姐姐和八爷歉了歉身“素颜失礼了。”放开九阿哥的手,由绣儿扶着出去了。 夜晚的风恣意清凉。刚才屋内积压的情绪一扫而光,这样清空宁静的夜晚,能一人尽情享受,很是惬意。我和绣儿绕了远路往屋里走,想到从前城市里的灯红酒绿,原来这如水的月光竟被我们遗失了。想来已是多久,没有在宁静的夜晚下赏过月,放下满脑尘嚣,去体味每一束光的疏离。 从前,总是和朋友们在包厢里欢畅一夜。从前,总是只到十五才去注视头顶的圆月。从前,有父母在。从前,不用面对一个于自己而言完全陌生的世界。从前……原来所有的回忆都要加上一个“从前”了,原来所有的回忆都成了我今后生活中不能开口的隐晦,原来所有的回忆,都需将其埋葬,封存在心底最深的角落,不可轻启,原来所有的回忆,都只是回忆了。 心下落寞,再无心情去赏月,便加快了脚步。 ------------ 初始 屋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住实在显得有些大了,即使是内心时时欢欣热闹的人,还是会觉得有一丝孤单。[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绣儿服侍我早早睡下,闭上双眼,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我并不喜欢这样的黑夜,因为在这样的黑夜里连自己都看不清自己,它会让你觉得空虚,甚至感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呼吸。辗转数回,终是无法入眠,一丝无助感涌来,于是起身倚着门框坐下,抬起眼,希望能寻找几点星光来慰藉我此刻毫无温度的心,那种感觉,不是寒冷,只是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然而深邃黯淡的天似乎吝啬到不愿给我一丝安慰,回应我的只是冷冽的月光和几声寂寞的打更。三更天了。隐约听到几缕笛音…“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不自觉地吟出这首词,总觉不妥,却又恰恰合了我心绪,自嘲地笑笑,醉入笛声中,眼前逐渐迷蒙。 清晨醒时,已躺在了床上,绣儿端来了水,一脸灿阳般地笑容“小姐昨晚睡得早,一觉到了今天,竟是不愿起了!” 睡得早?绣儿不知道?那我昨晚是怎么睡到床上来的?昨晚明明……不!不可能……不会有那么清晰的梦境! 突然瞥到案头的墨砚下压着薄薄一张纸,墨迹浸染开几行字“烛花摇影,冷透疏衾刚欲醒,待不思量,不许孤眠不断肠。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银汉难通,稳耐风波愿始从。” “稳耐风波…愿始从…” 也是一首极不对景的词,却让我心里一瞬间好象照进了些许光亮,毕竟,女子是贪恋这些诺言的,即使虚妄。但也宁可用这样虚妄的想象来安慰自己。但却仍不敢轻易相信这样美好的许诺,诺言总是不能触及地让人心花怒放,却只适合欣赏。思及此时,不知为何脑海里一阵隐痛,似乎有种强烈的情感呼之欲出,但竟无法追根溯源,我偏执地相信着,一定是那一世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一定是那个人,也曾给过我同样明媚而美好的过去,我的从前……大概有个同样予我诺言的男子,我与他之间,有着深深的契合与情愫。然而在这里,是谁会对一个十五岁的姑娘轻言爱情呢?信手折起塞入箱底“绣儿,昨天九阿哥,十阿哥什么时候回去的?” “回小姐,九阿哥,十阿哥吃过晚膳就走了。” 不是他们……心里不由得紧张了一下,指甲嵌入手心,微微出汗,认识的人也不多,素颜还有过别的过往么?我只是想努力在这个循规蹈矩的世界循规蹈矩地生活下去,不想牵带太多,可若上天并不那般眷顾我,我又该如何自处呢,心里极力安慰着自己,却仍旧是忐忑不安。 自那日初次见过九阿哥,十阿哥后,便再未见过他们,那个另我忐忑不安的人也一直都不曾出现,只是一直跟着姐姐学习进宫的的规矩,也时常帮姐姐打理家务,我不得不承认姐姐的精明能干,诺大一个贝勒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帐上繁杂的进出,都能这样有条不紊,我只有心下暗生佩服的份。 正是初夏时节,这个时空的季节,总让我觉得分外漫长,自打我来时三月里的浮花浪蕊到现在的艳阳高照,已足足两个多月了。如今我日日待在屋中不愿出门,却仍觉得热,蝉鸣声更是聒噪,然而八爷府的这一大家子人更是贪图清凉,虽然解暑的好东西除却八爷和姐姐就是往我屋里送,但我仍旧无法从对空调的憧憬中脱离出来,姐姐日日见我都是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便给我送来了厚厚一本帖子,我的字虽不至于见不得人,但着实是不好看。要知道,这可是我整日临帖来之不易的成果。 甜美一觉,吃了两块冰镇的果子,就听见绣儿从外头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小姐!小姐,八爷来了,快整理整理衣服,这副样子被八爷瞧见可惨了。” “八爷?他来我这做什么啊?姐姐也来了么?” “就八爷一个人,绣儿也不知八爷为什么突然过来,不过小姐准备一番总是不为过……” 话还没落音,就听到谈话声由远及近地转入了门口,来不及将头发束起便福下身子恭恭敬敬地请安,一头青丝垂落至腰间,还好,前面的碎发用一串玉白色小珊瑚珠别了上去,不至于太失礼,“嗬!你这还真是凉快啊!”说着便从里到外将我的屋子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到我身上,不冷不热地冒出一句“穿得倒也挺凉快。” 我不知如何应接,忙跪下道“素颜不知八爷要来,穿着实在不得体,有伤大雅,请八爷赎罪。” “起来起来吧,没什么打紧的,你怎么也学了府里人这一**不动就下跪呢。你倒说说,怎么不得体了?” “姐姐教过我虽然说盛夏无君子,天一热,人的礼仪顾不周全,但我现在毕竟住在八爷府里,也算的上是个主子,着装打扮应时刻注意,被下人们看见了也不好,住在八爷府里,不管谁瞧见,也都是八爷府里的形象,就是以后进了宫,便更是不可如此。”我小心谨慎地斟酌了半天,才字字吐出这些话。 跟前一片混乱的笑声。我抬眼一看,这哪只八爷一个人!九阿哥、十阿哥,瞥过头一看,还有一个少年立于旁侧,不对,按现在“我”的这具身子来讲,决不能称他为少年的,实际上他也并不像个少年了,虽然身形尚小,眉宇间那股子逼人的英气以及浓黑的眉毛下无比坚毅的眼神另他看上去超出年龄的成熟,也足以想象他成年后英俊的样子。上天果然是没有亏待我,与他对视良久才觉尴尬,慌忙侧过头去,胡乱地请了安,便不知如何是好。 那个少年却替我解了围“早听十哥说素颜妹妹的灵秀气质与常人与众不同,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还是八哥家调教得好!” “诶,十四弟,你们可曾见过这样衣着不整在你们面前还不卑不亢的丫头?我看不是调教得好,是在毓眉家娇宠惯了的,别看出落得挺秀气,我看啊,和你们八嫂一样的倔脾气。” 十四?他就是那个威风无比的大将军王啊,难怪……记忆中他曾是与八爷这边交好的人,康熙四十三年的他大概不过十六、七岁,离以后的飒飒英姿还很遥远……转念又暗自琢磨着,平日与这位八爷相交甚少,能躲着的时候尽量不见,他怎知道我也是倔脾气,心里头岔岔地,又觉得他说的也对,于是莞尔一笑,偷偷的瞟了一眼,八爷并没有注意到我,九阿哥和十阿哥继续打着哈哈“可我们府里,就是打着灯笼寻也寻不着这般灵秀的姑娘啊!” 八爷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再好也过不久就要送进宫里去了……” 言语中有未尽的意思,但他却不再说下去,一时间都只是默然,我觉察不出他是否有不悦,只好试探着问“不知八爷今日突然来素颜这,有什么要吩咐的吗?”沉默、沉默,我的眼神游移在这几位皇子身上,依旧是沉默,脸上已沁出了细小的汗,终于,他转过背去,微微扬头,像是释重之后吐露的一句话“素颜,你怎样喜好就怎样穿吧,不必拘谨着。对了,我和九弟、十弟,十四弟只是从书房出来,刚巧他们提起你,就顺道过来看看了。” 我低着头静静立在他身后,再抬头时,那一行人早已不在院中,我对着空空杳杳敞开的院门大声喊了句“素颜躬送各位阿哥。”奇怪…明明用力说出的话,却好象只有我自己听得见,空落落的,只剩一地炽热杂着几片绿得叫人觉得有些暗淡的树叶,想起刚刚他的语气,他的神情,他刻意得有些令人生笑的解释,心绪莫名的有些低落,总觉得好象有一些不能开口的缄默,那个为人亲厚的八贝勒,为何也会有欲言又止的时候? “绣儿,叫人把门口的叶子扫干净了!” “是,小姐!” 一个俏丽的身影飞快地闪了出去。绣儿,只比我小了几个月的绣儿,却需要在这如花般的年纪看着别人的眼色生活,以后的自己,又会如何呢?选秀,那将是怎样的一条路途?自己尚且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又如何能顾及他人,满怀心事地坐在桌前临帖,一晃就是一个上午。 自那之后,我还是会时常想起很多年前有一日,我突兀地伫立在这群人中间,那片灼裂的阳光下,八爷春风得意地笑着,十阿哥带着那份未经世事的不羁,十四翩若轻云般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他们都是那样热烈地生活着,好象那才是他们生命最清晰的脉络,没有分歧,没有断支,好象可以那样笔直的,依旧热烈地走下去…… ------------ 许诺 精致的小亭子坐落在刚好可以望见皇宫的小山坡上,恰又有环抱的绿树洒下这片碧绿的清凉,我支着头有些犯困,突然身后摇扇的风显得比先前大些了,起初还不曾注意,只是觉得绣儿平日手道都是很轻的,怎么突然……“啊!” 我一回头,着实是被吓了一跳,四下不见绣儿的人,而我眼前这张放大的脸,这个帮我使劲扇着风的,不正是十四阿哥? “素…素颜给十四阿哥请安。”我腾地一下站起来,慌忙俯身见礼。 “起来吧!” 他大大咧咧地坐在我刚刚坐过的地方,漫不经心地道“这就被吓着了?” 我心里的有些不服气,却又不能多说,只好讪讪地道“十四阿哥属猫的么?” “什么?”他被我问得莫名其妙。 “走路也没个声音,不是属猫的才怪呢!” 他依旧沉着一张脸“我属龙的…” 气氛尴尬得很,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一个我在心里把他当作弟弟的少年这样必恭必敬,实在是觉得恼火。但无可改变的事实是,素颜的这具身子,的的确确只有十六岁。我默然地望着他,与他的视线僵持着,灼热地碰撞在一起,见我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他不禁嘴角略微抽搐了两下,看我仍是无反应,他终究还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只觉那笑容无比的明媚,心中想着,这样子才符合他现在的年龄嘛,想笑还故意忍着装什么深沉呢,于是嘴边也挂上了一抹笑容,他一怔,随后便伸了手过来,我不知何意于是下意识地躲了过去,他的手僵在半空中,笑着说“瞧你这样子,一个人坐在这想什么?有人来了竟也不知道……”话未落音,他的手又继续伸了过来,我慌忙低下头“我是在想,下个月选秀的事……” “告诉我,你不想进宫是吗?” 我抿嘴摇了摇头,急忙转移了话题“怎么就你一个人来这亭子?八爷他们呢?” “告诉我…你不想进宫是吗?” 他对我的话置若未闻,依旧固执着他的问题。 我拗不过他,只好抬起头认真地说“是!我不想选秀,不想进宫,不想从此以后看着别人的眼色生活,不希望别人控制自己的命运,不希望做个循规蹈矩的依附品,不希望像这个时代所有的女子一样永远只能盈盈于男人背后,如果可以,我也想……也想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生活,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尊严地活下去……” 他惊讶地凝视我,我知道自己失言了,轻声嗫懦了一句“对不起……” “素颜……你,不止是像他们说的神清骨秀,十六岁的女子,竟有如此刚烈……” “十四阿哥,素颜只是个自私的女子,不懂得牺牲自己成就他人,不懂得为大局就假装看不见自己的自由与幸福,我贪慕幸福,只顾及自己的感受,我自私。[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今日不甚失了言,我知道,这些话轮不到我来说的,十四阿哥就权当是个笑话吧。” “我懂……” 呵!你懂什么?我对这个世界的陌生你懂么?那些看不见目光的夜晚我狠狠咬着下唇度过的夜晚你懂么?无数次不能言的孤寂感你懂么?对自己命运的未知与恐惧你又懂么? “不!你不会懂的。没人能懂的……没有人…能懂得的。” 心底一阵黯淡,便由着他的手在我头上理着被风撩得凌乱的发丝,“让我懂,好么?不要去选秀女,不要进去那个宫闱……” 我怔怔地回望他,回望这个眼神里干净得不沾半点尘埃的少年,时间静默。 “有我呢……素颜,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去选秀女的,你太出众了…你不可以……不可以成为皇阿玛的女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我仍旧听见了,心里有一瞬间的依偎感。真的…可以么。心里百转千回的矛盾,但我不自觉的想要去相信他,我对这个时空的无助感无人可知,但他确是唯一一个对我说“有我呢”的人,好象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有他和我一起去承担,这样的感觉是超过了姐姐对我的那种照顾的。这种感觉,也许是陪伴。十四,当真是我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个朋友。[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这几日,八爷府里人来人往,新进了不少东西,姐姐忙得几乎忘了有我这么个人,于是我成功地被困在一大堆丫鬟婆子中间学它们婀娜多姿地踩着花盆底儿走路,不想竟学得有七八分像了,惟有弹琴让我头疼不已,多数时候,我会对着一根根琴弦发呆,手指若有若无地拨动几下,空余几声杂乱空寂在耳边撕扯…… “怎么?又一人兀自哀怨了?”沙哑却独特的声音突兀地在我身后响起。 这些日子九阿哥常常来,并不像史书上记载的那样阴亵,他为人直爽,和我也能聊上几句。我常常会和他说好些不符合这个年代的一些念想,他只是静静听着,我的抱怨,我的宣泄,偶尔一些瞬间的欣喜或哀恸,从来不多言什么。有时他又会像个天真的孩子,絮叨地说他的八哥,说他的喜好,和我所知道的皇子阿哥们不同,他并不多才,琴艺糟糕一点也帮不了我,却下得一手好棋,他教我“察言观色”、“声东击西”……我知道,我只是缺少一个对象,一个愿意听我说话的人,他无须多言什么,于我,他从来只是个适合站在我身旁的人,他大我五岁,我们有各自的过往。我从来不知道,我与这个站在我身旁也许只一尺远的人,有一天竟会成为陌路。 “总是不顺手,一支曲子都连贯不起来!”我有些懊恼地转过身,面对着他。仍旧是暗蓝的袍子,可惜一线阳光极不协调地从衣褶处分割开,一面阳光灿烂,一面寂静地暗淡。 “有些事情不能勉强,顺手就来自然是好,有困难的也不能急求。八哥他们今天都被皇阿玛叫了去,我一人实在空闲得很,一起出去走走可好?你不是一直觉得窝在这儿很无聊吗?”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犯不着骗你。” 心情顿然舒朗,我拉着他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谁知他折扇一挥,挡住了我“这样可不行,还得换身打扮。” 一身男儿装,惟有头发藏不住,只好顶了个帽子。眉清目秀,俨然一位翩翩佳公子,九阿哥挤眉弄眼地说我这样子走到街上指不定被哪个情窦初开的姑娘给瞧了去,我白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道“唉,某些人只怕是想都想不来吧,跟着本“少爷”走,保准少不了你的佳人缘儿,哈哈!” 他一脸黑线地威胁道“你还想不想出去了?” 我只好故作可怜地求饶,乖巧顺服地跟在一旁,出了八爷府我心情大好,这可是我来到古代第一回看到这样热闹的景象,坐在马车里撩起帘子对着这番景象啧啧赞叹,九阿哥在一旁鄙夷地瞪着我,估计他对我的印象会从此大打折扣吧。过了热闹的街市,马车穿堂过巷的上了一条颠簸小路,两旁除了树还是树,我不禁好奇“这是要去哪?” “到了你自然知道。”他歪在车窗边,饶有兴致地望着我,闲聊几句之后,马车陡然停下。 下了马车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碧绿之中,不比先前的躁热,清风曳起阵阵凉意,转身一看,身后竟是大片雪白的花海,风中轻晃的,竟是前世最喜爱的桔梗,从前只在南方见过大片的桔梗,没想到京郊竟也有如此美的花海,一汪清泽蔓延至此,索性踢去鞋子,光着脚踩在清凉的水里,逐着水花,好久,没有这样放纵过了……好久,没有这样的自由…… 坐在岸边,不时拣起扁平的石块掷向远方,激起一圈圈漾开的莲花,复又被掩于寂静。他傍着我身旁坐下,也学着我的样子向水里扔石头,他扔得太用力,太直接,皆是“咚”的一声入水,水花一溅便不见了,我失笑“这个啊,叫打水漂,要选扁平的石子,用手腕的力掷住,石子在水面弹起的次数越多越好!” “哦?是这样吗?” 一块石子在空中划过完美的线条漾开四荡波纹。 “明明都打的比我好了还……”我气不过。 “哈哈,你教我的,我又怎么敢超过你呢?” “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怎么背起这些大道理来了?” …… “啊!你竟敢拿水泼我不要了都湿透了!” “你还敢来?” 绾起袖子,卷起衣摆,赤脚踩在水里,身后是大片的桔梗,摇出落日下最美的身影,他不是皇子,我亦不是即将走入深宫的那个看不清自己命运的人。一直以为,这样的温馨与宁静没有什么可以打扰。有些瞬间,原本就是用来回忆的,也许你以为早已放下的人或事,一旦经历便挥之不去,那些深深的触感会惊醒你生命中所有的疼痛——那是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着曾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亦或是另一个自己在看着自己,试图紧握手中灰飞湮灭的凋零…… “素颜,不要说话。” “恩?” “不要说话……” 我安静地抱膝而坐,他背对着我而立,良久…… “还记得么?” “……” “素颜,回答我,还记得么?”他的声音不似平时那般响亮,犹豫的同时还略带些微沙哑,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那片花,叫铃铛花,小的时候你编过花环送给我,我说那是女孩子家带的东西,我不要。你说铃铛花开的时候就是你在摇着铃铛在找我,所以一定要我带着……” “胤禟,我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我了。以前的事情,我真的已经全部忘记。我们只是从那次晚膳上开始认识,于此,我能说的,只有对不起。也许从前那个素颜给你带来过快乐欢笑,但我毕竟不是她,你不必再这样用心待我,为了素颜不值得。” “没关系的,不必说对不起。也许记得,也不过如此罢了。”他转过身,一脸豁达的笑容,我竟有一瞬分不清那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想象,“九阿哥…” “你刚刚叫我,胤禟。以后,都这样叫我可不可以?” “好。胤禟……” 胤禟。胤禟。胤禟……不该这样叫你,这个不属于自己叫的称呼,究竟是隔阂了什么?到后来开口就成缄默。早不该留下这个印记,还是要将它扫进心底最深的角落,还是要明眸皓齿地对人笑,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连最贞洁的笑容都被落寞隐忍成苍白? ------------ 盲夜 入夜,一人独自闲暇,垂首漫步在八爷府的园子里,穿过一道抄手游廊,瞥见一抹身影与一盏寂寥的灯笼,“今天和九弟出去了?” 月光清泻在青葕斑驳的墙头,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含着笑启唇问道。 “是。” “你和他最近走得很近?” “是。” “抬起头来……”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淡淡的隐忧。 避过那样的眼神,我问道:“八爷,您会吹笛子?” “噢,只是见皇阿玛从前吹过,曾经一时兴起便学下了,对这玉洁冰清之物倒是甚为喜欢,所以常常拿来摆弄。” “素颜在乐理方面总不太通达,不知八爷能否吹奏一曲,也给素颜开开窍?” 他轻含玉笛,闭目轻轻蹙眉,沉静处高山流水,激荡处似……那样熟悉的旋律,那样似曾相识的笛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细风撩起他的翩翩衣袂,愁惨凄绝之时,笛音蔓然而止,宛若绝尘,一曲未完,人已经痴了…… 他启目与我相视,那双眸子清澈却又见不到底,似乎总有一层朦朦胧胧的的雾气,我回过神来,却仍旧痴痴的道:“八爷的笛声,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素颜便听过。但久得好像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却又那样熟悉” “这世上相似的东西原本就很多,我的笛声也不过寻常之至。(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那样的云淡风清,仿佛那一曲寂寥凄绝的笛声并不曾响起过。 我轻叹道,“八爷笛音固然好,只是太过凄然了……” “你可度过《遣悲怀》?”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元稹十四岁明经及第,莺莺冷静从容,一对才子佳人,莺莺奔向他时,元稹却要放下情爱奔前程了,三年后他取了太子少保韦夏卿的季女韦丛,三十岁遇上薛涛,那一年韦丛走了,两年后又在红陵贬所纳妾安仙嫔,三十六岁又续娶了翡淑,全是大家闺秀,呵。”我冷笑道:“男人见异思迁,毁了多少芳心碎满地,这厢红烛犹新,那厢,多情手已把玩新人发,与他人结同心去了,剩下残烛红泪倘不尽……” 他猛然扳住我的肩,神色凄然的喊道:“他并不负情,‘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绝不是负情之人写出来的诗句!,他也会手抚墓碑,无语话凄凉,他也会忍住至深的伤痛去抚拭那些记忆!挽留不住的,终究挽留不住……”到后来,他近乎是自言自语。 “八爷,您怎么了?”我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到,凑近才嗅到他满身的酒气,“八爷,想您许是醉了,素颜扶您回房休息吧。” “不必,我没醉。你用不着扶我回去,陪我走走,走走就好!” 我大叹倒霉,真正醉了的人都不会承认自己醉了,但愿这爷酒品好些,不要像从前那些朋友一样,喝完就吐我一身就好,于是只好去伸手搀他,不料被他顺势一带,重重的靠在了他的胸前,他从身后紧紧圈住我,炙热的大手抱着我,玉笛勒得我生疼,挣扎了半天,我又急又气却还不能动弹憋屈得眼里泛晶莹,良久之后,我终于不再挣扎,周围安静的只有风要摇树叶的“沙沙”声,他有力的心跳在我背部一下一下波及而来,彼此皆是缄默不语,整个世界都寂静得只有彼此的心跳声,直至原出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伴着更声闪烁而来,他才放下圈住我的手,惘然若失地站在那儿,我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便飞跑进了房,站在诺大的房里气喘吁吁,绣儿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支吾了半天才问道怎么上午出去现在才回来,我只当未闻地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茶,咕咚咕咚几下喝了下去。 那一夜,我用被子蒙着头,逼着自己去想想其他的事,然而无论怎样那个人的每一丝气息都在身上久久不能退却,所有的梦里都只有那个怀抱的温度…… 第二天,姐姐便召了我到她那去,八爷自然也在,他一如往常那般,嘴角边挂着丝永恒的笑意,甚至没有给过我一个正面的眼神,波澜不惊的表情着实令人佩服,絮叨了半日才知原来过两天就是姐姐的寿辰,八爷的意思是几个大了的阿哥把福晋们都带来,妯娌之间本就该多走动,莫要显了生分,全当是一次小家宴,就这个机会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 回了房,一门心思地琢磨着该送姐姐什么好,便叫绣儿把几口大箱子全都搬了来打开,我坐在一张矮凳上一样一样得翻看着,珐琅钗子琉璃簪,白玉镯子耳坠子,这些我平日里不太沾边的东西姐姐自然多的是,指不定都是姐姐送来的呢,丝绸布帛也轮不上边,倒腾了半日,竟是一无所获,手里执着一张叠得又平又薄的纸,心不在焉地打开一看,那行字又刺目地出现在我的眼里“稳耐风波愿始从。”这些日子,被一些七零八落的事情搅得竟忘了有这么个叫我心中忐忑的人,思绪又一次回到那个倚门而望的夜晚,那抹清冷的月光和若有若无的笛音……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也是笛声,猛地翻开那张纸仔细看,脑海里交错着昨晚与那个夜晚的画面,顿时了然,心中一阵剧烈地伏动,竟是他……怀疑过九阿哥十阿哥,却惟独不曾想到过一心一意宠着姐姐的他,心中不免疑惑,他昨晚激动的令人不解的言语,那张墨迹犹香的薄宣,他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呢?为什么醉了酒还会在我的小院门口? 一串问题进入我的脑海,不觉忘了手中的活,自顾自地拿起一件又放下一件,心思全然不在这儿……“哎呀!” “小姐?呀!您的手怎么流血了?奴婢给您去拿创伤药膏!” 绣儿小心翼翼地给我上着药,我却只顾看着手里的短剑,问道“怎么这箱子底还有剑啊?” “小姐您忘了吧,以前您是个野性子,对这琴棋书画的都不爱,偏爱缠着老爷带您舞剑,教您骑射。” “是么?”我摸着剑锋忽地站了起来,绣儿自是又被我吓到了,好歹我从前也练过舞蹈跆拳道什么的,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还有这身子底儿,怪不得落了水也没什么大碍,我跑到院子里,结合着现代舞蹈与古代兵刃的特点,轻盈地舞起来,绣儿目瞪口呆地望着我,我却心中暗自得意,姐姐的礼物到手了! 苦练了两日,总算是功到渠成,动作已十分娴熟,刚劲的力度轻盈柔雅的舞姿完美的结合在一起,绣儿对我的舞姿很是诧异,总在我练习时偷偷找小丫鬟们来看,每看完一遍她们都惊叹不已,这让我信心倍增,到时加上我特别为这个舞蹈准备的装扮一定能给姐姐一个大大的惊喜。 ------------ 寿辰 姐姐寿辰这天,早早起来,想着毕竟是个重要的日子,不比平时,便让绣儿给我打扮了一番,脸上微施粉泽,拿青黛点染曲眉,衬得双目灿如春华,皎如秋月,挑选几番,手指抚过一套蔓长春蓝缎滚银边的旗装,绣儿会意地配上白玉簪子,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加上素颜天生丽质,真成了一抹难得的秀色。 我早早去了姐姐那儿帮着迎接宾客,那些阿哥贝勒们进了府身后总还拖着好些莺莺燕燕,问个礼都要折腾半天,问安的、礼敬的、客套的,一句都不能少,从早上开始,竟是才有了口喘气的机会,我实在觉得古人这些无用的俗礼太麻烦,磨破嘴皮不要紧,我这厢是见一个就得福下身,倒不像是迎客的,竟有几分像是黛玉进贾府,想起老版电视剧里黛玉一双含情目水波流转一一扫过,紧接着一声声“大舅母…二舅母…三舅母……”问个好都能折腾出眼泪来,又想想眼前我欲哭无泪的情形,不觉“扑哧”一声笑出来,姐姐一脸郁闷地望着我“你这丫头,茶喝过了就赶紧迎客去呀,大家都忙着呢,你哪来的闲工夫在这偷乐,也不知琢磨些什么,喝个茶都能乐成这样……” 我搁下茶碗“我的好姐姐!您就忙您的吧,我一会就去了,啊!”故意把“您”字拖得老长,姐姐知道,我最烦她用长辈一样的语气“教训”我。 姐姐无奈地对我笑着摇了摇头,随手揣起镜子理了理妆容,便转身出去了。 拾起姐姐撂下的镜子扯了个干巴巴的笑容,继续回到厅堂里,远远看着一群人影闪了过来,我三步并做两步地冲到门口,习惯性的笑着福了身……奇怪,明明见到一双皂青色的靴子迈了过去怎么没点儿反应?不是应该互相介绍客套好一阵的么?没人回礼我是应该继续半蹲在这里,还是……正在犹豫之时一个端庄秀丽的女子走到我面前,她看起来很年轻,至多不过十七、八岁,气度雍容沉静,貌美却不失典雅,较之姐姐的出众的姿容又更多了份典雅素淡,她做了个微扶的姿势“快起来吧,今天妹妹过寿辰,这礼来礼去反倒显了生分,失了分味儿,作姐姐的哪给得起呢。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平淡和悦的语气,却在不经意间抬了身份,话又说得辗转有余,真是个聪明厉害的女人呢。 我起身微微颔首,抬头时与她的目光不偏不移地恰巧撞在了一起,她的眼神里有一瞬惊讶,复而是饶有兴味,不深不浅的笑意,却没有延伸到眼睛里,最后掩干平静,这些目光的流转却只在一瞬。与此同时,几个丫鬟们几乎同时唤道“奴婢见过四福晋。”她只是习惯性的摆摆手。 “哟,祎淳姐姐,这么早就来了呢!”姐姐从另一侧迎了过来。 “妹妹寿辰,我不早些来热闹热闹岂不是还失了礼?” “姐姐莫要玩笑了,总说这礼不礼的作什么,好久没和姐姐处在一起说说话了。待会儿午宴毕了,咱们在屋里慢慢聊。”说着拉起那个女人的手,一副亲热十足的样子,看着那双绣着缠枝牡丹鞋面的花盆底儿踩远了,我才回过神来,四福晋,也就是未来的皇后吧,现在还和姐姐手拉着手,笑魇如花,又怎知彼此的笑容后面有着怎样深不见底的陷阱,诚然,这个时代每个男人背后都会有那么几个强硬的女子,为了他不惜与人勾心斗角,比沉稳,比端庄,比大度,比气量。在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面前尽可能多的为自己的丈夫争一丝薄面。 她们却永远只有站在背后看着,支撑着,负上自己的一生去赌这个男人的成功,收起所有的软弱故作强硬的傲视其他与自己命运相同的人,这就是她的命运吧,挣不脱,逃不过,所以只有吞噬了所有的寂寞小心谨慎的完成她们对一个人该有的从一而终…… “想什么呢?”侧目过去十四阿哥一人立在明媚的阳光下,那种纯净让人觉得,他的那些兄弟们,即使一个个都是锦衣玉服,面容俊朗,却依旧带着这个世界惯有的污浊。而只有这个不带一丝尘埃的少年,才让人感受到这个世界里稀小的至真至纯。 我看着投射在他脸上温柔的阳光,没有说话。 “喏,打开看看!” 我接过他手里的包裹,笑而不语,径直领他走了进去,那缕清淡的阳光掠过他映射到我背后,暖暖的,好象可以驱走骨子里的寒冷。 傍晚的时候,晚风送来了些凉意,客人们都落了席,今天这场家宴设在湖畔边,夏夜里原是有些闷热的,正好有了这湖对面袭来的凉凉清风,倒叫人觉得舒适。瞧见湖心远远搭了个舞台,侧旁是水榭,楼廊的柱子笔直地插在水中,从两旁延伸到了湖心,湖畔边宽绰的排了客人们的位子,主位排在稍稍靠左,姐姐说那是留给太子爷的位置,实际上这虚位,也是特意空出来的,太子自是不一定会来,这位子也没人会去坐罢了,今天这场家宴,虽是冲着姐姐显赫的家世而来,换了其他福晋,至多是小摆两桌,自家庆祝而已,但谁会知道,额娘是顺治堂兄安亲王岳乐的女儿、康熙的堂妹,阿玛是明尚额驸……所有这些光鲜的背景不过是八爷借此笼络人心的幌子而已。 两边一字排开的是阿哥贝勒们,靠后排自顾自坐在一起闲话的才是妯娌,我被安排在格格们那一桌,因为人太多,没见了我一个根本无人发现,此时的我正站在通往湖心的楼廊上,楼廊前端笼着薄纱幔帐,里头是一个个隔断,实际上就是后台,现在正一阵喧哗着,戏子们频频吊起嗓子,湖面的风撩起薄幔,掠过我的发鬓,向着湖畔波及去了,因为隔得远,所以看不清湖畔的一张张面孔,我兀自用指节敲着栏杆。 没过多久便听一个小厮朗声喊到“快些快些,主子们都点好戏了,第一出“八仙拜寿”,一群人穿着戏服鱼贯而出,只见隔不远就有一个小厮扯着嗓子唱戏牌,这样由近及远一直到了湖畔,还可听到一声长长的拖音“第一出……《八仙拜寿》……”不多时,戏台子上便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之后又连着上了《麻姑拜寿》、《武松打虎》好几出戏,起先还听的懂,到后来这让大伙儿看得其乐融融的戏到了我这真成了对牛弹琴,无所事事只好木然地望着这一大家子天皇贵胄和乐融处的景象发呆,瞥眼看见天边的晚霞绚烂成最后一抹胜血的红色,忽然间好笑的觉得眼前这幅景象可以信以为真,真的是这样和乐的一家,没有隔阂,没有芥蒂,没有争夺…… 直到绣儿尖着嗓子在隔断那头唤着“小姐”,我才快步走了过去,打开十四带来的包裹,一柄修长精巧的短剑,剑柄处生生地雕了两朵孤傲的雪莲,银底上嵌了两颗雪白的砗磲珠,坠子则是一串细碎的铃铛,除此之外便无别的装饰,这是自己画了图样央求十四在宫外帮我寻人打制的,他愣是追根究底问了半天才答应下来,我拿起那套衫子一件件穿起来,月白色的藕丝琵琶衿上衫,配上同色的宫缎素雪娟裙,外面罩着一层素淡的白玉兰莲纹罗纱,薄如蝉翼,腰间束着一根雪白的缎带,没有半点杂饰,头发松散地绾成了堕马髻,发间斜斜簪着一朵素色堪比雪莲的白芙蓉,衬着冰肌玉肤,从背面远望过去,垂落的青丝如瀑,肩若削成,腰若约素。 绣儿看着我啧啧赞叹,我打趣道这是夸我美呢还是夸她自个儿的手上工夫好,绣儿一脸遮不住的欢喜甜甜道“再好的手艺没有美人底子也空落下了。”一面笑嗔着绣儿越来越没大小了一面暗自思忖着:我那几幅自己都不敢恭维的图纸被十四**宫就真换回了这些?想来那人的手艺定是十分了得,不仅深知我的心意,这雪莲雕得这般孤傲清绝,竟还远远胜了我的心思去……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一个小厮飞快地跑来告知道“前边的戏已经下了,戏子们正回隔断里头下妆,收拾东西呢,主子们看了这么久戏也都疲乏了,这会正自顾唠嗑着,戏台子上都按小姐的意思布置好了。”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到底是八贝勒府里的人,做事都周详得很,这次家宴虽是让姐姐自己张罗着,可毕竟不是一个人忙得过来的,负责节目的主管本是如何都不答应让我表演这事,还是我巴巴地跑了好几回还要表演给他看,他惶恐得直说“不敢让小姐日日亲自跑来,奴才更是没格欣赏小姐的表演”,这事才说定,想来他也是揣摩着这些主子们个个疼我,我的戏他们自然都是喜欢的,到时一高兴自是也少不了他的赏,这才接下了这担待,也竟真的,一个字也没透露出去。 轻纱蒙面,随着小厮行至台边,我轻摇了几下剑坠子上的铃铛,陡然间灯火俱灭,起先湖畔边各自闲散的人们一瞬间紧惕起来,趁着这慌乱之时,我垂目团坐于戏台中央,手里的剑随着铃铛的节奏一下一下动起来,寂静之中这铃声格外的悦耳,一下一下撩人心怀,随着一阵激越的铃声踮脚而跃,明晃的剑光在空气中拉开一道口子,发出"簌簌"的声音,轻袂飞扬,一个转身背对台下轻稳地落了下来,转眸微微一蹙,看到台下那般痴离的眼神,自知这一锁眉,不知锁了多少人的心。 起势杂乱无序,但顾盼之间,陡然生辉,不知哪里竟飘来一缕笛声,合着我的步子、剑势,紧促得让人担心一个转身这笛声便撕裂了满段华帛,但又是这样的契合,虽是从中**,却好象有一场惊心的安排,在无声中陡然怒放的潋滟。 是八爷!我当真高估了自己,这样精心安排的宴席,哪一个环节允许出现这样不在他控制之中的“惊喜”,他从始至终都是知道的,我的周密布置不过是在他的控制之内,我所精心的这一场“惊喜”不过是在他看过十遍百遍之后才得意纵容的“惊喜”。他是城府何等深的人,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又岂能单凭自己的眼睛所见就去相信,是我高估了自己,是我高估了自己! 心乱如麻。剑舞得凌乱,竟不知在别人看来这是一种柔倦,一种不屑的慵懒。负责的主管,周详的小厮,甚至绣儿……一早都是他刻意安排的。我只不过是想给姐姐一分特别的礼物而已,而在这里,在他眼里,被他当作了什么?也是需要防备的人么?或许,这一切都是一场笑话,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明尚额驸收养的女儿?当真是如此么。 一瞬间这样的多的猜忌纷纷呈现在我的脑子里,让我不敢面对下去,只能留下一个这样的背影,寥若晨星。 ------------ 错情 从瞬刻寂灭的舞台上逃了下来,了了地换回了衣服,向岸边的水榭走去,我知道此刻的自己需要冷静,然后平静地去面对。 此时岸边的人们也许都在讨论我,讨论刚刚那场令人怦然心动的脱俗的舞蹈,可是谁能知道那场舞蹈的主角,那个寥若星辰的人此刻心里该是怎样的狼狈。 倚着栏杆刚欲坐下,便看见一抹清瘦寂寥的身影,背对着我,迎着湖面而立。唇边突然闪过一丝嘲讽,不知是为我还是为他,“如此良辰非昨夜,八爷为谁风露立中宵?” “你在怨我。”他没有转过身来,但语气坚定得好象对我的所思所想全部都了如指掌。 “不知八爷这话怎么说?素颜与八爷向来不是很熟,况且以八爷平日里待人的温和,素颜会有什么事敢怨八爷的呢?”偏偏装作不知,况且怨么,的确是说不上的。 “不是很熟?呵……”他微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你和十四弟,算熟么?宁可告诉他也不告诉我?他做得到的,我做不到么?” 他不计较我瞒着他的原由,竟在十四身上找不快,这倒是令我诧异“十四阿哥为人直爽,年纪也与素颜相当,自是说得上话,八爷平日忙于朝堂政务,素颜怎敢去打扰?” “当初,答应帮你过了选秀这一关的人如果是我……情况会不同么?”他带着质问的语气。(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八爷当素颜是这样吃软饭的人么?”我避重就轻地答道。 “你当真以为他帮得了你?” “不管帮不帮得了,该走的路逃也逃不掉,素颜不会强求什么,只是每条路若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去争取过……那才可惜。” “若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去争取过……那才可惜……”他重复地低喃了一句我的话,竟有些自嘲的语气,复而又抬起头“你是个通透的丫头,只是,十四弟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像一个人?谁?” “八哥…素颜也在这…你们倒是清闲,跑这来躲清静了!” 回头望去,朦胧夜色里,十四逆着岸边的灯火走了过来,步行有些踉跄,空气里隐约夹杂着酒气。 “十四弟不也自在得很,一个人跑这水榭里来凉快了,八爷语无波澜,和刚刚与我说话的语气简直不像出自一人之口。 十四摆摆手,扶着栏杆坐下,“老十拉着老十三在那儿拼酒,我借口着一会儿得有人给他们抬回去,溜出来透透气!” “今个儿真是畅快,连十四弟你都喝得有些过了,看来素颜那曲舞,还真是助兴不少啊……” “八哥……”十四听了这话,直直站了起来,话未说到一半,人就向一旁的湖中栽去,“十四阿哥!”我惊叫出声,忙跑上去扶住他,好在八也手快,一把揽住他的肩靠在自己肩上,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十四阿哥…没事吧?” 八爷的目光定定落在一处,我顺着望过去,先前急急拽住十四的手竟一时忘了松去,我脸一热,忙松回了手,可就在指尖抚过他衣襟的那一刻,十四捂着胃弯腰吐了一地,八爷的衣服也被溅湿了大半,一时间三人就这么狼狈地站着。(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 “素颜,十四弟想来是真喝过了,你去找两个人来先把十四爷搀回房里休息,今晚就只能歇在府里了。” “是……您和十四阿哥单独在这……不要紧么?”八爷略略点头,示意我无碍,我心里却暗暗尴尬,我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人站在这,又能帮得上什么忙……顿觉指尖一热,靠在八爷肩上的十四深深看了我一眼,一阵暖意由指尖蔓延上心里…… 因是绣儿就侯在不远处,我思索了会儿,遣了绣儿再去找两个人回水榭搀十四回去,自己却径直去了八爷房里取一套干净的外袍,待再回水榭时,十四已不在了,仍只剩八爷一人,我将袍子递上去便转了身,一时心里复杂,刚刚若不是十四替我解了围,以我的性子,免不了继续和八爷冷言相对,而现在却只能暗自小心着,想起那天晚上的事,遍越发揣摩不透这位爷的心思…… “你怕我?”他的声音突然从耳后那么近地传来,还带着丝温热的气息,我倏地回过头,心跳陡然迅速,八爷见我这样也只温和地笑了笑,盯着我的眼睛,我别过头去为自己寻觅理由我只是…只是担心十四阿哥他……” “原是担心他…是我疏忽了。”他的笑意明显一僵,随即淡淡地道“起先该叫你单独送他回去的,不是么?” 我苦笑了一声,明明不是这样想的,明明是一场误会,却不知该何从解释,是我的作茧自缚,现在身陷网中,全都是自己的错。 “罢了…你去找他吧,在你跨院左侧的客房。”他长吁了一口气,便朝岸边的那片灯明火亮走去……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八爷!” 他顿了顿,却没有停下脚步。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提高了声音“素颜有件事情一直想请问八爷…容若的那首词是……?” “是我写的。”他的语气过于平静,平静得不带有任何感情,我甚至不敢相信,他是在承认一件让我一直牵挂于心的事实,但这样的平静却让我在无形之中坚定了自己的心意。 “如此素颜便有话和八爷说,请八爷……” “素颜!十四弟昨天被德妃娘娘罚跪在永和宫外淋了整整一宿的雨!十四弟……在等你。” 手中的灯笼“哐啷”一声落在地上,心像被人狠狠拧了一把一样,我注视着地上渐灭的灯火,声音细不可闻“请八爷收回心意……素颜受不起……” 他猛地站住脚,转头的一瞬间,我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穿透得如同穿透一张薄纸一样轻易,他唇边扯起的一丝笑容戏谑得让我觉得自己一文不值。 呵!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舒颜,不!郭络罗素颜!你以为自己是谁?一张薄宣两行词便认定了他倾慕于你?他是那样自负的人,他只是容不下自己府里的人与他人走得太近,他和姐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他的心里又怎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原本以为,他可以成为内心那个空缺的填补,而现在……你拒绝他?收回心意……竟会被他一句“十四弟在等你”击溃得一塌糊涂。也好,正合了你的心意,不是么? “八爷……素颜与您从无改变…因为素颜和八爷…不是很熟…不是很熟……”凝视着最后一丝灯火雀跃着耀眼了一瞬间,我轻轻地喃道。 只是为何心里仍会觉得空落落的,只是为何心里,仍会觉得生生地疼? ------------ 探心 “小姐,您还不睡么?”绣儿披了件薄裳在我身上“小姐……您好歹去看看十四阿哥,福晋派人来说过好多回了……十四阿哥正发热得厉害,昏昏沉沉却怎也醒不过来……” 晚宴散后天便赶巧着沉沉压了下来,淅淅沥沥下了整夜的雨,我轻掩上窗,微微叹了口气“绣儿,走吧!” 啊?小姐!您可终于是愿意去了!”绣儿一脸欣喜地撑了伞,我摇摇头“去姐姐那里。” “福晋?这么晚了还……” “……知道了小姐!绣儿这丫头机灵得很,我的一个眼神便使得她换了心思。 走到姐姐房里时,衣裳却已湿了大半,姐姐闭着眼,斜倚在塌上,脸上有疲倦的神色,“姐姐……”我低低唤了声,她并无反应,只由我愣愣地站在那里,雨水顺着头发滴落到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我倒了杯茶,稳稳半蹲在姐姐跟前“姐姐喝些茶……” “放一边吧。” “姐姐若是肯原谅素颜,就先饮了这杯茶。” 良久…… 全身有阵阵酸痛袭来,我有些撑不住,眼里一时酸涩地泛起了晶莹,她低低叹了口气“颜儿……该拿你怎么办才好!”说着接过了我手中微微发颤的茶盅,“你尽心思想给我一分惊喜,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你!过来坐下……”姐姐拉起我的手坐在塌边,轻轻抹了我眼角的泪“你可知道十四阿哥为什么在雨中跪了整整一宿?” 为什么……我摇摇头。 “颜儿可是真的不想进宫?” 我思忖了会儿,才低声道“我对不起姐姐,对不起阿玛……” “选秀……的确是历朝历代女子的悲哀,可颜儿,你是郭络罗家的人啊!,这条路,若是走得稳,也许并不一定是悲哀……” “姐姐…我知道有些路不得不走,当真是没有一条退路的话,与其蒙着眼睛逃避不如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走稳脚下的路,这道理我也懂,可我不甘心就这样被箍死了一生……” 姐姐手贴上了我的唇,“这样的话,除了姐姐,和别人是万万说不得的,可要记住了!” “恩!”我用力点头,“谁是真正关心我的,值得信任的的,素颜自有分寸,姐姐不需要担心!” “颜儿……当真是长大了,”姐姐一贯盈盈带笑的眼睛里,此刻也已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氤氲,嘤然道“人生人生……天地间留给人所行的狭窄小道,才是人生,却……不得不走……” 我握紧了姐姐的手,却想起从前,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总有那样一些朋友会在我失落时站在我身边紧握着我的手,给予我不多却足够的力量,去忘却所有的伤痛困难,欣赏前方依然清美的阳光,正如此刻的怅然,仍会有真正关心我的人,只是,这一回首,便是整整三百多年的阻隔,不知他们还好么,在不同的地方,不知那些傻瓜们会不会照顾好自己,原来与他们,竟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了,眼前的、以后的一切,都不会有他们陪我一起承担…… “颜儿,你跟姐姐说实话,你是真的不想记起,还是对九阿哥……” 姐姐忽然正色道,她期盼的神情却让我心头一紧,果然……还是躲不过素颜从前的那些纠葛么?我牵强的扯起唇角苦笑“素颜不懂姐姐的意思……”,原不想牵带太多,可这样多的事情,却竟然赶在一天来了。(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 “颜儿,那日里若不是你亲眼所见后便一直神色恍惚,又何至于落了水!九阿哥宠幸男伶这事……爷也不知劝了多少次,只是这毛病,却还是因了你落下的,说到底,九阿哥的苦,都不是我们所能揣度的到的。一直瞒着你,只是……颜儿,还是放不开么?” 九阿哥?男伶!?天啊,这都是什么和什么?我一脸错愕,难道导致我来到这里的原因,竟是因为“素颜”不小心发现了九阿哥的这种癖好,才落下水……可九阿哥,和“素颜”的那段纠葛,不是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发生的吗?我无助地摇摇头“姐姐……我是真不记得了!” 姐姐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更多的却是欣慰“若真是这样彻彻底底的忘了,才好……好了,去看看十四阿哥,将来若是真如了你的愿,还要好好感激他才是。” 如愿?这我就更不懂了,心里虽疑惑,嘴里却允下了,看着姐姐的一脸倦意,我才又向十四那里去。 雨水顺着屋檐滴滴落在阶前,溅起破碎的水花,绝裂惊心的美。 “小姐?这都到了门前了,怎么不进去呢?雨湿透了衣裳,可就不好了!”绣儿在一旁唤着只顾发怔的我,摊上这样一个小姐,她的耐性真算好的了。 推开门,房里伺候的丫头无声退了出去,静得连十四的呼吸声都显得那么沉重,撩开床幔,见他的眉宇间,笼着一些忧愁,白日里,才因他不带一丝尘埃的笑容而觉得温暖,此刻,这样清淡的愁绪弥漫在他的眉宇间,却让我有些心疼。 “咳……咳咳……”他骤然锁紧的眉伴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把我吓了一跳,手中的帕子一个不小心便落在了他枕畔,只好伸过手去拾帕子,不料手背轻碰到他的脸,竟是那样的烫!“呀!”我不禁叫出声来,他的眼睫微微颤动,那双清澈的眸子迷蒙的睁开“……素颜,是你吗……你怎么在这?” “你别乱动,烧得这样厉害,竟还喝那么多酒,可是不要自己的身体了?”我一急,略带些嗔怪的说道。 他微微一笑,依旧那样的清淡“你不用担心,我身体可好了!” “淋了整整一宿雨,铁打的身子也不能拿来这样折腾!”换了块冰凉的帕子在他额上,我嘱道“你好好躺着,我去端汤药来,顺便听听大夫怎么说。” “等等……素颜!”他忙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真的不碍事,汤药放桌上了,我一会喝掉就是!”他拽住我的衣角挽留道。“你……你怎么了素颜,怎么全身都湿透了?” “刚刚外面下了场雨,这节气下的,天气变得孩儿脸一样快!”我无关紧要地笑应着,顺手卷起衣裳下摆,拧了大把水出来,谁知刚一抬头,便碰上十四那样的眼神。 “你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么!这样大的雨也跑出来,要是着了凉……咳咳……”他一脸的责怪,又带着深深的疼惜,这样的眼神,却让我不敢与他对视。 “自己什么样子了都不理会,你倒是有本事说我!来……先把药喝了!”我端起桌上的汤药递到他面前,自己却别过头去。 见他半晌不接,我讪讪地道“难不成十四阿哥要人喂才肯喝?” 他一把抢过碗去,几口喝下,那药是极苦,他却连眉都未皱一下…… “对了,你为何会被罚跪在永和宫外?” “你都知道了……昨日去给额娘请安,几句话说岔了嘴,哪晓得惹额娘生了气……” 德妃娘娘一向偏疼十四阿哥,就是连未来的雍正皇帝,现在的四阿哥也比不上十四与她亲厚,又怎会因几句话的不和而罚十四跪上整整一夜?只怕这个中是另有情由的,明知他并未说实话,我嘴里却应下了“哪有这样的脾气,连自己的额娘都不知让着几分,怪道要吃苦头了!以后可要注意些……” “素颜……只有你会这样和我说话,有时候我很欣赏你,你的不服,你的刚烈,你不同于其他唯唯诺诺的女子,你敢和八哥那样冷言相对……” “那是因为,我当十四阿哥是我的朋友。十四阿哥待素颜是真诚的,于我来说,十四阿哥和其他人,也很是不同。”我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子,心中有些温暖。 “真的么?”他的脸上有些不同以往的欣喜,他拉我坐在床沿,扯过被子的一角盖在我身上,“湿透了一身……不觉得冷?” 刚刚帖着衣裳凉透了的背现在有了些温度,若不是他提起,我倒真忘记了冷。“现在暖和多了,谢谢你。天快亮了,你还是休息会儿,生了病可不是那么容易好的。我等你睡着再走。” 被这样的暖意包裹着,眼前不觉也有了些倦意,不知他是何时睡着的,次日当我醒来时,自己竟躺在十四的床上,还盖着他的被子,而他却不在屋中了。 “绣儿!” “暧!来了小姐!” “十四阿哥呢?” “回小姐,今天一大早十四阿哥就走了,还吩咐奴婢不要叫醒小姐,昨儿晚上,小姐……” “……我怎么了?快说!” “小姐说是要等十四阿哥睡了再走,却是靠着十四阿哥自个儿先睡着了……十四阿哥不让声张,今儿一早,却揉着肩出去了……” “啊~!……”我在心里大大叹了口气,真正是丢死人了!想到十四揉着肩的样子,却不觉笑出声来,绣儿见我一会儿拧眉一会儿发笑的样子,有些讷讷地问“小姐?回屋吧?” 回屋?对呀!现在不是在自个儿屋啊……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洗漱了出去。 ------------ 前尘 “睡得可好?”我矗在跨院前的神游被打断,抬起头时,却见到此刻最不想见的人。 “回八爷,不好。”我看也未看的冷冷答道。 “不好?十四弟一大早便揉着肩出去,我以为,你睡得很好!” “你……!”我怒视着眼前看起来一点也不另人讨厌的脸,脑子里闪现过昨晚的情景,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却只是带着那丝永恒的微笑静静站了会儿,便走开去。 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却让我想起昨天姐姐的话,思绪乱得无法收拾。 “绣儿,我平日里待你如何?” “小姐平日里待绣儿就如姐妹一般,总是护着绣儿。绣儿几生修来福气,才遇小姐这样的主子。” “那从前呢?” “从前……?” “哦,就是我落水之前。我待你如何?” “回小姐,小姐从未把绣儿当作下人看过,绣儿打小跟着主子,觉得小姐就是自己的亲人一样。”她说得恳切,倒真是一番真心。 “那我有些事情问你,你可愿意与我说实话?”我抱着最后的一点希望,认真地问。 “只要绣儿知道的,定不会欺瞒小姐!” “你给我说说,我和九阿哥从前的事,还有八爷……有过什么样的事么。” “小姐……这……”她面露难色,我的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怎么?不愿说么?” “这件事……福晋交代过多次,不在小姐面前提起九阿哥……绣儿……” “我若不说,谁会知道是你告诉我的呢?绣儿,真当我是姐姐的话,还信不过我?” “这……好吧!小姐真想知道,绣儿便当了这个罪人!至于八爷的事,绣儿可是真不知道。(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 “呵呵,不打紧!好绣儿,快说吧!” “小姐十岁那年第一次和额附爷进宫,就是在那时,小姐遇见了九阿哥,从第一次见面,小姐便给九阿哥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自那以后,九阿哥常借着各种理由出宫来府上找小姐,时常带着小姐出府去玩耍,额附爷虽不喜小姐如此,却不知为何一直并未阻止,久而久之,小姐与九阿哥……情投意合……”绣儿说着看了看我的脸色,我微笑着示意她继续。 “这样一晃,便是两年。九阿哥待小姐……真的很好。记得有一日,小姐从外边回来便兴高采烈地拉起绣儿的手说,您和九阿哥在开满铃铛花的山坡上订了终身!小姐说,您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九阿哥拉起您的手在铃铛花丛中狂奔,护着您从小山坡上滚下,然后……然后……吻了您……还说‘你以后是我的了,只是我一个人的!谁也抢不走……我这就向皇阿玛要了你去……’然后小姐便在山坡上喊道‘我一辈子都记得你的话!我要和你在一起,很幸福很幸福!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那时小姐说,您喊得很大声很大声,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您可以嫁给九阿哥了!只是……过了几日,九阿哥便不再来找小姐,小姐日日等、夜夜盼,却只等来了一个消息:九阿哥要成亲了,是…完颜家的女儿……小姐再见到九阿哥时,九阿哥身畔已多了一位纤弱的女子,您等着他的解释,九阿哥……到最后也只有一句‘对不起……’小姐当时只是凝视着那个女子隆起的腹部,一句话也没有说…… 原以为小姐早已伤透了心,对九阿哥避之不见,能躲则躲,却不知小姐竟会和福晋说‘若是真心相爱,便不在乎拥有他多少,只要他开心,他过得好,这便足够。’这两年,九阿哥妻妾不断,府里也添了好几个小格格,却越发不知收敛…直至小姐来八爷府中那一日,无意中发现九阿哥宠幸男伶,小姐一时气郁攻心,神色恍惚,才不小心落了水。原本以为小姐对九阿哥割舍不下,额附爷与福晋一直担心着,没料到小姐醒后竟是对前事毫无记忆,八爷便嘱了九阿哥,日后相见决不提从前之事,小姐这样彻彻底底忘了……才好!” 难怪……那次晚膳时他强装出的一句久违之话,山坡上他欲言又止的过往,得知我与九阿哥出去了整整一天时八爷的隐忧,姐姐的怀疑……从一开始,我就跌入了一个看不清事实的迷局里,这个事实,姐姐知道,十阿哥知道,八爷知道,甚至……连九阿哥都带着我无法体味的心情配合着这场迷局的上演,将心比心,他的心里,又是何种滋味? 与素颜相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吧!事与愿违,连对自己心爱女子的承诺都做不到,却还要日日面对着那些自己毫不眷恋的女人,做每个皇子无法逃避的事:绵延子嗣。深深知道她的心,便干脆毁了这份情,让她彻彻底底放下自己,去寻求别的爱,是!他就是这样的人,可以左拥右抱,可以宠幸男伶,他就是这样不堪的一个人,因此,不值得她的爱……因此,亲手毁了这分爱,只为成全她的放手…… 他的一句“对不起”,该是用了多大的勇气,生生咽下所有的心酸与不甘,才说得出口,他的一句看似亲热的久违之话,该是抑住了多少甜蜜的回忆才发觉自己做不到割舍的事实?越是甜蜜便痛得越是深刻,却要带着这样疼痛的记忆逼自己去忘记! 或许我的到来,本就是个错误,一场情殇的错误…… “小姐!”绣儿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猛然抬头,才发觉眼中渗出的晶莹。 “小姐……”绣儿“扑通”一声跪下,自责地说道“都是奴婢的错!绣儿不该提起这些令小姐伤心的事来……绣儿该打!”说着,便举起手往自己脸上扇去…… 我忙拉住她的手“好绣儿!快起来!都是我要你说的,怎么能怪你呢!况且……”我伸手抹干了眼泪“我哭……不是为了这些过去的事!” 她战战兢兢地被我拉起来,小声说“绣儿这话不知当不当说……绣儿之所以会不顾一切地告诉小姐这些事情,是因为……绣儿觉得小姐和以前……不同了!” 心里“怦”地一沉,心绪越来越错杂不安,难道…… “或许旁人不觉得,但绣儿与小姐朝夕相处了整整十年,小姐的变化,绣儿看得一清二楚……从前的小姐,不会有上台为福晋祝寿的勇气,从前的小姐,不会有无法逃避便迎头直上的豁达,从前的小姐,虽开朗,却是认定了便无法回改的死心眼,小姐变了……变得知道变通和承担了,小姐变得坚强和淡然了。这样的小姐,把所有的事都看在眼里,放在心里,虽对每件事都看得清淡,在心里,却是了然。绣儿觉得,这样的小姐,是不会拘于从前那些往事中无法出脱的,小姐知道有更多的东西在等着自己,会坚韧地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她长长一段话说完,我却是喟然长叹“绣儿,没想到真正懂我所想的人,竟然是你……”一个身份卑微的丫头尚且如此懂得揣摩人意,那些人中龙凤又怎是我比得的,还有即将步入的皇宫,那里的人心,我又有几分能揣度明了…… 也许,在这众多的纠葛与暗涌之中,我是独独知道结局的一个,然而自己的这一生,竟也要参与到这场经历之中,对于前路的渺茫与无知,我该学会的,更多,是隐忍与漠然。只是,这不属于自己的一切怕是终其一生也学不会,过早的通透,于我不知是利是患。却惟独,不知道自己的,那么,就中冷暖……和谁道? ------------ 情殇 推开窗,夕阳柔和的光,在对面屋檐的小兽上盈盈碎碎落了一层之后,渐渐地,敛去了颜色。 自从那日为姐姐祝寿之后,我的日子便过得颇为宁静,之前缚束于心的种种事由,仿佛都在这样的平静下再无波澜,然而,只是仿佛。 几日前内务府的人便来了帖子,三天之后,我便要如同这里的任何一个八旗女子一样,进宫选秀了。只是此刻,我似乎自在得很,一架青藤椅,一壶淡茶,余烟袅袅地看着夕阳垂暮。记不清这是我来古代的多少日子了,也罢,我这样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的性子,倒替自己排解不少积郁,乐得自在。 什物早已收拾妥当,宫里的规矩,前去选秀的姑娘不能够带着贴身丫鬟,如此,我却有些放心不下绣儿了。看着她红肿的眼睛,便又想起那日这丫头默默躲在门后落泪的情形,于是当下便许了她,日后若是能回来,必定为她做主,寻个一心一意待她的好人家,决不亏待了她,她却只是推辞说“若是还有这个福分,定要伺候小姐一辈子。”其实那番允诺说得我也的确是心虚,这个“家”,能不能再回来,也要看我的造化了。 “咚咚咚!咚咚……” “谁呀?”这个时候会是谁来敲门呢?我心下纳闷。 “格格,我是李福呀……劳烦您开开门,奴才有样东西得转交给您!” 李福……那不是,八爷跟前伺候的人? 我打开门,却见他满脸汗地塞了一叠东西在我手上,恭敬地打了个千儿便走了,仔细一看,才发现手上的是一封信:“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我心头一悸!这是他的笔迹……和那两行词的笔迹一模一样,早已深深地烙印在了我心里。已有多久未再见他?十天?二十天?我以为……他早忘记有我这么个人了,原来终究……他还是惦记着我的么?这些日子,我躲他避他,就连去姐姐那儿都是择着他出府的时间去,却从来没有问过自己一句:是不想见……还是不敢见? 素颜啊素颜,你怎会有这样怯懦的时候?不过是一场误会,不过是一个谑笑,你就开始失落开始迷惘了,从前的大学课堂上那个在几百人质疑的目光下镇定地道出自己见解理论的舒颜哪去了?从前那个昂头高傲,从不忌讳他人言语的舒颜哪去了?难道你已经……开始在意他了? 在意他对你的想法,所以知道了他并没有那样的心意时也会有深深的失落,在意他是否已经忘记你,所以此刻收到这封信时,你甚至会有……一点点的欣喜与紧张? 这样的念头,在心底开始滋生时,我冷静地告诉自己:不可以。 夜里,月明星稀,苍穹如洗。清风潜来些须凉意,我遣开了绣儿,一人向他书房行去。 一灯如豆,隔着窗子,烛火浅摇出片片班驳,我却没有再上前去,心里那份将掩下去的紧张与欣喜又蔓延了上来,“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轻喃着诗经里的靡靡之句,白日里手抚过信笺的那缕微妙犹在心尖…… “桑儿,怎么不进屋去伺候?站在这外面做什么……对了,昨儿个皇阿玛赏下的江南进贡的瓜果,多拿些来给爷消消暑气!” 是姐姐的声音,我心下一紧,忙向后退去,想找个地方先避避,却不料被身后的什么东西一带,直直撞入了一个人的怀里…… “八……八爷?”我抬起头不确定的问道,只觉得脸上像烧着了一般滚烫滚烫的……不可以!心下又重重地划过这三个字,我自持冷静地推开了他,冷冷地别过脸去。 “怎么……几日不见就不认得我了?”他嘴角边依旧带着那丝永恒不变的笑容,和煦如风,温润如玉。令我不自觉地想到这样的词。 “我只是惊讶八爷怎么不在书房里,却躲到人背后去吓别人……” “怎么……被吓着了?我看你站在这好一会儿了,刚想叫你你便自己撞了过来……” “你说什么?要不是你拉我,我怎么会撞到你身上去……”想到这里,我的脸却又开始阵阵发热,这么说……他一直跟在我后面,刚才的那些怔仲与失态……他全都看到了?“不知八爷找素颜,有什么事?” “是想和你说声……对不起……那天,是我疏忽了你的感受。”他极轻地带过了一句,却让我愣神了半晌。 他在和我道歉……他在和我道歉……他心里果真是不曾想过一丝一毫的,我的那些话,于他或许只是个笑话,所以疏忽了我的感受,所以他以为,他伤了我的心。仅此而已。他却不知道,这样我会更难受,无数的感受被强压进肺腑里,我却只微不可闻地答了句“你说什么……” 他转过身,轻叹了口气“素颜,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说这种话,你何必要我重复?我刚刚是说…对……” “够了!我没事……你不用再说了!”厉声打断他的话,这一次,可不可以让我难受得有尊严一点?可不可以让我也拒绝一次?可不可以在你面前高傲地装作我什么事都没有? 良久……他没有说话。 我下意识地扯紧了自己的衣角,只觉得捏得生疼,“八爷,该说的话说过了,我……我可以走了么?” 他没有回答,但我仍能感觉到一道如炬的目光刺在我的眉眼间,让我想要逃,因为此刻,我的眼中所剩无几,全部都是不真实……这样的我,有些害怕那道目光的穿透。顿了顿,我便转过头要走。 “素颜!你不想知道我的故事么……” 你的故事……是啊!你有你的两情相悦,你有你的地久天长,可是这些,全部全部都与我无关,我为什么要知道?我狠狠地攥紧帕子,没有一刻停留地继续向前走去。 “……稳耐风波愿始从,你不想知道么?……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你不想知道么!”他拉紧我的手,力气很大很大。 “那是八爷的事情,与素颜何干?”我奋力挣脱那只手,憋屈的情感一时全部涌上心头,涌成眼睫下的晶莹,不争气地掉落。 “与你无关么?告诉我,为什么处处躲着我避着我?为什么不敢见我?为什么压抑自己的情感?哈……我还以为你用情至深,以为你放不下九弟……你这样的眼神……骗不了我!”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如钢针一样扎在我心里,好,如果他是这样想,我还顾及什么呢?“是!是我郭洛罗素颜太愚蠢了……虽然只有一瞬间,我竟会为你的两行词而觉得欣喜与温暖,我竟会以为你对我……是!我承认……我在意……” “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要那样折磨九弟,为什么要让所有人以为你放不开?你知道九弟心里有多苦么!” 那只是因为……我是另外一个人,我只是一场情殇的错误,我更不该来到这个时空之后……还会对你,产生依恋……即使是两情相悦这个时代也不会准许这样的感情存在,更何况,只有我一味的愚蠢…… ------------ 相知 八爷府的湖边。荷叶亭亭如盖,晚风拂过脸颊,吹散了原本压抑沉重的气氛,我和他并肩而立,面对着沉沉夜色中的湖水,只觉那朦胧湖水中涌动着一种莫名的冷,一如我看不清他的眸子一样,那里面……有我读不懂的深沉的悲哀。 “第一次和她站在这样的荷塘边,她一身鲜红的旗装,有种特别的高傲,她的笑容就如同晨曦中迎风展露的荷花般清美,纯粹,我甚至觉得自己会玷污了那样的纯粹。那时我便允她,将来我们住的地方,也会有这样一个湖,湖里种满了荷花,夏天可以一起赏花,冬天可以一起看雪……那时我才十来岁,我天真地那样以为……以为所想便都可以成真……”他目光仿若穿透过什么,喃喃说道。 “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就该去争取,八爷应该知道这样的道理。” “呵!争取?”他的唇边又闪过自嘲,“每条路若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去争取过……那才可惜,是么?” “八爷……竟然还记得?”我略感惊讶。 “有的东西,想要忘,可能很难……再说……我可不想忘了有的人和我说过的话!”他带着深意的目光望了我一眼,继续道:“她叫倦烟。她的出身不高,父母皆只是普通旗人,但她身上那样慑人的高傲,无不让人会对她起几分尊重。我会认识她也只是偶然。她真的是个很单纯的女子,和她在一起,我可以暂时不去想所有的纠葛,我的母亲在宫中的分位不高,小的时候,我还常常被一些人瞧不起,但只要看到她,我便觉得自己拥有的足够多。即使她是那样微不足道的身份,但她告诉我,一个人只有对自己负责,才能够拥有尊严。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跟这皇宫扯上关系……” 他说到那个女子的时候,神情特别幸福与怀念,“几年前,喀尔喀郡王敦多布多尔济,看上了皇阿玛恩宠有加的四公主,让自己心宠的女儿远嫁喀尔喀蒙古,皇阿玛当然不舍,也只是一次偶然,皇阿玛见到了倦烟,她和四公主,音容笑貌,无不相像,当时,皇阿玛便决定,要让倦烟替四公主……代嫁喀尔喀蒙古! 我从来不曾想过,她在身边的珍贵,直到她真正被带进皇宫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不舍与绝望。我告诉她,‘稳耐风波愿始从’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我是八皇子,是皇帝的骨肉,我要的东西,都可以得到。那时她只微微笑,她说她信我,她等着我,我却不知道……自己的怯懦,她和四公主,在皇阿玛心中孰轻孰重?呵!我为了保全自己在皇阿玛心中的地位,便再未想起过那时铭心的誓言,我以为,她最多是远嫁蒙古,我们最多是再不相见,或许就这样结束了。(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但她是那样的女子……在最后的日子里,她却不从……她……自尽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哽咽,似乎是从胸腔深处透出的沉沉悲哀,以至于他的呢喃,我许久才听懂:“她在最后那一刻,还在写着;我知道你是不得以的……我……不怪你,记得,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银汉难通,稳耐风波愿始从。记得,不许孤眠不断肠……” “八爷……” 他的脸上,有那样驳杂的神绪与悔意交错着,却不得不拧成嘴角边一丝强硬的永恒的笑意,他是和煦如风,温润如玉的八爷啊。就是这抹从未消失过的唇角的笑意,即使有时虚伪,却还是骗过了多少人的眼睛,但从来没有人看到过,这双温和的眸子下有片怎样的深潭,那深潭的旋涡里夹杂着惶恐悔恨与惘然一次又一次地吞噬着他,但恰巧有这样的笑容去补给,于是不会有人看得到他的痛苦,所以那个夜晚,他才会说那样的话吧:“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绝不是负情之人写出来的诗句!……挽留不住的,终究挽留不住……” 我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言辞,只是心里深处的某个地方突然变得柔软,希望他好……或许我只是有一些无助与依赖,所以才会产生那样的依恋,但与那个叫倦烟的女子……相比之下,是何等地渺小。 我握住他的手,将他的头埋如自己怀里……他的手此刻是那样的冰凉,以至于我想把所有的温度都给他,即使这具身体是如此的娇小,但我却希望它可以变得强硬一些,可以替他遮住更多的风风雨雨,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他因那个女子的所有改变,他为了自己的尊严而义无返顾选择的路。但这一刻,所有的想法却不再是因为依恋他而产生,也许心中还会有些微的失落与创伤,但这所有所有都不及,我此刻想要给他的那样的温暖重要。 伸手覆上他的双眼,触及那脆弱不堪的睫羽时,我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想哭……便哭出来吧……” 那样压抑的声音伴随着他肩角的颤抖深深悸动着我的心:“春赏百花秋赏月,夏赏繁阴冬赏雪……简简单单,相伴一生……这也是我想要的生活啊。” 咽下一时的酸涩,我抬起眼,想风干眼中的晶莹,一瞥眼,却看见那个灯火通明的尽头角落里,姐姐一袭鲜红的旗装,怔怔的望住我。 灯火阑珊,姐姐那身潋滟的红色格外的刺目,但在那灯火尽头,却又有些暗淡,我避过那道怔忪的目光,心里突然泯生出一些哀戚,也许这么久以来,姐姐都从来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替代品,只是与另外一个女子……有着一样慑人的高傲,但这份与生俱来的高傲与尊严背后,隐藏着怎样的落寞与寂灭,在这些看丝华贵昭彰的生活里竟与自己的丈夫有着一层永远的隔膜,那是自己的丈夫啊。是应该不论身份地位都不抛弃不懈怠的人,是应该经历再多磨难都要与他并肩联袂,一路同行的人,但就是这个人,却有着不得近身的迫人的悲哀,与之撕扯开一片绚烂的伤痛…… 忽然想到那日见到四福晋的情形,是啊,还要以这种高傲作为自己的躯壳与堡垒,为了那个最亲近却也有着永远隔膜的人不惜与他人勾心斗角,姐姐她……终究也不过是这样的命运吧,只是到最后,她是否会问自己一句:值得吗? ------------ 南苑 终究,那样的目光也只是以一个背影结尾,灯火尽头,高傲的茜素红下笼罩着无尽的空虚。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当时我并不知道,再一次见到这样的背影时,会是在多少年后,当一切开始褪色时,我面对着依旧如斯的背影,没有顿生怜悯。而是恍然,知道了答案。 三天后,内务府接人的车子如期而至。无须我任何多虑,姐姐早已替我打点好引荐公公,只是从那一晚过后姐姐再未跟我多说过一句话,而几乎是与此同时,八爷随了当今皇上巡幸塞外,我离开府中的时候,静得出奇。出来送我的人,竟只有绣儿一个,惟独令我惊讶的是,那一天,我见到了阿玛——和硕额附明尚。 那天接我的车子是在日落时分来的,不同于那段日子天天看惯的夕阳垂暮、流云绚烂,那天,仅仅是万里无云,一点儿云絮都没有,庞大而火红的落日挂在远处湛蓝的天幕上,竟有一群大雁飞过,鸿雁高飞。绣儿说是很好的预兆。她却不知道,垂暮时的大雁早已落队,或许注定去不了自己希望的地方。 也是在那样澄澈的天空下,远远看见一个中年男子,衣着不华,眉宇间却是透着说不出的贵气,但也尽显疲倦之色。纵是站在那轮落日一样远的地方,我却仍能感觉到他低沉地叹了口气,像是终于解脱抑或释然。 直到绣儿唤出那声“老爷!”我才恍然。 去宫里的路上,我的脑海里全是落日下那略显疲惫的身影,万万没想到,我的“阿玛”,有着如此显赫的身份,却也只是这般衣着,如同任何一个父亲一样平常。始终想不通的是,为何他终也只是站得远远地观望我,却不曾上前来一一嘱托,为何他没有其他父母一样的不舍,却有那样释然与解脱的神情?仅仅因为我只是义女吗?仅仅是因为终于把我拉扯大了才有的释然吗?我无从所知,毕竟,在这里,他与我之间的关系,也只是毫无感情的维系而已。 进了宫我才知道,什么叫白闻不如一见,从前从书上看来的那些选秀之景远远及不上我如今所见到的热闹。各式各样的女子都有,触目所及,有的满头珠翠,有的小家碧玉,因着都着一个式样的旗装,倒也并未发觉几个特别出挑的,也难怪要层层选拔方知好坏。 一时园子里唧唧喳喳,有的时从小便相识的闺中姐妹,有的三五成群巴结那些背景显赫的小姐,诺大的园子里,我竟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哎呀!”突然听到身后一声低呼,衣袖被人狠狠拽了一把,我忙回过头去,却见一个小姑娘趴在地上,一只手还紧紧拽着我的衣袖,显然是摔着了,我忙扶她起来“你没事吧?”她抿着唇摇了摇头,却见她额角渗出血来,在白嫩的脸上格外明显,“呀!你流血了!”忙掏出手绢想替她拭净额角的血迹,她却别过脸去后退了一步,脸上竟爬上了丝羞涩的红云。这样望过去才发觉,她在众人之中显得格外的单薄瘦小,显然身量未足,一身旗装在她身上都显得挂不住似的,五官却生得精致,高挑的双眉下一双眼睛亮亮的,消瘦的脸庞下含着两片薄唇,在那胜过梨花白的肤色下娇俏得如同一叶红莲,罗袖初单的样子有着一种别人没有的气质。 看她现在的神情,我竟顿生出好感来,“妹妹今年多大了?也是今年来参选秀女的?妹妹很是娇俏呢!”我拉着她的手,尽量声音轻柔地问,好象大一点儿声音都会把她吓着似的。 “南苑今年十四了。”她微微抬起头,声音也如我预想中一样轻柔好听,见她脸上的羞涩却了几分,我便越发亲热地帮她拭去血迹,“能同妹妹遇见,便是缘分,日后若是有可能,还得一起在宫里待着,多少得有个互相帮衬的人,我大你两岁……你以后……叫我姐姐就行了!” 她抬起头,涩涩地喃了句“姐姐……” “咳咳……”一声阴柔古怪的咳嗽声在园子内显得特别突兀,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听旨!” 我和南苑闻声忙随着众人齐齐跪下“皇上有旨!从今儿个起两个月内,所有待选秀女都在此处学习皇宫内院的各种规矩,以待秋弥完毕开选……钦此。” 临了,那公公也不忘说教一番:“我知道你们当中有的人不是自个儿愿意来,也知道有多少人求着想着要进来,但不论如何,来了便好好在这儿学规矩!不管你从前是哪家哪户的大小姐,在这儿,可都是待选秀女!好好跟着引教姑姑,出了什么纰漏儿咱谁也担不起……到时候谁飞得上枝头,可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园子里的姑娘们纷纷相互望了几眼,再不敢多说什么……由引教姑姑领着进了住所,才发现南苑和我可巧分在了一个房里。 待到晚些时候有人提了食盒来,我才勉强和她说上两句话……“姐姐?” “啊?”被她这么一叫,我倒有些惊讶,这可是她第一次主动找我搭话。 “从刚才认识姐姐到现在,却还不知道姐姐的名字,不知姐姐家中是……” “哦……我是和硕额附明尚的女儿,郭洛罗氏,素颜。” 听过我的话,她眼中闪过一丝讶色“想不到素颜姐姐……出身这样高!” “妹妹说笑了,如今在这儿待选,大家都一样,更何况……我也只是养女而已。” “说是这样说,真正这样想的人,能有几个呢!在这皇宫里看重的,还不都是出身……姐姐能蒙额附爷疼爱,真是好福气……不像南苑……”她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说“我阿玛是……四品典仪凌柱……钮祜禄氏的。” 四品典仪……怪不得刚才在园子里也连个搭理她的人都没有,这样的官职,的确是不起眼的吧,转念一想,十四岁的女孩子,便深知这宫里的规矩……何尝不是一种悲哀……我赶紧转移了话题“快吃吧,一会儿饭凉了,瞧你手上额上都擦破了皮,我备了家里带来的药膏,一会儿替你抹上!” “多谢姐姐了……” 进宫的第一天夜里,我辗转无眠,知道身边的南苑也不曾睡着,只是我们谁也没开口,就这样睁眼注视着屋子里长久的黑暗,如同很多个夜晚前,我亦需要在这样黑的夜里一遍又一遍确认自己是否还活着一样,细数着自己无数的落寞。 直至后半夜,耳畔传来轻微的啜泣声,我才恍过神来“南苑……怎么了南苑……?” “姐姐……我好害怕……姐姐……怎么办我……”她捏住我的衣襟,把头埋得很深很深……以至我听了许久才听清楚她的话“姐姐……离家前,阿玛便嘱了我,进宫之后,定要为家里争分荣宠回来,记得在宫里专往高处远处爬……还说,家里,就指望着我了……”那样瘦小的身躯在黑暗中颤动着,如此的不安,我揽过她在怀里,只觉胸口湿了一大片,她在我怀里强抑住抽泣地说“如今来了这儿,却只觉得自己没有丝毫的希望,在园子里看到那么多的姐姐们,哪个都比南苑强,如今又不小心磕伤,万一留了疤,便注定是……”我手指贴上她的唇,轻声安慰道“不会的,南苑……你有他们没有的东西……不会的……” 良久良久之后,她在我怀里终于平静下来,脸色却苍白得吓人,声音也如许冰凉:“不瞒姐姐……我以前的名字,叫兰怨,兰草的兰,愁怨的怨……阿玛说这名字不喜庆,便给南苑改了现在的名……一家人……都指望着南苑在宫里给他们争个脸面……” “苑儿……你可以的!因为姐姐……会…帮你!没事了……没事了……”轻抚着她的软发,我们就这样紧紧地相拥着,以那些虚妄的温度,慰藉着彼此…… ------------ 弦崩 三个月的时间转瞬而过,日日学着规矩,从开始的生疏到现在的熟能生巧,仿佛那些规矩早已适应了很多年一样,已渐渐成为一种习惯。这段时日,我主动结识的人依旧不多,来来去去,也只和南苑最为亲密。 几天前,便有人来知会巡幸的队伍已经回宫了,而大选便在明日举行。南苑虽不曾说什么,但望着她隐忧的神情,我竟只有暗暗担心的分,说好了帮她,但真的力不从心,几个月前十四说的话犹在耳畔,那时的依偎感,现在看来,或许也只是一点淡淡的欣慰吧。 从平日休息时常常独自一人呆着的长廊回房,却见南苑神秘兮兮地望了我一眼,我笑嗔道:“莫不是姐姐脸上长了什么东西,也值得你这样看?”说着忙作势要找镜子,她笑拦道:“呀!姐姐怎么知道?妹妹是在怜卿半面妆……?” “胡说什么呢?”我疑惑地望着她。 “我可没胡说,喏,自己看吧!”她递来一张信笺,脸上还带着难得一见的笑容,我便更加诧异了,展信一看,几行笔锋强劲的字落如我眼里“十四言有信,不许独茕茕。怜卿半面妆,相思一夜病。” “今儿下午有位公公来传信,说是受人之托,交给素颜姑娘,说也奇怪,这信竟封也未封,姐姐心里那位,可是真大胆呢!若是叫姑姑见着了,可有你受的!只是我没想到,姐姐竟在我这个年纪,就海誓山盟了……” “说什么呢!未出阁的妹子,说话也不知羞……以后看有人敢要你呢……”话未说完,她便面色微沉,思及此,我不由后悔起来,那样难得的笑容……我却…… 不敢看她的神情,我低下头仔细看那封信:十四言有信……莫非是……怜卿半面妆,相思一夜病……妆……装病!他是叫我装病……这便是他说的方法么?大选在即,若是突然之间病了,难免让人生疑,这的确不是什么良策,不过如果……我思忖了会儿,略略有了自己的心思…… 打开窗子看着远处红墙黄瓦上的那片天空,即使有些部分被禁锢,但那样的蓝天依旧高远,傍晚时的阳光有一瞬间好像一片绮丽的云霞,绵延在无数的庭台楼阁上,看久了,便让人有些失神,仿佛就是这日复一日恍若琉璃般的落日,开始让人觉得倦怠。 “姐姐今日不去提食盒么?晚了可又只有那些姐姐们选剩下的……”南苑好意地提醒道,大多时候,我一个人这么静静出神时,她从来都是默不做声的。 “南苑……我不知怎么有些头昏,许是这几日有些累了,要不今天……你去帮我提吧?”我小心地试探着问。 “姐姐没事吧?我看……要不要和姑姑们说一声?明日就要开选了,姐姐若是病了可怎么好?” “无碍的,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姐姐真的没事吗?” 我摇摇头,“你就放心去吧,我过会儿就好了,真的!” 瞧见她转身离开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看见她那双看似稚嫩的双眸中掠过了一丝捉摸不定的神色……但只是一瞬,很快,那样的神色便被一个单薄瘦小的背影掩盖……或许只是我的多疑,但那一瞬的神色,却足以让我的心头一凛…… 不愿多想,趁着她走的这段时间,我拔下头上的钗子凝视着……或许,能否过了大选这关,就看这一次了……反手握住钗子,对着那皓白的手背狠狠划下去,一下、两下……锥心的疼痛由手背绵延而起,一阵阵袭来,然后我看见那种潋滟至极的颜色从皓白的肌肤中一点点渗出来,浸涌在素淡的衣裳缎子上,一滴一滴……不知为何,心里确是一片平静,抬起眼看镜中的自己,浅色的瞳仁中光流静谧,沉香一般使人沉静……翻出从家中带来的药,细细洒上,然后剪下一截绷带,一层又一层地替自己包好,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精致的手工品…… “咣!”门口一声东西跌落的声音“姐姐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她讶然地望着我,惊问道。 “刚刚想解了头发休息一下,哪知道被取下来的钗子划伤了手,没什么大问题,瞧,我都已经包扎好了!”我举着粽子样的手给她看,竟还带着笑意。 “姐姐怎么这样不小心!明天可是大选呢……伤成这样,明日怕是没法参选了,我去叫人来看看……”她盯着我衣服上的点点血迹,由不得我阻拦地说。 但这一次,我并未要拦她,或许我等的,就是有人发现我的伤吧。唇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我暗暗想。 “哟!是哪位姑娘伤了呀?快给我来瞧瞧……”一个小公公喊着便进来了,一见我就皱起了眉“大姑娘,哎哟!怎么伤得这么重啊!这……” 我接过他的话茬,故意委屈地说“公公……劳烦问你句,明天我还能参选吗?” “这……”他有些犹豫,但仍是说:“姑娘……这恐怕是不行了……您这伤就是参选,怕也难……” “那可怎么办呀!”一旁的南苑急了“公公可能想些法子?这位姐姐和我同吃同住几个月,待人是极好的,求公公帮个忙吧?” “姑娘……不是我不帮,实在是……我也帮不上啊!这样吧……这位姑娘明早还得准备参选吧?两位姑娘先好生休息……这没有参加大选的姑娘,还有分配各宫的名额……到时姑娘再看吧……”话未说完,他人便已转身。 看着他急急退出去的样子,我心头一喜,顾及到一旁愁眉苦脸的南苑,我忙安慰道“没关系,南苑,公公刚也说了,还有分配各宫的名额,若是你以后当上了主子,可要给姐姐我留个好些的值儿。” “姐姐再这样说话,南苑可真翻脸了!”她背过身子去。 “好了好了,早些休息吧,明儿才有精神呢!” 这一夜,南苑睡得很熟,毕竟,明天于她来说,真的至关重要吧。我却了无睡意,趁着今晚的待选秀女们都休息得早,我一个人到了园子里,寻着常去的回廊,静静地回忆一些事情……仿佛如同做梦一样,我的人生,从发生这样的转变到已经渐渐适应,似乎都来得太快太急,不容我所想……接下去,不知又有怎样的路途等着我。 “唔……放开我……你放……呃……”一声断断续续的呼喊传入我耳中,听声音似乎是个女子,不知为何,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着不要多管闲事,步子却仍寻着那个声音迈去……躲在一棵大树后,一眼望去,月华之下,玄青色的外衣勾勒出一个略显单薄落寞的侧影,不知是否是我惊动了他,侧脸望过来,他的眉目之间是彻人的冷冽,但不容忽视的是,那冷冽至极的眼神,只要深深洞穿下去,便会发现其实那样的冷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悒和孤清,点点眸光闪动,该怎样去辨析,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眼神?仿佛与身周的清冷月光相融一起,光华一色,仿佛我如今所见的举动不该来自于他,但又不得不承认,那双有力的手紧紧扼住身畔女子的颈脖,容不得一丝犹疑,是这样碍眼的举动!是这样让人心悸的清冷! “走开!”略粗的声音闷闷地响开,这种语气,似乎是不给人任何推搪的机会,看那个女子的打扮,不过是个普通的宫女,不知为何得罪了他……但看着那已经开始紫涨的脸让我萌生出一个念头:要救她!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竟走近几步,想替她说情。 “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叫你走开!”他的眸色一敛,语气更为狠厉。 “你先放开她我们再说好吗?” 他冷然一笑,转过头去。 “呃……”那个女子喉头溢出一点点呻吟,仿佛就是那么一瞬间,就连“咔”的那一声都不曾听真切过,她的头向旁歪去,然后脱离了那只手,整个身体侧倒在一旁冰冷的地上。 仿佛时间都走得不明确了,不知道自己那一刻的心是怎样的冰凉与绝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地方的,好象就在他回过头用那种深深望下去便会觉得忧悒的眼神望着我,问我“有事么”的那一刻,好象就在那个女子充满期待看着我的眼神还未结束便重重倒下去的那一刻,好象就在我抬起眼,带着若无其事的笑容安静的说“没什么”的那一刻,心里有一根极细极细,却一直很坚固的弦,突然的,就崩断了。 ------------ 情劫 回到房间轻掩上门,眼眶中,某种液体猛袭双目,狠狠咬住拳头,用被子蒙着头,但那些似乎憋屈蛰伏了太久的情感一时间全部涌涨在胸口,压抑地起伏。 如果,这便是皇宫,这便是我所要过的生活,如果一个鲜活的生命消失在我面前我却连挽留都做不到,为什么又要一度赐我希望,赐我依偎,而如今又要赐我眼泪,赐我绝望……心底也有另一股力量与之抗衡着,是属于舒颜的坚韧,是曾经那个我一直一直坚信着的,不管有多痛苦,只要活着,好好地活下去,就可以找到温暖。仿佛是一种极其脆弱的力量,将那崩断的弦再次扭结起来,虽然是极细的一根,但那样的坚固或许足够我勇敢下去。 这是你最后一次哭了,素颜。就算你有多不甘心,多么想逃避,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就是你无法改变的,所以要一直一直微笑……眉拧曲成纠结的形态,我却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 微笑。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所想会在多年后一语成谶,但幸而因着这样的念想,我始终笑了,即便是苍白的笑,沉凉的笑,我却再不肯在人面前掉下一滴眼泪。 次日醒时,房间里空空荡荡,平时因为太多人而略显拥堵的园子现在却是格外诺大。没有鸟叫,没有虫鸣,这样的清晨,只如同一阙清唱的歌儿,而听的人却无心于此,我没有片刻犹疑,抱着一丝丝歉疚的希望,向昨夜那个地方走去…… 今日才看清,昨夜躲藏的那棵树,竟是株艳得如火的红枫,原来不经意间,秋天竟也到了么?一眼望去,清淡的阳光投射在一地碎叶之上,泛起几丝落花的余香,此情此景融合得没有一丝杂碍,就如同,昨天没有一个女子重重地倒在了这里,就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谁也不会在意身边少了一个鲜活的生命,生活就会发生什么改变,一切都是如常,甚至于景致,更为美好。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看着那耀眼的枫华之余无数零落的残花,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一片,却突然地想起了这句诗,自嘲地想想,我也学会悲秋伤春,沉吟感怀了吗? “你在惋惜什么?” 这个声音是……一双冰冷忧悒的眸子突然闪现在脑海里,又是他! 顺着声音望过去,透过树叶的班驳阳光洒在他微扬的脸上,利索的轮廓勾勒出一张干净尖俏的脸,原本的冰冷孤清似乎也被阳光驱散了很多,此时他背靠在树上,举起还滴着水的双手在叶隙的阳光下来回转动着,小小的举动,懒懒的意味,在他身上是那么不切实际,和昨天比起来,仿佛不是一个人! “若是你惋惜她,就收起你的同情心,不过一个下作宫女……值得你这样多愁善感么!” 看他的样子,该是这皇宫里有头有脸的主儿吧,我但求自保,也无需在口舌上与他相争,便扭头就走。 他倒也不多说什么,犹自念到“阅尽天涯离别苦。(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这诗……倒适合老八。” 步子一僵,我便无法再往前走去,八爷……脑海中一幕又是那个夜里他说起倦烟的神情,心头一片凄然,难道他也知道?他是……? “你是老八的人?”他跟着我走近几步,声音依旧略粗而冰冷。 我没有回答,绞着手里的帕子,只想快些离开。 他却自顾自地说“看你装扮,该是进宫待选的秀女,为何大选的日子,还一个人在这园子里晃?” 我回过头,直视那双清冷的眸子,抬起自己裹得粽子似的手“这位爷没看到吗?奴婢今年大选,没分儿了!” 但下一秒,那一瞬的天寒地冻却将我震慑了,他的眸光里一时闪过那样多的神色,有惊讶、有疑惑、有欣喜、有惘然,多得我无法一一获悉,但那样的神色,很快,就被接踵而来的清冷一一覆盖,这样的冷是甚于之前千倍万倍的。只一眼,便叫人觉得那是万古不化的寒冰,永生永世都无法触及。 我迅速移开目光,望向别处道“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冰冷的目光似是而非地望着我,但更像透过我在看着别人,那其中,还有深深的追忆。 “你是哪家的女儿?”他质问的语气犹为强硬,仿佛迫切想知晓答案。 我不敢看他的双目,带着一丝埋怨地道:“奴婢今后充其量不过是个下作宫女,家世卑微,不足您所晓。” 他眸光一敛,略为沉吟:“若是想给家里争分脸面,不在这宫里受欺凌,就告诉我你的家世,我至少还能帮得上你的忙。” 语毕,他便转身就走,心里划过一丝波澜,我来不及犹豫地喊道“奴婢钮祜禄南苑,家父四品典仪,凌柱。” 他脚下一顿,仍就往前走去,望着那落寞清冷的身影,突然间觉得,这个人,与天地万物怎会相融呢?早晨倚树而立的那个他,一定是迷障。这样的背影,这样的人,他的一颗心就是另一个世界,外人完全看不清也读不懂,在我说出南苑家世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这是一个赌,赌他的人。 但我并不知道,这也是一个劫,与爱无攸的劫数。只是到了很久很久之后,我才悲哀的发觉,不论这场赌局我是赢抑或是输,疼的,依旧是我的心。 几天后,大选如期的结束了,那些日子一同训练的待选秀女,有的晋了答应贵人,为皇上绵延子嗣,有的只是分配去了各宫,断断续续走了很多人,但各自喜怨,明眼人一看便知。毫无惊疑的是,我同大多数人一样,作为普通侍女分配到了良妃娘娘宫里当差,惟独南苑的消息却迟迟不来,提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直等到我要走的那天,总算盼到了消息。 那天临走之时,和南苑依依不舍了很久,却突然来了道旨意“今以钮祜禄氏女南苑作配皇子胤禛为格格……” 后面的话我已听得不清晰,脑海里起伏跌宕就是那句“作配皇子胤禛为格格……”其实对于他的身份,我并未有过多惊讶,想起他那个清晨说过会帮我的话,难免觉得有些可笑,格格……在这个时代,也许就是个通房丫头而已吧,转念一想,与他素不相识,他又有什么理由要帮我……能做到这样,也算是仁至义尽。 倒是南苑的反应让我出乎意料,那欣喜的神色是否出自内心,与她在一起这么久,我一眼便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欢欣的,如此,我心里的歉疚就少了几分,没想她竟又有些失落地道“只是姐姐如此才貌,竟没能参加大选,只随便分配了去别宫,真正是可惜了……这之后,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姐姐……”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忙笑答道“傻苑儿,人各有志,以后姐姐不能陪在苑儿身边,苑儿要自己掌握分寸,这宫里是怎样的地方,你我心里都明白。姐姐只盼苑儿青云直上,到时可别忘了姐姐……” 她抹了一把眼泪,一把抱住我,只低低唤了声:“姐姐……” “好了,再不走,姐姐可给主子留了个坏印象,那时姐姐就说是四贝勒家的格格赖着奴婢不放拉……”捏了捏她的脸,我笑说。 她破涕为笑,有些不舍地怔怔望着我,暮色四合的天空里,流云如织锦般灿烂到尽头,琉璃般的落日,依旧日复一日,从无改变。 ------------ 良妃 良妃。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 八爷的额娘。在心里念了不知多少遍这样的关系,也不知自己想要证明些什么,但总算熬过了这段磨合期…… “素颜……主子刚刚说要见你,赶紧准备准备!”是屏儿姑姑的声音,这些日子,屏儿姑姑带着我适应了长春宫里的各处角落,大小事宜也都交待清楚,只是良妃却迟迟未见我,今日突然说要见,我倒觉得诧异了。 换了身妥帖的衣服,在殿外侯了会儿,才进去,我并未抬头,只略略看了看前方高高的绣面花盆底儿,便照着新学的规矩像模像样地请了安,良久……只觉膝盖微微有些麻了,才听到一声平静的“起来吧……”,虽是声音极其轻柔,可我听到时却有种压迫感袭来,那种隐隐约约的尊严感浸透在这种声音里,到底让我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极其瘦弱的女子,与我想象中的清代妃嫔不同,她的身子单薄得似乎支撑不起宽大的旗袍,梳着整齐的两把头,只斜簪了一支纯净的羊脂白玉簪,眉扫得很淡很淡,倦怠的眼神仿佛不愿再争任何,若有若无地望着一些空景,但让我眼前一亮的是她的唇,在一脸淡漠倦怠的妆容上尤为突出的红,仿佛是要把所有的耀眼都比下去,红的几乎滴出血来……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低下头去…… “抬起头,像方才那样,看着我……”依旧是轻柔平静而有压迫感的声音,让我心里小小地颤动了一下。随即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 “你叫素颜……”她那双倦倦地眸子凝着我的双眼,淡淡道。 我自知她不是在问我,但这沉默的间隙,却让我觉得尴尬,我轻声道“回娘娘,是。” “恩,你也不必太拘着了,看你也不像这样性格的人,以后在我宫中当着差,只好好守着自己的本分,也就是了。” 我不知她此言有何用意,但仍是答了句“奴婢谨遵娘娘教诲。” 片刻,她才别过脸去,不再看着我“过会儿八贝勒要来,你去沏杯茶吧。” “奴婢告退。”即使是匆匆一瞥眼间,我仍是捕捉到了她一闪而过的神情,深深的厌倦,以及一种了然的无奈。 良妃,据说是大清朝后宫所有妃嫔中出身最低的娘娘,但那样的尊严感却让我顿生敬意,十分欣赏这样的女子,即使是在人人地位都高于自己的环境里,依然可以高傲地把任何事情都看淡,依然可以将这份孤傲沉淀到骨子里,用这个宫闱里身不由己的寂寞与清倦伪装成坚强。 想着自己的心事,路过了耳房前,一句愤愤的话落入我耳中,“新来的那个素颜,也不知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主子竟硬是到了今日才见,咱们当初来时,哪个不是第一天就当差了,她再大的家世……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养女!” 原本对于这样的话,我是无意多听的,但下一句,却让我为之一震。 “可不是嘛!真不知道是哪里好,竟也惹得八爷和十四爷都求了娘娘们要她……听说十四爷……还为了这事在雨中跪了整整一宿呢!” “你们真是胆子大了也什么都不怕,这些话也能拿来在这儿胡说,若叫主子听见,任谁也救不了你们!”屏儿姑姑嗔斥的声音传来,但我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十四爷为了这事……在雨中跪了整整一宿…… 她的话不停的在我脑海里回荡,竟是如此!他竟是为了帮我…… “有我呢……素颜,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去选秀女的,你太出众了…你不可以……不可以成为皇阿玛的女人。” “……昨日去给额娘请安,几句话说岔了嘴,哪晓得惹额娘生了气……” “当初,答应帮你过了选秀这一关的人如果是我……情况会不同么?” 曾经的那些话如同一根细细的针,划过我的心间,虽没有撕心裂肺的疼痛,但每一下,都能让我深深的触动。来不及想太多,接下来的话则更是让我惊疑…… “说来倒也是奇怪……这素颜丫头……真是像极了当年佟佳皇贵妃的品格……瞧我,竟也跟着你们嚼起舌根了!”屏儿姑姑敛了声音兀自念道…… “姑姑……听说了么?前儿个永和宫的画梅当着四爷的面帮给德妃娘娘说了几句话,好象是提起了当年的佟佳皇贵妃如何如何,结果听说那晚四爷就……画梅……” 后面的话已然听不清晰,但无须听清,我的心早已猛得一沉。 难怪……他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难怪……那深深的追忆原是对…… 历史上,四阿哥的生母虽是德妃,但自小便是由佟佳皇贵妃一手带大的,所以日后同生母也并未有过那般亲厚,我顿时恍然,那个我未能挽留得住的丫头,便就是画梅吧,一个丫头不过是替自己的娘娘说了几句话,竟也惹得他……看来他对佟佳皇贵妃的情感已是至深,我不敢深想,速速便离开了耳房前,记着自己的差使去沏了茶。 其实,在后来的很多个日子里我时常想,若是当初的这些话我听进心去了,或许,很多事都会发生改变,或许,我一生的路途……都不会是那样。 “好久不见。最近……你怎么样?” 好熟悉的声音,依稀记得多久之前,这个声音深深地刺痛过我的心,这个声音,让我想要给予温暖,这个声音,和煦如风,温润如玉,让我想起那丝永恒的、浑然天成的笑意。但就是这样的声音,让我不敢抬头往前走去,盯着手中的茶盅,我僵硬地笑道“……好久不见,我……很好。” “这些日子不见,便显生分了?”他的语气依旧那样温和,听不出半点起伏。 “奴婢不敢,爷是主子,奴婢是下人,又何来生分之谈?”不知为何,再次见到他时,心里竟会有种隐隐的挫痛,好象是在那个夜晚目送着姐姐高傲而寂寞的背影离去时,好象是那袭鲜红的旗装深深刺痛我的双目时,一种愧疚与不甘的心绪矛盾地拉扯着,我知道,我和姐姐,其实都一样,他心里的那个位置,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无法占据,与其如此,何不淡然地放开呢,趁着,还没有那么深刻的时候。 “素颜……那个晚上,谢谢你。”他突然有些怅然地说道。 我竟有些豁然地挑目笑道:“素颜不知八爷说的那个晚上……究竟是哪个晚上,也不知道素颜和八爷说过一些什么话,知晓了什么事。素颜只记得……八爷……至少对自己,敞开了心扉,相信八爷应该知道,过去的事情无法弥补,便要好好珍惜现在的,若是再一次失去,‘唯将终夜常开眼’的,可就不止八爷您一人了。” 看见他眼里一瞬的失神,我转过话题仍旧笑道“八爷真是孝顺娘娘,先前娘娘才说八爷要来,想不到八爷竟这样快,奴婢正好刚沏了茶,这就给娘娘送去。” “嗯,也好。”他掩过眼中的神色,唇角依旧保持刚好的弧度,“对了,素颜,我日日都是这个时候来给额娘请安,只是,今天第一次碰到你而已。” “哦?这样啊……奴婢今日能碰巧遇见八爷,自然是奴婢的福分了。”我一笑了之。 到良妃跟前敬了茶,她摆摆手,我便又向八爷敬了茶,但见屏儿姑姑对我略略皱了皱眉,我竟不知何意了。 好在屏儿姑姑忙上前来为八爷倒了两杯茶,便拉着我退到一旁去。我有些莫名地抬眼看了看才知,原来娘娘的茶是由八爷来敬的,心想着这宫里的规矩真是一辈子都学不完的,却不知为何,屏儿姑姑连连推了我两下“主子问你话呢……” “啊……奴婢该死!”我猛然抬起头,却见良妃诧异地望着我,而一旁的八贝勒竟意外地扯了扯嘴角,忍不住笑了。 “素颜啊……想什么那么入神,看来这赏以后可是不敢多给你了……”良妃若有若无地笑着,但那样的眼神分明是留意到了八爷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笑容,只留我一人莫名在其中。 “主子刚刚称赞你这茶沏得好,不知是用了什么新法子,要赏赐你呢,还不快谢谢主子?”屏儿姑姑实在有些看不下去的开了口。 我忙在心里松了口气,刚刚一着急思及学规矩时记得时时把‘奴婢该死’挂在嘴边,看来刚刚的笑话的确闹大了,我不敢想此刻滚烫的脸该有多红,只谨慎地答着,“多谢娘娘称赞,奴婢不过是将普通的雨前龙井,用沸水煮了三道,取最后一道茶水,在空心的竹筒里密封闷一会儿,龙井掺了竹子的清冽,味道十分清香。” 良妃默默看了我几眼,温和地道“倒是个知冷暖的孩子,只是这神游的毛病可给改改,要不日后得了赏赐,你一句‘奴婢该死’,可不怕把主子们给唬住了……” “是……奴婢该……不!奴婢谨遵娘娘教诲……”啊……真是越着急越出错,今天在场的人必定憋笑都能憋咳嗽了,我大窘地低下了头。 良妃倒也没说什么,只吩咐以后茶水上的活儿,就交给我干了。在一旁站了许久,才算对平素里听来的八贝勒的孝顺有了些了解,就连新贡上来的葡萄瓜果,八爷都要亲自剥了皮送到良妃的碗里……母凭子贵……不知为何我突然地想到了这样的词,也许良妃那般爱自己孩子的缘故,也是出于此吧,在宫中单凭着这样的身份生活着,该有多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有一天能坐上那个位子呢…… 她神色中的倦怠与淡漠,她看似与世无争地平和,终究,也只是一种恰到好处的伪装吧,从看到那种倦怠的第一眼起,我便已经有意无意地告诫过自己,良妃,该是个野心很大的女人吧。 ------------ 庆生 凌晨的天色还未大亮起来,依稀有几颗星子挂在天边,光芒熹微。良妃向来是起得早的,长春宫的宫女们自也是早早忙碌起来,安茹端了清水来伺候娘娘洗漱,介音又捧了各色的旗装供娘娘选择,这些时候,我通常是无须做什么的,只悄悄立在一旁,侯着娘娘穿戴完毕后上早膳便是。同平日里一样,良妃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滑过一套澹澹色烟纹旗装,略点了头,精致的小两把头上斜簪上羊脂玉簪,随后重重地抿了玫瑰花瓣调制的唇脂,眉眼间淡淡的倦映衬着那抹潋滟的红显得娇媚却不失端庄。 宫门下了钥后被吱呀地推开,仍未大亮的天有些迷蒙,一些宫中的灯烛还未灭,依旧有宫人们擎着八角宫灯在甬道来回走动着,更早的宫人双双提着木桶倒入经过各宫前的骡车里,悠悠驶往安定门外,而西直门的水车早已湿漉漉地行遍了多个宫门前,这样的早晨往复了整整一季,如今,已是深秋了。 搓着微微泛凉的双手,我忙往殿内跑去,深秋的日子了,天冷得厉害,我还是不适应北方的天气吧,这样的节气下不当值我便只愿呆在房里寻些刺绣的活或是偷偷临几副帖子打发时间,在良妃宫中,除了每日里必来请安的八贝勒,平素很少有人来,而那位千古一帝的康熙更是从未踏进偏殿一步过, “看把你冻的,也不知生得怎样细皮嫩肉,这样的天气都挨不住,快去把茶水备来,今儿个德妃娘娘要过来,可得准备周全了!”安茹一边促着我往冷风里赶,一边拢了拢衣服。 她的出生其实也很高,只因为才貌并不出挑,才被分来当宫女了,我在良妃宫中的这些日子大部分时间都是独来独往,与那些看我不顺眼的宫女们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说实话,我并不知为何大家一处当值也要这样互讥互讽,但还是不与他们相争为好,记得第一次见良妃时她便说过,只好好守着自己的本分,也就是了。 往小厨房走去,想着要御些寒,便一路小跑了起来,待到吁吁地喘着气时,才留意到身后一直有人跟着…… “什么人啊?出来……”我回身望了望四周,却并不见人影,一时心里也忐忑起来。 “什么事催得这样紧,竟让你喘成这样?”刚一转过头,便见一个少年翩然地站在我前面,冷风中他清淡的笑容纯净得没有一丝尘埃,有一缕阳光仿佛能够照进心里深处去,一点一滴的寒冷全部被驱散。他总是这样,只要能够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都能让我觉得温暖。 “怎么是你?”我故意装作惊讶地问道,但依旧掩不住嘴角的笑意,我从来没有这样深切地体味过,朋友对自己而言的重要性,而他是我的朋友,能够不管我在哪里都会记得我来看我的朋友。 “怎么?很惊讶么?这样重要的日子怎么能少了我……”他淡淡的笑随着平静的语气淡淡地绽开。 心里忍不住漾起一**如水般温润的波澜,“重要的日子?什么日子?” “先别管这些,今天……给你个惊喜,快去准备准备,我带你出宫……” “带我出宫?!我这样……能出宫么?”有些莫名地望着他,我诧异地问。 “只要你想,哪里都可以去……”阳光映射在他的脸上,平和,清新,丝丝缕缕地好似安抚…… 他递给我一个包裹,就好象当初在八爷府唯一能够帮助我的人一样。回房换了他准备好的衣物,不知原因地便随他出了宫。 他没有和我坐在马车里,而是骑了马伴在马车边,走得很慢很慢。我撩开帘子好奇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们……要去哪儿?” “素颜……今天是你的生辰,如果,你不记得的话,我会帮你记得……”有些喧嚷的大街上,他凝着前方,微微勾起唇角,却仿佛,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我放下车帘,却依然可以感受到他就在我身边,“十四阿哥怎么记得……我的生辰?” “八哥不是捎了东西给你么?要不是遇见他,我这会还不知道呢……” “八爷捎了东西?给我?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下了早课,便遇上八哥在良妃娘娘那欲行又止的,问了才知道原是你今日生辰,八嫂给你捎带了些东西。” “这样啊……”我口上答应着,心里确是钝钝的一击,只有心里重复地响应着一个念头:八爷并不曾来给我捎过东西…… “怎么?你没收到?”他突然问道。 “啊,不是,我收到了……”我心虚地答道,心里却微微一紧,若真是如十四说的那样,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抑或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不能给我……,不知他是否因为听进了我那日在良妃宫里所说的话,才会碍于我和姐姐的关系……但明明……那个晚上他不曾看到姐姐的…… “你在想什么?八哥今日不能来陪你,肯定有他的原因,你……你的生辰就这样一个人过……如果可以,我会陪着你,去哪里都可以……” 他的声音突然从帘子外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原来他竟以为我在怅然八爷没能陪我一起,我并不曾完全听清他的话,只是一瞬间好象有些茫然,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极其微妙的情绪之中。 “十四……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那一次你在雨中跪了整整一宿,我不知道你竟是为了帮我…我……”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突然说不下去…… 感觉上,是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回音,我知道此刻外头的喧嚷,但或许是因为心里头太空太空,我仍听得见马蹄落在地上的声音,好象全世界都只剩下那个声音,一下一下,隔绝了所有,安抚着自己有些伤感的情绪。 “我会那么做……只是为了不让八哥趟这趟混水而已!不是为了你才那么做,我……”他突变的语气仿佛想要掩饰他所做的这些,但显得那样的令人生笑,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出那个不染一点杂碍的他有些焦急地想要辩解的样子,他真不是一个适合撒谎的人。 “……于我来说,十四阿哥和其他人,很是不同。我说过的话,十四阿哥怎么可以忘记?” “我……我怎么会忘记?我会一直记得你说的话,就是你不记得了我也会替你记得。” “好啊……如果我不记得了,你也要替我记得,十四阿哥是素颜的朋友,朋友是……一辈子的事。” “……一辈子的事……” 其实隔着帘子说话终归听起来是有些模糊的,我不知道他是否听清了今天的话,但许久之后,他仿佛是记得清楚的,又仿佛是忘记了一些……一定是相欠了太多太多……到最后看着他淡淡绽开的笑容,依旧清淡得不含有一丝尘埃的笑容,听见他说有的东西一直不会变,原以为早已趋于淡漠的自己竟有些不能抑止地哭。原来我们对彼此最后的仰望,竟是上天赐予我们唯一的救赎与成全. 布条打榜了~求票票...虽然布条脸皮很薄..但关键时候绝对硬得起来的!!不要吝啬你们手中的票票哦轻轻一点就ok了!谢谢! ------------ 惊喜 “不是说要给我惊喜吗?是什么?”深吸了口气,我转移了话题。 “还记得当初给你做的那柄雕有莲花的短剑么?” “……你是说……你带我去见那个人么?”带着些微激动的心情撩开车帘问道。 “这个……算不算是惊喜?”他转过头,这是他自打出宫以后第一次望了我一眼。 “你怎么知道我想见这个人的?” “因为我也很想见见,那个人。” 我有些茫然地摇摇头“不是你帮我寻人做的么?怎么……你也没见过?” “见了就知道了。”他唇角微扬,勒马停在了一处小阁前,下车一看,悬匾上镂刻了“清欢阁”几个字,与他相视一眼,便径直走进去,小阁装饰十分精巧,样样摆设酒盅茶具都让我爱不释手,但无暇顾及这些,走入小阁的第一步,我的视线便落在一个人身上,丝毫无法转移。 那是个一个怎样的女子呢?一双狭长的凤眼,高昂的曲颈,以及锁骨下那枚浸血般妖娆的朱砂痔,相称得那般孤傲。傲气孤清的眼神仿佛不把万事万物放在眼里,又仿佛是靡丽喧嚣深处阅尽红尘的淡然沉凉,偶一转首,翕动的睫羽,微闭的双唇,叫人觉得她天生便不该在这样的市井中辗转,美得这样嚣张的人,该是最为寂灭的,该是无人与共的,究竟为了什么,她要秘身于此,却又不掩不碍? “两位公子惠顾清欢阁,是李执的荣幸……公子看上什么,随意挑选便是。”她语气平淡,不卑不亢,一口一句公子,摆在我面前的,却竟然都是女人的东西,这样的眼力,叫我心头一惊。 输人不输势,我回给她一个会意的眼神,也不忘带上一丝淡雅的笑容,随手摆弄了几样东西,装作失望地叹了口气,几不可闻,但有心人一定捕捉得到。 “怎么?都不喜欢?”十四似乎了然了我的意思,配合着略带焦急地问道。 “是啊……都是些再平常不过的玩意儿,看来这的主家可不是诚心待我们……”放下手里别致地几乎浑然天成的摆设,我摇摇头说道,若有若无地看了那个女子一眼。 她似乎并不在意我们说的这些,只略略谦逊道“是小店寒僻了,李执手艺不精,碍了两位公子眼,可李执想冒昧请教一句,如何才算不平常?” 看似颇为谦虚的话,从这样的女子口中说出来,仿佛如她本身一样,带着一种常人不可靠近的隐隐的气质。 “可惜啊!颜弟那柄雕莲的短剑果然是稀品,看来难得有人再做得出了……哎!”十四突然插来一句这样的话,一句‘颜弟’竟让我止不住笑意,恨恨地用宽袖掩住手,使劲掐了他一把,强笑着说:“是啊……原以为这儿的主家能做的,看来……” “公子所说的短剑……可是这柄?”她从箱底抽出一柄剑,轻轻吹拭了灰尘。 “看来没找错人……在下十四公子,爱……艾峥。之前请人给这位姑娘雕作过一柄这样的短剑,不知李姑娘是否记得?” “你是说……那样式是这位姑娘绘的?”她带着审视的眼神扫了我一眼,有些惊讶地问。 “李姑娘,我叫素颜……你直接称我名字便是。” 她忽然一笑,这是我见到她之后第一次看她笑,和那双冰冷狭长的凤眼带给我的感觉很不同,她的笑一样很温暖“我叫李执,你也叫我名字。” “不知你的名字是……?” “呵……执人一个,无故缘由。”她别过脸去,不知为何,即使是看着她这般的孤傲冷淡,我总觉得她骨子里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会让人觉得温暖。 “好一句‘执人一个,无故缘由’……,我不过是庸人一个,无故寻求罢了,遇见你,真算得上是缘分。”语毕时,也许是错觉,似乎感到身旁的十四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真的,只是一下。 “素颜姑娘说笑,李执怎敢当真?依我看,素颜姑娘的胆识,恐怕李执比不上万一,若你是庸人,我又算得上什么呢?” “李执姑娘……也许是个自在人!”我突然有些惘然,如果不是身在皇宫,如果不是太多束缚,也许,我会比现在好过许多吧。 “自在……物来则应,物去不留,不拒不迎,无欲无求,才算得上自在吧,只可惜,我李执做不到。”她似乎轻叹了一下,高傲的凤眼中流露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惘然。 …… 那一天,和她说了很多很多话,她没有请我们喝茶,更没有邀我们同餐,我们就那样,相望而立,我突然很庆幸遇见这样一个女子,至少在心底深处,我们或许是相通的。 回宫的路上,路过了一个做木雕的小摊,我坐在马车里回身望了很久很久,好象那样可以勾起我记忆深处的一些东西,可是我依旧记不起,自己究竟忘了什么。 回到宫中时,良妃并未问过我一句话,照往常一样,上了晚膳,便自行回了房。 介音和安茹均是要伺候娘娘安寝上的事,因此到了房里时也只有我一个人,倒也乐得清净。 一人往偏殿那边走去,想寻个静谧的地方呆着,打开门,却又见十四站在我门外,正欲扣门。 “有事么?”我抬起头略有些惊讶地问。 “今天……是你的生辰,我没准备什么东西送给你,这个,算是一点心意。”他低着头,也不看我,就把手上的东西塞到了我怀里,仔细一看,竟是个木雕的小人,留着长长的头发,一只手上握着短剑好象在跳舞,但做工却是极不精致的,只能看出个大概,但这大概……雕的也就是我吧,虽然有些粗糙,却让我忍俊不禁……想到白日里我在马车里回身望着木雕摊子的情景,原来这些细枝末节,都落在了他眼里。 心里涌上一阵暖意,一抬头,正好撞入他温柔的眼神里,猝不急防,温暖得好象可以把我融化。 “……谢谢。”自己都不曾料到,声音竟会如此哽咽。 “呵……谢什么……傻丫头!”他温柔地安抚道“这就能把你感动哭了,也算值得!” “什么?你就是为了看我哭啊!”我有些不可理喻地叫道,愤愤地看了手中的木雕小人一眼,作势要扔掉。 “哎……如果你不喜欢,就还我,好歹花了我一下午的时间,你不要我还要啊。”他故作可惜地要抢。 我背过手藏在后面,“谁要给你了!送给我就是我的了!” 和他并肩走在偏殿阴阴的树丛下,零丁的细雨不知何时落下,为秋天的庭院草木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清霜。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丝丝扣扣绵缠不清的细雨浸染在两人衣袂的细致纹路上,滋染成一圈圈暧昧不清的水痕。 我却不自觉地哼起了从前很喜欢的一首歌“曾在门外徘徊,终究进得门内,这不是一场梦,只求时光你别走。但愿它不是,一个结束的开始,紧握住这一刻,谱成了永恒的歌。春风吹呀吹,吹动树枝头,抖落一地愁,烦恼不再有。心跳的节奏,是无言的交流,彷佛你已开口,跟我说,爱我……” 唱到煞尾,才发觉这词的意义,却已收不住,在最后两个字戛然而止,顿觉尴尬。原来周围可以这样静,静到只有彼此的呼吸声,静到我感觉得到十四突然的一震,静到我抬起头就看见八爷牵强的笑意,静到我还来不及把眼前的景象看真切,心就重重地跌了下来。 “十四弟……真是有兴致,她的歌儿,怕不是一般人能听到的,十四弟真算有福气了。”此时此刻,他嘴角强硬的笑意看起来是那样碍眼,让我忍不住想要抹掉。 “今天是素颜的生辰,我没什么好送给她的,便陪她出来走走,八哥若是得空,也一起吧。”十四平静了语气,和悦地说着。 “是这样吗?正好我也闲来无事,一起又何妨……” “不必。”我坚定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和十四阿哥朋友之间还有很多话要说,就不打扰八爷了。” 我加重了“朋友之间”几个字,无法望上他的眼睛,便拽着十四便跑开了。 也许也会觉得疲惫吧,不知跑了有多久有多远,第一次觉得长春宫是这样大,大到好象所有的路都没有终结一样,突然地,十四便不动了。 “你走啊!陪我继续跑……还没完呢……还有很长……” “你走啊你走啊!为什么站在这里不动。” “……”我拼命抓扯着他的衣服,想拽着他往前跑,甚至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素颜!你以为……你这样很了不起吗……”他突然大声吼了一句。 然后我有一瞬的失神,软坐在地上,衣服已被雨水浸湿了,粘在身上冷冰冰的,风一吹过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你明明在意八哥的,为什么要故意那样说,这样是你好受还是他好受!”他蹲下身来,握住我的手,但厉声的语气分明是在指责我。 “我以为自己不在意了……我以为……”我不知所措地低喃着。 “以为而已!以为可以代表什么?你只要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可以了……那样才不会后悔。”他拍了拍我的肩,像是安慰般的说道“去找他……跟着自己的心走……去吧……” 躁乱的思绪一点一滴平静下来,我紧了紧被他握住的手“十四,今天真的谢谢你。”然后向那个有他的地方跑去,雨好象是越来越大了,雨水随着头发滴到耳朵里,顺着脖颈滑进衣服里,可是这些似乎都不重要,此刻我的心只希望快一点、再快一点。 或者我的举动终究是可笑的吧,无论是顺着自己的心意,还是自欺欺人,都是我的一相情愿。明明在好久之前就已经明白过来的道理为什么就是不愿去相信呢,他只是太自负的人,只是容不下我和别人走得太近,只是这样。就如同现在,他不会在这样滂沱的雨幕中等着我的解释,我怎么就不愿去相信,说起倦烟的时候,他的眼里,全是情。 我怎么就不愿去相信,在知晓了他的那些过往之后,自己的心酸,一点也不亚于他,我怎么就不愿去相信,那日在良妃宫中跟他说出一些再也无关痛痒话时,我的心里,有多么清晰而压抑的创痕。 求pk票票t0t。。亲们有票票的表吝啬,亲亲一点就ok啦~布条谢谢你们。。 ------------ 虚妄 “阿嚏……” 礼单如同窗外的雪花一样散了一地,一旁的安茹鄙夷地横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今年的雪降得格外的早,转眼间年关将至,现下宫中四处都忙着贴福字,剪窗花,长春宫虽素来清净,但染了年节的气氛,终究是有些热闹的。自打上回淋了一场雨,身体便一直有些微佯,虽没有什么大病大碍,却一直拖拖延延到了年下。 这些日子,良妃娘娘陆陆续续收到了不少礼单,各宫送来的礼品也是俱多,但娘娘只吩咐了叫我们清理好这些礼单,到时拣些自己喜欢的回家就是了,对于良妃的这些恩惠,我们早已习惯,亦或者,陪在主子身边一久,有种微妙的情感是难以言喻的,就像偶尔在外面听到一些关于自己主子的议论诋毁,会比说自己更要难受一样。 “素颜姐,主子说了今日清理完礼单便准我们一天假,你和安茹姐这两日便轮着当值儿,以后几天可有得忙的!”传信儿的是介音,她比我和安茹都小了两岁,人也纯真,平日里有什么事,我们彼此都是互相照应着的。安茹瞥眼过来道“明日就我来当值吧,过两日我还有些事。” 她会这样说倒令我感到诧异,通常这些事儿,不都是她推也要推给我的么。没往深处想,我便仔细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礼单,人有些昏昏沉沉的,只盼着早些休息。 待到一天工作结束的时候,才毫不容易松了口气站起身来,与我料想中的一样,一片昏天黑地的眩晕,伸手摸了摸额头,才发现竟有些发热,请了良妃的安之后强撑着回了房,一路上,脑子里却止不住地想到刚才在殿里,八爷去看良妃时的情形。 往日里,他总是会找我搭讪几句的,给良妃带了什么新奇物件,总也少不了打赏身周侍侯的人,当然,这其中总属我能拿到的最为珍稀。(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良妃跟前侍侯的时候再也难得见到他的影子了,就连今日遇见,他也正眼都未看过我一眼。与其说再多的不适,我想更多就是心理上的吧。 手上一沉才发觉,自己竟已在雪中站了这样久,油纸伞上落了厚厚一层白雪,青竹的扇骨撑得有些弯曲,我微微地愣神,握着伞柄想把大块的积雪甩落下去,却只听“咔”的一声,伞骨便折断了两根,殷红的伞面在一片纯净的白色之中格外突兀,风一吹伞面便摆动一二,像极了暮晏时的红霞,只可惜这个季节的天,始终是灰白色的。 没了伞忽然连行走都变得困难,花盆地儿陷在松软的雪地里难以拔出,踩在冻起成冰块的雪水里又打滑,几番折腾,竟没有走出几步路,索性取下鞋子,赤着脚儿在冰得刺骨的雪地里走,还好这附近无人,若是被谁瞧见,该也是不知礼数的罪名吧。不出一会儿,自膝盖以下便失去了知觉,脚上却火辣辣地发起热来,趁着这温度,我抓紧往前走了几步,却听见身后似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开始时还觉得是错觉,可放慢了步子才隐隐听到声后悉悉索索踩着雪小跑的声音,以及一声声“素颜姑娘”! 回身一看,却望见一个面熟的小厮……他是……李福! “素颜姑娘……哟!姑娘怎么……?”他瞧见我冻得通红的双脚,诧异至极地问。 我只淡淡一笑“有事么?” “姑娘,我们爷说了,方才去给良妃娘娘请安瞧见你脸色不大好,这手炉和貂皮袄子是送给姑娘御寒的,天气冷,叫姑娘保重好身体!” 心里好象有块沉重的石头猛然一跌,压抑在胸口的伤痛受到刺激般一波又一波地泛滥,他竟然是关心我的,他竟然会留意到我的脸色,他……如果不是出于亲人的关心,该有多好呢…… 那一刻,我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受,有感动、有怅然、有喜悦,也有叹息,如同雾气般浸透我的身体,矛盾而纠缠地在身体里抗争着。 “素颜姑娘……你还好吧?”李福看着我的样子有些紧张地问。 我摇摇头“李福,回你们爷就说,我谢谢他的心意,这手炉我收下了,可这貂皮袄子太贵重,素颜一个奴婢而已,当不起!” “这是爷的心意姑娘你也知道,就收下吧,奴才多嘴一句,瞧你冻成这样子,怕是回头得染风寒了!”说罢,便帮顺着将那雪白的貂皮袄子披在我身上,原本早已冻得没了知觉的身子,这才觉得冷起来。 我终究还是没收那件袄子,不记得是怎样回到自己房里的,感觉一切渐渐都模糊不清,然后是昏天盖地的黑暗,仿佛是躺了很久很久,但脑子里仅剩的一点点残余的意识不断警醒着自己,还在夜里,还在夜里,不能睡太久了……感觉有一丝不容忽视的温度蔓延在身周,或许是从足下开始,虽然细微,但却是不容忽视的让我倍感温暖。 有些迷蒙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身上像烧着了一样的烫,可我却仍觉得冷,这样的冷让我没有醒来的意识,随着一次又一次接踵而来的黑暗将我侵袭。但那丝温暖仿佛早已围绕在我身周不允散去,若不是依靠着这丝温暖,那最后一点意识也是要消失了的吧。 “咳……咳咳……”嗓子似乎粘上了一层砂纸般难受干疼,剧烈的咳嗽反而让我有些清醒,疲惫地睁开眼,依旧朦朦胧胧,以为睡了多久,其实现在也还是夜里吧。借着微弱的光低头望去,披在自己身上的竟是那件雪白的貂皮袄子,有些难以置信地想撑起来弄清楚自己究竟在哪里,却被一双手极轻极轻地覆盖住双眼,跟自己的手一样冰冷,但掌心不容忽视的温度那样熟悉,仿佛就是借着这丝温度,让我清醒,让我温暖。 “嘘……病了就该好好休息……再睡一会……”一个声音覆在我耳畔轻轻低喃,温润的气息在脖颈边氤氲迷漫,轻柔得让我想窒息在这种暖流里……但是这样熟悉的声音又要我怎能睡得着,伸手挡开那双给我温暖的手,我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声音暗哑却异常平静“你怎么会在这?这里是……?” “要这样作践自己你才好受么?那样冰冷的雪地里也脱了鞋子走?你几岁了!你是在和我赌气么!”没有料到温润如他竟会这样对着我大吼,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冷静,我微清了清嗓子道“这里是哪里?” “这是我额娘偏殿的暖阁……”他吁出口气……沉抑的气氛在屋子里扩散开来。屋里并没有点灯,只借着微弱的光隐约看到他的侧脸,往日那双和悦的眸子里此刻只凝着一些交错不明的情绪,轻蹙起的眉让我有些心酸,好想……伸手去抚平…… “我……” “我……” 两人突然一起开口,碰撞在一起的眼神让我唇边不自觉溢出一丝苦笑。“我没有和你赌气……更不会为了你作践自己,……我……今天让八爷费心了,天晚了……八爷您回去吧,我也自己回房了……”明知道自己全身虚软,可我不能就这么尴尬地坐着,还是强撑着下地…… “啊……!”脚下一阵无力,然后跪坐在地上,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 “怎么了?摔着了没有?明明发着热,你还要到哪里去?”他心焦的表情让我心里涌过一丝暖流,如果……不仅仅是亲人般的爱护……该有多好呢? 被他温暖的胸膛和修长的手臂包裹住,像易碎的珍宝般被轻放在床上,我支着坐起来,随着他隐忧的目光看向自己脚下,显然是肿起来了,原本冻得通红的双脚此时没有一点血色,仿佛所有的血液都是随着他的担忧而凝固在一起,无法流走,无法转移。 他扯开衣摆半蹲在床柱前,突然伸手握住我的脚轻按着,“疼么?”每按压一下,都像带着深深的痛楚钝击过身体中的每一丝细处,然后蔓延……但我只是紧紧咬住下唇,嗅到了腥甜的气息,然后摇头。 他有些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指尖轻触过我的皮肤时,心里毫无预兆地一阵悸动,仿佛自己的每根神经都已经牢牢地与他指间的摩挲牵绊在一起,修长白皙的手指,带着湿湿地、冰凉的触感,与掌心细微却稀有的温度,一同按压我早已麻木的双脚,光滑,轻柔,又带着微妙细小的酥痒感,丝丝缕缕,将凝冻的血液一阵阵活络起来……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觉着微妙的气氛之中,有种奇异的香味一直弥漫在身周…… 偏殿里少有人住,保暖的东西不多,寒风一掠,便见他的脸色又白了一层,这才发现,所有能够御寒的东西全都层层叠叠地盖在了我身上,而他,却只着了一件单衣,站在风口的地方遮挡着,面白如霜。 拜求票票…………各位布条亲们。。。让pp砸飞我吧! ------------ 迷情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知不知道……越是这样我就越难……”暗哑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不确定的无奈。(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 “素颜……你让我怎么办才好……” “……如果不能全部给我,就全都不要给我……那样只会更难放下,如果一开始不是因为误会,说不定……”我有些不能控制地微颤着,不知为何,内心有种东西好象要焚烧起来的感觉一样…… “你怎么了……?”他似乎并没有特别的感受。 我不由喘起气来“好难受……你有没有闻到什么香味?” “香味……?他走近前来摸了摸我的额头,“可能是发热才会有那样的错觉吧……” 刚刚抑制住那样炽热地焚烧般的感觉,却见他的手从我额前滑下,抚过我的鬓边发丝,在我的脸颊旁止不住地轻颤起来:“素颜……” 这样凄迷的声音,让我止不住的心头一颤,悲哀得无法忍受,那种炽热感仿佛越加沸腾起来,如果可以……像那个夜晚一样,可以被他牢牢地圈住直到世界仅剩下彼此的心跳,如果可以同从前一样告诉他“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想哭就哭吧……”,如果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看见他嘴角恰好的弧度,完美的伪装,如果没有倦烟……没有姐姐……但我又如何能够告诉他,他为倦烟而去寻求的尊严,是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赢回的一场虚空……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他的声音越来越虚无,隐藏在黑暗里,如同浓烈而炽热的气息一度把我侵袭,仿佛所有的眷恋与疼痛都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倦烟……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稳耐风波愿始从……我一直都没有忘记!”是在他潮湿的唇吻上我的那一刹那,心里的某个地方开始脆弱地塌陷,撕扯出从未有过的剧痛,这样的疼痛恍若隔世般在这黑夜里蔓延伸展,在心里张狂作祟……但是与此同时,身体的神经仿佛如同麻痹了般,被他浓浓的**燃烧着,席卷着,心里那种刀绞般的疼痛清醒地告诫自己“不可以……不可以……”,但身上无法控制的**被撩动得迫切想要得到……靠近…远离……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恐惧与绝望……好象立马要失去自己般的绝望…… “咣!”门被人陡然撞开,一束耀眼的光线陡然随着门的开阖探进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来,猝不及防的,刺痛了我的双眼…… “八爷……您……!素颜……?!”来人显然是倒抽了一口凉气,终于……结束了吧……竟有些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强睁开双眼往门口望去,看见屏儿姑姑和安茹难以抑制的颤抖时,彻然地打了个冷噤,心跳有如春雷般一下、一下……振痛了自己的耳膜,唇边浮起一丝苍白的笑容……然后听到一句我之前从未听过的厉吼,那样的厉吼,崩溃到不能自抑……“全部都给我滚出去!……出去!” 或者有那么一刻是寂静的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已经自觉捂住了耳朵,直到“吱呀”一声门响,屋子里重回黑暗,漫无目的的黑暗,吞噬着我已经没有感知的心…… “胤禩……”辩不清楚那究竟是不是我自己的声音,记忆里,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叫他的名字……低低地唤,语气平静,不带有任何感情…… 良久良久的沉默,夜好长啊……这冗长的黑暗疾涌上来,一点一点,要把我淹没,这样的疲惫不堪,却不知道困倦是什么,就这样,长久的注视着黑暗中那个模糊的人影。 “素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有些不能自持,甚至啜泣,不再是带着**的凄迷,那样的声音似乎是筝弦断裂前细微的颤音,几不可闻,好象很快就会,消失殆尽。 “不怪你……怎么能够怪你呢……你不过是想要证明,到最后,你是可以爱上我的,不一定是倦烟,……你是可以和我分享你的春赏百花秋赏月,夏赏繁阴冬赏雪的,而不一定是倦烟……不一定是她!是不是……是不是……?你在那一刻,喊的不是我的名字,只是因为我输给了时间,而不是倦烟,是不是?” 我仰起头,笑容悲漠而天真。 也许衰败到了极致便会美得不可思议吧……点点微亮的晨光照射在冻了整整一夜的雪地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时,我别过头看见偏殿杂乱的树丛里一株至今都没有枯萎的白菊,早已衰败,却顽强地直立着,丝丝花瓣被疏松的雪一积,便掉落几许,美得惊人! 这个清晨,我是呆在一个人的怀抱里被送回自己屋子的,温暖的胸膛,修长的手臂,已经不再陌生的怀抱。在离开暖阁的时候,我发现窗棂旁有小堆灰烬,散发着奇异的香,只是早已淡去,风一吹便散了,不留痕迹。 被平稳地放在自己熟悉的床上,看着他沉默地转身,沉默地迈至门口。 “吻你时的感情……不是假的,你说得没错,我只是想要证明,现在明了了,我忘不了倦烟……时间没有办法重新来过,我不知道这份情的始末,但是素颜,你在我心里……从来没有输过……从来没有。别忘记了,吻你时的感情……不是假的……”临走的时候,那个人这样和我说。 躺了整整一天一夜,并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睛,以为这样就是逃避。很累很累,无力去想那些话的意思,但脑子里浅浅的意识仍不能自制地纠缠在昨晚的一点一滴,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就知道……怎么可能那么巧,屏儿姑姑和安茹就会突然找到偏殿的小暖阁里来,还有那味道奇异的香……说不定,我已经跌入了一个别人早早布好的网中,只是我有些好笑地想,是什么人那么大胆,竟连堂堂八贝勒都敢算计,安茹么?往日里对她的了解告诉自己,她是个明哲保身的聪明人,若不是身后有强盾,决不会轻易冒这种险的……一层一层的抽丝剥茧,但终是知道自己的徒劳,一个宫女,遇到这种事情根本不会有解释的余地,不过如果那个人愿意保自己的话,也无须我多虑了。 烧热在经受了刺激之后似乎好得更快,这一季累积的风寒湿冷因了一场又一场冷汗的发出而消减了很多,只剩下脚上的冻伤,血液一活络起来便开始发起冻疮来,痛痒得难受。 次日看着天色醒得很早,我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几乎夜夜都是睁眼看着天明起来的,我想不止我如此,这深宫之中,尚能安寝的人恐怕不多吧。 这样的事情终究是无法瞒过良妃的,这半个多月的时间,我被“静养”在单独的屋子里,享受良妃批给我的病假,每日除了介音来给我送饭,便不再有人理会,其实也就是被孤立起来了吧,这些日子,我并没有主动找介音说过话,她也只是沉默地送食盒来,又沉默的离开,和往日里天真单纯的她叛若两人,人终究是随波逐流的,无论是谣言还是生僻,只要不止一个人看见,那就是真的了,何况,我们彼此都没有否认过。 这一天,介音比平日里来得晚了些,一进门便有些欲言又止,看我的神色也有些复杂,我只好先开了口“介音……有事么?” “素颜姐……今天良主子把长春宫的人都召了来,当着八贝勒的面,把那天晚上的事……说开了,可主子没有责备姐姐的意思,还说宫中知及此事的人,若是有一个人敢说出去,决不轻饶。八贝勒都派人查仔细了,说是在窗棂上……发现了催情迷香的残灰……虽然还不知道这事是谁做的,可是介音一直都相信姐姐……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前段时日,介音一直没有搭理过姐姐,还望姐姐能原谅介音……”她低着头有些怯怯地说。 我淡然一笑“是不是那种人……又怎是你我说了算的?有的事情,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如果我是你,我也会选择那样吧,介音,我不怪你。” 几天之后,我又恢复了往昔的生活,依旧是负责茶水上的活儿,只是良妃单独指了间屋子给我,其实一个人住,一个人吃饭、睡觉,也很好。在之前的那段日子里,长春宫除了那晚发生的事情之外,还有一件振奋人心的事情,那就是皇上来过了,虽没有过夜,但听说那日皇上的心情是极好的,又就着快过年赏下了不少好东西给良妃,所以这几天,谁都是脸上带笑,惟独很多人遇到我时,都速速避开了,很多事情其实澄清了也还是一样吧,我这种风口浪尖上的人,不知哪天便会淹没在不知名的浪花里,不想被席卷的人,本就该躲得远远的。 本以为这件事情会就此结束了,没有彻查下去,亦没有对我造成太直接的伤害,但我想错了,这云谲波诡的皇宫生活永远也没有宁静的一日,就像有的人,有的事,看起来是那样的,实际上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站在面前的人,转过身之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 跌计 半夜……又一次被噩梦惊惧起来,好容易等思绪清明了会儿,擦干了脸上的汗,我望了望四周,依旧是黑暗,一个人的黑暗,深吸了口气重新躺下,却听到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似乎是在我的屋子里…… 不敢声张地闭眼躺在那里,不知是何人,有什么企图,好在笼着一层床幔,我翻了个身侧身向内,不让来人发觉我的惊醒。(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步子朝我的床前迈进,终于是到了床塌边,却突然停止了。感觉上,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一点响动,只一声低沉而哀婉的叹气声落入我耳中……分明是个女子……是谁呢,谁会在这个时候到我屋子里来,“对不起了,素颜姐……”她似乎按捺住了什么,深吸了口气“你是个好人……我一时糊涂才会,才会……只希望你不要……怪错了人吧。”仿佛是将太多太多东西掩于这看不清真相的黑暗里,无可辨析。听得脚步的远去,我才强迫着自己镇静下来,那分明是……分明是介音的声音……她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她究竟做了什么……我困惑地想着,又是整整一夜无眠。 三天之后就是除夕了,现下皇宫四处早已忙得不可开交,各种宴席应酬都在备置着,良妃这里却还在收拾着回礼的物什,按照礼单上的一件件备好送出去,不知这样的时候,德妃娘娘怎有雅兴来找良妃闲叙家常,记忆里,德妃与良妃该是极其疏远的才对,论身份地位,子嗣带养,都是搭不上界的,可从我来到良妃宫中当值后,她也来过多次了。 静静侯在殿旁,听着这深宫女人的叙谈实在索然无味,却不知如何隐约听到了我的名字,悄悄瞥眼看向德妃,算得上是个端庄的女人吧,只可惜眉眼边已染上了岁月的痕迹,依旧白皙的皮肤下却难掩细细密密的纹路,此刻正用拇指和食指相继滑动着左手腕上的玉镯子,一圈又一圈,好似把什么精心的安排全部顺着镯子的滑动在脑海里过一遍一样,嘴里却无关痛痒地说着“这宫里的规矩多,却是时时刻刻都难防的,什么风吹草动传不出去呀,妹妹还是小心些才是,不为别人,好歹是自个儿宫里的事,可别大意了……” 良妃却只谦逊得答了一句“姐姐说得是……妹妹受教了,这长春宫里的事……妹妹还是指管得了的。”若有若无地加重了‘长春宫’几个字,想必德妃不会听不懂,自己宫中的事无须您操心的意思吧。 正揣摩着她们的话,却听良妃叫了我的名字“素颜,去沏碗枫露茶来给德妃……”我应了下去,却又听娘娘转对德妃说“这丫头手上的活儿还是不错的!” 这枫露茶是我从《红楼梦》中学来的手艺,因为这道茶至少要三四道才会出色儿,早了不够气候、晚了又乏了味,因而是时常备好的,良妃素来喜爱品茶,因此我紧着步子去取茶具来,跑了几步又见安茹追了上来,“素颜,主子刚才格外吩咐过了,叫用上万岁爷前些日子赏下的珐琅茶具!有套枫露荷香的,整好配上这道茶。” 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却是不敢耽搁,只顿了顿就赶去了,只是心里仍一直思疑着,良主子素来是淡漠倦怠的,从不爱在人面上出风头,争荣宠……今日却叫用皇上裳的茶具给德妃斟茶,却是为何呢?虽是疑虑,但不敢胡乱揣测主子的心思,还是用上了那套茶具向殿内行去…… “奴婢给良妃娘娘、德妃娘娘上茶。”稳着心思将茶托举过头顶半蹲下,一种来自于良妃的前所未有地压迫感隐隐向我靠近,但终是按捺下来,平静地接过了茶,作样子抿了一口。相反德妃却是喜笑颜开地接了茶道“哟,这不是前儿个新贡的珐琅茶具么?前些日子我看着心里喜欢,管皇上要都不给,没想到是赏给妹妹了,今日倒是有幸用上一回。” 我心一凛,一阵不祥感迅速侵涌上来,不经意看了良妃一眼,往日倦倦的眸子里此刻也蒙上一层迷蒙的东西,看不透彻是什么,却叫人心寒。 “姐姐说笑了,皇上如此怜喜姐姐,姐姐要什么没有呢,倒是皇上难得来一次长春宫,趁着年下赏了点东西,没想道这丫头竟这样快拿出来献客。”她扯了个看起来极其自然的笑容,又转过头问我“素颜,你素来心思巧,可是有什么用意?” “这……”冷汗已经浸湿了背后的衣服,和着冷气一点点变凉,我心里的鼓确实越敲越烈,很显然我是进了个圈套了,可清明如良妃却不一定不知情,这一问,是让我给她寻个台阶下,而我若是回答周全了,说不定这次便会平安无事。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好又照搬书中的原话,硬着头皮答道“奴婢从前看过几本书上说‘凡诸花及诸叶香者,俱可蒸露,入汤代茶,种种益人,入酒增味,调汁制饵,无所不宜,便取香枫之嫩叶,入甑蒸之,滴取其露,那日见着皇上赐的枫露荷香与这道茶甚是相配,娘娘也是素来喜爱,便想以最为精美之样献呈德妃品尝,娘娘温婉端庄,室外寒雪飘飞,屋中茶香宜人,岂不是三道美景,相映成趣。” “恩……这孩子倒是有心了,姐姐可还喜欢?”看着良妃眼中的阴霾淡去,我才稍稍松了口气。 “嘶……”这一声吸气,骤然让屋内的空气都凝固了起来,我的心也随之一沉,抬头望去,德妃唇边含着几滴血珠子,还有一滴顺着茶碗边若隐若现磕坏的缺口滑进茶水里,逐渐扩散开来,一如这沉闷的气氛,早已预兆到我的不祥。 “呀!这新赏下的茶碗怎么会有缺口!”安茹早已不出我所料地率先失礼叫了起来,只是她的失礼事小,让良妃顺着势处置我才是他们的目的吧。 闭上眼,早已知悉的呵斥声传来,“素颜,平时瞅着多细心,怎么会出这样的岔子!屏儿,还不快去取些创伤药来给德妃娘娘用上!” 此刻大概没有人比我更清醒了,即使良妃,便是想帮我也无可奈何吧,毕竟一个宫女,和她们妃嫔间微妙的关系,孰轻孰重,我心里是一片清明的。 “来人啊!照着规矩把这丫头带下去……掌嘴!”其实心里还是感激的,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有所犹豫,主子掩护下人到这一步,该是一种难得的荣幸了吧。 “慢着,妹妹,这下人们罚规矩的事你自己办,可姐姐我不得不提醒妹妹一句,这样大意的人放在身边侍侯,总有哪天又要出什么岔子,今天是姐姐我倒了霉,可以后……”德妃取下别在腰间的手绢按了按嘴唇,似好意地说道。 “依姐姐的意思……是?”娘娘自然无法断然拒绝,只好顺着话有些遮掩地往下说。 “这丫头不是茶艺儿工夫好,我看,不如就分她个赏赐,到内御膳房当值儿吧。” 呵,内御膳房当值儿……无非是做个小杂务吧,我有些苦笑地想到,但事到如今,又有什么转圜的余地呢? “姐姐……这丫头毕竟是和硕额附的养女儿,这职务未免……况且,调教好了未必不是个通透人儿?”良妃依旧是试探着问,但这个中为我做的挽回,早已令我感动了,就算是无济于事,我也会记得这个主子,她的聪明,她的倦怠,她的淡漠,她遮掩的野心,以及她对我的眷顾。 “妹妹若是连姐姐的好心奉劝都不听,我看我这姐姐,就是白操这心了!” “姐姐莫要这样说,依姐姐的意就是了……” 终归还是如此吧,我若有若无地深深看了娘娘一眼,这一眼,便让彼此都知晓意思。她给了我一个平安的眼神,叫我仍旧做好分内的事,无碍。而我亦回给她一个感激的眼神:万千恩情,必当回报。 我不知这是宽慰还是什么,但仅仅是因为这样一个眼神,掌嘴的竹板打落在我脸上时,虽然火辣辣的,但是心里并不觉疼痛,刺骨的寒风刀子般割在我脸上,一道道,和着竹板无数次的下落,早已麻木不明。直到觉得嘴里有令人恶心的血腥味,直到有种殷红的液体将要顺着嘴角留下,我开始告诉自己,阴谋万千,栽赃嫁祸,这一度又一度的危机不是漠视就可以逃避的,这颗心,终究还是要经过深宫之中千千万万的打磨,变得淡漠,变得狠厉。 因为没有人会帮你。 因为你以为于你而言太重要太重要的人,明明就站在你背后,却在这样的时候,何其残忍地,选择漠视你。 只是不该让我看见,不该让我看见那清瘦落寞的背影。只在一瞬间,变得刺目而狰狞。 (这一章写得比较赶,半个多小时出来的。之后会小修。) ------------ 空欢 冰敷做了很久也难以消去脸上的淤肿,现在的这分面相,说是丑女也不为过吧,清理好包裹,看了眼一旁的箱子,那里面都装着我最珍贵的东西,指尖划过雪白的貂皮袄子,现在看起来,突然觉得多么的讽刺,和他在一起的时日虽不长,但不知为何,看到一个这样的男人,为了曾经深深爱过的女子而决定自己以后的道路,为了尊严而习惯性的一抹微笑,他醉酒时不小心吐露的心声,他看到我和别人走得过近时也会有的微怒,还有那些我不知道的细枝末节,想起他也为了让我躲过选秀进宫而求过良妃,想起他在偏殿里对我的好,想起第一次那个拥抱的温度,想起那个让我痛又让我不知所措的吻…想起他明明就站在我身后,却选择了,漠视我…他对我的好,对我的残忍…… 原来不经意间,已经经历过这么多……而我看重的,究竟是他的什么呢? “咚咚咚……”奇怪……门不是没关么?转身望去,他正站在门前,身上早已落了薄薄一层雪花,也未抖落,只是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我。(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你来得正好,我正好想去还这件东西给你。”将手上的貂皮袄子递过去,他却没有接,我吸了口气道“不该归自己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 “素颜,如果有一天,我骗了你,你会怪我么?” 我脸色微变,他今天,连嘴角边习惯性的笑容都没有。 “我会……会失望。(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心里暗暗祈祷着,他不会骗我什么的,不会的。 “我今天实在是笑不出来,而且对你……也无须伪装什么,这件袄子……你该还的人……不是我。” 不是我……不是我…… 我身体一晃,脑海里反反复复回荡着这几个字,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奴婢愚钝,还请八爷明示……”我一时忘了怎么说话,竟突然转变了语气。 “这是毓眉在你生辰那天,送给你的……”他欲言又止,只递了东西给我看。 ……姐姐?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一看,竟是整整一叠丝帕,银丝的细线缜缜密密绕了无数朵桔梗,这样厚厚一叠……不知绣了多久……“这是姐姐送我的?” 他神色陡然一变,有些压抑地说道“这是你绣的,你还记得这种花……叫什么名字么?” “我?你是说……这全都是我绣的?”我实在有些佩服这具身子的本人了,若是换上我,可没有这么好的性子,转念一想,这种花在这里似乎是叫作……“铃铛花!”我脱口而出……对,还记得九阿哥带我去那个山坡时曾经说过,这种花叫铃铛花。 “那你真的不记得……你为什么要绣这些花了?”他的神色看上去很矛盾,有种怀疑,但更多的是了然,也许现在的我,真的和从前区别很大吧,有人怀疑,也是难免的。 低头一笑,我平静地道“八爷又何必旧事重提?我说过多少次,我是真的忘记了,看来您还是不相信我。” “这帕子原是你绣了给九阿哥的,但当时的情景,我们谁都奈何不了,或许逼你忘记是最好的办法,便强收走了你的这些东西。没想到……今日竟会是这样,如今……我们倒希望你记得,对九弟……这样真的不公平……”他似是下了决定的望向别处道。 “您说的话,或许有道理,可对于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用。”他一定不知道,我从绣儿那里所获悉的点点滴滴,在这件事情上,我终究还是选择了逃避,我有自己的权利,我不希望去负担那一场情殇的结果。 “没关系……”他云淡风清地说道“九弟都不会在意,我又怎会在意从前呢?从现在起,你记得他就好……” “你说什么?” “从一开始……如果你倾心的人就是他,会不会后悔?他知道你不愿进宫选秀,便央了我去找额娘要下你,他看到你在毓眉的生日宴上展头露面,怕你会被太多的人盯上,因而发了很大的气,于是那晚我才会那样说你……但是我没想到那天晚上……倦烟的祭日那天晚上,我无意写下的两句词竟会让你引起误会,他却不恼。明知你早已忘记他,明知你对我……却还是,在你冻得光着脚在地上走的时候让我给你送貂皮袄子,在你发热得浑然不知时陪在你身边好久好久,替你搓暖了手脚,散去了寒气,你将醒的时候他却要我陪在旁边,一直一直……都是我的名义,他的情……” “……你别说了!”如晴天霹雳般的话钝击在我心里,阻止住自己正在颤抖的身体,我有些不可理喻地喊出来……仿佛感受得到自己瞳孔骤缩间的慌乱、心跳的不可收拾…… “我还没说完!”他忽而大声吼了一句,我呆呆地傻在那里,不知所措。 “所以看到你和十四弟言笑宴宴的样子……听到你唱那样的歌,而九弟却……我便替他悲哀,我觉得他不值,那一刻我真的是那样觉得的……吻你的那一刻,我竟然会有一刹那间的错觉感,竟会以为是倦烟……是她就在我面前,我对不住九弟,我不知他是如何想的,但是我不能这样下去……不可以!九弟现在还不知道我告诉你这些……他若知道了,定是会怪我恨我,但我做不到,素颜……我对你的感情……从来没有过半分,就连吻你那一刻的感情……都只是我的错觉,所以别怪我……”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知不知道这样对我很残忍……”歇斯底里地乱喊时竟然还带着一点点颤笑,比冰雪还冷的笑意,笑我的愚蠢! “因为我做不到……对九弟这样残忍。”他拂了拂袖子,陡落一地雪花,衣袂上却缠绵了几道水痕。依旧是那样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和煦如风般的君子。 麻木地看着他背转过身,便要离开……“你就这样走吗!”惊讶于我的勇气,只在一瞬间,没有过一丝犹疑地脱口而出。 “有的东西……还是得还给该还的人……素颜,如果我们是亲人,是朋友……都会比现在的关系好千倍、万倍。” “我会……会失望。” 这种感觉……仅仅是失望么?脑子里嗡地一声,似乎有种什么东西要立刻从身体中抽离出去…一下都不能安宁。…原来这就叫做失望,我终于学会。 内御膳房的小杂役,或者说这宫里品级最为低下的宫女,当然只配睡在这样的通铺上,被两旁满身油污气的人挤得只挨着一点点床沿,被单自然是没有了,新调过来的第一个晚上,外头刺骨的冷风刺透过我的身体,仿佛要浸到骨子里去,而我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就只有白日里才认清的事实。 我以为我懂他对过去的眷恋与无奈,我以为我懂他对倦烟满满的情愫,我以为我懂他对某个权利的觊觎,我以为我懂他唇角自然而然的微笑,我以为,我就真的懂了。 原来一直都是我的自欺欺人,原来一直都是我的一相情愿,原来他对我的感情,从来没有过半分……那又如何呢,充其量我都不过是这个时代的一个过客,改变不了什么,但我不想这样身陷其中,一种深沉的、悲哀的冷夹着外头的清寒里应外合地刻到我骨子里去,经由血液,慢布全身…… 还会拥有什么呢?那种莫须有的爱情么……朋友么?我一定一定忘记了什么最为重要的东西,明明只在一瞬间呼之欲出,可就是有种阻隔横亘在脑海里,恍若隔世的记忆,告诉我一定要去寻找一个重要的人,要去明晰一些事情,但我终究记不起是什么,就如同在宫外看见那个木雕摊子时,越来越迫切的感觉一般,就在我面前……我却捕捉不住。 ------------ 狐媚 “哟!多千金的小姐呀……可当心别弄脏了您的手!”话未落音,一大堆碗碟筷子稀里哗啦地倒在了我面前的盆子里,残留着油污菜屑,我只觉一阵反胃地立马捂住口鼻,便遭来了周围一圈人的白眼,“啧啧……是脏了你的人么……进了这里还穷讲究,真是个大小姐!”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姑娘斜着眼睛望向我说道,她只着了最简单的宫衣,还沾满了污糟的油渍,一双手不符年龄的粗糙,长指甲里陷满了黑漆漆的脏物,却动作麻利地擦洗着盆里的碗碟,望向我的同时也不耽搁手里的活儿,只一会儿,便洗净了几个碗。(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 “走走走……一边洗去……”管事的宫女捧着碗不知哪儿端来的热茶,不耐烦地驱走刚才在我身边的那些宫女们。瞧她的样子,不过二十刚出头,打扮得却老成,如果不是犯了什么事儿,过两年……也可以放出宫了吧,见我望着她,她反倒一脸讥诮地朝我走来,伸手抬起我的下颌问道“你是长春宫里犯了事儿进来的那丫头?” “你放尊重点!”扳开她的手,我冷冷地说道。 “尊重?哈……姐姐我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尊重两个字怎么写!”她偏过头去轻蔑地笑道“长春宫的司茶宫女?威风了几日就不知道自己的斤两,到了这儿全是下作东西!” “那我请问一句……你算什么?” “你……贱骨头你!”伴随着话音落下的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在这冰冷的空气里显得脆生生的疼,一旁的人却仿佛没有看到一样,继续自己手里的活,大概是早已习以为常。 没有管脸上的疼痛,我心里却是气极,这些日子难以压抑的愤怒只随着一句话冲出口“这儿全是下作东西你又好得到哪去!那些半大的丫头还会做些活儿你会干什么!嘴里放干净点!” “啊!”她一把揪过我的头发,硬生生地往地上拽,头皮被扯得如同要裂了一般疼,我咬出下唇,狠狠地忍着。 “你还知道痛啊你这个贱骨头!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吗!长春宫里的人谁不知道你这个狐媚子使了什么手段……去讨八贝勒的欢心,你这样的小贱人……配吗你!”说话间,一整碗热茶随着茶碗扣在我头上,滚烫的茶水顺着头发滑落,流进脖颈里,一整片皮肤都变得猩红。 我不敢想象那一刻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仿佛所有的颤抖与愤怒全部都压抑在指尖处,狠狠地掐入手心,顾不上脖颈及头皮上火辣的疼痛,一阵寒意自背脊一涌而上,凉透了全身。 我这样“自作自受”的后果,便是一句“你们都不必做了,今儿是除夕,都自去休息吧,把手里的活儿全部交到这个丫头手上!” 看着她愤愤离去地背影,我出了好一会儿神,今天便是除夕了,不知道家里人可都还好……不知道那个……意识里很重要的人,究竟怎么样了……除此之外,其实还是有些抱怨吧,这样数不尽的碗碟,一个晚上怎么可能洗得完呢,如果是在家里,这会儿该是和爸爸妈妈一起吃着团年饭,等着每年的春节晚会,而如今…… 夜幕四合的时候,远处黯淡的夜空中骤然升起一朵朵绚目的烟花,恍惚间好象可以感受到这道道红墙之外的欢腾,或许过了这一条甬道,会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吧。不知良妃今日是不是照旧抿了鲜红的唇脂,在那片看似和乐的皇家中一个人独自倦怠呢……还有八爷,该是带着习惯性的笑容从容地应付在各家各室之间吧,姐姐……十四……每一个,都离我那么遥远,远到我只能听着已不是很清晰的钟鼓声,感受他们的和美团圆,远到我只能看着内御膳房进进出出的公公们端走了一样样东西,想象这场宴会的盛大,只有旁观的分。 哎……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回过神来才发现竟是自己的,满手的油污在早已不再干净的衣服上蹭了蹭,我想,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滑稽吧,被扯得凌乱的头发还夹带着茶叶,满身的油污,一双原本白皙的手现下早已泡出褶皱来,冰冷的水将一双手冻得血液不再畅通,我起身活动了回,又重新蹲在木盆旁重复这做了整整一天的工作,万万没有想到,我在古代的第一个除夕,竟会是这样度过…… “咳……” 咦……怎么这种时候,还会有人跑到内御膳房的杂院来,我好奇地回过头,但随之看见的,是令我心一凛的面孔,记忆中,这样冰冷的眸子,时而隐动着孤清和忧悒,那落寞清冷的侧影,只有一个人才有! “四……四贝勒!” “啪”的一声,手中的碟子又重新落回盆中,我有些不可置信地喃道…… ”郭洛罗,素颜……?别来无恙啊……”这样的语气,即使是平静至极也让我没来由的心悸,我的第一个反应,竟然会是想要逃,苦笑着在脑海里毁灭这荒谬的念头,“唔”了一声,微仰起脸道“奴婢这样子……像无恙么?” 他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微扯了扯,“我看你这倒是无恙……就是不知心里,是不是……” 他话只说到一半,却让我心里一沉,难道这宫里真是一传十、十传百?我的那些事莫非人尽皆知?在他眼里,我也是那样的狐媚子么?敛去脸上的神情,我转过话题问道“四贝勒怎么会在这里?今天晚上,像您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肮脏的地方呢?” “这就是你的目的么?帮着别人不受欺凌,却宁可自己在这种地方受苦?我不信你是这样善良的人。”他的眸子里骤然闪过一丝冰冷的光华,静静的沉寂在他的凝视里。 我别过脸去“我是不是那样善良的人……重要么?现在这样,不过是我自作自受……”沉吟了一会儿,我轻声问道“南苑……她还好么?” “骗来的恩宠……你觉得会有多好呢?”冷冰冰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地漾在这仿佛将要凝结的空气里,与远处烟火钟鼓的声音显得格格不入。 “你说什么!”倏地转过头,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狠厉让我忍不住一个激灵往前走了几步,怒视着他”你把她怎么了?她不过一个还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你也下得了手?看来我是看错你了,从我第一次遇见你就应该知道,你是这样的人!”高抬起的手被他卡住手腕动弹不得,那样逼视的眼神冷冽至极,而我已不再陌生,脑海里恍然又出先那天夜里的情形,耳畔边似乎响起的是那个女子的呻吟,而不是他此时的威胁“别忘了……你现在不过是内御膳房的一个小杂役……可不是在额附府里人人让三分的小格格了!” “我从来就没想过我是!”拼命挣脱他的钳制,不料用力一带,手背的旧伤口被他硬质的袖口一下割破,我禁不住直吸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他逐渐放松手的力道,隐隐有些担忧地看着我,那样的目光也好熟悉,好象是早已经由血液遍及全身的一种相识,又好象太久太久不见,穿透过我的那一瞬间,似乎可以就此忘了今夕何夕。 “你别这样看着我……好象你的目光总能穿透我,看的,却是别的人……”把手藏到背后,我低头淡淡地说道。 “我本来……也不是在看你。”言语间突然感受得到他的怅然与失望,心却不由自主地纠结起来,那明明不是我自己的感受……为什么……就连这心痛得想要逃避的感觉也似曾相识? ------------ 杂役 “你的手怎么了?让我看看……”他忽然注意到了我藏在身后的手,皱起了眉。 “哦……没什么,一点小伤,就不用看了!”我忙马虎地推辞道。 他瞳孔骤缩,突然这般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是……四贝勒呀!”我有些摸不清意思地说,心里也犯着嘀咕。 “那你呢?”他也不看我一眼,满脸的轻蔑。 我愤愤地说“奴婢是内御膳房的小杂役……” “很好……我命令你把手拿出来!” 我突然有了一种中计的感觉,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地扭曲,但终究是拗不过他傲人的气势,举起双手摆在他面前,似乎在接受审视。 “是旧伤了……怎么弄的?”说话间,他的指尖抚上了我手背的伤口,手指与肌肤相触的一刹那,一种莫名地、难以言喻的悸动传遍全身,亦如他眼底的孤清忧悒,因为挨得太近,便如同将我包围了一般,渐渐要溺死在这样的忧悒中,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不小心被钗子划的……已经没事了!”我强自镇定地想要抽回手来,一滴殷红的血珠子却不适时地渗了出来…… 他细细打量起我,犹如湖水一般深沉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确定,“如果当初你选择帮你自己,就不会这样了……是不是?” “四贝勒,奴婢若是有心的话,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方来?您是看低奴婢了。”我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其实这里挺好,每日里都是干不完的活儿,唯一担心的便是管事宫女的训斥,不像从前……天天忧思这忧思那的,还防不了被人暗算……” “你真是让人琢磨不透,说你谦虚,你却这般说自己,说你高傲,你又无心枝头……我的确是看低你了……” “一个人若想看透他人,必定要先表露自己真实的面目,可是四贝勒似乎做不到……”我大着胆子探究的话,知道就是只有一线的希望,也是要赌一回的。 “我不需要做到……”他敛去了眼中的神色,一如往常般的冰冷又渐渐覆盖弥漫。 “是……您不需要做到,可奴婢仍旧相信,四贝勒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奴婢斗着胆子问一句,南苑,究竟怎么样了?您可以选择不回答,但奴婢……不想听假话。” “她很好。”平淡无奇的声音,其实也是在我预料之中的吧。我笑答道“谢谢贝勒爷。” “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不多问一句?” “奴婢只要四贝勒方才那句话,便足够了!”我一直颠簸忐忑的心情此刻却竟然平静下来,甚至有种淡淡的欣喜,仿佛是在孩提时代得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糖果一般,那样的欣喜,让我分辨不明,是种怎样的心情。 “能一口一句‘奴婢’自称,说话却能如此尖刻的人,看来这紫禁城里,没有第二个了。”他似笑非笑地说道。 总是这样半明半昧的神情,有时实在容易让人误解,我只好装傻道“这奴婢可担当不起……奴婢不过是这杂院里一个洗碗碟的小丫头而已。” “兹啦……”一道布帛撕裂的声音,然后看见他的衣摆下方缺了长长一道“知道你舍不得扯自己的衣服……给你……” “哎!”果真是富贵人家,这样上好的衣料白白扯来包扎简直是暴轸天物……只得接过来随便替自己包扎了一下,他突然问道“你爱八弟吗?” 我微微一愣,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我当真是爱他的么?可能说不上吧……但那是什么样的感情呢?脆弱得如同一根细线一样,轻轻一拉便会断裂,他的心是不会属于我的,虽然作为一个现代人的观念告诉我,感情可以只是一个人的事,但在这样的年代里,如果不是亲身体会,我也无法想象这样沉钝的悲哀吧…… “不……不是爱。”我摇摇头,却坚定地说道。 “不是爱……?那是什么?”他目光定定地看住我,依旧是那样的目光……好似可以穿透千千万万、只落在一个朦胧的光影上。 “也许是一种相惜吧,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我们拿捏得住的有几分?惟独遇到的一些人、一些事,让人想要去珍惜。” “那……你珍惜了么?”他依旧旁敲侧击地问着,我倒有些释然了,“其实一些事的原委,说不清楚又何妨?老实说……我一直以为,我对八爷是有着那样的感情的,可是这几天……我关于从前的所思所想几乎都是沉重的记忆,却不曾有过幸福的记忆,真正的感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不会只记得、沉重的东西……所以我想,如果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也算是一种珍惜吧。”舒了一口气,我察觉到他脸色的变化,不敢再多说下去。 “八弟他是个情种,他也有想珍惜的人……要去珍惜,花一辈子也值得,我倒真是有些佩服他了!” “四爷何必如此感叹,您也会遇到那样一个人……” “四爷……四爷……”不远处的唤声越来越近,我匆匆转过身说“四爷,有人寻您呢!今日奴婢话多了,还有好些活儿没干完,恕奴婢不能奉陪了。” “想南苑能好好的,你就听我一句,以后……少和老八来往!”他瞥了一眼盆子里成堆的碗碟,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有些憎恨他这样的语气,仿佛于他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却要对我构成威胁,但容不得我开口,便见夜色中一抹极不相融的影子渐渐远去。 沉沉叹了口气,仍自蹲下擦洗成堆的碗碟,除夕的钟声敲了三次,被烟火染遍的天色才慢慢恢复过来,在康熙四十四年到来的那一刻,我许下了无人知晓的愿望,逐渐迷失了心神…… 毕竟在良妃宫里有些日子了,早起的习惯仍是不能改,和衣躺在一小侧通铺上,虽已清醒,但看着没有大亮的天色和身边依旧睡的沉沉的人,却只轻手轻脚地起来洗漱了,静静立在门边。 这是大年初一的早晨,因着天色还早,宫里并不见得几分热闹,倒是隆冬时候,难得有鸟雀在带雪的树桠上活蹦乱跳,看着自己满是污迹的手,昨晚实在是太困,洗完那些碗碟,顾不得一身邋遢,便直直倒在了通铺上。这会儿才觉得自己真是适应环境了,才一天而已,同从前的样子真是天壤之别。 想着包袱里带着从前良妃赏下的一个竹艺罐子,正好可以集些清晨的雪水来洗洗手,哪知打开包袱,心里竟凉了一截……竹艺罐子依旧还在,只是这包袱里原本带来的几套衣物,值些钱的玩意儿,全部变成了御膳房装了车要丢掉的秸杆,对了!我的木雕小人……把满满一包秸杆倒了出来,仔细地翻检着,始终是没有看见,无奈、悲哀和心痛一点一点压了下来,我终是不可自制地叫道“起来!都给我起来!” 迷迷糊糊有人睁了眼,侧翻了个身“嚷嚷什么呀!让不让人睡了!” “哐啷!”罐子突然从我手中掉落在地上,这一声仿佛点燃了周围所有阴沉的气氛,“都起来!”乌云般的情绪随之席卷而来……倒是这一声,一房的宫女们全部都一骨碌地坐了起来…… “我包袱里的东西……你们有谁动过?”冰冷的眸光扫视过周遭一圈的人,我想自己……也不曾见过我现在这般样子吧。 一阵冗长的静谧,似乎有种呼之欲出的压抑感在冷冷地僵持着,终于,有个胆子大些的女孩低低嗔了句“又没什么好东西!谁会去碰你的包袱!” “你没碰过我的包袱,又怎么知道没什么好东西?” “我……” 一时间,刚才很多欲开口的人都被我的话顶了回去,“今天我就不追究了,你们有谁拿了那个木雕的小人,还回来……其余的东西,算了吧!” “呵!明明丢了有的没的东西,还在这摆阔气!听说是额附爷的养女儿,多高的身世呀……听过一句话么?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刺耳的奚落,我不用抬头望去,便已知道又是昨日里那个管事的宫女。 “姐姐……可得给我们做主阿……我们是真没拿她什么木雕小人……”见她的到来,一屋子的人全部都可怜兮兮地央求着。 “拿没拿,检查看看就知道了,素颜,刚刚是你说的……只要回你木雕的小人,其余的……都不要?”难得见她正经的说几句公道话,我也就没追求之前的奚落,兀自点了点头。 “那好……把你们的包袱都打开,床垫也给我掀起来,昨日里拿了什么东西的,最好自觉摆出来,有没有,看看就知道了!素颜……你可仔细看好了……”不知为何,总觉她最后一句话有着隐隐的含义,但我一时分辨不出那是什么……避过她嘴角冷冷的笑意,我翻检起了那些物什。 包袱里的那几套衣物首饰,的确是都找到了,却惟独不见那个木雕小人的踪影,随着一遍又一遍的翻找,心也开始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这位妹妹……你从前是良妃娘娘宫里的,论家世姿质,我们都比不上你,因而看到一些好的物什,难免有些眼红,顺手拿来了是我们的错,可你说的那木雕人,我们是的的确没有拿过的,你就不能冤枉我们。”一位年纪稍长的姐姐平静地说道,她的语气让我难得的生起了几分好感,不觉一眼望去,衣着朴素但却甚是清澈,一双手早已布满了茧子和皱纹,而眼里,竟是一种泰然,那样的泰然,好象对生活一切都有了定数般,不再强求什么。 “姐姐说的是,今日是我卤莽了些,先给各位姐姐妹妹们赔个礼。”我敛了语气,心想着,或许有这么一个人,以后在这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吧…… “哼,要不是东厢姐姐给我们说了几句在理的话,那副样子还不是能把我们吃喽!”刚刚被我顶过话去的姑娘不屑地瞥过脸去跟她的那群姐妹们说道,随之而来的,又是一片白眼。 “一大早的就不给人安生……收拾好了都给我出来做活儿!” “等等,请问一句姐姐的名字,不知我们以后可不可以两相安好,不争这些个没用的?” “我叫绮红。做好你该做的事,我们这的姐妹、恐怕受不起一些人的狐媚子手段!” 依旧是那样不屑的脸,在人看来,我就是那样的不堪么……呵,胤禩……还是八爷,这便是你给我的么……即使是这样的东西,我是不是也该带着满足的微笑,欣然珍惜呢? ------------ 遥距 大年初一的喜气,在小杂院基本上是望不到的,只有来来去去端送各种珍馐的人,才昭示着一些年节的气氛。 虽已时近中午了,但我还是无法控制地思索着那个木雕小人,如果说不是同屋的人拿走的……难道会是在良妃宫里时就已经……?包袱是在长春宫我单独的屋子里备好的,仔细回忆……那时常常进我屋子里的人,除却屏儿姑姑便是介音,难道是她们? 可我始终想不通,她们其中任何一个,都没有拿走这木雕小人的必要,脑海里穿梭过好多好多的画面,重叠又交错,最后顿在了某个晚上,介音在那个看不清真相的黑夜里吐露的话,她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呢……有什么样的事情瞒着我么……?心里隐约弥漫上一层不祥的阴郁。 “听说今晚可是要摆大宴了!贝勒爷们都会带着福晋们去呢,我来宫里快两年了,平日里都在这小杂院不见天日的,今儿可算是好,总算得了绮红姐的准,能去边道上看看……要不,咱们一起去?”一个正飞快擦拭着盘子的姑娘眉飞色舞地说着,脸上的神情仿佛真像是期盼已久。 “是啊,听说了么……九贝勒去年可是又添了个小格格,都说九贝勒家底殷实,人也阴柔俊美……” “你又开始范这毛病了……我们这样的姿质,怎会入得了九贝勒的眼呢?九贝勒的福晋……该是很幸福吧……”一个稍稍稳重些的女孩子叹道,一双眼里,满是憧憬。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 我一时无言,在这天皇贵胄随处可见的地方,她们不过如同蝼蚁一般地存在着,被人践踏于脚下也是常有的事,她们对一些人、事的期盼,都是那些举手可得的人所无法理解的吧,但那些夹在权利、富贵与尊严中间的人,有那么一天,或许也会突然期盼自己不过是一个洗盘子的小宫女,每天只用担心有多少盘子没有洗完这样的烦恼吧…… “素颜,一会儿就和我们一起去看看吧,自己一个人呆在这多没意思?说不定今儿晚上,还能望见你从前的良主子……”是那个年纪大些的东厢姐姐在和我说话。 “明明已经快要忘记的东西,为何又要摆在面前来折磨自己呢?”我只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 “知道我是怎么进来这里的么?”她只顾着擦手中的盘子,也不看着我,那样淡定泰然的眼神,让人觉得平静。 “素颜不知,姐姐可否相告?”不知为何,明明是那样平静的眼神,我的心里却隐隐有一种不安在弥漫。 “我从前……是在孝懿仁皇后身边伺候的,娘娘心地极善,我在承乾宫当值儿那会儿,也不过十来岁,很多事情都不懂,但娘娘却是极为包容的。那个时候,四贝勒还是娘娘带养,娘娘宅心仁厚,对待四贝勒就如同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这些事情,承乾宫的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四贝勒如今和德妃娘娘……恐怕也是因了这层隔阂吧。” 在良妃宫中时,也无意听到屏儿姑姑说过我的相貌像极了当年佟佳皇贵妃的品格,难道这丝丝缕缕的牵绊当真隐匿着什么不可告知的秘密?我的心沉沉一拧,一种猜疑感不自觉地便蔓上心头,为何是这样的熟悉,仿佛在很久很久之前,也曾经有过相似的经历…… 或许,这一切都是一场笑话,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明尚额驸收养的女儿?当真是如此么…… 好久之前的猜疑飞快地划过我的心间,没有片刻的停留,我便断然地否定了这个念头,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当时心绪紊乱才会这样想,一定是的…… 尽力让自己放松因为激动而沁出冷汗的身体,我语无惊澜地问“姐姐为何要和素颜说这些?素颜不懂……这些和素颜有关系么?” “你和永和宫的那位……有过深交么?”依旧是那样淡定的双眸,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永和宫……德妃……!手里的碗落在地上裂成碎片,她的话反反复复回荡在我脑海里,不觉手心已变得冰凉,我一时不可收拾地想到太多,安茹怎么会突然叫我用上御赐的茶具,德妃怎么会那样大意地被茶碗划破唇,御赐的茶碗怎么就会有了缺口……长春宫偏殿的暖阁里怎么会被人放下催情迷香,我从来都没有把这些事情串起来好好思索过,不是因为逃避……只是无心于此吧,但若这一切都和德妃娘娘有了羁绊,那所有的一切,也都有了解释了…… 我骇然地想着,宁可自己所猜测的一切,全部都是错误。 “原本三年前,我便要放出宫去了,可现在似乎是没有尽头了吧……素颜,这皇宫里何处不是怀袖收容,落地成孤?依你的品貌,她们会坐视不管么?你留在这里,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不得见天颜,也不是没有利处……妹子,听姐姐一句话,你今后定是大福大贵之人,有些事情勉强不了的,就不要去强求,很多事情都是适得其反,你明白么?” 望向那双泰然的眸子深处,我不敢想象,这样的眼神是在经历了多少诡谲之后才廓清的明净,我深深颔了首,“东厢姐姐,你今日的话,妹妹记下了。” 是夜,月华铺地。 和着东厢姐姐一起寻着热闹的声源走去,我们才算是望见了些零星的灯火,远远听见戏子咿咿呀呀的声音,前面几个年纪稍小的丫头早已携着手跑起来,因为品级的低下,我们是用不着踩花盆底儿的,因而行动起来也方便不少,跟着步子往前赶,才在那片灯火通明的地方,明白了什么叫做壮大。排场之奢华,宴客的珍馐,皆是这世上最为珍贵稀罕的物事。 东厢姐姐其实并不爱这分热闹,但因着这两年来与这些未见过太多世面的小丫头一起,也渐渐爱上了这盛极一刻的繁华,只是她们体会不到这繁华下的落寞…… 略略一看,那些碳盆烧得正旺的主位边,落座的女眷大多都是簪缨之后,而离戏台渐远的角落里,暖盆早已熄了火,地位低的内眷只裹紧了身上的衣物,无心看戏。 “快瞧,那不是荣生班的台柱子么?我还是小的时候听我阿玛说过一回儿,没想到今日竟有福气见着了……!”一个激动得面色绯红的姑娘跳着往那边望,惹得我们都相继顺着她所指的地方望去…… 刹那间、刹那间……那个微小得似乎察觉不到的动作,便让自己的心里硬生生地疼,也开始明白,什么叫作万年之距……他穿着一身藏青的袄子,和姐姐一身高贵的黄玉色极为相称,遥遥望去,一片裘衣华服中,惟独那样的光华,是任谁也无法遮掩得住的……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们笑得那样欢畅,与姐姐耳鬓厮磨了几句,但见姐姐慧黠一笑,他便一手搂着姐姐的腰,一手递过去了一个精致的手炉,隔着如许远,我都能感到那手炉的温热……就如同某个我发着高热的夜里,他也曾给予过这样的温暖,让我想要窒息在那种暖流里,为何现在我感到的,只是背脊一阵阵消停不下的凉意…… 不知他是不是感知到了我的目光,猛然回过头来,与我怔忪的眼神猝然相撞,一时间,不知是我的不堪还是他的冷然,竟都默契至极的匆匆一眼便别过头去,再不相看。 ------------ 深渊 终于开始知道,我与姐姐的差距,原来并不在于得到与否,或许只是这表面的温情如斯,也足以姐姐支撑恒久了,但我不同,我追求的,是一颗能完完整整对待我的心,或许东厢姐姐说得对,有些事情勉强不了的,就不要去强求…… 一时间有数不尽的酸涩与惘然似潮水般漫上心际,一点一点……淹没掉最后一丝喘息的余地……如同余光里那些冻成冰的树叶一样,泫然欲泣的凄楚,让人心里凉如霜雪。(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欢歌笑宴中,惟独脑海里似是而非的两个人影不断浮现着,如同浸满水的绸缎,轻轻一触,变哪里都是水、哪里都是伤…… “素颜姐姐……是你么?”带着微微猜疑的声音,细细柔柔地,突然出现在我耳畔,这个声音是……南苑! “南苑?!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捂住嘴,忙掩饰自己的惊讶…… “姐姐,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她说着拿眼角瞟了瞟周围鱼龙混杂的人群,虽然没有几个留意到我们,但毕竟还是不能安心,“不如我们过去说话?”她指了指远处一小片林子。 我向东厢姐姐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会意,忙点了点头,又示意我早回,南苑便拉着我的手,疾疾地向那片小树林走去…… “南苑?你怎么会在这里?四贝勒待你如何?你过得……还好么?”我有些急不可待地问。 “姐姐何时变得这么沉不住气了?”她转过身,有些好笑地看着我。 一身桃红色的旗装衬着她稚气未脱的脸显得文秀玲珑,与初见她时的羞涩不同,此刻她似乎更放得开了,笑脸盈盈的样子衬得人心里喜悦。 “姐姐……四贝勒待我是极好的,就拿今日这宴席来说,四贝勒原是只带了祎淳姐姐的,却不知为何,临出门前,突然叫我换身妥帖的衣物随着一起去……我不过一个格格身份……府里地位比我高的姐姐们,却都没这样的福分……” “祎淳姐姐……?好熟悉的名字……”我暗自琢磨着,似乎在哪里听过,却就是想不起来…… “姐姐……这是四福晋的名字!”她好意提醒了一句。 “啊!对了,四福晋……”思及此处时,脑海里闪现过那个典雅素淡却又不失厉害的女人,心里泛起一阵隐忧,南苑……又怎会是那样的女人的对手呢? “这样我就放心了!早说过……妹妹是个有福气的人呢……”虽担忧,却也还是笑着道。 “姐姐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爷会对我如此……固然是有原因的,断断不会是因为我……南苑不过是草菅一般,若是那个理由不存在了,南苑也……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依附罢了,荣也不知哪天……哀也不知哪天……”她突然变得低沉下来,良久方道“南苑说句话……姐姐可能不会信……四爷……至今都未碰过我一下!” “什么……”我突然有些迷茫……不知这样,到底是帮她还是害她,四贝勒是个言而守信的人,不知为何,每每看到他用冷然极力掩盖的孤清时,我都会深深的这样觉得,仿佛是一种认定。 “想南苑能好好的,你就听我一句,以后……少和老八来往!”他略带威胁的话犹然在耳,但南苑……凭什么就成为了我和他之间的交易?这样的地方,原本就是勾心斗角、适者生存的,我是给了她一座暖屋一般,但若有一天……四贝勒对我的兴趣消失怠尽时,我该怎样去保全那座屋子的温暖…… 也许到那个时候,南苑都还没有学会适应,也许到那个时候,我不过一张相象的皮囊早已不再奏效……那么,我终究还是……害了她的吧。 “姐姐?你怎么了?适才看你望戏台子时便是这样一幅神情……怎么现在又……?” “呵……我没事!南苑,其实你想得太多了,如今四贝勒定是看着你年龄尚小……你可就这么等不及了?哪有人随便把自己比作草菅呢……”我强笑着打趣道,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心里该是多么的矛盾。 “如果有一天……那个理由终究是要破灭的时候,南苑也会懂得争取的,这个世上大概不会有人愿意真心地施舍,当然还是……要靠自己竭力争取的,姐姐……你说是不是?”她唇角的笑绽开得说不出的诡异,不知为什么……我竟会想到诡异这样的词,但她说话时双眸中疾速掠过的神色,似曾相识地让我心头重重一凛,依稀记得也是这样的神色,第一次出现在她稚嫩的双眸中时,我欺骗自己是多疑,但这一次,我却看得清楚,那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甚至让我有一瞬间的错觉,眼前所见的她……完全只是表象…… “是……自然是……”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我望着她不真切的脸,有些恍惚…… 奇怪……那是什么……不远处树木的阴翳之处,恍恍隐显着两个人的身影,似乎是一男一女……但显然背对着的南苑并没有察觉,我心下略一思索,便开口道:“南苑,你一个人出来这么久没关系么?一会儿宴席散了四贝勒可得派人找你来了……” “姐姐说得是……我也该回了,对了姐姐……你现在可好?听四爷说您在良妃娘娘宫里负责司茶,怎么这一身看来……倒不像呀?” 我心头一涩,忙咽下道“随便穿的一身,哪当得真呢?” “啪!”一声尖锐的声响传入我耳中,接着便听到隐隐的啜泣声,好象把万千的委屈都压抑在心中,不可抑制的溃烂…… “是谁?”南苑猛然一惊地回过头去,我留意到她不自觉攥紧的帕子……还是握住了她:“别怕!那头人可多着呢!没什么人敢在这乱来的……” 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朝那里走去,脚步放得极轻,因而那两人也并未发现,树枝上偶尔掉落几块融雪,在沉沉的夜色里让人的心有些不可避免的慌乱…… “为什么……护着她的人那样多……她也不过是个丫头……和我一样的丫头!呵……现在或许还不如我!现在她在那不见天日的小杂院里洗盘子而我还可以在良妃跟前替她的位子!我哪里不如她!……哪里不如她!”压抑到极至的啜泣终于是不可自制地爆发出来…就好象锐利的冰锥子刺透进心头薄弱不堪的皮肉,疼痛却还夹杂着不可想象的冷…但为何这声音……是如此熟悉……! 冗长的压抑,在那样的哭声中显得微不足道,那个人一直一直没有说话…… “十四阿哥,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是最在乎她了么?是!我恨,恨在她生辰时我谎称娘娘不适请来八爷,让他看见你们的鬼祟,但你竟可以放开手让她去追求自己的心!我恨,恨我费劲周折在偏殿放下了催情的迷香让他们……你却不怨不怪反而在外还澄清她的清白!她也会有在乎的人,也会心痛。这一次,我要她痛得撕心裂肺,我要让她知道什么是透骨的恨!” “住口!我之所以会那样是因为她只是我的朋友!我当然要支持她追求自己心里所想,当然要替她澄清本来不该她背负的罪名!你只要敢试试……你刚刚说的话……” 身上逐渐失去了温度……她的话如同魔障一样围绕在我周围挥之不去……是她!是她!为什么会是她……为什么所有的宽容所有的信赖换回的全都是欺骗!全都是卑劣的伎俩! “我敢又怎么样!十四阿哥……我今日敢当着你的面说出这番话来,就没想过还有命活着回去!反正在您眼里,我从来都是微不足道的,不管我多么努力多么争取,您的心里都不会有我的存在……一直以为只是因为我的身份配不上您,我认了!可是为什么她可以!为什么……奴婢还斗胆说一句话,您心里的事情……奴婢清楚得很,朋友么?呵呵……奴婢想……不过是个幌……” “啪!”又是一阵让人心里发麻的声响,指甲早已嵌入手心深处几道殷红的印子,但都抵不上内心万分之一的寒流幢幢……“够了……别说了……别说了……!”辩不清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声音……仿佛瞬间甭断的琴弦撕扯出的余音…… “……素颜?!”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吃惊道,突然是那样的默契与般配,但只是一瞬而已,下一秒,她的手已经缘上了我的肩胛,“你都听到了吧……?哈哈哈哈……老天都不会助我呢!” 她忽而自嘲地笑道,“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有现在的痛苦……如果不是你,说不定我可以同从前一样,只做一个普普通通小宫女,日日盼着八爷能同十四阿哥一起来长春宫,什么都不需要想,即使是得不到也很容易满足……而现在……我开始嫉恨,开始变得心狠手辣……” 她狠狠揪扯着我的衣领,有些喘不过气来……脸已开始逐渐憋红,只能张开嘴大口呼吸……却眼睁睁地看着她身后的十四抽出配剑来……“不要…小心……!”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前所未有地害怕,好象所有的一切都会随之崩溃,好象下一秒,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领口的力道渐渐松软了,我有多希望,她可以继续站起来揪扯着我的领子,恨我、骂我呢?而不是如同此刻,她的身体如同柳絮一般渐渐伏在冰冷的地面上……“我咬住自己地拳头,抑制不住地低啜“我求你抱起她……十四……我求你……求你!抱紧她……” 是在十四牵强地抱紧她的那一刻,我看见她笑了,那是认识她以来,第一次知道……原来她真心的笑容,是这样好看…… “十四……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我可不可以……叫你的名字?就是……一遍也好……” 她终究没有等到回答。 无声而绝望的哀恸,在最后一刻,她只求他记住她的名字,就连回答也没有等到。 在她从十四的怀中落下的那一刻,一个小小的木雕掉落在地上……长长的头发,一只手上握着短剑好象在跳舞……但那个小人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身上多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介音。 摧肠折骨的疼痛一下子朝我侵袭过来,好累……没有那样的精力去忍受,我有些怔然地看着十四……认识他以来,第一次,没有看见他笑,清淡的双眸、清淡的神情……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疲倦。 ------------ 困虎 “这个……是给你的。”他捡起那个木雕小人递给我,没有说过多的话…… “嗯。”手指摩挲着木雕上那行歪斜的小字印记,心里太多感觉莫辩…甚至连悲哀…都无法感觉得到……一阵刺骨的冷风钻入脖颈里,我微松了嵌入手心的指甲,冷不妨地吸了吸鼻子:“我是罪人吧……”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不,你是朋友,是我胤祯的朋友。你是不是忘记了?我还替你记着呢!可别赖帐……”他扯了扯嘴角,笑容虽难掩疲惫,却依旧让人觉得温暖。 “如果十四阿哥这样说,我便这样信了,别人说的,我就都不再相信。”我看向他,一如多少个时候都能坚定着,面前的这个人,是我的朋友一样。 “你不怪我?”他亦回望我,眼神之坚定,似乎在自己下了个很大的决心。良久,都是相顾沉宁。静得彼此的心跳都能够听得清楚,从错杂到渐渐平稳,终于慢慢镇静下来…… “不会……如果再给你多一点时间选择……你不会这样做的,对吗?”我扯起虚浮的笑脸,笃定地问道,那一刻我的心里没有想过别的事……脑海里只稳稳当当地响彻着几个字“你不会这样做的……不会的……” 但我终究没有听到你的回答,十四……自此以后的很长很长时间,我都一直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你只不过是没有过多的时间去选择……只是这样而已。但我错了,如果当时你便将心底的想法告诉我,也许很多事情都会不同,也许不是一切都始料未及…… “素颜,天晚了,我一会儿和内御膳房的管事公公打个照面,你先回去吧……这儿的事情,我来处理……”他安慰般地轻声说道,好似无意避开了我的问题,但我知道,我是在骗自己。 “十四……”一把握住他的衣袖,我有些慌乱地喊道。 “怎么了?”他手搭上我的肩,亲拍了两下,示意我无碍。 “给她个好些的归宿,我记得,她的阿玛不过是个七品小员而已……”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惶恐地别过脸去不敢看她,便回身一路小跑了起来…所有的树影都如鬼魅般招摇展摆着…阴亵而悲哀地笑,那样的感觉,就似乎是无论我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再摆脱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内御膳房的小杂院内,因为有些看宴会的人还未回来,有些却已早早睡下,因而整个院子都黑灯瞎火的,阒静至极,摸着黑想找回自己的屋子,心里却被一种恐惧感反反复复地侵袭着,偶尔落下的碎雪也能把我惊到,…… “你上哪去了?”冷不防地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却隔得极近,耳畔连温热的气息都感觉得到,心里不由一惊,撑到了身后的树干上……“你是谁?” “连我的声音都不记得……看来我这好人,算是白当了!”黑暗中,我回身努力才看清一双清冷的眸子,忧悒的眼瞳在冰冷的空气里渐渐敛聚起来,微微翕动的眼睑专注而透彻的凝着自己…… “四……四贝勒怎么会在这?”说话间才突然逼迫自己清醒过来,刚刚那一时的慌乱,竟忘了南苑就在我身边……难道四贝勒已然知道了?我克制住自己的慌乱,深吸了一口气。(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这儿离养心殿也近,我几日便来拿一次书册,常常过来也是正常的!”他嘴里一本正经地回答着我的问话,眼神里却透着一种猜疑,似乎在深深逼视我去了哪里! “呵……是奴婢忘了,这内御膳房离养心殿隔得近,只是这大年下的……四贝勒不用去参加宴席么?”避过那样的眼神,我颔首……却控制不住的颤抖着声音说。 他也不再强求,舒了口气道:“你真正关心的,不是我去不去……而是南苑吧?” 心理虽并未这样想,但他既然给了个这样周全的理由,我又怎有不用的道理呢?“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四贝勒的眼睛,奴婢的确是……想南苑了!” “好你个素颜……说谎话脸都不红的吗?我倒真是有点佩服你了,看看你还能硬到什么时候?”他忽而转了态度,端起下巴微微扬脸道。 我不安道:“四贝勒知道什么……就别和奴婢饶弯子了,奴婢一个小人物,不懂得揣摩您的心意……” “呵……真把你吓倒了?我可没你说的那么神,方才南苑和我说,寻着你说了会话,因为呆在杂院里难得有机会出去,因而你就一个人藏到宴席堆子里去了?可是这样?” 奴婢这些糗事,格格这样拿来说……真是要羞煞奴婢了!”我顺着话茬子接过来,心里却松了口气……南苑毕竟还是没有说的吧,适才和她一同时那样怪异的感觉也随着此刻心里的一点点温热而消散去……“四贝勒,这样晚了……可需奴婢备盏灯笼送您回去?” “哦?送我回去?那倒是好!你去准备两盏灯笼吧……” 心头一喜,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忙领了意地去取灯笼来,突然脚下一绊,才经觉原是今日没洗完的碗筷,端起盆子挪到边角不碍事的地方,忽而发现盆子里的碗碟,竟都如新的般亮铮铮的干净,是谁?难道这杂院之中竟还会有愿意帮我的人?心下一阵纳闷,却又不敢多想地忙取了灯笼回来,随着他一道往外走。 闪闪烁烁的两簇灯火,在这样的寒夜里仿佛是唯一的依存,为彼此的光芒而存在着,若有一盏灭去,于另一盏……都会是黑暗里永久的孤独…… “四贝勒……奴婢很想知道,您如此待见奴婢,是不是因为……奴婢只是像另外一个人的影子?”我小心翼翼地问出早已想问的话,但并不知道,得到的结果是否定亦或肯定,又能够代表什么,对于自己的命运,终究是轮不上我来掌控的。 他的黑瞳骤然间失却了温度,清冷如霜,万年寒冰般不可靠近。“有些事不该知道的,就不要多问,这皇宫里,少知道几点,也就多几条命!” 他断然而直接的说道,我却冷涩地回过一句“要如何才能不止做那个影子?要如何才能借着这幅皮囊保全自己真正在乎的人?” “看来我一直是看错你了……我以为你和别人会不同,我以为,你不是那种利用自己的面相去求好处的人!原来你是早已知道,便不加考虑地自以为了不起么?” “四贝勒这番话,说中了奴婢的心,奴婢不知该如何回答,敢问贝勒爷您一句话,为何有人明知养虎为患,却不加避匿?”随着他顿下的脚步,我有意抬高了灯笼,班驳的光照清了彼此的脸,夜色下,他突然抬起头,拒着强光眯起眼,深深的看进我的眼睛里去,那种眼神……突然之间夹杂着一种热切的东西,仿佛火焰般缓缓凝聚起来…… “……你如何知道那个人没有避匿?不要自以为每个人都是傻子,你永远都无法看清真正的那一面,有时候自以为亲眼所见的东西不会欺骗自己,但是……不会有那么好的事,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如你所愿的。” 他说到煞尾,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若有若无地扯了下嘴角,谓叹道:“四贝勒这么说……是在暗示我那个人始终都是给他的虎锁着镣铐的吗?看来那只虎再有心,也是不可能追求自己的世界了……” “不,镣铐也会有解开的一天……” “是么?哪一天?” “当那个人……对他的虎有了感情的时候。”他伸手按下我举得高高的灯笼,让彼此的神情又再度隐匿在黑暗下,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那样的话,却让我心里毫无来由的有种排拒感,缓缓地滋长……一点一点淹没了我的冷静…… “四贝勒,奴婢也是个有思想的人,不是个只会听人摆布的牲畜……说实话,进宫以后的确有太多事情是我不曾料及的,就像我没想过有一天只安命于做一个打杂役的小宫女,但这些我都妥协了……可是这一切好象没有一点终止的迹象,就连您也是这样,当我是什么呢?被您上了镣铐的动物么?是该摇着尾乞求您的赏食?还是该温驯得只等您的怜惜?” 不知是怎么了,连日来所有压抑的情绪以及先前钝钝的疼痛此刻好想能够全部发泄出来,我也……不是浑然不觉的人,那些人、那些事,都在不为人知的时候紧紧地扼住了我的心,如果我可以爱上九阿哥……是不是一切都皆大欢喜?是不是不会有与八爷的纠缠?如果我没有这样一幅面相,是不是可以好好地待在良妃身边,而不需要来面对德妃的排斥,面对绮红的奚落……但若不是因为这样的面相,我又怎么能够牵动四贝勒的心从而保全南苑呢…… 纵使如此多的牵绊,但终究,我在他们的生命中也只是个或轻或重的过客罢了,他们都有各自的生活与命运,谁又真正会因为我突然的到来与离去而伤心欲绝、痛不欲生呢? 如果可以……放下所有的猜疑,如果可以洒脱地离开,该有多好?这样荒谬的念头,悄然潜入我心里,一点点、一寸寸地根深蒂固着…… 他意味不明的深深看了我一眼,依旧是那样的眼神,渺然得不像是在看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像……” 一句极不可闻的低喃,有意无意地落入我耳中,他却不再说什么,继续向前走去……两簇灯火依稀一前一后地闪烁着,在沉凝的黑夜里无处可遁,雪融得快时常常夹着碎冰屑子,滑溜溜地走不稳,埋头看着那双皂青的靴子,一步一步……深深地踏紧了前方的雪,厚实的脚印似乎是特意为我留下的一般……每走一步,都踩在他之前的脚印上…… 竟会有一瞬间恍然地觉得,只要跟着面前的这个人,不论是茫茫人海还是荒芜险境,漫天飞雪也好,终日无光也罢……只要跟紧他,就不会觉得孤独和害怕,也许就是望着他手中闪烁的那一星点明明灭灭的灯火,也有一整个世界般的温暖…… “就到这吧!”突然间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打断了我的思绪,如同突然清醒般在心里谴问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竟会生出那般想法,幸而因了这突然间可以令人连指尖都冻结起来的冰冷,我恍惚道:“是,奴婢恭送四贝勒。” 遥遥传来一声寂寥的打更,突然的一声响,心里也如同被震慑到一般,隐隐到战栗着……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但总觉得一种渐渐压抑到极限的气氛,开始绽散在这紫禁城里,有些东西真是有预兆的……是在过了多久之后我突然间就这样想了呢? 这一章后面加了大约1千6百字的内容,归于这章一起了,留意下啦~! ------------ 行围 春梦觉来心自警,往事般般应……或许如今的我最如这般,困顿不见,疑惑不见,警觉不见,日日只作分内之事,假装清闲吧…… 转眼间,已是人间芳菲月,那些红的崭新的福字不过是经了正月里的片刻须臾,便渐渐沉黯下来,万寿节的喜气一过,这宫里便又是一个年头的物是人非。(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这几月,虽也曾见过八爷几次,不过多半是捎来姐姐给我的新物事,我们之间,仿佛突然有了某种特定的默契,对于之前种种都再不提及,但我知道,真正的结束不会是这样的,有些时候,越是刻意不提便越是在意…… 背身望着回廊外的细雨,我停下手中的活儿,细细思忖:“东厢姐姐……你说绮红姐怎会择了我去随驾塞外呢?虽说在塞外碗碟上的活儿也得有人张罗,但谁不知这样的机会,见着皇上的次数可就比从前不知多了几许……怎么会白白就把这样的好事让了我?” “你觉得这对你来说……是好事么?”她意到头却未偏地淡淡问了句,我只好强应道“素颜就是因为思及此种事宜……才几分推脱的,可前几日姐姐却怎么,都不帮帮素颜?” “妹妹……你这回要跟着去,有福则是这一生都无忧了,以皇上对孝懿皇后的情分,当真是看在这分上要了你去,还有什么好愁的?……但若有其他差错,怕也是难得躲过,总不能遮着掩着一辈子都不见人吧……这气时候,明里暗里的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了,好妹子,去吧……”她紧了紧我的手,轻叹道。这些日子,多亏了东厢姐的照应,如若没有她,我与新来那时也没有太多差异吧。 我略一凝神,低喃道:“姐姐……我竟是避不开这纷纷扰扰的宫闱之斗么?”早知终会要经历这些,当初那般躲避选秀女,也是一番白白的折腾吧…… “蛛网可以日积月累越结越大,却在一阵疾风骤雨过后,残破不全,飘零地挂在空中……素颜,知道你是什么吗?”她随手捡起一块碎瓷,云淡风轻地略略一带,一张原本就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蛛网,只一下,便残破不堪…… “你不用做这块碎瓷,你得掌着这块碎瓷的心……”为什么……总觉东厢姐姐似乎是在挑唆我加入那无尽的争斗中去一样,她说话时瞬间狠厉的神情那么陌生,给我带来微浅的恐慌…… 几天前,便有皇上的谕旨下来,下月孟仲,便预备着行围塞外了。(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原以为这样的事情与我没有丝毫关系,绮红姐却难得的好心劝说了一回,据她所说,往年御膳房的人,也都是要经过严格的挑选才得以随驾塞外的,今年却是独独因了我读过几篇书,才貌也的确在她们之上,管事的公公才特地选了我去……半信半疑之下做过几番推脱却是无用,我才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 “四贝勒最近怎的不常来了?”东厢姐语不惊风地淡淡问了句,却莫名地搅散了我的思绪,心底涌起了一阵分辨不清的情绪。 那晚送走四贝勒时,无意中发现有人替我洗净的碗碟,心里头便一直记挂着,没想到自哪以后四贝勒竟常在傍晚的时候来找我,隆冬的时节,他绾起袖子竟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擦起碗碟来,最初时我万分哑然,还以为像他这样天生贵胄的身份,是最不屑于做这种下人的活儿的,他却不以为然地笑笑;“下人也是人,若是连下人的事都做不好,还如何谈别的呢?” 那种郁结在眉心的烦恼,便使他的笑也变得僵硬,我只得无奈地说:“自古但凡能成大事的人,从不会放过这些细小之事,四贝勒如果有志,定会成功的。” 他的瞳眸几乎是瞬间失却了温度,冰冷如霜,直直地逼视我,但这样的眼神已不是第一次承受,我有了经验般地坦然回望过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与遮掩,他方才敛了敛双目,作惊讶道“看来你还读过不少书!” 宫中祖制,是不许宫女识文断字的。我因而只说,误听误撞略略识得几个字,却不会写……实际上,我也是的确写不好的,莫说这三百年的变化实在是太多,便是古体全都认识,字也是不敢拿来献丑的,虽在八爷府中时也曾临过不少帖子,却因为一段时间的疏忽又搁置下了,但我却不知……一句无意之间的谦话竟会让他如此上心。 一整个隆冬,他总会过一、二日便来小杂院呆会儿,与我同屋的宫女们只望着身份贵重,却连他是四贝勒都不曾知道,他却不在意,偶尔让手上活儿娴熟的人教他擦擦盘子,竟也学得不亦乐乎,只是背转过身去搓着生起冻疮来的手时,我都会忍不住轻笑出声来,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在阳光下翻转的样子和他冰冷狠厉的眼神时常纠割在一起,唇边的笑绽到一半也不禁停住。 这些时候,我从来都不曾见过东厢姐姐,似乎是巧合一样,每每只要四贝勒一来,东厢姐便因了什么事情而恰恰不在,如此反复,若只单纯说是巧合,倒不免教我生疑了…… 入春后,他每每路过这里都不忘从养心殿给我带来几本书,虽是专程带给我看,但大多是说兵法的,这个季节的活儿似乎比起年节下的轻松了很多,每日里无事便也会捧着那些书恣意看看,通常时候……他那样渺然的眼神总从一侧自然而然地落在我身上,有时也会问起我过去的事,但我通常都是敷衍。 几乎一两月的时间,对于他的到来我早已形成一种习惯,我知道,他正欲从我的身上找寻一些关于过去的怀念,也许只是看着我的样子,能让他想起孝懿皇后,但也许……还会因为别的东西…… “他来的时候姐姐却总是不在,如今不来了,姐姐倒念起来了……东厢姐是……”待举目一望,四下也已没了东厢姐的影子,我刚刚……竟是因为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呢?不由微微一怔,“东厢姐……我懂你的意思了。” ------------ 交易 壬子日銮驾出京,一行车队便浩浩汤汤向北驶去了,此次巡幸塞外康熙只着了大阿哥、十三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和太子随行,而四贝勒和八爷却都坐镇京城,我们这等卑贱的小杂役,却是巡幸不可少带的,和着浣衣局的宫女们一块,都只合挤在一个毫不打眼的马车里,徐徐前行。 快要起程的前两天,却因人手不够突然又加上了东厢姐的名字,这倒令我欢喜了好几日。一来路上有个相随的人,互相能照应,二来我平素也与东厢姐亲近,有些事情……彼此都心知肚明。 饶是**里没什么烈阳,却也真真热了起来,古时没有轮胎是我这一路上最为叹息的事情,虽不至日月兼程地赶路,但就是这般缓速行驶依旧叫人觉得颠簸得厉害,加上马车里空气并不畅,汗气重重又伴着颠簸,呕吐不止更是招来一车的人们都嫌厌,好在临走的前一天十四送了我一小袋姜片,关键时的确是能用上的,想着那天见到十四,却不禁又忆起介音来,那个木雕小人,和雕着雪莲的短剑,我一直随身带着包裹里,旁的人或许不会理解,我所有的愧疚与深渊,和着介音最后的那些话与微笑,都如鬼魅梦魇般的在我脑海挥之不去。 也曾偷偷烧了些东西给她,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这么怯懦不堪的,但就在她撕扯着喉咙喊着恨我、恨我时,真的有那么一种东西开始一点点瓦解,明明告诉自己她说的话全都是假的,明明那样坚定地相信着十四清淡的笑容,可是为什么心里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似乎在映谶着这只是一些东西的开始。 到了热河的时候,已是很多天后的一个傍晚了,我们浣洗的奴婢们分在了一个偏僻的帐子里,因着在宫中时并不怎么相见,互相之间也不熟络,多半是洗洗之后便寻了地方睡下,我和东厢姐亦是如此,每日除了去帐子前接来水洗碗碟,便是连帐子都没出过。直至很多天后,才趁着不当值儿想看看这草原上的景致。 撩开帘子的一刹那,我便被这里草原的美景所震慑住了,一尺多深的草随着清新的风一波又一波地由远逐近,远出满蒙汉子的呼脉声随着草波的流动漫过我的耳际,许久不能挪动一步,如果、可以就此离开该有多好?这样辽阔的草原上,想要离开或许并不是件特别困难的事,一人一骑,夕阳之下畅快而行,那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啊! 心底一阵激流漫过,似乎在把我那个逐渐根生蒂固的期盼重新撩动起来,这日天气晴好,浣衣局的姑娘们都去帐子后的一小片地方洗着衣物,帐子里人也不多,如果我能拿了自己的包袱就此离开…… 看似荒谬的念头却一点也不能影响我的行动,再次潜回帐子里轻手拿了我的包裹,便欲离开…… “妹妹!你到哪儿去?” “怦!”心里仿佛有一块巨石狠狠地砸下,手中的包袱突然一下就松落下去,我一时慌了手脚,“呀!东厢姐怎么在这?” “你带着包袱是要上哪去?才说出去透透气,可怎么这样快就回了?“她的声音其实是平常之至的,但我第一次领略到了什么叫“做贼心虚”,这样平静的话落入我耳中也如同针尖一般划过肌肤,痛痒皆不是,却能撩起整片皮肤的颤抖。 我稳下心思来,装做无碍地捡起掉落的包袱,笑道“姐姐可真是出入若无人之境啊……突然之间喊我的名字,可真是把妹妹吓着了!瞧、这包袱上不知怎的蹭坏了一块,正想去求着浣衣局的姐姐们给我缝几个针脚……”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里是在赌的,因为我知道,包袱上根本没我所说的蹭坏的地方,若是她当真要看,我便不知如何是好了,那一下,心里的鼓敲得极响,甚至于害怕她会听见。 “先别顾着这些个了,刚才德妃娘娘近前的桃儿过来报了个信,德妃娘娘……邀你去她帐里一叙,可好生准备着,千万别大意了!”东厢姐难得的肃了肃神情,随手便把我的包袱撂在一旁,促着我去…… “德妃娘娘?!找我一叙?”我更加不明所以地望着她,目光有些凝滞…… “还记得你是怎么进来的么?别人说的那些个桥段,我可不愿信,妹子,记不记得你和我说过,在你被掌嘴的那一刻,你的心里想过什么?这个宫里,阴谋万千,栽赃嫁祸,一度又一度的危机不是漠视就可以逃避的……” 那时……自己是有着怎样的心情才萌生出这些想法呢……是因为他!是因为你心底再重要不过的人,却在这样的时候,选择漠视你啊……但东厢姐你怎么会知道呢,你怎会知道我那时的狰狞与绝望呢…… “姐姐,我说过的话,都记得。”紧了紧东厢姐的手,我便不在顾盼地向德妃帐里行去。 进到德妃帐子里时,德妃正逗弄着一架鹦鹉,伸了长长的扁竹进去添食水,我没有多看,便只低了头恭谦地说道“奴婢素颜,见过德妃娘娘,娘娘吉祥!” “娘娘养的这只高枝儿,可也好些时日了,可惜还学不会说话。” 这声音是……!我偷偷抬眼一看,德妃身边提食水盘子的那个高瘦宫女……不正是安茹! “这你可就不懂了,含**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便是如今素颜姑娘在这,又怎好叫这高枝儿开口?”德妃微翻了一下手背,便有动作娴熟的小太监橇开了那只鹦鹉的喙,她突然低低叹息了一声,却还未从这幽沉之中回过神来,但听得一声扑腾地扇动翅膀的声音,那只高枝儿的舌子便被德妃手中的剪子“咔”地一声剪断。系在足下的那串链子也扯得悉索直响…… “娘娘是真果断!”安茹替下德妃手中的剪子,置入了一盘清水中,又连忙端上碗清茶,趁机说道。 德妃慢慢用碗盖撇着那茶叶,轻吹了下浮沫,不紧不慢道“这鹦鹉是年下里胤禛送来的,倒还真是,送了只雀儿来便替了他的人了,这鸟儿再机灵,毕竟也不是人,素颜姑娘,你说是么?” “回娘娘话,娘娘说的极是,四贝勒送来这只鹦鹉想必是尽尽孝心,为娘娘解闷的。再多的物事,自然比不上四贝勒一片孝心重要。”我仔细答了话,唇边却浮过一丝冷冷笑意。 “你倒是了解,可知这些日子,你们见的次数……可比他来请安的次数少不到哪里去!”她如此直截了当地说,我便也放开了几分胆子“四贝勒平素常来小杂院,也会向那的姐姐妹妹们讨教活儿,更是不嫌恶下人,能结识四贝勒,算是奴婢的荣幸了。” “好一个荣幸!跟承乾宫那位,倒真是有几分相象的品格,也难怪胤禛那孩子……罢了,今日来便是给你句话,不该自己的荣幸,就不要成天巴望着,你心里惦记的东西,我可是清楚得很……良妃那儿我也说得上话,如何去留,你且自己斟酌吧。” “娘娘很清楚奴婢心里惦记的东西?”我有些傲气地抬起头,再不遮掩什么。 “你心里记挂着的,可不是他?”德妃抿嘴笑了笑,指尖略略移指了腰间的福字结,暗示着胤禩的禩字。 我却故做不见地莞尔笑道:“奴婢惦记的其实很简单……自由!” “你想要自由?”德妃显然有些诧异地问道,似乎不曾料定我会这么说。 “是,奴婢想要自由,其他的,都不求了!”不知为何,在说出这番话时,总有种预感,德妃会帮我达成这个心愿。 “好,我给你自由。不过这之前,你帮我做一件事情。”她微微扣紧了指甲,面上却不露丝毫地笑着说。 “娘娘想要什么?” 德妃凝了凝眸子,略带着狠厉的用指甲沾了茶水写下两个字:东厢。 脑子里嗡地一下便有太多东西不可克制地上涌,强烈地抽零着我身体里的余温,“娘娘……要我做什么?” 德妃放下茶碗,令安茹取来个小瓷瓶,“茶色的小丸每日放入她茶碗中,大约持续三月即可。” “娘娘,我可否多问一句,这是……”强制住颤抖的声音,我极力勉持着问。 她微昂着头,轻吸了口气,“也不怕告诉你,这宫里行事说话,都不能不留退步。即便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也难担保你不会泄了秘,若是分毫算计全都教与了你去,将来只怕……你也会是我心腹大患。” 一股寒气从脚底升到头顶,剧烈的冲击占据了我的所有思维。当真是空白了那么一下下,然后脑子里重演着过去许许多多的画面,东厢姐每每教予我这宫里的人心纷乱的时候,每次四贝勒来她都恰恰不在的时候,适才来之前她也曾那样直接了然地暗示我提防德妃的时候……难道就连她,也有着什么不堪启齿地苦恨么…… ------------ 瓦解 她手中的那杯清茶一个不稳便泼了满桌,原先两个隐隐绰绰的字迹此刻也被茶水隐盖,“素颜姑娘该是个聪明人,我……” “娘娘!您不必多说了,恕素颜……做不到!”我骤然间决绝地打断她的话,却仍自镇静地道:“但请娘娘放心,今日娘娘吩咐奴婢的事,奴婢定当守口如瓶,娘娘如若信不过奴婢,劳娘娘现在就动手吧。” 沉抑的空气仿佛把彼此间的呼吸都凝住,她依旧重复着那个熟悉的动作,食指捻动着手腕的玉镯,一圈又一圈地拨动着……随后露出一个不可揣度的笑容,道“茹儿,去将我那口实木箱子打开,前几日新得的几样尺头都拿齐了!” 须臾,又转头对我笑道“素颜姑娘重感情,旁的我就不强人所难了,只是这两样尺头,还得劳烦素颜姑娘替我转送给东厢姑娘,好歹一片心意,姑娘不会拒绝吧?” “娘娘如此眷顾东厢姐姐,素颜一个不相干之人怎敢驳了这分情谊?想不到娘娘竟与东厢姐竟是旧识,这分心意,素颜定当帮娘娘传到。”说话间,有意留意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我说到旧识两个字时,她的眼皮明显跳了一下。 “那真是多谢姑娘了,茹儿……快奉杯茶水上来,我记得从前在长春宫,素颜姑娘茶水上的活儿也是极好的,今天若不品了我这儿的茶,便是不给我面子了。” “娘娘……您吩咐奴婢的事奴婢定当好好做,只是奴婢实在不敢妄自尊大,您的茶……还是留给当得起的人喝吧。”行了个礼便欲告辞,德妃微微一笑,也并未多留,只道声:“到底是客气了!”便点了头示意。 捧着尺料走出帘帐外并未有意停留,倒是因一时的出神愣在了那里,却隐约听安茹不服地嘟哝了一句:“奴才可就不明白了,娘娘原是要制住御膳房的那两个贱奴才,却怎么突然转了道,非但没将这紫雪丹给……竟还把万岁爷新赏下来的尺头给了那贱蹄子去……” “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欲擒故纵?素颜那个丫头……是个聪明人!她和承乾宫的那一位,毕竟是不同的,且等着吧,她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咱们现在这一计,叫做敲山震虎,你说依她的性子,咱们佟佳姐姐身边的红人……还能坐以待毙么?” 心底仿佛被尖锐的棱角划开了一道,有一处柔软的地方突然就变得脆弱和无助了起来,但极其冷静的意识却告诫自己要赶快离开,一望无际的草原顿然让我有种不知往何处前行的感觉,绚日映衬在碧波之上,却只是强烈地让人觉得晕眩…… 远远的地方依稀可见幡旗猎猎,听说后日便是皇上及众旗将领们行围之时了,如今行围的地方都已划好了范围,只待隔两日便开始放任各种走兽飞禽在围场内,虽未见过那般盛大的场面,但此刻极目遥遥一望,也是不由惊叹,但无心于景色,一个人毫无目的地在草原上乱走着,心里却全然是方才德妃的话。 不知德妃与东厢姐有过怎样的过节,那紫雪丸又究竟为何物?承乾宫的那一位……忽地想起东厢姐曾说过,从前跟在孝懿皇后身边时,便是居于承乾宫的,德妃屡屡提及,难道这个中因果竟还是离不开我极像孝懿皇后的容貌?但东厢姐与德妃的旧绊,又怎会是因此而起呢……心底仿佛突然被刺入了一根小小的木刺,虽微不可见,但那种感觉便恨不得立马将它拔出,当下心里便有了草草的打算,便立刻回了帐子里。 果不其然,一进帐子里东厢姐便忙拉了我寻了个僻角的地方,急着问德妃有没有为难我之类的话,我却是极其愉悦地道“德妃对我的态度改变了很多,今日不曾为难过我,只是东厢姐,我倒不知你与德妃娘娘还有过旧交呢!” 她的脸色霎时沉黯,凝重地问道“德妃娘娘真是和你叙谈不少啊……不知妹妹还知道了些什么?” 仔细凝眸注视着她的双目,良久,我才略敛了神情道“姐姐怎么突然这样紧张了?德妃娘娘不过是托我捎两样尺头赠与姐姐……我心下好奇,才略略问了,原来东厢姐和德妃娘娘也是如此熟络的,倒真是素颜低估姐姐了!” 她牵强一笑,眸子里闪过一丝狐疑,却依旧道“当时跟在孝懿皇后身边,这宫嫔主子们中间少不得来回走动,久来便也不生分了。” 与我初识的东厢姐不同,如今认识俞久,便俞发现她双眸中那样的淡定与泰然,不过是我最初的认识,原来人也有自己的不得已,原来再泰然自若的人,终究也有无法释怀、不愿诉衷地欺瞒。 “东厢姐,素颜有句话想问你……东厢姐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纵使素颜帮不了东厢姐,但……且请姐姐放宽心,素颜能做的,定当尽力。” “素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一直以来陪伴在你身边,帮你、鼓舞你的人,不过是如同鬼魅一般一心只想着复仇的人,会不会害怕和恐慌?如果有一天,你得知那个人一直以来不过是利用着你、欺骗着你,直到怠尽你所有可以利用的价值,只为了成全她一个再平庸不过的报答,你会不会恨她?” “东厢姐……你说什么……”恍惚间,好久之前那种无法逃脱的愧疚和着这突如其来的话,如同伸展着千万只无形的手般把我拽入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里,听不见自己的嘶喊,感觉不到自己的挣扎,仿佛就那么理所当然地、平静的,看着心里残存的留恋一点点瓦解、一点点支离破碎…… “不会这样的!东厢姐……呵,你是骗我的不是吗?东厢姐你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来吓我……”有些傻傻地扯起嘴角,天真得如同孩童一般轻声问,带着些许期待,一些在心里早已崩溃得一塌糊涂的期待。 “……素颜,有些事情我本身便无法解释,你误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都无话可说……只是如今,我却还不能告诉你……” “怎么可以这样?东厢姐……告诉我为什么好不好?告诉我……”声音极轻极轻,仿佛再大些声音便会震碎了这里的所有,但我心里却几近崩溃地颤栗着……为什么一个一个都这样?介音梦魇般趋不散的微笑……安茹的轻蔑和不屑……南苑转瞬即逝的令人心悸的眼神,而如今,那个淡定的、泰然的东厢姐竟也…… “不!不要这样子!怎么可以……我那样的相信过你们!怎么可以就这样对我……”极钝的刀子,反反复复在一个位置磨了太久,终归还是会破的,比一刀划开要深百倍地疼痛,促着我冲进帐子里拿了自己的包裹便向远边跑去,漫无边境的碧色,永远也走不尽似的。 ------------ 雨邂 天色却应和着我的心情沉黯了下来,猛然间一个炸雷惊得我跌坐在地上,几尺高的碧草一波又一波似乎要蔓过我的头顶,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草原,头顶乌云诡谲,闷雷声声,遥遥望去,那片白色的营帐里似有欢歌,似有言笑……却随着疼痛不可遏制地曼延……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心底的一个声音冲破所有的向自己叫嚣着,似乎有一刹那的恍惚,却再没有停下脚步,扬起头朝更远的地方跑去。 “吁……!”一阵马嘶声从身后传来,回身望去,隐隐绰绰在蔓芜的青草里瞥见一匹壮硕的马儿,黑得发亮的皮毛显然是刚刚梳洗过,而此刻他正撒着蹄子在草地上胡乱蹭动,我的心微微一抖,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悄悄靠近那匹马儿。 记着从前自己是会骑马的……但是不知为何,思及此的时候心里有一种隐隐的戳痛,不明显、不剧烈,却缓缓慢慢深入骨髓,恍惚间记得,是在第一次十四带我出宫时,遇见那个木雕小人的摊子,也有过这样的感觉,一种呼之欲出的情感堵在胸口,却忘了最重要的那一部分究竟是什么。 “吁……!”随着又一声长嘶我翻身跳上马背,有些庆幸自己的舞蹈基础还是能派上用场的,但接下来的那一瞬,便叫我欲哭无泪了。那马儿似乎是着了魔障般地不管前路向前冲去,开始时我还能把持得住,狠命拽着缰绳控制平衡,但如同离弦的箭般,它没有半分要停下来的意思,逐渐看着眼前的深绿浅绿化为一片迷蒙,才听前极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飞哨,原来自己早已算不上骑马,而是极为难看地挂在马侧身了…… 无力地软倒在地上喘着气,一个温柔的男子的声音却把我唤醒,勉强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极其清澈的眼睛,那双眸子里璨如繁星,卷曲而浓密的睫毛覆在清澈的眼睛上,却丝毫掩不住那里面流泻出的惊讶,微窄而挺拔的鼻梁,紧闭的双唇,那刚刚到位的轮廓,勾勒出一张刚毅的脸,但眉宇间,却好象凝积着万古不化的忧伤。(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你……说什么?”迷迷糊糊中听他似乎说了句满语,但却不明白意思。 “你不懂满语?”他立即转了汉语问我,声音也极为刚毅。 我不懂!”眼角掠过他腰间的黄腰带时,我的心里重重一顿,忙摇晃着站起身来。 不知是不是我现在的样子太过狼狈,他反倒咧嘴笑了起来“没学过骑马还那么勇猛,真正是少见的女子!天色暗成这样了,保不定一会就得下大雨,你怎么还一个人?” 他说着话要接过我手中还拽得紧紧的包袱,我却不自觉地拉了回来。 “人都差些摔下来,却还死命护着这包袱,不知里面有什么宝贝……好了,不动你东西便是。你叫什么名字?” 我定了定神,答道“素颜。” “什么?”他似乎对我的回答颇为惊讶,眉眼间仿佛突然明了了什么一般,仔细打量着我。 “奴婢素颜。”我再次认真地回答了他,虽明知告诉他我的真实名字,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碍于他似乎高贵的身份,也保不定日后查起我来,说不准会带来更大的麻烦。我低头避过他的审视,只凝着地上的碧草,此刻天却毫不留情地落下豆大的雨珠,沙沙地打在草原上……我伸手挪过额前打湿的流海,拿手背拭了拭满脸雨水。 迷蒙雨雾中,有些恍惚地听他微叹了口气“这雨说下便下了,那一年……也是这样大的雨……” “你……”仿佛有话哽在喉口,看着他眉宇间的忧伤,看着他浓密的睫羽上沾着雨水的晶莹,我突然很想去安慰。 “我不过随口说说而已,你不必在意。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一人在这?” “奴婢不过是个庸人,既是庸人便有太多不得以,公子是性情中人,奴婢想……该不会为难奴婢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吧?”说话间抬眼直视他的眼底,没有四贝勒刻骨的冰冷和忧悒,没有八爷极力的掩藏,也没有十四那样的明媚与清淡,只是璨如繁星般杂合了太多太多莫辩的情感,让人始终看不清真正的那一面,好象哪一个都是他,又好象,任何一个都不是。 “你果真聪明,这样一来,我若再逼你,倒是我的不是了?哈哈……”雨水从他窄而挺拔的鼻梁滑落,他却不羁地一笑,好个爽朗的性子! “上马!”他轻轻一跃便上了马背,回首对我笑着喊,我就那样远远站着,他的马很高大,风也很大,衣衫在风中飞舞着,任由雨水打落一身也不在意。 怔忪之间,只被他轻轻一带,便也上马坐在了他身后,“抱紧些……走了!……驾!” “什么?喂……去哪?”还来不及反应,他便一扬鞭绳,在雨中的辽阔草原上飞奔了起来。 “我为什么要抱着你?快停马……停下!”死拽着他衣衫一角,不顾满脸风雨地大喊道。 “你抱不抱我可不勉强你,只是再摔下去,可不干我的事了!哈哈……”不顾我在他背后一通乱锤乱打,他竟扫了几下马臀,跑得更快了! 救命……”感觉到自己已往一边倒去,有了方才的经验,我再不敢大意,一只大手挽了我的腰,稍稍一提我便飞身到了他胸前,“真是个固执的丫头,这样可好?” 比起刚才的马上乱窜,如今稳稳坐在马上已是好多了,我微颔了首,不再偏移……只是他驾马时双手环过我的腰间握住缰绳,紧紧贴着我的后背,却让我感到极不自在。 “快活吗?”颠簸的马背上,他大声问我,我却是怔怔地摇了摇头,“那你心里好受些了吗?”依旧是那么爽朗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我……”我一时哑然,的确,刚刚压抑的心绪经了刚刚这一会,已然忘了很多,原来他竟还有这样的意思……“好受多了!谢谢你!” “你说什么?……我听不到?”他撕扯着喉咙,在雨中毫不顾及地喊着“大声一点!” “我……素颜乐!……我一点都不难受……”好奇怪,用力喊出这些话之后,仿佛所有压抑在心头的痛都好了很多,直到雨渐渐消停,暮色降临的时候,他才放慢了马速,停歇在一小片林子里。 火苗吱吱地窜动着,我有些好奇地凝视着他,明明腰间系着黄腰带,是皇室贵族的象征,却这么晚了身边也没个侍侯的人……“你是谁?” “我?”他拧干湿透的衣服豁然笑道“我可不可以说……我也是庸人?” 他的笑容很好看,唇角一扬,便如冰雪见到阳光初融一般,叫人觉得心里透澈,我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看着他,不知为何有一种感觉,他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你也不把衣服脱下来晾晾?这么窝着可会生病。” “我……”埋头看着自己湿漉漉的一身,有些不好意思地强笑道“你背身过去吧。” 他依言转身,我解下外层早已粘在一起的衣裳,欲晾在一旁,突然间嗅到一股特别的气味……抬眼望去,却在树林的中隐隐绰绰约莫见到一个影子……体型庞大,在林子间传开的低低咆哮声,无一样不让我的心猛跳了起来,如果没看错的话……那是一头体型不小的老虎……黄昏时还在外游走的虎,只有一种可能:便是饿极! 快转身!”不赶移动自己的步子,生怕一丝一毫声响都暴露了自己的踪迹,但他显然未曾发现现在处境的危险,我只好憋着声音喊,心里期盼他能听见。 但越是急越是出错,他仿佛感应到什么一般猛地转过身来,靴子踩在草地上的悉索声立刻让我心里一沉,随即将手比在唇上做了个不要出声的举动,然后示意他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只是这不望不要紧……望过去的一瞬间便感觉自己的腿开始颤抖。 那只猛虎毫不顾及地狂奔过来,一阵风一样的速度,有力的前爪便死死卡住了我的双肩,疼痛……早已被极大的恐慌所掩盖了。 ------------ 搏虎 “吁……!”马儿一阵厮鸣,陡然抬起前蹄来,不住地挣脱着…… 被强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那一刻,举头便能看见那锋利的獠牙,或许只需一瞬,我便可以离开这个或许从来都不属于我的时空……但毕竟只是个念头,一闪而过。 我来不及思考、来不及犹豫,便被忽然地一推滚向了斜坡,混混沌沌也不知如何便被坡边一棵陡然生出的树干截住,摇晃着站起身来……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住了,那只突然窜出的老虎只身一扑便将两只前爪死死扣在他双肩,湛蓝的袍子已浸住大片殷红的血渍来,他却以双肘之力死死抵住那虎的胸膛……唯一不同的时,方才命悬一线的那个人,是我。而此刻,却是他! 我不知为何素不相识的他要用这样大的代价来救我,脑子里仅存的一点点理智逼迫我摇晃地跑去拾了自己掉落的包袱……那柄雕雪莲的短剑!对!那柄短剑能救我们! 明明知道宫里是不允许私藏利器的,因此那柄短剑也从未开过刃,但我没有其他的办法……颤抖地握住剑柄,我顾不着已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轻着步子躲到它后面……他已经开始支撑不住了,双手剧烈地颤动着…… “啪!”鞭子般的虎尾倒竖起来,随着一声咆哮猛扫在我身上,再次往地上倒去,只是那猛虎显然将注意转移到了我身上,前爪用力一掀……便觉得自己重重磕在了地上,我竟不疼……只是心口空空、脑子里一片空白,手却不自觉地向后摸索着……都说人在绝境中的时候,往往会激发可怕的潜力,只是到真正亲历了这一刻的时候,才感受至深。(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不知道那一刻,是用了多大的勇气,克服了多大的障碍,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样大的力气,狠狠地把短剑刺向了那只猛虎的一只眼睛……!一声闷吼,遥遥地震及了这附近的一整片树林,我想就是隔得再远,但曾听到这声吼叫的人也会胆战心惊吧。 但多得这一声咆哮,脑子里瞬间便已清醒,忙匍匐着去看他如何了……“……你小心……!”话未说到一半,他又将我压到了底下,受了那猛虎狠狠一掌,我再不敢大意,忙拾起剑来再刺向它,而他也踉跄站起来,抽了马背上箭筒里的一支箭直直**那畜生的背脊去……就着势,便又紧着插了几箭,直到它渐渐焉了下去,再没了什么气性,便稍稍松了口气,眼见着它侧翻在地上,低低嚎了几声,才往树林昏暗的地方潜走,受了那样多的箭数,恐怕也活不长久了…我这才软倒在地上……脑子里却仍发着懵…… 不远处的火堆燃尽了最后一丝余热,才渐渐意识到,刚才的惊魂未定,总算消散不少……对了……他如何了…… 他仰面躺在地上,面上却无半分气色,我有些担忧地推了他几把,却仍不见醒,咬紧牙关用剩余的力气将他翻过身来,所有不敢想象地疼痛只伴着一声抽气声噬进了我的骨肉之中……他背部的一大块皮肉都被掀翻起来,血依旧不止,看着那殷红的伤口,虎爪撕裂的痛似乎仿佛犹能亲身感受…… “喂……”看着逐渐黑下来的天色我有些无助地喊着,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独自应对这样的状况,放眼望去,据我仅有的地理感知推测,整个围场里包括我们身处之处这样的小围场六七十处,各个小围场之间相距远者数十里,近者也有好几里远,若是撂下他一人在这,跑到几里远的地方去找人帮忙,必定是极不安全的,此处会有虎这样的猛兽出没,难保他满身的血腥味不会引来其他猛兽的袭击…… 我定了定神,知道现在断不能慌了手脚,便撕下刚才湿透的外裳先捆住了几个大动脉的地方,阻止血流不止的现象,再将衣裳撕成条包扎在他的伤口之处,仔细检查伤口时,才发现因为刚刚激烈的搏斗卷入了不少碎叶和尘埃在伤口处,这样草草包扎,定会感染的。不敢过多忧郁,取了头上简单的一支钗子为他清理伤口,拨动那血肉模糊的伤处时,我的心亦疼得纠结了起来,如果不是遇到我……他或许还能如刚才般爽朗豁达地笑、他或许还能立坐在高大的马背上,迎风驰骋…… 我却连他名字也不知,刚刚那样的危机关头,莫说他那样身份显赫的人,即便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也会选择明哲保身,他却救了我…… “嘶……”一声轻浅的抽气声,却让我欣喜若狂“你怎么样?很痛么?忍着些……伤口如果不及时清理以后就麻烦了……” 他依旧没有说话,不过仅有的一点点微弱的呻吟,也让我为之振奋,认真包扎好伤口,血总算是不流了,抱膝靠在一棵大树旁,我早已筋疲力尽……之前浸满雨水的衣服依旧潮湿,再加上外裳已剪去用作了包扎,虽已入了早秋,但林子里的冷风仍阵阵不休,我怀带着所有的憧憬等待下一个黎明…… “……水…”嘶哑的声音从喉头一点点溢出,我猛然惊起,意识到是他!忙附上前去问…… “你说什么……你要什么?” “极长极长的静谧,只有如许的树叶婆娑声,一点一点的恐惧再度蚀入我的心里,“你再坚持会……到天明!只要到天明便会有人来救我们,你叫什么名字?”不可自制的颤音,明明知道他能回答的可能性极小,但好象只有这样简短的对话才能支撑着我摇摇欲坠的心。 “…胤……”又是一点点勉强发出来的声音。 “什么?你再大一点点声音……”我顾不着太多,趴在了一旁的地上耳朵紧紧靠近他…… “水……我要……水……”强硬的呻吟声,终是让我听清了他的话。只是……这附近,有哪能寻找得到水源呢?身上的衣裳虽湿润,却也是拧不出半滴水来了,而附近的树木,枝叶却竟也是高得够不着的,想必是为了方便行围才植下这样的草木吧。 “你等等……能找得到的,我这就给你水!”救过自己一命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弃之不顾,就算是用自己最宝贵、最珍视、亦是最脆弱不堪地东西去换取他的性命,也是再所不惜的吧。 一滴温热的液体从脸颊滑落,顺着下巴滴到他唇畔,我伸手抚过那滴晶莹的水珠,轻拭到他干涩的唇上,很快的,又一滴。 我知道,这样的法子始终只是妄想,然而有太多的情感横亘在中间,不敢去打破那层东西。 “咳……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突然在我耳边响开,他的眉也紧锁了起来,那样的忧伤与坚忍锁在眉间,我不禁深深自责起来。 也许救他这次,很多东西都会不同了吧,还有这样封建的时代,还有那么在乎的八爷,还有那么多那么多出于初次的珍惜……一同如千蚁般噬啃着我的心,矛盾、却不得不选择…… 轻俯上他胸前,微浅的气息充斥在我的面庞,他绵软的唇,那样的微妙的触感,在我却是刻骨的疼痛,有人被成全,有人被抛离,我只不过比那个幸福之至的人悲哀了一些而已,我只不过把最想给的东西,给了不得不给的人,我只不过,为了成全我的不得以,我只不过自私到,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会有些许犹疑。 泪毫无预兆地滴落在他脸上,我慌忙用手擦去,生怕他惊起……实在,没有开口的力气,只任由着所有所有的体温与自我,都随着他隐涩的哽咽,如同失去了所有般疼地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一起,却,连啜泣都没有。 终于,还是度过了那个瞬间,一如一个世纪般冗长到极至,只是这一步的空惘,便让往昔所有,都如逆流的血液般充涨在脑海里,只余空欢,悲哀地缠绵给这个连姓名都不知的男子。 ------------ 相欠 “丫头,你哭什么?”有些喑哑的声音,如炽热的火焰般让我渐渐清醒。 抬起头,发现我正跪坐在他旁边,大概是累极,竟也俯在他身上睡着了,手轻轻一抹,竟还有残余的泪水,我不敢多想,“你醒了吗?你在对我说话?”有些不确认地在他眼前摇了摇手。 他突然地就笑了出来,春风一般,纵使眉眼间的疲怠无法抹拭,但再次看到这般豁然的笑容,骨头都好象要酥了一般。“你是不是怕我醒不过来了,没人带你骑马回去?所以才可着劲儿想把我弄醒?”他没心没肺地说道。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醒不来了!竟还这样说?”我一个拳头就稳稳砸在了他胸口。 “咳咳……咳……”他的眉略略锁在了一起,那样大的伤口,该是很疼吧。我不觉有些心疼了起来,焦急地问道“喂,你没事吧?” 他只摆摆手,又强咧了一下嘴角,我再不敢大意,正经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大亮了,肯定会有人来寻你的。” 他没有说话,眼神只呆呆地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地方,我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那柄雕有雪莲的短剑……是谁给你的?”他的神情有些凝滞,我望不到他眼里的焦距,只好捡了那柄剑来摩挲着,“一个朋友。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 他伸出手来,示意我给他那柄剑,仰躺着的他,头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地上,却丝毫不减他风度,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一定不会相信,他璨如繁星的眸子凝视着那朵孤傲的雪莲,深情持久,仿若一生一世。 他一定也有爱到极处的人吧,只有拥有那样的感情,才配得上这般眼神,但他如何知道,就在昨夜,我如同失去了所有一般给予了他我太珍视的东西,这算不算一种背叛?害他失去了对那个很重要的人的承诺? “咳咳咳………” “你怎么了?定是伤口包扎不稳……”我执意为他整理伤口,他才没有再加推阻,隔了整整一宿,血痂早已和布结在了一起,只要稍稍一扯便会撕心裂肺地痛,我不敢下手,只无奈地拿眼瞅着他,他却不在意,一双大手包握着我的手握住那柄短剑,狠狠地将布和伤痂分开来,有些地方还连着血肉,我的手已开始发软,他却无关痛痒地告诉我“像这样,不就能分开了?” 我忽而觉得有些惊讶,看他的打扮衣着,该也是身份显赫的人,为何这样坚忍?不敢看他的神情,我仔细检查了下伤口,溃烂的肌肤旁已逐渐失去了活色,如果不能及时包扎好,这些地方很有可能会坏死。 以我仅有的常识和他说了半天,他才有些茫然地告诉我,有什么办法直接用上就是了。我心里嘀咕着,现代人和古代人也的确是有代沟的,我根本就无法同他解释细胞会坏死,皮肤会失活这类现象的原因,但此刻我能做的挽救措施只有一项,就是替他缝合好伤口,因为随驾出巡的宫女们包袱里少不得带些针线以备一时之需缝补衣物,因而我的包袱里也是有针线的,只是我从来没有做这种事的经验,这样的条件下也没有麻药,到底是不敢轻举妄动,因而犹豫了好久我才敢动手。 稳住心思狠下心来将那样粗的缝衣针穿过他的皮肉,将已经血肉模糊的伤口缝合好,再剔除多余的血痂,血流不止的时候我死死卡住他的大动脉处,他只是有些迷茫地看着我,自始至终,一句话也不曾说过,但我仍注意到,他的一只手紧紧握着那柄短剑,仿佛只要那样,就可以忘记所有的伤痛。 处理好伤口,天色依然尚早,我和他就那么良久沉默的对坐着,我知道他一定是坚韧的人,一定也在等着来救他的人,只是我并没有忘记自己为什么会遇见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要离开…… “你……昨天为什么有救我?你明明可以先逃,为什么选择救我?” “整整一夜,这林子里依旧不安全,你明明可以丢下我自己先走,为什么选择救我?”他避过我的问题,反而回问我。 我无言……其实如果换作是我,在那样的危机关头也不会坦然离去的吧,于是只浅浅一笑,信他定会理会我的意思,他也当真不再多问,紧紧握了握我的手。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个时空找到了安定的感觉,也许有的人真的只要深深看过一眼,遇见一次,便能断定他会帮你,会懂你,虽然这种感觉只是不确定地游走在心间,但仍有种强烈的期盼,希望能够认识他。 “能告诉我,为什么昨天会一个人站在那么大的雨里么?” “我……只是因为不知道方向而已。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很信赖的人告诉你,他一直以来陪伴在你身边,帮你、鼓舞你的人,不过是如同鬼魅一般一心只想着复仇,不过是一直利用着你,欺骗着你,你该怎么办?”我克制住颤抖的声音,犹自问。 “我会先相信他,他会那么告诉我,必定有他的苦衷,额娘曾告诉过我一句话,这世间事太多说不清道不明,但为人还是不可太过苛刻。” “你额娘定是深明大义之人,不是我所比得的……”或许从蹋入这个是非不断的宫中时起,从前那个遇事乐观冷静的舒颜已经开始渐渐脱离我了,除却骨子里残存的一些东西,真的是在越走越远吧。 天光泛起了鱼肚白,偶有初升的阳光透洒在林间,点点碎碎,甚是好看 “额娘深明大义……也许吧,只是上天似乎并不太眷顾。”他突然如是说,眼里加重了几分迷蒙。 我愕然一惊“你额娘她……”话只说到一半却未在说下去,他眼底的惘然已给了我答案。默了一会儿,忽听得有人的脚步飞快踏过树叶的声音,远远听去似乎人数不少,寻他的人也该来了吧。 我心一横,叹了口气道“看来找你的人也该来了,我们互欠了一条命,算是扯平!当下恕奴婢不便奉陪了,遇见公子本就是偶然,还请公子记得奴婢说过庸人的话,本不值得记住的东西,还请公子忘了。”我话说得清楚,也暗示了他不必告知他人遇见过我。他深深看进我眼里,仿佛想捕捉到更多东西,却也没有说任何挽留的话。 “十三阿哥……十三阿哥……!”寻人的声音骤然传入我耳里,微微一愣神,我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早知公子身份不凡,没想到竟是十三爷,奴婢到底该另眼相看了。” ------------ 赏罚 八月的草原美得惊心动魄,日出的红晖洒在碧草上,面前的草是青绿色的,再往前是大片的金黄,最后延伸为一个橙红的视野,在无际的草峦上延展开来,我的心里却是极乱。[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清晨的时候躲在树丛里避过了来人的搜检,十三阿哥果然是守信的大丈夫,明明并不知悉我的身份,对于我这样一个可疑的女子,他也这般放过了。走了整整一个早上,这里的大小围场相连,各个围场间都有三营亲兵把守,不说闲人出入,便是一只飞虫也难得靠近几步。我这才渐渐开始明白,要从这里逃出去,根本就是是一种奢望。 整整一天没有任何东西下肚,就连水也没有,我开始有些迷惘,照这样下去,便是走上几天也找不到出路,说不定还没坚持到那时,人已经饿昏过去了,一个上午飞快地过去,我坐在草地上思索自己以后的路该如何走下去,选择了离开,意味着我将抛下所有的情感,怨恨也好,痴恋也好,都不再属于我舒颜了!可是为什么那些人……那些往昔细微的举动,如今却历历在目地浮现上心头…… 八爷的那两句诗……或许是始作俑者吧,一切大约是从那里开始的,然后如同一根无形的线一直记挂在心头最脆弱的那一端,十四第一次带我出宫时的欢欣,遇到李执时的欣喜,路过木雕摊时心头隐隐的感知,还有八爷否决我的一字一句,最不甘的时候望见了那个选择漠视我的背影,四贝勒在冰冷的天气里学着洗碗……德妃、南苑、介音……东厢姐……一切一切,已经根深蒂固在我的心里了,不是幻觉,不是臆想……是真真切切去经历了的,才会,那么在意吧……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我骇然地回过头,大批人马朝着我奔过来,领头的那一个还未到便匆匆跨下马,高声问道“不知这位是不是素颜姑娘?” 我点了点头,他又摆手示意身后的队伍都停下,倒是极为尊重地说“姑娘原是在良妃娘娘宫里当差吧?” 也许她们要确认的只是我的身份,内御膳小杂役这样的身份,便是他们也无颜说出来的,我微颔了首,略表疑问的抬眼示意了下他身后的人马。 他抱拳恭敬地道“劳烦素颜姑娘跟我们走一趟,我们主子想见素颜姑娘一面。” “你们主子……?”我心下暗暗思索了会儿,依我平日所见,他们这身装扮,只会是皇上身边的御林军,难道是……不敢再往下想,但看这阵势,虽对我极为客气,当要想走,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会意一笑,他便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上马,想到之前的种种,这马我是断断不敢胡骑了,忙赔笑道“怎敢劳烦你们主子这样大的阵势,奴婢自己走就行了!” 他似乎有些讶然地道“走回去?姑娘可知道这围场有多大?光是从此处到东南方向那个围场便有三里路,更别提回营地了。”他指向离这里较近的一个围场吃惊地说道,我心里下意识了顿了一秒,原来那天和十三阿哥骑马……竟行了这么远,这一上午,也没能走出多远吧。只是这突然来寻我的大队人马,着实出现的有些蹊跷,我无可避免的想到了十三。 “姑娘若是不方便的话,可与奴才同乘一骑,只是这便要冒犯姑娘了!” 略略一想,也只有如此了,便上了马随他们往营地奔去。营帐连绵亦是数里,但是这队人马丝毫无停下的意思,瞧着方向,是直奔着行在大营去的,我心里的鼓敲得愈发剧烈,若当真是皇上要找我……会是所谓何事?况且我一个毫不起眼的卑贱奴才,又怎入得了他的眼呢? “姑娘,皇上便在里边等着你,姑娘请自便。”离大营百步远的地方,那人给我指了方向,便自行退去,这是第一次面见皇上,一路跟着前边的引路公公往御营行去,一面微抬了眼扫视了四周,御营与普通随扈宫人所居住的的确是天壤之别,区区百步路,便间歇不下几米就有侍卫严谨守卫着,处处无不显露着皇家威严,我捏了捏掌心,早已湿透了一手,思绪还在延伸着,便只被一声打断“姑娘稍作等候!”说话间公公早已前行几步掀了帐帘进去通禀,不多时,便又出了帘子来吩咐我进去,他却只在帐外候着了,举步欲行的时候,那公公忽而在我身后几不可闻地警醒了一句“说话言行,姑娘时时斟酌几分。” 步子也未顿下,便强自镇定地自己进了去,我一路不敢抬头,这辈子走过最战战兢兢的路……大约就是这段了吧,能感知到一道灼人的目光毫不回避地落在我身上,从头至脚的每一根神经都如麻痹了一般不知所措,行至羊毡前,我有意停下,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怎么不走了?”语气听似平淡无奇,却透着一股子常人不可比的威严,将我压迫得头埋得更低。 这样的问话是我始料未及的,一时不由错愕在那里,但只是短短一瞬,我便行礼如仪“奴婢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没有理会我的行礼,只自顾道了一句“朕问你话。(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 “回皇上,奴婢不过卑贱宫人,宫里的规矩实在不敢僭越。”诚惶诚恐地叩倒在地上,从前,我永远都不会想过自己也有这样的时候吧。 “哦?规矩……你给朕说说,什么是规矩?”依旧是那般平静的语气,但压迫得可以杀死人。 “回皇上,奴婢不敢妄言,请皇上明示。” “你也会有不敢的事?朕问你,在良妃宫中当着差时你都闹出些什么乱子来?如今分到了御膳房,竟还不老实……你抬起头来!朕倒要看看,是个如何神通广大的丫头!” 一阵厉声的言语惊得我不自觉地一抖,实在不敢胡乱举措,便只将头埋得更下去……“朕说的话你是听不懂还是……”此刻我才反应过来,立马扬了头,只是仍不敢直视着皇上,凝着地上的一处,刚才那个透着威严的声音忽然便得恍惚……还夹杂着一丝不确定“朕道是……” 我完全没有听清他后面的话,只觉脑中一片茫茫然,错目的瞬间霎时瞄到了一眼皇上的天颜,一身皇袍也掩不住他眉宇间慑人的气魄,只是此刻我却不敢相信,刚刚看到的那双眸子里,分明闪过了一些不该属于他的色彩,如同孩童寻回了久失的玩物般,欣喜与愁思交错着,还隐隐流露出一种疼惜之情。 不敢确信自己的眼睛,仍只凝眸看着他皇服下摆的明黄结穗,偶尔随着他的细微举动颤摆不止,揪着我此刻毫无着落的心一起摇摆不定…… 好半晌,他才如同回过神来似的促狭道“起身吧!别躲开朕的目光,你倒是没做什么亏心事,也由不得人看了。” 突然的语气转变又让我心一凛,心叹道这君王的心思真是变幻莫测,怪不得说伴君如伴虎,如今才深深体味几分,于是垂手而立,目光依旧微垂着,眼角的余光却早已将他的神情揣摩几分。 他并不显老,额际,眼角虽早已抵挡不住岁月的痕迹,但一双眸子依旧冷静慑人,仿佛有一种独到的威严在昭示着自己的精明,是无论谁也不可妄自揣度的,而此时,他却牢牢盯着我的耳后望去,似乎在确定些什么,又似乎只是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审视,复尔,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我,似乎看向很远的、我捕捉不到的地方去,久久地、祈望着……这样的眼神,太像四贝勒看我时的神情,仿佛根本不是在看我,而是恒久地凝视着另外一个人,只是皇上的目光似乎又有些不同,除却追忆外,亦含有疼惜与惘然。 我不敢出声,只待他忽而叹口气,便与我说“老十三的命是你救的,宫里太医们都合诊过了,说是当时如果没有及时止血、缝合好伤口,也许后果不堪想象!你的功劳的确是大……朕…自然好好赏你!可也别高兴得太早,若不是你,老十三又怎会遇到险境……三十杖,也算宽恕了,朕再赐你个恩旨,想求些什么便说吧。” “奴婢……奴婢谢皇上恩典,只是这恩旨,奴婢区区一下贱宫人,实在不敢求什么……伺候好主子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奴婢万万不敢悖误了,要说奴婢有什么恩请,无非是祈求皇上洪福齐天,国顺民安。”极其违心的一段话,却说得他果然是高兴,“是个玲珑心思的孩子。你是明尚家的女儿吧?” “回皇上……奴婢养父忝为和硕额附,明尚。”说话间若有若无地看了前方一眼,明黄的龙椅上,他却双拳紧撰,骨节发白,只有声音一如方才般淡定“这么说……老八那刁钻媳妇便是你姐姐?” 对于皇上给姐姐下的定义,我实在无可辩驳,只好生生应了下来,他略应了一声,道“好歹也算得上是亲贵之女了,断不能再在御膳房这等地方委屈下去,既然你无他求,朕便让你自己选个值儿,好好当着罢。” “奴婢谢皇上恩典。奴婢从前便是在长春宫里当差,蒙得娘娘多为看顾,只是奴婢实在当不起娘娘眷顾,被罚至御膳房做下等宫人后,再无机会报答娘娘恩泽,今日皇上赐奴婢这样的恩典,奴婢只愿再回到娘娘身边,愿乞相持。” “哎……”他沉声叹了口气,轻撇了下茶碗盖,眼神突然说不清楚的凌厉,“你的身份……算起来也是个格格,却从小也不拘于这份儿上,若是你真想着去良妃那儿,朕倒也无加阻拦,这恩赐说好了给你,便是君无戏言。”说起良妃二字时,他的脸色犹带着一丝愧疚,虽然轻浅,却不容忽视。 “你转过去……”他有些恍惚地道,我却不明所以……“您说什么?”语毕才惊觉自己的失礼,忙掩了口,皇上却也并不怪罪,只仍旧道“转过身去……朕不叫你,你不要回头……” “奴……奴婢遵命!” 我立在大营的中央,知道背后有一道强烈的目光,恒久地、凝视着。无法回避,无法逃脱,只能硬生生地承受着。 逐渐感到背脊发凉,原来不论是在哪一世,都有太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依稀记得,太久远的从前,因为一些事……或许一个人,我也曾那般壮烈地逃过婚,之所以会来到这个年代,也是由于思索着如何逃过一场婚礼,而分了神。只是现在,若能够重新选择,我是乐意在那个属于自己的时空里安于父母之命,平和生活,还是愿意来到这个时代,去经受另一些身不由己? 就像我明明想离开这个皇宫,却说希望可以留在长春宫伺候良妃,就像我宁可只是个浪迹天涯的孤女,而不是在这红墙黄瓦内因生着和他人相似的容貌而遭人迫害,惹人眷顾…… “像……真像!”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嗟叹,心又若有若无地撼动了一下。 “素颜?” “奴婢在!皇上有事吩咐吗?”我试探着问道,身子却动也不敢动一下。 须臾,他才说道“以后在朕面前,便不必自称奴婢了,朕知道你这般气性,生来便不该是卑微的人。” “皇上谬赞了,这等殊荣奴婢愧不敢当,还请皇上收回。” “好了,你回身吧,朕说的事便不得推辞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却看得我心慌。难不成皇上因为眷顾我似于佟佳贵妃的容貌而有意将我……但那样愧疚的神情又是为何?只要我一加推辞,他的愧疚便凝重几分,我不敢再言,只静静应了下来。 “下去吧……”如释重负般走出营帐,也没忘记该自去领的三十杖罚棍,不想回自己的小营,便自往领罚处行去,一道的人无不深深打量我,许是没见过这般淡定自若去领罚的人吧。以前也在书里见过,凡掌事的太监都会留意皇上罚人时脚尖处微妙的变化,若无举动,便纯粹看掌事太监自己揣摩帝皇心思了,被五花大绑在刑椅上,看见侍卫扬起了手中的棍棒,不知谁高声喊了句“打!给我往死里打!” 我空洞地闭上看不清一切的双眼,忍受着棍棒狠狠杖击在尾脊的疼痛,声音的增多让我知晓了一个事实,便是身周围观的人定是多了,偶尔仍可听得几句“这便是那个惑人的狐媚子吧,啧啧!也有这一天……算是老天开了眼了!”或者有消息灵通的人疑惑道“听说皇上今儿还招了她去问话,听着语气不厉,却怎么晚边上又来领了罚?” 手脚扣着铁链,身体因为疼痛而自然的蜷缩了起来,我心里想着:真是自讨来的苦吃……但反尔心里也清明了许多,似乎这袭人的疼痛,一阵一阵也冲淡了杂思。 “住手!这是唱的哪出?!都给我回去做自己的活儿!”如此熟悉的声音,是谁?仿佛伸手在炼火重重的修罗地狱里拉了我一把一般,却桀骜地想要挣脱,我只是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怜悯! 暂时发上来,届时修改.! ------------ 旧怨 稍稍一低头,便看到自己的满身血污,顾不上疼,我忙扭头回望过去,站在众人之中呵斥着的,不正是安茹?意识仿佛越来越混沌,我都不曾顾及过,自己身上原就带着伤,是在和那只猛虎搏斗时被撕裂的口子,虽不至十三阿哥那么严重,却也失了太多血,此刻再几杖下来,这绵弱的身子怕是受不住了吧。(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只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为什么在如此狼狈的境况下,救我的……竟会是德妃身边的人?听见左右不时还附和着“安茹姑娘……”的声音,我心里只觉得无比尴尬,一样是曾经在良主子身边侍侯的人,她却因在德妃面前的盛势而如此张狂,竟会用这般嫌恶的眼光瞥了瞥我,便吩咐旁边的人叫给抬回去……我不愿再看,闭上眼去,心里亦反反复复地刺痛……逐渐失去了意识…… “嘶……”不自觉翻了个身,一片火辣辣的疼痛让我一声抽气,却也突然惊醒过来,这是……在哪里? 似乎还是在夜里,听着帐外的坼声,远远像是打过三更了。只是这暗里黑灯瞎火的,也不知在什么地方,揉了揉太阳**强撑起身子来,只觉背后一片钻心的疼痛,默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缓和过来,骤然间一星灯火照亮了我的面庞,忍不住伸手挡了挡强光,好一会儿才习惯过来,看清了来人,原是安茹。 “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来了?如今既然你在德妃娘娘身边当着差事,从前长春宫的旧话不提也罢,但我素颜并不是愚蠢之至的人,你明里暗里做过些什么我心里都清楚,这次又是为了何事……说吧!”我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她把我带到这种地方,目的无非只有一个,便是又要利用我做些什么。 “呵……!”她一声轻蔑高傲的笑“我知道……你不是愚蠢之至的人,但我更不会是傻子!皇上白日里才寻了你,诺大一个营帐,竟摒退了那么多人和你一个小杂役独处那么长时间……你说说,这样的人,有多少利用的价值呢?” 我别过头,没有搭她的话,她却仿佛气焰更加高涨一般,将手里的灯笼狠狠逼进我脸畔,“不敢说……还是不愿说?别以为凭你那点儿狐媚子工夫就能把咱万岁爷的心迷了过去……你就是再高,也高不过德主子!哼……” “我若偏偏迷过去了如何?凭你来跟我争么?”自知明明没有那样的意思,却实在气不过,顶回了一句…… “你……罢了!我这黑灯瞎火地跑过来可不是专程来给你气受,告诉你!这儿是德妃娘娘的寝帐,旁的杂人,凭你喊破了嗓子也不可擅自进来……你就老实在这呆着,娘娘是个菩萨心,可我安茹不是!上回娘娘吩咐你给办的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今儿这一晚上,好好考虑吧!若过了这个侯儿,可就别怨恨我安茹心狠了!”她恶狠狠地摔下几句话,便甩头就走,我却陷入了矛盾之中…… 当初,我那样断然地拒绝了德妃,可现在,我真还愿意为了东厢姐那样么?问不清楚自己的心,但我极力回忆东厢姐说下那些话时我的愤恨,却只想得起她对我的好,在小杂院唯一不顾及周全和我打交道的东厢姐,大冷天剩了窝窝头都在怀里捂热了再给我的东厢姐,教予我太多处事原则的东厢姐……我就真的,有那么怨恨么? 次日的凌晨,天色还没有完全大亮起来,我却下了塌只身立在帐子边角。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安茹冷淡的声音又响起在我身后,我冷笑了一声,“你们既知道皇上昨日才寻了我去问话,你就一点不好奇说了些什么?这么招张地把我给绑到你们德妃娘娘寝帐里来,是你担得起,还是……?” “别给我扯东道西的,我也不过是个小小宫女,还管不着皇上能找你说些什么!我既这么做了,你可就小心着,我可是会说到做到的。”她摆出一副臭脸,鄙夷地看了我一眼。 “紫雪丹……那是什么东西?可会要人性命?” “哈……郭络罗素颜!你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咱们德主子真想要了一个人……还需要在你这磨蹭时日?” “不是我所想过多,实在是有些人、有些事,经过一次了的,只要不是傻子就不得不防着,天知道有的人长得一副高挑清瘦的样子,心里都搁了些什么坏水……”我亦别过脸,倔强地顶过一句。 好!看来你这主意是打定了和我抗到底,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坏水!”她怒气冲冲地冲向帘子外边,往帐子中央走去,想必是去找德妃了吧,这样的事情,让我相信是她一人所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 我只得微微一叹气,想着如今越发理不清的思绪,不知自己为何仍会帮着东厢姐,每一次下定决心不再管她们之间的事,但每一次,都会不由自主地站向东厢姐那一边。 我被蒙着黑色的布带东饶西饶,想必路并未那样远,只是为了混淆我的记忆才错乱走开的吧,眼前的黑布被取掉时,我见着的依旧是德妃和安茹,稳稳地行了个礼后,我若无其事地歉身站在旁边听候她们发话。 “你倒是聪明。却不知道,往往是犹豫不得的时候,显了愚钝。”德妃啜了一口新鲜**,神态安然地道。 “奴婢的心意娘娘应该知道,娘娘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何必为难奴婢一个不值一提的下人呢?”我心知今日非得做个选择不可,却仍旧推脱。 “正因为你的身份,所以才需要你去做。素颜……你可知道这皇宫里,你不去害别人,别人也会害你?难道你就愿意一辈子这样默默无闻,任凭如此好的家世白白浪费了?” “回娘娘,素颜依然相信,不是所有人的人心都那么复杂的。”我信誓旦旦道。 “呵……可笑!安茹……”德妃递了个眼色给安茹,许是在示意什么,我还未反应过来,一柄细长的针已逼近我的脸旁,寒意丝丝浸入骨里,整片皮肤都不自觉的发起毛来。 安茹细长的指甲划过我的脸,笑道“多细嫩的皮肤啊……真真可惜了!”语毕,便已两指捻起针作势狠狠地扎下去…… ------------ 妥协 “等等……” “哟?这么快就想通了?很好……”她抽回指间夹着的针,阴阴笑道。 “你们要我办的事,我办就是了!那药呢?拿来!”看见安茹从屏里取出两个白色的小瓷瓶,有些慎重地放到我手上“记住,连服三月不断,每日投于饮水中,直至年末隆冬时节便可。” “娘娘,奴婢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娘娘准允。” “你说……”德妃似乎很满意我的态度,声音也缓和了几分。 “奴婢与东厢姐过去相处甚好,只因一些原由,才让奴婢改变了态度,但奴婢自身并不想搅入其中,奴婢是替娘娘办事,有什么担待,若寻了奴婢问,奴婢是断断不知的。”我故作怯懦的说,但她们大概不会知道,我心里已有了自己的盘算。 “嗬……好个聪明的丫头,事儿还没办成就先学会了明哲保身,好!我欣赏的便是这样的人,你放心,以后若有什么羁绊,与你没有分毫牵连,你大可以安心。” “如此……奴婢便谢过娘娘了!奴婢现在……可否告退?”小心翼翼地试问了一句,虽然埋着头,但也不忘抬眼瞥了一眼德妃,她正波澜不惊地给安茹递了个眼色,大概是示意她盯紧点,但纵是小心,也被有意之人捕捉到了,我唇角勾起一个微微的笑意,仿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配合地又蒙上了那条黑布,七弯八拐地走了出去,临了出了帐,眼前的布被扯开,才发觉外边的一切那么清新。 “喏,这个是你的药,替德主子做事,绝不会亏待了你。”安茹一脸平静地递了个檀色小盒子给我,说道。 “我的药?”我一脸诧异。 “回去后别忘请人检查一下,你身上的伤可不少,撕裂的口子不下十多道,虽不伤要处却也厉害得很,真不知你去了什么地方能伤成这样,还有昨日挨下的板子,不多却也棍棍狠厉,昨天已经上过一次药了,以后也别忘了上药,每日两次便可。”纵使她说出这些话时依旧神情冷淡不屑,但不知为何,却有点淡淡温暖渗入我心里。 “这么说……昨日上药是你替我……?” “是又如何?我们之间关系依旧那样,你别往其他地方想,我不过是受主子的命而已。” 她替我指了方向,便回了德妃帐内,看看手心,白色的瓷瓶已被我手心的汗打湿了一层,透着雾气,我轻叹口气,往下等营帐走去,该面对的事情,终究无法躲过吧。 撩开帘子,便看见东厢姐愣愣地望向这边,唇微微翕动着,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我没有多看,便漠然地穿过众人的视线往自己的塌边走去,好累……不知道是来自身体的还是心里的疲倦,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却就是无法休息……脑子里反复着东厢姐的话,鼻子有些发酸。 “颜姐姐,你怎么了?”这是浣衣局芬儿的声音,她是与我同帐的人中最小的一个,平时与我也走得近,此刻正搡了搡我的身体,有些奇怪地问道。 “嘶……”我禁不住疼痛,抽了一口气。 “素颜……你怎么了?”东厢姐手里的盘子铛地一声落在地上,猛朝我走过来握住我的手。 “我的事不用你管!“甩开她的手我把头侧向另一边,不去看她。 “颜姐姐?你怎么了……东厢姐姐这几日因为你不在,一日都没有睡好,半夜里只要帐外一有风吹草动就去撩帘子看,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了,怎么还这样对东厢姐!” “芬儿!闭嘴!怎么这样和素颜姐姐说话!你忘了素颜姐姐平日怎么对你的?我和素颜姐姐之间的事,你们别管!”芬儿一张小脸急得通红,被东厢姐一斥,泪珠子更是刷刷地往下掉。 我忙起身安慰道“芬儿,快别哭了!东厢姐都是唬你的,别当真!走,我们上那边去说话……” 我拉着芬儿的手就欲走开,她却突然开口了“素颜,东厢姐是对不起你,可你还当我是姐姐的话,就别这样不顾着自己,满身的伤了还这样强撑着,瞒过谁也瞒不过我。” 脚步一顿,心里仿佛有一块地方塌陷下去,她要这样惦记着我,又何必那样对待我呢?到如今,心里如同有荆棘般刺痛的生长着,每长一寸,就痛一分,她这样说,竟像是将这满心荆棘一一用力扯去……连着皮肉,都在寸寸撕裂…… “有的事情或许当初无法接受,但是久了,也不得不接受,不是么?东厢姐,我不怨你。但是请你也替我想想,回到从前那样,可能吗?”拖着步子往前走,突然脚下一软,我立马觉察过来地顿住,一时心里变得好脆弱。 “颜姐姐怎么了?”芬儿站得近,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我忙摇了摇头,想说话时才发觉自己开口都需费力,我极力扶住芬儿才没有往下倒。 “素颜,东厢姐今日算是求你了!你原不原谅东厢姐都不要紧,但是别这样对自己!地一声跪下,声音似乎有些凄厉地喊道。 其实……我决定回来变本无意于再纠缠于这些纷扰中间,其实……如果都能够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多好!只是因为从前那样信赖过,所以现在才深觉悲哀吧。我转过身去扶她起来,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满心的情绪一时之间都充涨起来,逼得我摇摇欲坠,她揽住我到塌边,替我翻起衣袖检查伤势,她的每一个动作,蹙眉、不忍,都让我的心纠结起来……仿佛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她从来都没有做错过什么,她的无奈……她的难处……我根本无从知晓又怎能设身处地地去考虑她的感受。怎么办……难道真的是我的错? “东厢……姐……”我艰涩地哽出一句话。 她眼里有种异常的欣喜,似乎如同预料之外一样惊讶,但并没有过多注意这些,又重新替我的伤口上着药。 “我……以后便不能陪在东厢姐身边了……所以……”不知为何,竟有些说不下去,她抚了抚我的发丝,柔声道“丫头,早说过你是有福之人,何必挂心我们这些人呢,以后东厢姐没法子伴在你左右,可要好生照顾自己,东厢姐曾说过的一些话,你便不要放在心上吧。” “今日皇上行围,晚边还得摆宴,不少活儿搁在那儿,我就不耽搁了,你好好休息吧。”她替我换好药,伤重的地方仔细包扎好,吩咐了芬儿他们不要过多问及我这几日的去处,便出了帐去。 我闭上眼,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咬唇想着心里的盘算,东厢姐如此待我,我又怎么能……等芬儿她们都渐渐散去,我的精神也恢复不少,携了那两个小瓷瓶,便赶紧往外走去。 ------------ 相求 脸色犹泛着青,但顾不了这些,我一心只想着寻找十三阿哥的住处,今日是合围的日子,远处摇旗呐喊,马嘶人喧的声音仿然在耳畔,只知今日四处闭锁,管围大臣率副管围及虞卒、八旗勇士们出营到围场外围一二十里,虽与驻帐之处犹隔甚远,但单单看着气势,也足以让人半天挪不动一步。[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营帐连绵亦是数里,当值的侍卫在营帐之间来回梭巡,虽看着宫装因认得出只是个御膳房的小杂役,不会过多询问,但就是因为这样卑微的身份,才不得走出自己的活动范围太远,不知安茹带我走的是条怎样的小道,之前一路行来时竟少有几人,不像现在我处处躲避,却也难免碰上纰漏。 “看你宫装,像是御膳房当值的杂役吧?怎么走出营帐这么远?想到哪去?”一个不知什么分位的兵丁突然截住了我的路,一时心里紧张,也顾不得其他,便只应声道“因为浣衣局今日人手不够,因而委了我替德妃娘娘送件织补好了的衣裳,走到途中才发觉忘了带衣裳在手头,一时心急便寻不着路了!还望大哥哥指点……”语毕,也没忘了奉上一脸傻笑,记得从前有人教过我,在你最不知所措的时候,傻笑便是最好的选择。 “哦?原来是迷了路,往东走五百步路,便是你们的营帐了!下回可要别在这营地之间乱走,出了什么岔子可不是你我担得起的!”他给我指了路,又加以一番警告,才算是完事了。 我心想着……如此大的营地,便是寻到天黑也找不着北,况且王公大臣们的行辕营地,我肯定是进不去的,一时焦虑万分,不知该如何是好。 “听说今儿晚上皇上大宴群臣,各王孙大臣都将猎物献于御前,可又有得热闹看了……”两个兵丁从营帐后面谈笑着巡过,不经意间听到他们的谈话,却让我欣然几分! “这位哥哥,劳烦问您句话!”我上前赔笑道。 “哟!哪来的小姑娘呀!什么事,说吧!”看他似乎是个豪爽人,没有多问便直接应了下来。 “今晚万岁爷大宴群臣,不知随扈的阿哥贝勒爷们可会去?” “哈哈哈……我说呢,原是个想凑热闹的小姑娘。我跟你说,这随扈的几位阿哥贝勒爷,可都是一等一的行猎好手,你是没亲眼见着,他们弓马娴熟,如鱼得水的样子包准你梦都梦不着……都会趁着今儿晚宴将所获猎物进献给皇上,你想溜进去凑凑热闹,咱们夸兰搭倒是可以帮你!”他拍了拍左边那个强壮男子的肩,有些打趣地道,只是我并未听懂他的意思……大约是句满语吧,他的汉语说得有些生硬,却依旧豪爽地滔滔不绝。(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那十三阿哥可会去?” 他骤然停下话来,瞥了两眼左右道“怎么问起这个?你定是还不知道,听说前日里十三阿哥独自一人进了围场,却遇上只白额利齿、凶猛异常的猛虎,十三阿哥一人博不过受了重伤,竟得一个神秘女子相救,替他缝合好了伤口,各帐里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说是若没有那个女子及时救治,十三阿哥许就……说来也怪,待得梭巡的侍卫寻得十三阿哥,那女子竟不见了踪迹。你说这是神仙么?” “啊……?”我被他的话唬得有些诧异,其实更多的是想笑,不知十三阿哥自己听得这样的言论时会作何感想,他定是替我隐瞒了,却为何又无法瞒住最重要的一个人呢,如今有了能够重回良妃娘娘身边的旨意,我却不知是福是祸。 “姑娘也别太害怕。那猛虎来得蹊跷,明明合围的日子尚未到,竟就有猛虎出入了,这事儿听说皇上发了不小的威,正查处着,十三阿哥伤得惨,只怕今晚是去不了了!” 他见我半天未说话以为是被吓住了,赶紧补充道,听他后面的话,竟正合我的意思,忙道“大哥哥方才说你们夸兰搭可以帮我?是唬我的吧?” “怎么能唬你呢!咱们夸兰搭可是一营的勇士啊……哈哈!”说着瞅了瞅旁边那位男子。 “姑娘真想去凑会儿热闹,我倒可以帮帮你,今儿晚上锣鼓声起的时候,来这里寻我便是,我叫屯多阿克敦,姑娘来寻时随便问一个人便知。”他的汉语倒是说得极为流利,比起之前那个豪爽汉子,更有礼了一些。 我欣喜万分,忙再三谢过,因不好耽搁别人巡查,便往自己帐子里走去。转过身的时候,听见那位豪爽汉子对屯多阿克敦笑语了几句,用的是满语,因此我也听不懂。 因为身上也有伤,且已得了回良妃娘娘那儿当值的旨意,我在这也只挂了个牌了,一切尽等回京后调配。加上晚宴和合围同在一天,浣衣局和御膳房的活儿都不小,回了营帐,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我满怀心事地盼到了晚上,听得帐外锣鼓喧阗,便撩开帘子张望,行辕营地那一边,数里的营帐燃起了松明的火炬,灼得如白日一般令皎月失色,而宫人的普通营帐也热闹非凡,各自间都对起了满语歌儿,只有我们这一帐里,尤然显得清冷。带好了帘子,我便又携了那两个小瓷瓶往白日里遇见那两个侍卫的地方走去。 此刻的下等军官营地里都对开了帐帘,不当值儿的兵丁们围成圈儿燃起了火堆,把上一级赏下来的各种野味在火堆上翻烤着,油水溅在硬柴上发出“劈啪”的声音,满族侍卫们齐齐唱起了歌儿,我走在人群里显得格外的不打眼,“请问屯多阿克敦在哪?”随便拽住一个士兵的衣角问道,他笑着指了指不远处,道“咱们营长的妹子果然不错啊!”没有仔细思考他的话,我便激动地跑到阿克敦身边,“那边的宴会好象开始了,快带我过去看看吧!” 他笑着轻拍了下我的头,我不明何意,他却敞怀大笑,一路接过了各个兵丁手中的酒碗,领着我向行辕大营走去了。一片欢声中有种微妙的感觉,说不清楚是什么,却让我隐隐地担忧。 “我们这是要去哪?”看着他一开始往行在大营的方向走,如今却越来越偏离了正道,心里的不安越发开始作祟。 “去那片林子里换身行头,你这副样子也不怕被巡夜的侍卫给抓了去?”他憨厚地笑笑,几步便到了一片有些隐秘的林子里,“看!这是替你准备好的!”他拿起一套侍卫的制袍抛给我。 原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这满蒙汉子果真淳朴热情,答应帮你的话,必定绝不食言,我一时间为方才的警惕内疚了起来。 “穿上这身衣服!”他自觉地站到离我几米远外的地方,倒是极其懂礼。 因为在暑热的节气,都只着了两层单衣,即便是在黑漆漆的林子里,面对这如此不相识的人,我依旧感到窘迫,只好又退后了几步,找了棵大树掩着,才算稳妥。 快着手脚换好衣裳,突然觉得身后似乎有人,大气也不敢喘地回过头去,却被来人一把抱住,半挂在身上的衣服一时被我的挣扎扯了下来,一半皓白的肩裸露在外,我惊恐地大叫道“阿克敦!你想干吗……快放手!快放开!” 他似乎被我的惊叫震吓住了,力道放松了不少地道“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刚才营里的兄弟们都吆喝着让我喝了他们的脸面酒壮壮胆,姑娘叫什么名字?等我能养活家里人了,就接你回家!” 耳根子都红得像要烧起来,“你说什么?!”我猛然推开他,却不小心撕裂了身后的伤口,眉头一紧,见他有些担忧地望着我问“你怎么了?” “大哥哥、本以为你是个厚实心肠的人,实不相瞒,我有个姐姐在行辕大营里边侍候,我托你帮忙,不过就是想与她见上一面,可现在却……”装作可怜地埋下头来,他的心许是软了几分,忙松开手道“你别急、你要是不愿意,我们满足的大男子汉绝不会做勉强你的事!这样,我带你见你姐姐去便算是方才的赔罪了!” 他替我将落下一半的衣裳给掩上去,便带着我小心地进了行辕大营,我终于知道,原来他们口中的夸兰搭,便是相当于我们现在营长的意思,也正因了这个身份,所以出入大营时只将手中牌子一亮,便没有人过多问及我们去处。 大营中果真热闹,天家馔饮,凡刚才献上的野味珍馐,有的便现做了上来,虽无法得见皇帝的影子,却屡屡看见从主位上有太监捧盒到哪位簪缨或王孙公子面前,报皇上赏。我的心完全不在于此,阿克敦却偏把我往人多的地方带,说这样的场合,越是人多之处便越安全,站在一个主营面前,他微压了声音和我说“与你姐姐见完面,便依旧来这里等我。记住,一定要在一个时辰之内赶回来,待得晚宴毕了,想再出去只怕很难!” 我感激地点点头,便迅速往人堆里钻去,首先要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才可能去帐子里找到十三阿哥。随着人流左右晃动了一会,调转过身向他们的寝营走去,虽然松明火烛早已把这里照的同白天般通明,在我眼里却仍旧是一片连绵的白帐,分不清楚有什么区别,正心焦着,忽而看有一队宫人捧着食盒正往一个帐子里走去,而同时从那帐子里出来的人,远远望去都看不清着装,却提着个大箱子,有种猜测在我心里蔓延着……莫非这便是随扈的太医? 悄然躲到帐子后面,待那队宫人们相继又出去了之后,我才闪身进入帐内,里边没有点灯火,一不留神就碰倒了什么东西,“哐当!”一声,把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谁?”一个熟悉的男声,只是此刻却不再那样温柔,纵使早有准备也被这突然的一声吓得心一凛,“是我……” “刺啦……”灯火晕开在整个帐内,好一会儿我才望见他,半靠在软榻边,一手掌着灯火,而另一只手被绷带缠得紧紧的,显然有些诧异地凝着我,好半天才从唇齿间挤出一句话“……怎么是你?!” “想见十三阿哥一面可真是难得,可知我花了多少功夫?”我讪笑着打量着他,也没有要行礼的意思,仿佛能够笃定,只要见到他,就一定会帮我! “你是怎么进来的?这行辕大营可不是随便出入的地方……这身打扮,可真叫人认不出来了!” 提到此时,脑海里又不知觉地闪现了方才阿克敦突然搂住我的画面,但只是一瞬,很快,我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要来做什么。 “素颜如今有一事相求,知道十三阿哥人中豪杰,仗义!才敢报着这线希望来求十三阿哥,还望十三阿哥允下!” “你就是为了求我……才专门打扮成这样冒着危险来大营寻我的?” 我咬唇点了点头,要知道为此,我差一点就被…… “你怎么就断定我一定会帮你?他放下烛台,端起食盒中的一小壶酒就欲饮,仿佛是赌定了这把一样,我上前摁住他的酒壶,自己提起来灌了下去,辛辣的味道充斥在喉咙里,呛得我鼻涕眼泪都抹了一脸,但仍自说“十三阿哥有伤在身,酒应当少饮,素颜替十三阿哥饮了这壶酒,十三阿哥定不会拒绝素颜了!”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眸,似乎就在相视的那一刹那,仿佛有种惺惺相惜的感情交汇在一起,不觉都一笑。 他大笑了几声“好!我就帮你这个忙,说吧……什么事?” 几分慎重地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瓷瓶,低语道“素颜想请十三阿哥帮忙查明这瓶中的药,究竟有何功效?” 他锁眉接过,仔细端详了会儿,问道“这药是谁给你的?” “恕素颜有所隐瞒,这些事暂且不能相告,若有一日当真需要十三阿哥再次相助了,素颜定当一五一十将事情原委都告诉您!” 他抬眼看了看我道:“嗯,我不勉强你!只是这时候,恐怕是没什么机会问到的,你可有时间等?” 我上前一步,有些恳请地道“我时间不多!只有三个月,只是这三个月却不能仅仅只知道这药的功效!” “三个月……”他思忖了一会儿道“足够了!只要一回京,我便能立马给你答案。” “那奴婢就谢过十三阿哥相助了!以后若是十三阿哥有什么吩咐,奴婢定当竭力相报!” “怎么突然就变了口气?我还是喜欢你那样没礼没分地和我说话,还有……我叫胤祥,你以后不必一口一句十三阿哥,叫得人心里乱。” 我噗嗤一笑,随口道“在林子里的时候,我问了整整一夜你的名字,你也没答我的话,我会这么叫自然是情有可原的。” “那一天,多谢你了!”他低下头,语气凝重了几分。 “谢我?那天你救了我一命,该是我说谢谢才是,怎么……” “不!那天……是我额娘的祭日,我额娘走的那天,一样是那样大的雨,没完没尽地下,那时我小,还不懂得事,不想额娘这一去,什么都变了!那天若不是你,我说不定会继续在那里怨艾,但是那一瞬间看到你骑着马冲出去的样子,明明什么都不会却还能毫不畏惧地向前面奔,没有顾忌、没有疑虑,我似乎突然就懂了,洒脱生,无忧去。生而无我喜,死而无我悲,皆他人之琐事,我等大可找老天爷开玩笑去!” 想起他不羁地在风雨中大笑,想起他的衣衫在风中飞舞时的样子,想起他坐于高大的马背上拉我上马,想起他方才的话,说得让人忽然觉得世间之事皆可大笑一场一样,顿然想起了一句佛语,不知觉就吟了出来:“非不拼搏,非不思量,不算天数,不讲输赢,胜则如静水,败则亦如静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一生不可尽数碌碌,有为者当放眼九州,心怀天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任轻风拂面,飘飘而去。” 他一时间怔忪在那里,有几分恍惚地道“你这样的女子,怪不得让四哥都会挂心!” ------------ 故主 回宫已有数余日,我得了康熙正式的旨意,仍旧回长春宫继续我以前的职务,负责司茶。这么兜兜转转了一圈,一切竟会是重新回到了原点,只是很多人、很多事都不同了。 良妃果真是惦记着我的,我回来时所见到的房间,与当初离开时竟无一二改变,忽而看到塌边叠好的貂皮袄子,心里生生坠了块石头一般沉重,走的时候这袄子一直没机会还给九阿哥,便托介音替我保管着,而现在,介音没得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一样,再无人提起,长春宫里,也没有一丝一毫她余留下的痕迹。 如今新分配在良妃身边的,是两个有些青涩的丫头,一个叫彩菊,一个叫崔锦,听说都是临时从别的宫里调过来的,手上的活儿大多生疏,屏儿姑姑叫我多指教些,我只是淡然地笑笑,其实自己从刚入宫到现在,学会的也只不过是忍耐而已,但这始终不是我的性格,终有一天,骨子里执拗的东西依旧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暴露无遗吧。 宫中便是如此吧,来来去去的人无外乎走这么一遭,在别人心里,却淡得如同风过了无痕一般。不敢奢望,当你不再风生水起时,不再耀人耳目时,谁的心里犹会记得你?离开长春宫的那天,是扛着太多人鄙夷的眼光走的,而如今,一样的人,却是截然不同的笑意,只是那笑意顿然让我觉得,前所未有的恶心。 “素颜,这汤药吩咐你想着办法给增些味儿,主子前两日一喝便吐,主子一向偏好你做的吃食,今日怎么琢磨了一上午仍没个对策?” 我的思绪被屏儿姑姑的话牵回,搅了两下手中的汤药,只得微叹了口气问“主子身体可好些了?” “还是那样……八阿哥这段时间也忙,这不,今儿听闻娘娘病了,把下午的要事全给推了也要来看娘娘。” 她似是而非地答着,明里暗里,都有我琢磨不透的意思。屏儿姑姑不是不知道我与八阿哥之间的事,那天夜里在偏殿的暖阁,也是她亲眼所见的,这样避之不及的事,她为何要故意有所牵带地在我面前提起呢? 我一时间无法思及太多,随口叹道“都是奴婢的不好,回长春宫的日子竟也不知道娘娘身体不适,还劳主子那样撑着说了好久话,如今病情重了,奴婢真是有罪!” “快别这么说了!”屏儿姑姑手直掩上我的唇,“主子看得上你,这种罪不罪的事情可别成天挂在嘴边了,省的主子不高兴!” 我点点头,往汤药里加了少许花瓣与蜂蜜调制的香露,搅匀了会儿,便端着往良妃寝宫里走去。 寝床上拉着帷帐,我轻唤了两声“主子!”,却仍未见回应,便只好将汤药先搁置在一旁,自己掩门退了出去。 一个多月前,我去寻十三阿哥替我打探那瓶药的作用,无意之中才得知其实四贝勒早已在他面前提及过我,所以他听到我名字时的惊讶也可以理解了,那日在帐子中和他聊了很多话,其实有一种朋友,或许是那种无需言语,只在四目相投,目光交接的一瞬就能明了彼此所想的吧,我不敢说我和十三是那种一见如故的朋友,但他的爽朗真的令人觉得轻松,他爱笑,笑起来能融了冰雪一般温暖灿烂,和他在一起时,似乎可以暂时不去想所有的烦恼与纠缠,原来一种相视一笑的关系,也是值得我们珍惜的,临了,他说我欠了他一壶好酒,择日一定要奉还,我没有拒绝,但心里却明白,或许当再一次见到他时,我们的谈话必定不会这般轻松了。 那日出了帐才发觉我早已错过了一个时辰等候的约定,满营里都寻不见阿克敦,眼看着宴席将阑,却依旧出不去,心里便擂响了战鼓似的,脑子里嗡嗡作响。王孙贵族们都散尽的时候,还不见他的影子,我只好寻了个偏僻些的帐子,躲在营帐后面一小处角落,期待着他的出现。 终于,当他把我拦腰横抱起往外走时我才清醒地发现,自己竟就在那样的小角落里打起了盹,若不是他来的及时,估摸着会被其他巡夜的侍卫们发现吧。 我挣脱他的怀抱示意要自己走,他也未强求,顺利地回了我们下等宫人营帐,他执意要送我到帐前才肯罢休,自己失约在先,又是求着别人帮忙的事,他的一番好意我也不好拒绝,只是因为之前的事,心里总有层隐隐的隔膜,实际上或许只是我的多心吧,他未曾有什么过分的要求,看着我进了帐里,便憨厚一笑,转了身去。 离开御膳房小杂院的时候,是趁着她们都不在的当口,拿着包袱便离开的,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包括东厢姐,或许人生大抵就是如此,相识一个人,到遗忘,或许在你的记忆里会淡去,淡得不记得他是不告而别,还是无疾而终。 “呵……”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有些惘然地浅笑出声来,抬眼间便瞥到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眸子,是的,深潭一般邃远迷蒙的眸子,读不懂感情,看不清心,伴着唇角轻勾起的一个安静永恒的微笑,纠结了我哪段记忆中早已麻木僵硬的筝弦。 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是怎么让那一声浅笑继续自然地蔓延下去,一点一点疼成了穿透荆棘开满的灿烂,唇齿间挤出一句早已不成言的谶言“…好久不见……” 空气这般地凝滞,就连彼吸声也默契地停止了一般,他温柔地道“是好久不见,你可好?”那样的温柔与平静,静得我们彼此之间不曾有过任何一般、理所当然。 也是,我们彼此之间,又怎会有任何呢,避过他探询的目光,我满足般点了点头,声音冰冷恭谨地道“主子还是主子,奴婢还是奴婢,多久不见了自然也是一样好!娘娘仍在暖阁里歇息着,奴婢这就去给八爷沏茶。 ------------ 心疾 如此,转身了,他没有片刻挽留。(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 这便是我们的再见,这便我在脑海里想象过无数次再见他的情景,没有任何预兆,突然地,就来了。 我以为这段时日的焦头烂额已足以让我忘了这段莫名的情愫,但竟猜错了自己的心,再次见到他,没有我预想的那般轰轰烈烈,或许只有过那么一刹那间的恍惚,我便不断告诉着自己,不能够。 上一次见到他,我懂得了我的一眼万年。是在除夕宴的晚上,隔着百张面孔、万千灯火与他的目光猝然相撞,是的,那就是我的一眼万年,一眼,让期盼与纠葛,一切成空。万年,是我与他之间早已命定的阻滞,一生都无法翻越…… 再之前一次见他,我懂得了我的自欺欺人,我以为所有存在过的真心,原来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的空惘。 他一直在警醒着我,而我却为了什么仍在执念?错误、错误……一次又一次地发现自己的荒谬,是否是我真的寻错了方向? 冥冥之中那种强烈的指引让我无法放手地想要去寻求,却找不到真正的源头,是否是那一世的感情仍与我有着不可断绝的牵扯?为什么……总觉得他就在身边,那样熟悉的感觉,却捕捉不到分毫…… “素颜姐姐?这稀粥……” “怎么了?”我一脸茫然地看着身边的彩菊,她有些疑惑地指了指我手中的碗。 小小一碗稀粥,不自觉间竟被我加满了几十勺糖……“啊……对不起!我刚才失神了!”我有些抱歉地摇摇头,清醒了一会儿自己的思绪,道“良主子大概快要起了,我这就将粥送去!对了,刚才八贝勒来看娘娘了,快备份茶水,随我一起送去吧!” “可是姐姐,这茶水上的活儿,不都是您一直掌着吗?”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也要该要学会自个儿做,对了,那沏茶的方法,这一回,就别用我平日教给你们的方法,按照你们往日的法子沏便是。” 彩菊依旧一脸纳闷,但也并未多问,就讷讷地点了头。 还未进良妃门前,便从门缝里望见八爷端坐在良妃的床榻前,伸手探了探良妃的额头,似乎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却见他眉头忽然蹙了起来,轻按自己的胸口片刻,他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虽看上去他的脸色也极其不好,却见他捂着嘴生怕打扰到良妃的休息,透过窗子,睫羽在他面上烙下的阴影不断颤抖着,好半天,他才喘息着停止了咳嗽。 我有些担心地咬了咬唇,低头思索着,依他的性格,断不愿让人把他脆弱的时候给看了去,只是难道就任由他这般忍着,一想到此处,我的心又不可抑止地替他担忧了起来。 “哐……!”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突然推开的门便将立在一旁猝不及防的彩菊撞倒在地,一个不稳她手里滚烫的茶水直接向推门而出的人身上泼去! “八爷……小心!”想也未想地冲上前去挡在他身前,却不料被他手一带,我便侧摔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杯滚烫的热茶泼在了他身上。 我心里一惊,赶忙站起来,瞥眼一旁的彩菊,早已吓得跪坐在地上不停地颤抖“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八贝勒责罚……” “算了!一边去吧!”八爷显然有些烦躁的情绪,一边捂着自己被茶水泼到的手臂,一边敷衍地答了一句。 彩菊显然是没有经历过这种阵势,吓得也站不起来,八爷说的话她或许根本也没听明白意思,仍一个劲儿地谢罪。原本茶水便已是烫极,若黏着衣服一起粘在皮肤上,更是容易红肿,我不敢多耽搁,忙扯了扯彩菊的衣服,示意她离开,待她惶恐地半跌着跑开时,八爷却开口问我“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想起刚才从门缝里看到的景象,便有些心虚,忙道“粥……奴婢是来给娘娘送粥的,刚欲进门去,便刚巧碰上八爷出来,所以……” “给额娘的?”他未听完我的话,便一手接过了我手中的碗,拿勺子轻搅了起来。 “八爷……您的手……”我担忧地看了一眼他被茶水打湿的袖管。 “禩儿?是你来了吗?”是良妃娘娘略略有些虚弱的声音。 他一手扳住我的肩,神色有些慎重地说:“待会儿在额娘面前,别提刚才发生的事情。” “奴婢只管侍候娘娘的事情,娘娘若是问起来,素颜怎好不说实话呢?”故意装作不情不愿地样子,手抱在胸前望着别处,其实我心里清楚得很,即便是他不说,我也会刻意替他隐瞒的,只是不知为何,突然很想气气他。 “…你……!” “禩儿……?” “就算作我求你,素颜姑娘就大发一下善心?”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平日里总是见惯了他温文尔雅,淡漠的样子,却从没见过他如今日这般明眸含笑,春意暖融地与我开着玩笑,当下便应了话“都说八爷为人处事周到,却怎么求人办事都不知表示一下呢?” “表示一下?”他许是没听懂我的意思,实际上我自己也是不确定这样的话在古人来讲是否听得懂的,便又敛了容色,道“一会看完娘娘,去从前那个地方吧。” 他的面容也一时怔忪,我不知他是否听懂了我的话,更不愿去想,便转头替他推开了门,然后重新奉了茶水上来。 **** 因为良妃母子说话,旁的丫鬟们是要退避的,良妃虽未曾有让我退避的意思,但我却无停留的意思,只端了茶碗搁在八爷面前,也未抬头看他的神色,便自退了下去。掩上门的时候,诧异地发现良妃有些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激起我心底一阵不舒服的感觉,却辨不清是福还是祸。 长春宫的偏殿暖阁里,因为无人居住而显得格外清冷,因着时常有人打扫,倒是简洁而干净。窗格里透洒了几点疏落的阳光,我坐在从前那张软榻上,神色有些恍惚,那该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不敢去想,但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便是那个夜晚的缱绻,我却一直不肯承认,不愿去承认,他误把我当成倦烟时满满的情愫。 虽是迷香作祟,却仍是心中难以抹去的痛,只是没想到辗转一遭,我竟愿意把自己真正的一次给了十三阿哥,救人所迫,或许是我那时唯一说服自己的理由,但这样的矛盾就永远的扎根在心里……无人可诉了。 门忽然被吱呀一声推开,我立马站起身来,抬头一看,他立在门旁,微微有些怠色,却仍是礼貌地点了下头。 虽然意外,却也不是没有料到过他会来,行了礼后我便直端地问道“八爷果真来了!不知八爷如何知道奴婢指的……是这里?”话到末尾,仍止不住有些涩意。 “在我面前,就不用奴婢来奴婢去了。当初在府里时,也不见你这么拘谨。”他巧妙地避过了我的话,和悦地道。 “境遇不同了,人心……也不同了!”不愿重提旧事,我忙转了话头说:“八爷方才烫伤,奴婢特备了些药膏来,还请八爷不要随意了自己的身子,若是真有什么差错,娘娘也饶不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说罢,便提了药盒跪坐在软榻一旁。 他未加推辞,但唇角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是缄默。我小心掀了他的袖子上去,手背以上的大片地方都泛着红色,指尖不慎触及,也是一片滚烫,我身子一紧,忙低头拿拨子挑了药膏轻轻敷上去,“疼麽?” 良久,也不见他回答,我这才发现方才语气的突兀,只好轻轻吹了会儿伤口,道:“这是长春宫里最好的药膏,敷上之后只需片刻就可消肿,不慑人却自有一番清凉……” “你对额娘,倒是上心。” “奴婢只是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而已。良主子如何待素颜的,素颜心里都记得一清二楚,以后就是有什么辱没奴婢自己的事,也不敢让他们对娘娘如何。” “你可曾想你阿玛?” 敷好药,仔细包扎妥当,轻轻将他的衣袖一层层放下来。我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曾。” “为什么?”他的神色显然有些诧异。 “八爷该知道,素颜对前尘往事的记忆早已……素颜不是个会虚情假意的人,不曾记得阿玛额娘的恩德,自然不曾想。” “过段时日,你阿玛会进宫来,他想见你一面,即便是你对你阿玛没有分毫惦念,也还是去见他一面吧,好歹他也带养了你这么多年,再者,你今后在这宫中的分位,自有明眼人会看重你阿玛地位的。” “八爷这话是什么意思?看不起奴婢吗?无需他的面子,难道我就没有办法在这皇宫中生活下去?八爷如果这样想,倒是奴婢以往都看错了八爷了!”我不满他这几句话,一时没有顾及太多,便随口而出。 “你如今胆子是越发大了!迟早有天给额娘惹事,说什么报恩,我看还是得先管好你这张嘴。” “我……”我一时语塞,没料到他竟这样跟我说话,委屈在心里,却不曾说出来。 他见我如此,又低了几分语气“我也不过说说而已,罢了……谁?!” 随着他一个起身,我猝不及防地倒向一旁地上,却见他猛然跑向窗边。 “怎么了?”才堪堪起身,便望见他眉宇间的几分凝重。 “方才门口有人。” “什么……?怎么会……”有些无法相信地站起身奔到门外,却见窗檩上挂了条明黄的衣带……十三!一时心惊,我忙拽下来塞入自己袖间。 “你手里拿着什么?”八爷毫无声响地站在我身后,语气有些沉凝。 “没……没什么!”一边把腰带往衣袖里藏、一边心虚地答着,他狐疑地凝了我好一会儿,才道“额娘身边,你还是多盯着些,那两个新来的丫头也不知轻重,屏儿……到底也是放心不下。” “是,素颜一定记着八爷的交代!对了……八爷,您从良主子房里出来这么久了,一会若仍在长春宫里撞见,也难以解释……” “是,明儿我也是这时候来,把这药换下便也罢了,不是什么碍事的伤!”他并未看着我说话,只是目光仍凝滞在这暖阁四周,像是在寻求些什么,但终究也只是放弃,背转过身离去。 我无心再多看几眼,忙回了暖阁里东寻西找,却不见十三阿哥的影子,可这腰带我不会记错,当时在围场里,我便是凭着这腰带才觉察出他的身份…… 眼见着天色就晚下来,不敢多做耽搁,一路小跑着回良妃身边,不料身边树影一阵悉索,毫无防备地伸出一双手来将我带到一边去…… “……你!” “嘘……!” 从这周期会尽量保持一天一更,因为是在上高二,所以时间有些紧,周四周五周六晚上要补习,平常要做作业,所以可能更新有些拖沓。请筒子们谅解哈,另外帛的书现在这段时间米推荐了,请筒子们看过的表吝啬手中票票和收藏刚月考完的帛晚上来小更一章,嘿嘿! ------------ 紫雪 惊怕得脑仁突突直跳,我吁出口气:“你竟这样大胆,娘娘宫里也敢随意来,不怕被发现麽!” “除了这样……可还有别的法子找你?”他气息有些不匀地微喘,却仍是警觉地探了探四下,压低声音对我说“你需将这事情原委都告诉我,这当中的牵扯,恐怕早已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了!” “什么……?!”对他的话我显然有些难以接受,他却早有了准备似的捂住我的嘴,“今天夜里寻个时间出来,我在千秋亭等你,可好?” 寻思了一会儿,我便慎重地点了点头,见他从怀里掏出那个白色的小瓷瓶,道“这东西以后可不能随便放在身上,哪天被查出来……当真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什么路?”我掩饰不住内心的疑惑与紧张,有些颤抖地将小瓷瓶藏入袖中,讷讷问道。[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死路。”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未带有任何的起伏,和那个爽朗的十三阿哥判若两人。我的身子却不由募地一颤,惊惧地抬起头。 “所以这东西如有作他用,你定要收好。若不是,最好现在就毁了他!”说罢,他作势要夺回那瓷瓶,我却伸手挡开,一时间找不到理由,只好吞吐着说“我的确有作他用。” 抬眼间,一道慑人的目光透过我的面庞,里面万千莫辩的神情令我分毫不可猜测,只是那万千目光中却有一种是直直指入了我心底的:失望。 但转瞬过后,他便消失在偏殿那片略有些荒芜的草木之中。不知为何,看过那样的神情之后我心底忽然有些哀戚,不知那药究竟是何物,竟让十三阿哥用这样的神情探究我,满怀着心事侍候完了良妃的晚膳,我便寻了个身体不舒服的理由推脱掉了晚间侍候安寝的活儿,将瓷瓶藏入箱子底层的薄被中,放置妥帖后便赶紧往千秋亭小跑去。 夜色未央,千秋亭在一片夜色笼罩下显得有些喑暗,而十三阿哥……早已在那里等了。 我挤出一丝笑意跟了上去,道“十三阿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奴婢托您打探的事,也该有个结果了。” 沉闷了良久,他才深吸了口气,道“那药由十八味药引子组合而成,谓名为紫雪,这药平日里看来便很是平常,只作驱除热邪炽盛,充斥内外,热邪伤津的功效,但你给我的这瓶紫雪,可远远没那么简单!你可知道这一味药的分量之差稍有分毫,就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我摇摇头,表明不知。 “药引分量有差,若是长期服用,便可致人烦躁不宁、神昏谵语,如若查病者身体,竟会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宫中的这类药一经发现便该一同交入药房碾碎运出宫去,你身上竟会有这等东西,想必是哪位品级不低的娘娘给的吧?” 我心里陡然间一陷,生怕他猜出我与德妃之间的交易,于是只好强装镇静地道“果真如此!” “你知道会这样?”他明显有些怀疑地转身望着我。 我颔首道“知道又如何,这宫里原本便是自己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找你的地方,我不过是众多棋子、局关中受人摆布的一个罢了。” 他忽而愣了一下,“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悲悯,有些人的心里深处,并不是你表面所见的那样,只是,没有办法表达而已。” 我心里激起一阵悲凉,说“十三阿哥倒是替素颜想好了去路?只是如今我连自己的心都分辨不清,很多东西明明深刻到骨子里,却就是怎么也寻不到他……” 他却反问道“寻不到?你只不过是没有想过罢了,总该有一天,也该这样问问自己的心……”他的一番话说得我有些怅然与迷惘,不觉忆起那日在营地的帐子里,他告知过我的一件事:“还是在八爷府中的时候,我和四哥一同去参加八嫂的寿宴,远远隔着水榭楼台,四哥望见你一袭雪色映衬着孤傲的雪莲,便无法终止对你的思探,虽轻纱蒙面,但纵使隔着那样的灯火,他也丝毫不曾怀疑过!那个女子……和他日夜思念的额娘有多相像……记得那日四哥对我说‘这辈子或许再遇不到额娘那样的人,但如她这般孤清如许的女子,我胤禛定不会放过!’” 如今这些话仿佛针尖一样划过我心上,一不小心便掀起溃烂的疼,我只微微一笑,有些看开地道“素颜这般的人,怕是谁也不敢要的,十三阿哥该是个爽快聪明的人,必定不会为难于我吧?” 他戏谑地笑了笑,眉一挑,道“若不是顾及着四哥对你的心,你这般通达的女子,我定要好好与你大醉一番!” 片刻后,嘴角的笑意也不觉凝滞,只一想到德妃给我的药,便让人不寒而栗……不知东厢姐与她究竟有过怎样的过节,竟让德妃下这样的狠手! 与十三回了之后,我一人端坐在暖阁里,撑着头有些倦意,但只要思及那瓶紫雪,又一个激灵打了起来,如此反复,竟是折腾了半夜也没能入睡。思来想去,最终又翻起箱底那个小瓷瓶揣在了自己怀里,盼着长春宫下了钥,我便能趁着早间去寻东厢姐姐。 剪纸般的红色渐渐晕染在天际,望不见枫红漫山,却也染了大半个长春宫。我端了早间的茶水从良妃房里走出,轻轻勾起唇,渐适应了这宫中的玩味。 无论,如何。与自己有过恩的人,即使伤你再深,刺你再痛,也至少有那么一次,你仍会无所顾及地想要保全她,只为了成全你在这深宫之中还未完全淡漠的心。 即便是与德妃作对,也仍没有过丝毫的惧意,或许从多久之前开始,这样想要报复的心、回击的心、不堪被欺凌的心……终于开始一点一点露出锋芒,折射了身边太多人的双目,所以一晃眼便看不清,看不清真正的自己,更看不清这诡谲的人心。 ------------ 第一章 第一最好不相见(1) 那一天在梦里,见到旧日北京城里的红墙黄瓦,画栋雕梁,竟不知这一梦,前尘往事,渺若烟云。往日紫禁城漆皮剥落、锈迹斑斑的宫门,如今却近在咫尺,桓桓武士秉持戟而守卫的宫闱,这样清晰的出现在我眼前,也许只是身在梦里太恍惚,不知晓究竟是我突兀来到这个时空,还是这里的一切原本就是我命里注定的路途…… “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呢?落水之后真像变了个人似的,成日站在这假山上望,这样毒的日头。可当心别晒坏了。” “哪有那么金贵呢,绣儿,你说从这望过去的那片红墙黄瓦,就是康熙爷住的地方吗?” “小姐……”绣儿说着话手便抚上了我额头“瞧您,也没生病呀,怎么尽说些胡话呢,您看都汗津津的了,奴婢服侍小姐回去换身衣服吧,一会儿身上湿漉漉的没得着了凉,奴婢又得挨福晋的一顿训。” 回到屋中时,姐姐正张罗着摆拾新进的雕花木椅,我的这位姐姐,可是出了名的泼辣性子,但对我却是好得没话说,事无巨细,只要是和我有关,她都得亲自吩咐过才放的下心。恐怕就是这事事都得抓在手里的性子,才让历史上那个有名的康熙八贝勒对她一心一意。 “哟!瞧着一身汗,绣儿,你怎么伺候你主子的!这么毒的日头也由着你主子到处乱晃,这也就罢了,回来了也不先换一身干净衣裳,回头生了病可怎么是好?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姐姐,都是我自己要出去走走的,憋在屋子里头都快把我给憋坏了呢,这不,赶紧回来换衣裳了嘛,姐姐您动什么火气呢,就饶了绣儿这一回吧。” “你呀!对这些下人倒是袒护得紧,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回头又嗔了一句“愣着干什么呢!还不赶紧伺候你主子去换呀。” 古代的梳妆,更衣,我可是一点都不会,只好由着丫鬟们张罗,自己端坐在镜子前,不觉又走了神,镜子里的这个人,一张精致的小脸,下巴尖俏,我见犹怜,双目澄澈,神清骨秀,两鬓的发丝垂于胸前,才十六岁少女的身量,淡雅清秀。可这个人不知怎的就成了自己。十多天前,我拖着长曳于地的婚纱在香山拍室外婚纱照,偏偏这倒霉的室外拍照选在香山举行,雨后的山路特别滑,一脚踩空我便从一米多高的台阶上翻了下去,随即顺着山路滚下,记得当时浑身辣辣地痛,头部撞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脑子里轰地的一声,便没了知觉,我听到的最后一声,便是两个不同的声音在喊:“舒颜…舒颜……”“素颜……” 醒来之后便躺在了清朝康熙四十三年间的八贝勒府上,我现在姓郭络罗,叫做素颜。是八贝勒的嫡福晋郭络罗毓眉的妹妹,和硕额驸明尚早年收养的女儿。据说,我的父亲是镶黄旗下一名沙场上殉身立功的将士,母亲生下我便随了父亲而去,虽是收养的女儿,但自小家中待我便胜过亲生。也因了我那不拘的性子,早就自行免了这个名不副实的“格格”头衔,丫鬟们只称我“小姐”便是。对于我“初来乍到”对这个年代生活的一无所知,不等我解释,他们权当作是“我”落水之后受到了一定惊吓和刺激。这十多天来,我存着还能回去的念想,叫绣儿带我去落水的地方看了几次,总期许着这么一跳下去,兴许就可以回到爸爸妈妈身边了,而不是在这个地方做一个才十六岁不懂世事的大家闺秀,然而总是事与愿违,这个干练的姐姐想法设法地派着一大群人跟在我身后,就连绣儿也是,每次我刚一靠近湖边她便紧紧拽住我,我只能在心里大大为自己默哀,看来是不得不作好在这里长久生活的准备了。想到如今的八贝勒,以后的八王爷,然后是…… 心里一瞬间凉凉的。 “小姐!” “啊?” “您怎么了呢?自打醒来之后,总是恍恍惚惚的。” “阿,没什么拉,大概是晚上没睡好,有些乏了吧……” “小姐您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呢,活泼得不知道疲倦的,可现在……唉!也好,省得爷成日念叨,小姐,衣服换好了,您看?” 一身湖蓝色的薄裳,头发也是松松的绾起,整个人显得无比清凉舒适,一路夸着绣儿一路往姐姐屋里走,突然从姐姐屋中传来一阵笑声,我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绣儿抿了抿嘴“看样子,八爷今儿要在这用晚膳呢!” “是颜儿吗?快进来吧。”姐姐闻声迎了出来“正和爷念叨着你呢,这不,说着你就来了,今儿个八爷要在这用膳,一会九阿哥十阿哥就顺道过来了,正好让你见见,再过几个月就要选秀女了,也长长眼见力,日后到了宫里,遇着什么事,少不得求他们帮忙呢。” “什么?选秀?!”我咽了口唾沫,求饶似的眼神瞅着姐姐。 “是啊,阿玛把你这野羊羔子交给了我,前些日子,你落水耽搁了,不然早该好好教教你规矩!” “这就是素颜丫头吗?可是好久不见了,以前总听你说这丫头性子不稳,没个安静的时候,现在我看着不也挺好,端端静静的,清秀的紧。毓眉啊,说起来,你还真不如你妹子了。呵呵” “爷!”姐姐娇嗔了一声道:“就你这么个没好坏的爷,还不指着我管管,爷这么说,人家不管倒也罢了。只是这素颜说来也怪,倒像是一下大了好几岁,从前哪有过这么安静的时候,每日里疯到哪去了总是找不着影的,这下好,我倒成了爷的笑话了”我这才开始从下往上打量这位爷,一袭锭青色的袍子,双手背后欣然而立,嘴角边带着丝淡淡的笑,那双眼睛却无论如何也让人感受不到一丝冷意,温软的神情实在是无愧于温润如玉这个词,但他对于姐姐的话好象置若未闻,噙着笑怔怔地注视着我,一阵不自在的感觉划过,我福了福身,淡淡道“素颜给八爷请安。” “哦,没那么多虚礼,都坐下吧,…嗯……” 姐姐斜睨着八爷,我总觉得气氛怪异得很,沉默得有些尴尬了,于是在座位上扭了扭身子,正色道“姐姐,您说的九阿哥十阿哥,我从前可见过?” “就是见过也是小时侯的事了,一会来了就知道,你小的时候啊,泼辣得谁都不敢招惹你,和阿玛来宫里,那些皇子阿哥们的,你还就跟十阿哥有话说,一样是那懵懂性子。” “八哥!”一声打破了屋内的气氛,两人一起大步跨了进来,一个身材稍高挑些,穿一身深蓝色绣银边的褂子,另一个则是一身的艳绿,这人的审美……我心里不住地叹气。 “八哥,您这府里的菜肴还真是不一般,瞧,也不用人伺候,我和九哥俩闻着味儿就来了”那个一身绿的阿哥道。 “哪有那样好,不过一些家常便饭罢了,图个热闹,十弟喜欢,天天可以来!素颜,快给九弟十弟见礼” 我一躬身“素颜见过九阿哥,十阿哥。” “哟,这是?”十阿哥道。 “这是你八嫂的妹子,她阿玛托来调教,过两日就要送进宫去了。” 一旁的九阿哥愣愣地望着我,突然双手一击,嚷到“这不是颜妹妹吗?一晃眼也都这样大了,出落得真是好看,我都认不出来了,那会子,还和她一起在园子里捉鱼耍……” “好了好了,这人也都见过了,饭菜都凉了,桑儿,快去端盆凉水来,给两位阿哥擦擦脸,这就用膳吧。”姐姐显然是把九阿哥嗓子眼边的话又给堵了回去,我一个劲地纳闷,按照素颜以前的性子,说不定是干过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姐姐怕我难堪呢。 席间,我一直心不在焉,觉得和古代的阿哥们坐在一桌上吃饭想来本是天方夜谈,哪知道有一天,竟然成了真的。 “素颜,想什么了,夹了空的也往嘴里送,这饭菜到了你嘴里,是个什么味儿?”十阿哥嬉皮笑脸地说道,我一瞅,可不是嘛,自顾自地夹了半天菜,空的也往口里送,顿然一阵绯红蔓上脸颊,于是胡乱扒了几口,准备匆匆了事。眼一抬,却发现一桌的大大小小的眼睛全盯着我,十阿哥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难道捉弄我就是他的乐趣?倒是一旁的九阿哥,面无表情地望着这边,像是在看着我,可那眼神,却好似穿到我后面去了,一个劲地发愣呢,我撇了撇嘴,道:“素颜平日里都在府中,见得人自然少,如今和两位阿哥一起用膳,不免有些紧张,还请两位多担待了,就是不知有位阿哥,是不是头回来这,愣愣地望着什么好景儿?” 九阿哥回过神来,逸出一点淡淡的笑容,喃喃道:“是有幅好景。”我一怔,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姐姐好像也听见了,一时间都垂目不语,我默然地站起来说“姐姐,我吃饱了,九阿哥,十阿哥慢用把,贝勒爷没有什么吩咐的话,素颜就先行告退了。” 八爷道:“恩,早些回去休息也好,明天开始,就要学习一些宫里的规矩了。” 转头又温柔地附在姐姐耳畔说“你也早些回房休息吧,今天忙活了一天,想来你也累了,我和九弟十弟再闲聊几句,等我。嗯?” 姐姐听着这几句温润软语,唇角微扬,绽出一个无比温柔的笑容,点点头。我正要转身离开,可偏偏坐在弯角里,十阿哥忙起身让道,我躬身谢了谢,突然绊住了什么,脚下一软,幸而慌乱中握住一只手,险些摔倒在地,那人将我微微扶起,我一抬头,原来是九阿哥,微蹙着眉凝视着我,我扭过头去,对姐姐和八爷歉了歉身“素颜失礼了。”放开九阿哥的手,由绣儿扶着出去了。 夜晚的风恣意清凉。刚才屋内积压的情绪一扫而光,这样清空宁静的夜晚,能一人尽情享受,很是惬意。我和绣儿绕了远路往屋里走,想到从前城市里的灯红酒绿,原来这如水的月光竟被我们遗失了。想来已是多久,没有在宁静的夜晚下赏过月,放下满脑尘嚣,去体味每一束光的疏离。 从前,总是和朋友们在包厢里欢畅一夜。从前,总是只到十五才去注视头顶的圆月。从前,有父母在。从前,不用面对一个于自己而言完全陌生的世界。从前……原来所有的回忆都要加上一个“从前”了,原来所有的回忆都成了我今后生活中不能开口的隐晦,原来所有的回忆,都需将其埋葬,封存在心底最深的角落,不可轻启,原来所有的回忆,都只是回忆了。 心下落寞,再无心情去赏月,便加快了脚步。 ------------ 第一最好不相见(2) 屋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住实在显得有些大了,即使是内心时时欢欣热闹的人,还是会觉得有一丝孤单。绣儿服侍我早早睡下,闭上双眼,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我并不喜欢这样的黑夜,因为在这样的黑夜里连自己都看不清自己,它会让你觉得空虚,甚至感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呼吸。辗转数回,终是无法入眠,一丝无助感涌来,于是起身倚着门框坐下,抬起眼,希望能寻找几点星光来慰藉我此刻毫无温度的心,那种感觉,不是寒冷,只是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然而深邃黯淡的天似乎吝啬到不愿给我一丝安慰,回应我的只是冷冽的月光和几声寂寞的打更。三更天了。隐约听到几缕笛音…“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不自觉地吟出这首词,总觉不妥,却又恰恰合了我心绪,自嘲地笑笑,醉入笛声中,眼前逐渐迷蒙。 清晨醒时,已躺在了床上,绣儿端来了水,一脸灿阳般地笑容“小姐昨晚睡得早,一觉到了今天,竟是不愿起了!” 睡得早?绣儿不知道?那我昨晚是怎么睡到床上来的?昨晚明明……不!不可能……不会有那么清晰的梦境! 突然瞥到案头的墨砚下压着薄薄一张纸,墨迹浸染开几行字“烛花摇影,冷透疏衾刚欲醒,待不思量,不许孤眠不断肠。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银汉难通,稳耐风波愿始从。” “稳耐风波…愿始从…” 也是一首极不对景的词,却让我心里一瞬间好象照进了些许光亮,毕竟,女子是贪恋这些诺言的,即使虚妄。但也宁可用这样虚妄的想象来安慰自己。但却仍不敢轻易相信这样美好的许诺,诺言总是不能触及地让人心花怒放,却只适合欣赏。思及此时,不知为何脑海里一阵隐痛,似乎有种强烈的情感呼之欲出,但竟无法追根溯源,我偏执地相信着,一定是那一世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一定是那个人,也曾给过我同样明媚而美好的过去,我的从前……大概有个同样予我诺言的男子,我与他之间,有着深深的契合与情愫。然而在这里,是谁会对一个十五岁的姑娘轻言爱情呢?信手折起塞入箱底“绣儿,昨天九阿哥,十阿哥什么时候回去的?” “回小姐,九阿哥,十阿哥吃过晚膳就走了。” 不是他们……心里不由得紧张了一下,指甲嵌入手心,微微出汗,认识的人也不多,素颜还有过别的过往么?我只是想努力在这个循规蹈矩的世界循规蹈矩地生活下去,不想牵带太多,可若上天并不那般眷顾我,我又该如何自处呢,心里极力安慰着自己,却仍旧是忐忑不安。 自那日初次见过九阿哥,十阿哥后,便再未见过他们,那个另我忐忑不安的人也一直都不曾出现,只是一直跟着姐姐学习进宫的的规矩,也时常帮姐姐打理家务,我不得不承认姐姐的精明能干,诺大一个贝勒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帐上繁杂的进出,都能这样有条不紊,我只有心下暗生佩服的份。 正是初夏时节,这个时空的季节,总让我觉得分外漫长,自打我来时三月里的浮花浪蕊到现在的艳阳高照,已足足两个多月了。如今我日日待在屋中不愿出门,却仍觉得热,蝉鸣声更是聒噪,然而八爷府的这一大家子人更是贪图清凉,虽然解暑的好东西除却八爷和姐姐就是往我屋里送,但我仍旧无法从对空调的憧憬中脱离出来,姐姐日日见我都是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便给我送来了厚厚一本帖子,我的字虽不至于见不得人,但着实是不好看。[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要知道,这可是我整日临帖来之不易的成果。 甜美一觉,吃了两块冰镇的果子,就听见绣儿从外头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小姐!小姐,八爷来了,快整理整理衣服,这副样子被八爷瞧见可惨了。” “八爷?他来我这做什么啊?姐姐也来了么?” “就八爷一个人,绣儿也不知八爷为什么突然过来,不过小姐准备一番总是不为过……” 话还没落音,就听到谈话声由远及近地转入了门口,来不及将头发束起便福下身子恭恭敬敬地请安,一头青丝垂落至腰间,还好,前面的碎发用一串玉白色小珊瑚珠别了上去,不至于太失礼,“嗬!你这还真是凉快啊!”说着便从里到外将我的屋子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到我身上,不冷不热地冒出一句“穿得倒也挺凉快。” 我不知如何应接,忙跪下道“素颜不知八爷要来,穿着实在不得体,有伤大雅,请八爷赎罪。” “起来起来吧,没什么打紧的,你怎么也学了府里人这一**不动就下跪呢。你倒说说,怎么不得体了?” “姐姐教过我虽然说盛夏无君子,天一热,人的礼仪顾不周全,但我现在毕竟住在八爷府里,也算的上是个主子,着装打扮应时刻注意,被下人们看见了也不好,住在八爷府里,不管谁瞧见,也都是八爷府里的形象,就是以后进了宫,便更是不可如此。”我小心谨慎地斟酌了半天,才字字吐出这些话。 跟前一片混乱的笑声。我抬眼一看,这哪只八爷一个人!九阿哥、十阿哥,瞥过头一看,还有一个少年立于旁侧,不对,按现在“我”的这具身子来讲,决不能称他为少年的,实际上他也并不像个少年了,虽然身形尚小,眉宇间那股子逼人的英气以及浓黑的眉毛下无比坚毅的眼神另他看上去超出年龄的成熟,也足以想象他成年后英俊的样子。上天果然是没有亏待我,与他对视良久才觉尴尬,慌忙侧过头去,胡乱地请了安,便不知如何是好。 那个少年却替我解了围“早听十哥说素颜妹妹的灵秀气质与常人与众不同,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还是八哥家调教得好!” “诶,十四弟,你们可曾见过这样衣着不整在你们面前还不卑不亢的丫头?我看不是调教得好,是在毓眉家娇宠惯了的,别看出落得挺秀气,我看啊,和你们八嫂一样的倔脾气。” 十四?他就是那个威风无比的大将军王啊,难怪……记忆中他曾是与八爷这边交好的人,康熙四十三年的他大概不过十六、七岁,离以后的飒飒英姿还很遥远……转念又暗自琢磨着,平日与这位八爷相交甚少,能躲着的时候尽量不见,他怎知道我也是倔脾气,心里头岔岔地,又觉得他说的也对,于是莞尔一笑,偷偷的瞟了一眼,八爷并没有注意到我,九阿哥和十阿哥继续打着哈哈“可我们府里,就是打着灯笼寻也寻不着这般灵秀的姑娘啊!” 八爷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再好也过不久就要送进宫里去了……” 言语中有未尽的意思,但他却不再说下去,一时间都只是默然,我觉察不出他是否有不悦,只好试探着问“不知八爷今日突然来素颜这,有什么要吩咐的吗?”沉默、沉默,我的眼神游移在这几位皇子身上,依旧是沉默,脸上已沁出了细小的汗,终于,他转过背去,微微扬头,像是释重之后吐露的一句话“素颜,你怎样喜好就怎样穿吧,不必拘谨着。对了,我和九弟、十弟,十四弟只是从书房出来,刚巧他们提起你,就顺道过来看看了。” 我低着头静静立在他身后,再抬头时,那一行人早已不在院中,我对着空空杳杳敞开的院门大声喊了句“素颜躬送各位阿哥。”奇怪…明明用力说出的话,却好象只有我自己听得见,空落落的,只剩一地炽热杂着几片绿得叫人觉得有些暗淡的树叶,想起刚刚他的语气,他的神情,他刻意得有些令人生笑的解释,心绪莫名的有些低落,总觉得好象有一些不能开口的缄默,那个为人亲厚的八贝勒,为何也会有欲言又止的时候? “绣儿,叫人把门口的叶子扫干净了!” “是,小姐!” 一个俏丽的身影飞快地闪了出去。绣儿,只比我小了几个月的绣儿,却需要在这如花般的年龄看着别人的眼色生活,以后的自己,又会如何呢?选秀,那将是怎样的一条路途?自己尚且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又如何能顾及他人,满怀心事地坐在桌前临帖,一晃就是一个上午。 自那之后,我还是会时常想起很多年前有一日,我突兀地伫立在这群人中间,那片灼裂的阳光下,八爷春风得意地笑着,十阿哥带着那份未经世事的不羁,十四翩若轻云般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他们都是那样热烈地生活着,好象那才是他们生命最清晰的脉络,没有分歧,没有断支,好象可以那样笔直的,依旧热烈地走下去…… ------------ 第一最好不相见(3) 精致的小亭子坐落在刚好可以望见皇宫的小山坡上,恰又有环抱的绿树洒下这片碧绿的清凉,我支着头有些犯困,突然身后摇扇的风显得比先前大些了,起初还不曾注意,只是觉得绣儿平日手道都是很轻的,怎么突然……“啊!” 我一回头,着实是被吓了一跳,四下不见绣儿的人,而我眼前这张放大的脸,这个帮我使劲扇着风的,不正是十四阿哥? “素…素颜给十四阿哥请安。(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我腾地一下站起来,慌忙俯身见礼。 “起来吧!” 他大大咧咧地坐在我刚刚坐过的地方,漫不经心地道“这就被吓着了?” 我心里的有些不服气,却又不能多说,只好讪讪地道“十四阿哥属猫的么?” “什么?”他被我问得莫名其妙。 “走路也没个声音,不是属猫的才怪呢!” 他依旧沉着一张脸“我属龙的…” 气氛尴尬得很,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一个我在心里把他当作弟弟的少年这样必恭必敬,实在是觉得恼火。但无可改变的事实是,素颜的这具身子,的的确确只有十六岁。我默然地望着他,与他的视线僵持着,灼热地碰撞在一起,见我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他不禁嘴角略微抽搐了两下,看我仍是无反应,他终究还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只觉那笑容无比的明媚,心中想着,这样子才符合他现在的年龄嘛,想笑还故意忍着装什么深沉呢,于是嘴边也挂上了一抹笑容,他一怔,随后便伸了手过来,我不知何意于是下意识地躲了过去,他的手僵在半空中,笑着说“瞧你这样子,一个人坐在这想什么?有人来了竟也不知道……”话未落音,他的手又继续伸了过来,我慌忙低下头“我是在想,下个月选秀的事……” “告诉我,你不想进宫是吗?” 我抿嘴摇了摇头,急忙转移了话题“怎么就你一个人来这亭子?八爷他们呢?” “告诉我…你不想进宫是吗?” 他对我的话置若未闻,依旧固执着他的问题。 我拗不过他,只好抬起头认真地说“是!我不想选秀,不想进宫,不想从此以后看着别人的眼色生活,不希望别人控制自己的命运,不希望做个循规蹈矩的依附品,不希望像这个时代所有的女子一样永远只能盈盈于男人背后,如果可以,我也想……也想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生活,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尊严地活下去……” 他惊讶地凝视我,我知道自己失言了,轻声嗫懦了一句“对不起……” “素颜……你,不止是像他们说的神清骨秀,十六岁的女子,竟有如此刚烈……” “十四阿哥,素颜只是个自私的女子,不懂得牺牲自己成就他人,不懂得为大局就假装看不见自己的自由与幸福,我贪慕幸福,只顾及自己的感受,我自私。今日不甚失了言,我知道,这些话轮不到我来说的,十四阿哥就权当是个笑话吧。” “我懂……” 呵!你懂什么?我对这个世界的陌生你懂么?那些看不见目光的夜晚我狠狠咬着下唇度过的夜晚你懂么?无数次不能言的孤寂感你懂么?对自己命运的未知与恐惧你又懂么? “不!你不会懂的。没人能懂的……没有人…能懂得的。” 心底一阵黯淡,便由着他的手在我头上理着被风撩得凌乱的发丝,“让我懂,好么?不要去选秀女,不要进去那个宫闱……” 我怔怔地回望他,回望这个眼神里干净得不沾半点尘埃的少年,时间静默。 “有我呢……素颜,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去选秀女的,你太出众了…你不可以……不可以成为皇阿玛的女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我仍旧听见了,心里有一瞬间的依偎感。真的…可以么。心里百转千回的矛盾,但我不自觉的想要去相信他,我对这个时空的无助感无人可知,但他确是唯一一个对我说“有我呢”的人,好象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有他和我一起去承担,这样的感觉是超过了姐姐对我的那种照顾的。这种感觉,也许是陪伴。十四,当真是我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个朋友。 这几日,八爷府里人来人往,新进了不少东西,姐姐忙得几乎忘了有我这么个人,于是我成功地被困在一大堆丫鬟婆子中间学它们婀娜多姿地踩着花盆底儿走路,不想竟学得有七八分像了,惟有弹琴让我头疼不已,多数时候,我会对着一根根琴弦发呆,手指若有若无地拨动几下,空余几声杂乱空寂在耳边撕扯…… “怎么?又一人兀自哀怨了?”沙哑却独特的声音突兀地在我身后响起。 这些日子九阿哥常常来,并不像史书上记载的那样阴亵,他为人直爽,和我也能聊上几句。我常常会和他说好些不符合这个年代的一些念想,他只是静静听着,我的抱怨,我的宣泄,偶尔一些瞬间的欣喜或哀恸,从来不多言什么。有时他又会像个天真的孩子,絮叨地说他的八哥,说他的喜好,和我所知道的皇子阿哥们不同,他并不多才,琴艺糟糕一点也帮不了我,却下得一手好棋,他教我“察言观色”、“声东击西”……我知道,我只是缺少一个对象,一个愿意听我说话的人,他无须多言什么,于我,他从来只是个适合站在我身旁的人,他大我五岁,我们有各自的过往。我从来不知道,我与这个站在我身旁也许只一尺远的人,有一天竟会成为陌路。 “总是不顺手,一支曲子都连贯不起来!”我有些懊恼地转过身,面对着他。仍旧是暗蓝的袍子,可惜一线阳光极不协调地从衣褶处分割开,一面阳光灿烂,一面寂静地暗淡。 “有些事情不能勉强,顺手就来自然是好,有困难的也不能急求。八哥他们今天都被皇阿玛叫了去,我一人实在空闲得很,一起出去走走可好?你不是一直觉得窝在这儿很无聊吗?”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犯不着骗你。” 心情顿然舒朗,我拉着他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谁知他折扇一挥,挡住了我“这样可不行,还得换身打扮。” 一身男儿装,惟有头发藏不住,只好顶了个帽子。眉清目秀,俨然一位翩翩佳公子,九阿哥挤眉弄眼地说我这样子走到街上指不定被哪个情窦初开的姑娘给瞧了去,我白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道“唉,某些人只怕是想都想不来吧,跟着本“少爷”走,保准少不了你的佳人缘儿,哈哈!” 他一脸黑线地威胁道“你还想不想出去了?” 我只好故作可怜地求饶,乖巧顺服地跟在一旁,出了八爷府我心情大好,这可是我来到古代第一回看到这样热闹的景象,坐在马车里撩起帘子对着这番景象啧啧赞叹,九阿哥在一旁鄙夷地瞪着我,估计他对我的印象会从此大打折扣吧。过了热闹的街市,马车穿堂过巷的上了一条颠簸小路,两旁除了树还是树,我不禁好奇“这是要去哪?” “到了你自然知道。”他歪在车窗边,饶有兴致地望着我,闲聊几句之后,马车陡然停下。 下了马车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碧绿之中,不比先前的躁热,清风曳起阵阵凉意,转身一看,身后竟是大片雪白的花海,风中轻晃的,竟是前世最喜爱的桔梗,从前只在南方见过大片的桔梗,没想到京郊竟也有如此美的花海,一汪清泽蔓延至此,索性踢去鞋子,光着脚踩在清凉的水里,逐着水花,好久,没有这样放纵过了……好久,没有这样的自由…… 坐在岸边,不时拣起扁平的石块掷向远方,激起一圈圈漾开的莲花,复又被掩于寂静。他傍着我身旁坐下,也学着我的样子向水里扔石头,他扔得太用力,太直接,皆是“咚”的一声入水,水花一溅便不见了,我失笑“这个啊,叫打水漂,要选扁平的石子,用手腕的力掷住,石子在水面弹起的次数越多越好!” “哦?是这样吗?” 一块石子在空中划过完美的线条漾开四荡波纹。 “明明都打的比我好了还……”我气不过。 “哈哈,你教我的,我又怎么敢超过你呢?” “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怎么背起这些大道理来了?” …… “啊!你竟敢拿水泼我不要了都湿透了!” “你还敢来?” 绾起袖子,卷起衣摆,赤脚踩在水里,身后是大片的桔梗,摇出落日下最美的身影,他不是皇子,我亦不是即将走入深宫的那个看不清自己命运的人。一直以为,这样的温馨与宁静没有什么可以打扰。有些瞬间,原本就是用来回忆的,也许你以为早已放下的人或事,一旦经历便挥之不去,那些深深的触感会惊醒你生命中所有的疼痛那是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着曾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亦或是另一个自己在看着自己,试图紧握手中灰飞湮灭的凋零…… “素颜,不要说话。” “恩?” “不要说话……” 我安静地抱膝而坐,他背对着我而立,良久…… “还记得么?” “……” “素颜,回答我,还记得么?”他的声音不似平时那般响亮,犹豫的同时还略带些微沙哑,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那片花,叫铃铛花,小的时候你编过花环送给我,我说那是女孩子家带的东西,我不要。你说铃铛花开的时候就是你在摇着铃铛在找我,所以一定要我带着……” “胤禟,我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我了。以前的事情,我真的已经全部忘记。我们只是从那次晚膳上开始认识,于此,我能说的,只有对不起。也许从前那个素颜给你带来过快乐欢笑,但我毕竟不是她,你不必再这样用心待我,为了素颜不值得。” “没关系的,不必说对不起。也许记得,也不过如此罢了。”他转过身,一脸豁达的笑容,我竟有一瞬分不清那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想象,“九阿哥…” “你刚刚叫我,胤禟。以后,都这样叫我可不可以?” “好。胤禟……” 胤禟。胤禟。胤禟……不该这样叫你,这个不属于自己叫的称呼,究竟是隔阂了什么?到后来开口就成缄默。早不该留下这个印记,还是要将它扫进心底最深的角落,还是要明眸皓齿地对人笑,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连最贞洁的笑容都被落寞隐忍成苍白? ------------ 第一最好不相见(4) 入夜,一人独自闲暇,垂首漫步在八爷府的园子里,穿过一道抄手游廊,瞥见一抹身影与一盏寂寥的灯笼,“今天和九弟出去了?” 月光清泻在青葕斑驳的墙头,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含着笑启唇问道。 “是。” “你和他最近走得很近?” “是。” “抬起头来……”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淡淡的隐忧。 避过那样的眼神,我问道:“八爷,您会吹笛子?” “噢,只是见皇阿玛从前吹过,曾经一时兴起便学下了,对这玉洁冰清之物倒是甚为喜欢,所以常常拿来摆弄。” “素颜在乐理方面总不太通达,不知八爷能否吹奏一曲,也给素颜开开窍?” 他轻含玉笛,闭目轻轻蹙眉,沉静处高山流水,激荡处似……那样熟悉的旋律,那样似曾相识的笛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细风撩起他的翩翩衣袂,愁惨凄绝之时,笛音蔓然而止,宛若绝尘,一曲未完,人已经痴了…… 他启目与我相视,那双眸子清澈却又见不到底,似乎总有一层朦朦胧胧的的雾气,我回过神来,却仍旧痴痴的道:“八爷的笛声,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素颜便听过。但久得好像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却又那样熟悉” “这世上相似的东西原本就很多,我的笛声也不过寻常之至。”那样的云淡风清,仿佛那一曲寂寥凄绝的笛声并不曾响起过。 我轻叹道,“八爷笛音固然好,只是太过凄然了……” “你可度过《遣悲怀》?”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圆稹十四岁明经及第,莺莺冷静从容,一对才子佳人,莺莺奔向他时,圆稹却要放下情爱奔前程了,三年后他取了太子少保韦夏卿的季女韦丛,三十岁遇上薛涛,那一年韦丛走了,两年后又在红陵贬所纳妾安仙嫔,三十六岁又续娶了翡淑,全是大家闺秀,呵。”我冷笑道:“男人见异思迁,毁了多少芳心碎满地,这厢红烛犹新,那厢,多情手已把玩新人发,与他人结同心去了,剩下残烛红泪倘不尽……” 他猛然扳住我的肩,神色凄然的喊道:“他并不负情,‘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绝不是负情之人写出来的诗句!,他也会手抚墓碑,无语话凄凉,他也会忍住至深的伤痛去抚拭那些记忆!挽留不住的,终究挽留不住……”到后来,他近乎是自言自语。 “八爷,您怎么了?”我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到,凑近才嗅到他满身的酒气,“八爷,想您许是醉了,素颜扶您回房休息吧。(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不必,我没醉。你用不着扶我回去,陪我走走,走走就好!” 我大叹倒霉,真正醉了的人都不会承认自己醉了,但愿这爷酒品好些,不要像从前那些朋友一样,喝完就吐我一身就好,于是只好去伸手搀他,不料被他顺势一带,重重的靠在了他的胸前,他从身后紧紧圈住我,炙热的大手抱着我,玉笛勒得我生疼,挣扎了半天,我又急又气却还不能动弹憋屈得眼里泛晶莹,良久之后,我终于不再挣扎,周围安静的只有风要摇树叶的“沙沙”声,他有力的心跳在我背部一下一下波及而来,彼此皆是缄默不语,整个世界都寂静得只有彼此的心跳声,直至原出有星星点点的伴着更声闪烁而来,他才放下圈住我的手,惘然若失地站在那儿,我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便飞跑进了房,站在诺大的房里气喘吁吁,绣儿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支吾了半天才问道怎么上午出去现在才回来,我只当未闻地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茶,咕咚咕咚几下喝了下去。 那一夜,我用被子蒙着头,逼着自己去想想其他的事,然而无论怎样那个人的每一丝气息都在身上久久不能退却,所有的梦里都只有那个怀抱的温度…… 第二天,姐姐便召了我到她那去,八爷自然也在,他一如往常那般,嘴角边挂着丝永恒的笑意,甚至没有给过我一个正面的眼神,波澜不惊的表情着实令人佩服,絮叨了半日才知原来过两天就是姐姐的寿辰,八爷的意思是几个大了的阿哥把福晋们都带来,妯娌之间本就该多走动,莫要显了生分,全当是一次小家宴,就这个机会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 回了房,一门心思地琢磨着该送姐姐什么好,便叫绣儿把几口大箱子全都搬了来打开,我坐在一张矮凳上一样一样得翻看着,珐琅钗子琉璃簪,白玉镯子耳坠子,这些我平日里不太沾边的东西姐姐自然多的是,指不定都是姐姐送来的呢,丝绸布帛也轮不上边,倒腾了半日,竟是一无所获,手里执着一张叠得又平又薄的纸,心不在焉地打开一看,那行字又刺目地出现在我的眼里“稳耐风波愿始从。”这些日子,被一些七零八落的事情搅得竟忘了有这么个叫我心中忐忑的人,思绪又一次回到那个倚门而望的夜晚,那抹清冷的月光和若有若无的笛音……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也是笛声,猛地翻开那张纸仔细看,脑海里交错着昨晚与那个夜晚的画面,顿时了然,心中一阵剧烈地伏动,竟是他……怀疑过九阿哥十阿哥,却惟独不曾想到过一心一意宠着姐姐的他,心中不免疑惑,他昨晚激动的令人不解的言语,那张墨迹犹香的薄宣,他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呢?为什么醉了酒还会在我的小院门口? 一串问题进入我的脑海,不觉忘了手中的活,自顾自地拿起一件又放下一件,心思全然不在这儿……“哎呀!” “小姐?呀!您的手怎么流血了?奴婢给您去拿创伤药膏!” 绣儿小心翼翼地给我上着药,我却只顾看着手里的短剑,问道“怎么这箱子底还有剑啊?” “小姐您忘了吧,以前您是个野性子,对这琴棋书画的都不爱,偏爱缠着老爷带您舞剑,教您骑射。” “是么?”我摸着剑锋忽地站了起来,绣儿自是又被我吓到了,好歹我从前也练过舞蹈跆拳道什么的,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还有这身子底儿,怪不得落了水也没什么大碍,我跑到院子里,结合着现代舞蹈与古代兵刃的特点,轻盈地舞起来,绣儿目瞪口呆地望着我,我却心中暗自得意,姐姐的礼物到手了! 苦练了两日,总算是功到渠成,动作已十分娴熟,刚劲的力度轻盈柔雅的舞姿完美的结合在一起,绣儿对我的舞姿很是诧异,总在我练习时偷偷找小丫鬟们来看,每看完一遍她们都惊叹不已,这让我信心倍增,到时加上我特别为这个舞蹈准备的装扮一定能给姐姐一个大大的惊喜。 ------------ 第二章 如此便可不相恋(1) 姐姐寿辰这天,早早起来,想着毕竟是个重要的日子,不比平时,便让绣儿给我打扮了一番,脸上微施粉泽,拿青黛点染曲眉,衬得双目灿如春华,皎如秋月,挑选几番,手指抚过一套蔓长春蓝缎滚银边的旗装,绣儿会意地配上白玉簪子,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加上素颜天生丽质,真成了一抹难得的秀色。 我早早去了姐姐那儿帮着迎接宾客,那些阿哥贝勒们进了府身后总还拖着好些莺莺燕燕,问个礼都要折腾半天,问安的、礼敬的、客套的,一句都不能少,从早上开始,竟是才有了口喘气的机会,我实在觉得古人这些无用的俗礼太麻烦,磨破嘴皮不要紧,我这厢是见一个就得福下身,倒不像是迎客的,竟有几分像是黛玉进贾府,想起老版电视剧里黛玉一双含情目水波流转一一扫过,紧接着一声声“大舅母…二舅母…三舅母……”问个好都能折腾出眼泪来,又想想眼前我欲哭无泪的情形,不觉“扑哧”一声笑出来,姐姐一脸郁闷地望着我“你这丫头,茶喝过了就赶紧迎客去呀,大家都忙着呢,你哪来的闲工夫在这偷乐,也不知琢磨些什么,喝个茶都能乐成这样……” 我搁下茶碗“我的好姐姐!您就忙您的吧,我一会就去了,啊!”故意把“您”字拖得老长,姐姐知道,我最烦她用长辈一样的语气“教训”我。 姐姐无奈地对我笑着摇了摇头,随手揣起镜子理了理妆容,便转身出去了。 拾起姐姐撂下的镜子扯了个干巴巴的笑容,继续回到厅堂里,远远看着一群人影闪了过来,我三步并做两步地冲到门口,习惯性的笑着福了身……奇怪,明明见到一双皂青色的靴子迈了过去怎么没点儿反应?不是应该互相介绍客套好一阵的么?没人回礼我是应该继续半蹲在这里,还是……正在犹豫之时一个端庄秀丽的女子走到我面前,她看起来很年轻,至多不过十七、八岁,气度雍容沉静,貌美却不失典雅,较之姐姐的出众的姿容又更多了份典雅素淡,她做了个微扶的姿势“快起来吧,今天妹妹过寿辰,这礼来礼去反倒显了生分,失了分味儿,作姐姐的哪给得起呢。”平淡和悦的语气,却在不经意间抬了身份,话又说得辗转有余,真是个聪明厉害的女人呢。 我起身微微颔首,抬头时与她的目光不偏不移地恰巧撞在了一起,她的眼神里有一瞬惊讶,复而是饶有兴味,不深不浅的笑意,却没有延伸到眼睛里,最后掩干平静,这些目光的流转却只在一瞬。与此同时,几个丫鬟们几乎同时唤道“奴婢见过四福晋。”她只是习惯性的摆摆手。 “哟,祎淳姐姐,这么早就来了呢!”姐姐从另一侧迎了过来。 “妹妹寿辰,我不早些来热闹热闹岂不是还失了礼?” “姐姐莫要玩笑了,总说这礼不礼的作什么,好久没和姐姐处在一起说说话了。待会儿午宴毕了,咱们在屋里慢慢聊。”说着拉起那个女人的手,一副亲热十足的样子,看着那双绣着缠枝牡丹鞋面的花盆底儿踩远了,我才回过神来,四福晋,也就是未来的皇后吧,现在还和姐姐手拉着手,笑魇如花,又怎知彼此的笑容后面有着怎样深不见底的陷阱,诚然,这个时代每个男人背后都会有那么几个强硬的女子,为了他不惜与人勾心斗角,比沉稳,比端庄,比大度,比气量。在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面前尽可能多的为自己的丈夫争一丝薄面。 她们却永远只有站在背后看着,支撑着,负上自己的一生去赌这个男人的成功,收起所有的软弱故作强硬的傲视其他与自己命运相同的人,这就是她的命运吧,挣不脱,逃不过,所以只有吞噬了所有的寂寞小心谨慎的完成她们对一个人该有的从一而终…… “想什么呢?”侧目过去十四阿哥一人立在明媚的阳光下,那种纯净让人觉得,他的那些兄弟们,即使一个个都是锦衣玉服,面容俊朗,却依旧带着这个世界惯有的污浊。而只有这个不带一丝尘埃的少年,才让人感受到这个世界里稀小的至真至纯。 我看着投射在他脸上温柔的阳光,没有说话。 “喏,打开看看!” 我接过他手里的包裹,笑而不语,径直领他走了进去,那缕清淡的阳光掠过他映射到我背后,暖暖的,好象可以驱走骨子里的寒冷。(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 傍晚的时候,晚风送来了些凉意,客人们都落了席,今天这场家宴设在湖畔边,夏夜里原是有些闷热的,正好有了这湖对面袭来的凉凉清风,倒叫人觉得舒适。瞧见湖心远远搭了个舞台,侧旁是水榭,楼廊的柱子笔直地插在水中,从两旁延伸到了湖心,湖畔边宽绰的排了客人们的位子,主位排在稍稍靠左,姐姐说那是留给太子爷的位置,实际上这虚位,也是特意空出来的,太子自是不一定会来,这位子也没人会去坐罢了,今天这场家宴,虽是冲着姐姐显赫的家世而来,换了其他福晋,至多是小摆两桌,自家庆祝而已,但谁会知道,额娘是顺治堂兄安亲王岳乐的女儿、康熙的堂妹,阿玛是明尚额驸……所有这些光鲜的背景不过是八爷借此笼络人心的幌子而已。 两边一字排开的是阿哥贝勒们,靠后排自顾自坐在一起闲话的才是妯娌,我被安排在格格们那一桌,因为人太多,没见了我一个根本无人发现,此时的我正站在通往湖心的楼廊上,楼廊前端笼着薄纱幔帐,里头是一个个隔断,实际上就是后台,现在正一阵喧哗着,戏子们频频吊起嗓子,湖面的风撩起薄幔,掠过我的发鬓,向着湖畔波及去了,因为隔得远,所以看不清湖畔的一张张面孔,我兀自用指节敲着栏杆。 没过多久便听一个小厮朗声喊到“快些快些,主子们都点好戏了,第一出“八仙拜寿”,一群人穿着戏服鱼贯而出,只见隔不远就有一个小厮扯着嗓子唱戏牌,这样由近及远一直到了湖畔,还可听到一声长长的拖音“第一出……《八仙拜寿》……”不多时,戏台子上便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之后又连着上了《麻姑拜寿》、《武松打虎》好几出戏,起先还听的懂,到后来这让大伙儿看得其乐融融的戏到了我这真成了对牛弹琴,无所事事只好木然地望着这一大家子天皇贵胄和乐融处的景象发呆,瞥眼看见天边的晚霞绚烂成最后一抹胜血的红色,忽然间好笑的觉得眼前这幅景象可以信以为真,真的是这样和乐的一家,没有隔阂,没有芥蒂,没有争夺…… 直到绣儿尖着嗓子在隔断那头唤着“小姐”,我才快步走了过去,打开十四带来的包裹,一柄修长精巧的短剑,剑柄处生生地雕了两朵孤傲的雪莲,银底上嵌了两颗雪白的砗磲珠,坠子则是一串细碎的铃铛,除此之外便无别的装饰,这是自己画了图样央求十四在宫外帮我寻人打制的,他愣是追根究底问了半天才答应下来,我拿起那套衫子一件件穿起来,月白色的藕丝琵琶衿上衫,配上同色的宫缎素雪娟裙,外面罩着一层素淡的白玉兰莲纹罗纱,薄如蝉翼,腰间束着一根雪白的缎带,没有半点杂饰,头发松散地绾成了堕马髻,发间斜斜簪着一朵素色堪比雪莲的白芙蓉,衬着冰肌玉肤,从背面远望过去,垂落的青丝如瀑,肩若削成,腰若约素。 绣儿看着我啧啧赞叹,我打趣道这是夸我美呢还是夸她自个儿的手上工夫好,绣儿一脸遮不住的欢喜甜甜道“再好的手艺没有美人底子也空落下了。”一面笑嗔着绣儿越来越没大小了一面暗自思忖着:我那几幅自己都不敢恭维的图纸被十四**宫就真换回了这些?想来那人的手艺定是十分了得,不仅深知我的心意,这雪莲雕得这般孤傲清绝,竟还远远胜了我的心思去……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一个小厮飞快地跑来告知道“前边的戏已经下了,戏子们正回隔断里头下妆,收拾东西呢,主子们看了这么久戏也都疲乏了,这会正自顾唠嗑着,戏台子上都按小姐的意思布置好了。”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到底是八贝勒府里的人,做事都周详得很,这次家宴虽是让姐姐自己张罗着,可毕竟不是一个人忙得过来的,负责节目的主管本是如何都不答应让我表演这事,还是我巴巴地跑了好几回还要表演给他看,他惶恐得直说“不敢让小姐日日亲自跑来,奴才更是没格欣赏小姐的表演”,这事才说定,想来他也是揣摩着这些主子们个个疼我,我的戏他们自然都是喜欢的,到时一高兴自是也少不了他的赏,这才接下了这担待,也竟真的,一个字也没透露出去。 轻纱蒙面,随着小厮行至台边,我轻摇了几下剑坠子上的铃铛,陡然间俱灭,起先湖畔边各自闲散的人们一瞬间紧惕起来,趁着这慌乱之时,我垂目团坐于戏台中央,手里的剑随着铃铛的节奏一下一下动起来,寂静之中这铃声格外的悦耳,一下一下撩人心怀,随着一阵激越的铃声踮脚而跃,明晃的剑光在空气中拉开一道口子,发出"簌簌"的声音,轻袂飞扬,一个转身背对台下轻稳地落了下来,转眸微微一蹙,看到台下那般痴离的眼神,自知这一锁眉,不知锁了多少人的心。 起势杂乱无序,但顾盼之间,陡然生辉,不知哪里竟飘来一缕笛声,合着我的步子、剑势,紧促得让人担心一个转身这笛声便撕裂了满段华帛,但又是这样的契合,虽是从中**,却好象有一场惊心的安排,在无声中陡然怒放的潋滟。 是八爷!我当真高估了自己,这样精心安排的宴席,哪一个环节允许出现这样不在他控制之中的“惊喜”,他从始至终都是知道的,我的周密布置不过是在他的控制之内,我所精心的这一场“惊喜”不过是在他看过十遍百遍之后才得意纵容的“惊喜”。他是城府何等深的人,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又岂能单凭自己的眼睛所见就去相信,是我高估了自己,是我高估了自己! 心乱如麻。剑舞得凌乱,竟不知在别人看来这是一种柔倦,一种不屑的慵懒。负责的主管,周详的小厮,甚至绣儿……一早都是他刻意安排的。我只不过是想给姐姐一分特别的礼物而已,而在这里,在他眼里,被他当作了什么?也是需要防备的人么?或许,这一切都是一场笑话,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明尚额驸收养的女儿?当真是如此么。 一瞬间这样的多的猜忌纷纷呈现在我的脑子里,让我不敢面对下去,只能留下一个这样的背影,寥若晨星。 ------------ 如此便可不相恋(2) 从瞬刻寂灭的舞台上逃了下来,了了地换回了衣服,向岸边的水榭走去,我知道此刻的自己需要冷静,然后平静地去面对。 此时岸边的人们也许都在讨论我,讨论刚刚那场令人怦然心动的脱俗的舞蹈,可是谁能知道那场舞蹈的主角,那个寥若星辰的人此刻心里该是怎样的狼狈。 倚着栏杆刚欲坐下,便看见一抹清瘦寂寥的身影,背对着我,迎着湖面而立。唇边突然闪过一丝嘲讽,不知是为我还是为他,“如此良辰非昨夜,八爷为谁风露立中宵?” “你在怨我。”他没有转过身来,但语气坚定得好象对我的所思所想全部都了如指掌。 “不知八爷这话怎么说?素颜与八爷向来不是很熟,况且以八爷平日里待人的温和,素颜会有什么事敢怨八爷的呢?”偏偏装作不知,况且怨么,的确是说不上的。 “不是很熟?呵……”他微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你和十四弟,算熟么?宁可告诉他也不告诉我?他做得到的,我做不到么?” 他不计较我瞒着他的原由,竟在十四身上找不快,这倒是令我诧异“十四阿哥为人直爽,年龄也与素颜相当,自是说得上话,八爷平日忙于朝堂政务,素颜怎敢去打扰?” “当初,答应帮你过了选秀这一关的人如果是我……情况会不同么?”他带着质问的语气。 “八爷当素颜是这样吃软饭的人么?”我避重就轻地答道。 “你当真以为他帮得了你?” “不管帮不帮得了,该走的路逃也逃不掉,素颜不会强求什么,只是每条路若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去争取过……那才可惜。” “若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去争取过……那才可惜……”他重复地低喃了一句我的话,竟有些自嘲的语气,复而又抬起头“你是个通透的丫头,只是,十四弟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像一个人?谁?” “八哥…素颜也在这…你们倒是清闲,跑这来躲清静了!” 回头望去,朦胧夜色里,十四逆着岸边的走了过来,步行有些踉跄,空气里隐约夹杂着酒气。 “十四弟不也自在得很,一个人跑这水榭里来凉快了,八爷语无波澜,和刚刚与我说话的语气简直不像出自一人之口。 十四摆摆手,扶着栏杆坐下,“老十拉着老十三在那儿拼酒,我借口着一会儿得有人给他们抬回去,溜出来透透气!” “今个儿真是畅快,连十四弟你都喝得有些过了,看来素颜那曲舞,还真是助兴不少啊……” “八哥……”十四听了这话,直直站了起来,话未说到一半,人就向一旁的湖中栽去,“十四阿哥!”我惊叫出声,忙跑上去扶住他,好在八也手快,一把揽住他的肩靠在自己肩上,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十四阿哥…没事吧?” 八爷的目光定定落在一处,我顺着望过去,先前急急拽住十四的手竟一时忘了松去,我脸一热,忙松回了手,可就在指尖抚过他衣襟的那一刻,十四捂着胃弯腰吐了一地,八爷的衣服也被溅湿了大半,一时间三人就这么狼狈地站着。 “素颜,十四弟想来是真喝过了,你去找两个人来先把十四爷搀回房里休息,今晚就只能歇在府里了。” “是……您和十四阿哥单独在这……不要紧么?”八爷略略点头,示意我无碍,我心里却暗暗尴尬,我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人站在这,又能帮得上什么忙……顿觉指尖一热,靠在八爷肩上的十四深深看了我一眼,一阵暖意由指尖蔓延上心里…… 因是绣儿就侯在不远处,我思索了会儿,遣了绣儿再去找两个人回水榭搀十四回去,自己却径直去了八爷房里取一套干净的外袍,待再回水榭时,十四已不在了,仍只剩八爷一人,我将袍子递上去便转了身,一时心里复杂,刚刚若不是十四替我解了围,以我的性子,免不了继续和八爷冷言相对,而现在却只能暗自小心着,想起那天晚上的事,遍越发揣摩不透这位爷的心思…… “你怕我?”他的声音突然从耳后那么近地传来,还带着丝温热的气息,我倏地回过头,心跳陡然迅速,八爷见我这样也只温和地笑了笑,盯着我的眼睛,我别过头去为自己寻觅理由我只是…只是担心十四阿哥他……” “原是担心他…是我疏忽了。”他的笑意明显一僵,随即淡淡地道“起先该叫你单独送他回去的,不是么?” 我苦笑了一声,明明不是这样想的,明明是一场误会,却不知该何从解释,是我的作茧自缚,现在身陷网中,全都是自己的错。 “罢了…你去找他吧,在你跨院左侧的客房。”他长吁了一口气,便朝岸边的那片灯明火亮走去…… “八爷!” 他顿了顿,却没有停下脚步。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提高了声音“素颜有件事情一直想请问八爷…容若的那首词是……?” “是我写的。”他的语气过于平静,平静得不带有任何感情,我甚至不敢相信,他是在承认一件让我一直牵挂于心的事实,但这样的平静却让我在无形之中坚定了自己的心意。 “如此素颜便有话和八爷说,请八爷……” “素颜!十四弟昨天被德妃娘娘罚跪在永和宫外淋了整整一宿的雨!十四弟……在等你。” 手中的灯笼“哐啷”一声落在地上,心像被人狠狠拧了一把一样,我注视着地上渐灭的,声音细不可闻“请八爷收回心意……素颜受不起……” 他猛地站住脚,转头的一瞬间,我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穿透得如同穿透一张薄纸一样轻易,他唇边扯起的一丝笑容戏谑得让我觉得自己一文不值。 呵!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舒颜,不!郭络罗素颜!你以为自己是谁?一张薄宣两行词便认定了他倾慕于你?他是那样自负的人,他只是容不下自己府里的人与他人走得太近,他和姐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他的心里又怎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原本以为,他可以成为内心那个空缺的填补,而现在……你拒绝他?收回心意……竟会被他一句“十四弟在等你”击溃得一塌糊涂。也好,正合了你的心意,不是么? “八爷……素颜与您从无改变…因为素颜和八爷…不是很熟…不是很熟……”凝视着最后一丝雀跃着耀眼了一瞬间,我轻轻地喃道。 只是为何心里仍会觉得空落落的,只是为何心里,仍会觉得生生地疼? ------------ 如此便可不相恋(3) “小姐,您还不睡么?”绣儿披了件薄裳在我身上“小姐……您好歹去看看十四阿哥,福晋派人来说过好多回了……十四阿哥正发热得厉害,昏昏沉沉却怎也醒不过来……” 晚宴散后天便赶巧着沉沉压了下来,淅淅沥沥下了整夜的雨,我轻掩上窗,微微叹了口气“绣儿,走吧!” 啊?小姐!您可终于是愿意去了!”绣儿一脸欣喜地撑了伞,我摇摇头“去姐姐那里。(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福晋?这么晚了还……” “……知道了小姐!绣儿这丫头机灵得很,我的一个眼神便使得她换了心思。 走到姐姐房里时,衣裳却已湿了大半,姐姐闭着眼,斜倚在塌上,脸上有疲倦的神色,“姐姐……”我低低唤了声,她并无反应,只由我愣愣地站在那里,雨水顺着头发滴落到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我倒了杯茶,稳稳半蹲在姐姐跟前“姐姐喝些茶……” “放一边吧。” “姐姐若是肯原谅素颜,就先饮了这杯茶。” 良久…… 全身有阵阵酸痛袭来,我有些撑不住,眼里一时酸涩地泛起了晶莹,她低低叹了口气“颜儿……该拿你怎么办才好!”说着接过了我手中微微发颤的茶盅,“你尽心思想给我一分惊喜,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你!过来坐下……”姐姐拉起我的手坐在塌边,轻轻抹了我眼角的泪“你可知道十四阿哥为什么在雨中跪了整整一宿?” 为什么……我摇摇头。 “颜儿可是真的不想进宫?” 我思忖了会儿,才低声道“我对不起姐姐,对不起阿玛……” “选秀……的确是历朝历代女子的悲哀,可颜儿,你是郭络罗家的人啊!,这条路,若是走得稳,也许并不一定是悲哀……” “姐姐…我知道有些路不得不走,当真是没有一条退路的话,与其蒙着眼睛逃避不如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走稳脚下的路,这道理我也懂,可我不甘心就这样被箍死了一生……” 姐姐手贴上了我的唇,“这样的话,除了姐姐,和别人是万万说不得的,可要记住了!” “恩!”我用力点头,“谁是真正关心我的,值得信任的的,素颜自有分寸,姐姐不需要担心!” “颜儿……当真是长大了,”姐姐一贯盈盈带笑的眼睛里,此刻也已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氤氲,嘤然道“人生人生……天地间留给人所行的狭窄小道,才是人生,却……不得不走……” 我握紧了姐姐的手,却想起从前,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总有那样一些朋友会在我失落时站在我身边紧握着我的手,给予我不多却足够的力量,去忘却所有的伤痛困难,欣赏前方依然清美的阳光,正如此刻的怅然,仍会有真正关心我的人,只是,这一回首,便是整整三百多年的阻隔,不知他们还好么,在不同的地方,不知那些傻瓜们会不会照顾好自己,原来与他们,竟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了,眼前的、以后的一切,都不会有他们陪我一起承担…… “颜儿,你跟姐姐说实话,你是真的不想记起,还是对九阿哥……” 姐姐忽然正色道,她期盼的神情却让我心头一紧,果然……还是躲不过素颜从前的那些纠葛么?我牵强的扯起唇角苦笑“素颜不懂姐姐的意思……”,原不想牵带太多,可这样多的事情,却竟然赶在一天来了。 “颜儿,那日里若不是你亲眼所见后便一直神色恍惚,又何至于落了水!九阿哥宠幸男伶这事……爷也不知劝了多少次,只是这毛病,却还是因了你落下的,说到底,九阿哥的苦,都不是我们所能揣度的到的。一直瞒着你,只是……颜儿,还是放不开么?” 九阿哥?男伶!?天啊,这都是什么和什么?我一脸错愕,难道导致我来到这里的原因,竟是因为“素颜”不小心发现了九阿哥的这种癖好,才落下水……可九阿哥,和“素颜”的那段纠葛,不是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发生的吗?我无助地摇摇头“姐姐……我是真不记得了!” 姐姐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更多的却是欣慰“若真是这样彻彻底底的忘了,才好……好了,去看看十四阿哥,将来若是真如了你的愿,还要好好感激他才是。” 如愿?这我就更不懂了,心里虽疑惑,嘴里却允下了,看着姐姐的一脸倦意,我才又向十四那里去。 雨水顺着屋檐滴滴落在阶前,溅起破碎的水花,绝裂惊心的美。 “小姐?这都到了门前了,怎么不进去呢?雨湿透了衣裳,可就不好了!”绣儿在一旁唤着只顾发怔的我,摊上这样一个小姐,她的耐性真算好的了。 推开门,房里伺候的丫头无声退了出去,静得连十四的呼吸声都显得那么沉重,撩开床幔,见他的眉宇间,笼着一些忧愁,白日里,才因他不带一丝尘埃的笑容而觉得温暖,此刻,这样清淡的愁绪弥漫在他的眉宇间,却让我有些心疼。 “咳……咳咳……”他骤然锁紧的眉伴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把我吓了一跳,手中的帕子一个不小心便落在了他枕畔,只好伸过手去拾帕子,不料手背轻碰到他的脸,竟是那样的烫!“呀!”我不禁叫出声来,他的眼睫微微颤动,那双清澈的眸子迷蒙的睁开“……素颜,是你吗……你怎么在这?” “你别乱动,烧得这样厉害,竟还喝那么多酒,可是不要自己的身体了?”我一急,略带些嗔怪的说道。 他微微一笑,依旧那样的清淡“你不用担心,我身体可好了!” “淋了整整一宿雨,铁打的身子也不能拿来这样折腾!”换了块冰凉的帕子在他额上,我嘱道“你好好躺着,我去端汤药来,顺便听听大夫怎么说。” “等等……素颜!”他忙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真的不碍事,汤药放桌上了,我一会喝掉就是!”他拽住我的衣角挽留道。“你……你怎么了素颜,怎么全身都湿透了?” “刚刚外面下了场雨,这节气下的,天气变得孩儿脸一样快!”我无关紧要地笑应着,顺手卷起衣裳下摆,拧了大把水出来,谁知刚一抬头,便碰上十四那样的眼神。 “你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么!这样大的雨也跑出来,要是着了凉……咳咳……”他一脸的责怪,又带着深深的疼惜,这样的眼神,却让我不敢与他对视。 “自己什么样子了都不理会,你倒是有本事说我!来……先把药喝了!”我端起桌上的汤药递到他面前,自己却别过头去。 见他半晌不接,我讪讪地道“难不成十四阿哥要人喂才肯喝?” 他一把抢过碗去,几口喝下,那药是极苦,他却连眉都未皱一下…… “对了,你为何会被罚跪在永和宫外?” “你都知道了……昨日去给额娘请安,几句话说岔了嘴,哪晓得惹额娘生了气……” 德妃娘娘一向偏疼十四阿哥,就是连未来的雍正皇帝,现在的四阿哥也比不上十四与她亲厚,又怎会因几句话的不和而罚十四跪上整整一夜?只怕这个中是另有情由的,明知他并未说实话,我嘴里却应下了“哪有这样的脾气,连自己的额娘都不知让着几分,怪道要吃苦头了!以后可要注意些……” “素颜……只有你会这样和我说话,有时候我很欣赏你,你的不服,你的刚烈,你不同于其他唯唯诺诺的女子,你敢和八哥那样冷言相对……” “那是因为,我当十四阿哥是我的朋友。十四阿哥待素颜是真诚的,于我来说,十四阿哥和其他人,也很是不同。”我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子,心中有些温暖。 “真的么?”他的脸上有些不同以往的欣喜,他拉我坐在床沿,扯过被子的一角盖在我身上,“湿透了一身……不觉得冷?” 刚刚帖着衣裳凉透了的背现在有了些温度,若不是他提起,我倒真忘记了冷。“现在暖和多了,谢谢你。天快亮了,你还是休息会儿,生了病可不是那么容易好的。我等你睡着再走。” 被这样的暖意包裹着,眼前不觉也有了些倦意,不知他是何时睡着的,次日当我醒来时,自己竟躺在十四的床上,还盖着他的被子,而他却不在屋中了。 “绣儿!” “暧!来了小姐!” “十四阿哥呢?” “回小姐,今天一大早十四阿哥就走了,还吩咐奴婢不要叫醒小姐,昨儿晚上,小姐……” “……我怎么了?快说!” “小姐说是要等十四阿哥睡了再走,却是靠着十四阿哥自个儿先睡着了……十四阿哥不让声张,今儿一早,却揉着肩出去了……” “啊!……”我在心里大大叹了口气,真正是丢死人了!想到十四揉着肩的样子,却不觉笑出声来,绣儿见我一会儿拧眉一会儿发笑的样子,有些讷讷地问“小姐?回屋吧?” 回屋?对呀!现在不是在自个儿屋啊……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洗漱了出去。 ------------ 如此便可不相恋(4) “睡得可好?”我矗在跨院前的神游被打断,抬起头时,却见到此刻最不想见的人。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 “回八爷,不好。”我看也未看的冷冷答道。 “不好?十四弟一大早便揉着肩出去,我以为,你睡得很好!” “你……!”我怒视着眼前看起来一点也不另人讨厌的脸,脑子里闪现过昨晚的情景,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却只是带着那丝永恒的微笑静静站了会儿,便走开去。 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却让我想起昨天姐姐的话,思绪乱得无法收拾。 “绣儿,我平日里待你如何?” “小姐平日里待绣儿就如姐妹一般,总是护着绣儿。绣儿几生修来福气,才遇小姐这样的主子。” “那从前呢?” “从前……?” “哦,就是我落水之前。我待你如何?” “回小姐,小姐从未把绣儿当作下人看过,绣儿打小跟着主子,觉得小姐就是自己的亲人一样。”她说得恳切,倒真是一番真心。 “那我有些事情问你,你可愿意与我说实话?”我抱着最后的一点希望,认真地问。 “只要绣儿知道的,定不会欺瞒小姐!” “你给我说说,我和九阿哥从前的事,还有八爷……有过什么样的事么。” “小姐……这……”她面露难色,我的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怎么?不愿说么?” “这件事……福晋交代过多次,不在小姐面前提起九阿哥……绣儿……” “我若不说,谁会知道是你告诉我的呢?绣儿,真当我是姐姐的话,还信不过我?” “这……好吧!小姐真想知道,绣儿便当了这个罪人!至于八爷的事,绣儿可是真不知道。” “呵呵,不打紧!好绣儿,快说吧!” “小姐十岁那年第一次和额附爷进宫,就是在那时,小姐遇见了九阿哥,从第一次见面,小姐便给九阿哥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自那以后,九阿哥常借着各种理由出宫来府上找小姐,时常带着小姐出府去玩耍,额附爷虽不喜小姐如此,却不知为何一直并未阻止,久而久之,小姐与九阿哥……情投意合……”绣儿说着看了看我的脸色,我微笑着示意她继续。 “这样一晃,便是两年。九阿哥待小姐……真的很好。记得有一日,小姐从外边回来便兴高采烈地拉起绣儿的手说,您和九阿哥在开满铃铛花的山坡上订了终身!小姐说,您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九阿哥拉起您的手在铃铛花丛中狂奔,护着您从小山坡上滚下,然后……然后……吻了您……还说‘你以后是我的了,只是我一个人的!谁也抢不走……我这就向皇阿玛要了你去……’然后小姐便在山坡上喊道‘我一辈子都记得你的话!我要和你在一起,很幸福很幸福!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那时小姐说,您喊得很大声很大声,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您可以嫁给九阿哥了!只是……过了几日,九阿哥便不再来找小姐,小姐日日等、夜夜盼,却只等来了一个消息:九阿哥要成亲了,是…完颜家的女儿……小姐再见到九阿哥时,九阿哥身畔已多了一位纤弱的女子,您等着他的解释,九阿哥……到最后也只有一句‘对不起……’小姐当时只是凝视着那个女子隆起的腹部,一句话也没有说…… 原以为小姐早已伤透了心,对九阿哥避之不见,能躲则躲,却不知小姐竟会和福晋说‘若是真心相爱,便不在乎拥有他多少,只要他开心,他过得好,这便足够。’这两年,九阿哥妻妾不断,府里也添了好几个小格格,却越发不知收敛…直至小姐来八爷府中那一日,无意中发现九阿哥宠幸男伶,小姐一时气郁攻心,神色恍惚,才不小心落了水。原本以为小姐对九阿哥割舍不下,额附爷与福晋一直担心着,没料到小姐醒后竟是对前事毫无记忆,八爷便嘱了九阿哥,日后相见决不提从前之事,小姐这样彻彻底底忘了……才好!” 难怪……那次晚膳时他强装出的一句久违之话,山坡上他欲言又止的过往,得知我与九阿哥出去了整整一天时八爷的隐忧,姐姐的怀疑……从一开始,我就跌入了一个看不清事实的迷局里,这个事实,姐姐知道,十阿哥知道,八爷知道,甚至……连九阿哥都带着我无法体味的心情配合着这场迷局的上演,将心比心,他的心里,又是何种滋味? 与素颜相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吧!事与愿违,连对自己心爱女子的承诺都做不到,却还要日日面对着那些自己毫不眷恋的女人,做每个皇子无法逃避的事:绵延子嗣。深深知道她的心,便干脆毁了这份情,让她彻彻底底放下自己,去寻求别的爱,是!他就是这样的人,可以左拥右抱,可以宠幸男伶,他就是这样不堪的一个人,因此,不值得她的爱……因此,亲手毁了这分爱,只为成全她的放手…… 他的一句“对不起”,该是用了多大的勇气,生生咽下所有的心酸与不甘,才说得出口,他的一句看似亲热的久违之话,该是抑住了多少甜蜜的回忆才发觉自己做不到割舍的事实?越是甜蜜便痛得越是深刻,却要带着这样疼痛的记忆逼自己去忘记! 或许我的到来,本就是个错误,一场情殇的错误…… “小姐!”绣儿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猛然抬头,才发觉眼中渗出的晶莹。 “小姐……”绣儿“扑通”一声跪下,自责地说道“都是奴婢的错!绣儿不该提起这些令小姐伤心的事来……绣儿该打!”说着,便举起手往自己脸上扇去…… 我忙拉住她的手“好绣儿!快起来!都是我要你说的,怎么能怪你呢!况且……”我伸手抹干了眼泪“我哭……不是为了这些过去的事!” 她战战兢兢地被我拉起来,小声说“绣儿这话不知当不当说……绣儿之所以会不顾一切地告诉小姐这些事情,是因为……绣儿觉得小姐和以前……不同了!” 心里“怦”地一沉,心绪越来越错杂不安,难道…… “或许旁人不觉得,但绣儿与小姐朝夕相处了整整十年,小姐的变化,绣儿看得一清二楚……从前的小姐,不会有上台为福晋祝寿的勇气,从前的小姐,不会有无法逃避便迎头直上的豁达,从前的小姐,虽开朗,却是认定了便无法回改的死心眼,小姐变了……变得知道变通和承担了,小姐变得坚强和淡然了。这样的小姐,把所有的事都看在眼里,放在心里,虽对每件事都看得清淡,在心里,却是了然。绣儿觉得,这样的小姐,是不会拘于从前那些往事中无法出脱的,小姐知道有更多的东西在等着自己,会坚韧地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她长长一段话说完,我却是喟然长叹“绣儿,没想到真正懂我所想的人,竟然是你……”一个身份卑微的丫头尚且如此懂得揣摩人意,那些人中龙凤又怎是我比得的,还有即将步入的皇宫,那里的人心,我又有几分能揣度明了…… 也许,在这众多的纠葛与暗涌之中,我是独独知道结局的一个,然而自己的这一生,竟也要参与到这场经历之中,对于前路的渺茫与无知,我该学会的,更多,是隐忍与漠然。只是,这不属于自己的一切怕是终其一生也学不会,过早的通透,于我不知是利是患。却惟独,不知道自己的,那么,就中冷暖……和谁道? ------------ 第三章 第二最好不相知(1) 推开窗,夕阳柔和的光,在对面屋檐的小兽上盈盈碎碎落了一层之后,渐渐地,敛去了颜色。(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自从那日为姐姐祝寿之后,我的日子便过得颇为宁静,之前缚束于心的种种事由,仿佛都在这样的平静下再无波澜,然而,只是仿佛。 几日前内务府的人便来了帖子,三天之后,我便要如同这里的任何一个八旗女子一样,进宫选秀了。只是此刻,我似乎自在得很,一架青藤椅,一壶淡茶,余烟袅袅地看着夕阳垂暮。记不清这是我来古代的多少日子了,也罢,我这样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的性子,倒替自己排解不少积郁,乐得自在。 什物早已收拾妥当,宫里的规矩,前去选秀的姑娘不能够带着贴身丫鬟,如此,我却有些放心不下绣儿了。看着她红肿的眼睛,便又想起那日这丫头默默躲在门后落泪的情形,于是当下便许了她,日后若是能回来,必定为她做主,寻个一心一意待她的好人家,决不亏待了她,她却只是推辞说“若是还有这个福分,定要伺候小姐一辈子。”其实那番允诺说得我也的确是心虚,这个“家”,能不能再回来,也要看我的造化了。 “咚咚咚!咚咚……” “谁呀?”这个时候会是谁来敲门呢?我心下纳闷。 “格格,我是李福呀……劳烦您开开门,奴才有样东西得转交给您!” 李福……那不是,八爷跟前伺候的人? 我打开门,却见他满脸汗地塞了一叠东西在我手上,恭敬地打了个千儿便走了,仔细一看,才发现手上的是一封信:“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我心头一悸!这是他的笔迹……和那两行词的笔迹一模一样,早已深深地烙印在了我心里。已有多久未再见他?十天?二十天?我以为……他早忘记有我这么个人了,原来终究……他还是惦记着我的么?这些日子,我躲他避他,就连去姐姐那儿都是择着他出府的时间去,却从来没有问过自己一句:是不想见……还是不敢见? 素颜啊素颜,你怎会有这样怯懦的时候?不过是一场误会,不过是一个谑笑,你就开始失落开始迷惘了,从前的大学课堂上那个在几百人质疑的目光下镇定地道出自己见解理论的舒颜哪去了?从前那个昂头高傲,从不忌讳他人言语的舒颜哪去了?难道你已经……开始在意他了? 在意他对你的想法,所以知道了他并没有那样的心意时也会有深深的失落,在意他是否已经忘记你,所以此刻收到这封信时,你甚至会有……一点点的欣喜与紧张? 这样的念头,在心底开始滋生时,我冷静地告诉自己:不可以。 夜里,月明星稀,苍穹如洗。清风潜来些须凉意,我遣开了绣儿,一人向他书房行去。 一灯如豆,隔着窗子,烛火浅摇出片片班驳,我却没有再上前去,心里那份将掩下去的紧张与欣喜又蔓延了上来,“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轻喃着诗经里的靡靡之句,白日里手抚过信笺的那缕微妙犹在心尖…… “桑儿,怎么不进屋去伺候?站在这外面做什么……对了,昨儿个皇阿玛赏下的江南进贡的瓜果,多拿些来给爷消消暑气!” 是姐姐的声音,我心下一紧,忙向后退去,想找个地方先避避,却不料被身后的什么东西一带,直直撞入了一个人的怀里…… “八……八爷?”我抬起头不确定的问道,只觉得脸上像烧着了一般滚烫滚烫的……不可以!心下又重重地划过这三个字,我自持冷静地推开了他,冷冷地别过脸去。 “怎么……几日不见就不认得我了?”他嘴角边依旧带着那丝永恒不变的笑容,和煦如风,温润如玉。令我不自觉地想到这样的词。 “我只是惊讶八爷怎么不在书房里,却躲到人背后去吓别人……” “怎么……被吓着了?我看你站在这好一会儿了,刚想叫你你便自己撞了过来……” “你说什么?要不是你拉我,我怎么会撞到你身上去……”想到这里,我的脸却又开始阵阵发热,这么说……他一直跟在我后面,刚才的那些怔仲与失态……他全都看到了?“不知八爷找素颜,有什么事?” “是想和你说声……对不起……那天,是我疏忽了你的感受。”他极轻地带过了一句,却让我愣神了半晌。 他在和我道歉……他在和我道歉……他心里果真是不曾想过一丝一毫的,我的那些话,于他或许只是个笑话,所以疏忽了我的感受,所以他以为,他伤了我的心。仅此而已。他却不知道,这样我会更难受,无数的感受被强压进肺腑里,我却只微不可闻地答了句“你说什么……” 他转过身,轻叹了口气“素颜,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说这种话,你何必要我重复?我刚刚是说…对……” “够了!我没事……你不用再说了!”厉声打断他的话,这一次,可不可以让我难受得有尊严一点?可不可以让我也拒绝一次?可不可以在你面前高傲地装作我什么事都没有? 良久……他没有说话。 我下意识地扯紧了自己的衣角,只觉得捏得生疼,“八爷,该说的话说过了,我……我可以走了么?” 他没有回答,但我仍能感觉到一道如炬的目光刺在我的眉眼间,让我想要逃,因为此刻,我的眼中所剩无几,全部都是不真实……这样的我,有些害怕那道目光的穿透。顿了顿,我便转过头要走。 “素颜!你不想知道我的故事么……” 你的故事……是啊!你有你的两情相悦,你有你的地久天长,可是这些,全部全部都与我无关,我为什么要知道?我狠狠地攥紧帕子,没有一刻停留地继续向前走去。 “……稳耐风波愿始从,你不想知道么?……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你不想知道么!”他拉紧我的手,力气很大很大。 “那是八爷的事情,与素颜何干?”我奋力挣脱那只手,憋屈的情感一时全部涌上心头,涌成眼睫下的晶莹,不争气地掉落。 “与你无关么?告诉我,为什么处处躲着我避着我?为什么不敢见我?为什么压抑自己的情感?哈……我还以为你用情至深,以为你放不下九弟……你这样的眼神……骗不了我!”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如钢针一样扎在我心里,好,如果他是这样想,我还顾及什么呢?“是!是我郭洛罗素颜太愚蠢了……虽然只有一瞬间,我竟会为你的两行词而觉得欣喜与温暖,我竟会以为你对我……是!我承认……我在意……” “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要那样折磨九弟,为什么要让所有人以为你放不开?你知道九弟心里有多苦么!” 那只是因为……我是另外一个人,我只是一场情殇的错误,我更不该来到这个时空之后……还会对你,产生依恋……即使是两情相悦这个时代也不会准许这样的感情存在,更何况,只有我一味的愚蠢…… ------------ 第二最好不相知(2) 八爷府的湖边。(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荷叶亭亭如盖,晚风拂过脸颊,吹散了原本压抑沉重的气氛,我和他并肩而立,面对着沉沉夜色中的湖水,只觉那朦胧湖水中涌动着一种莫名的冷,一如我看不清他的眸子一样,那里面……有我读不懂的深沉的悲哀。 “第一次和她站在这样的荷塘边,她一身鲜红的旗装,有种特别的高傲,她的笑容就如同晨曦中迎风展露的荷花般清美,纯粹,我甚至觉得自己会玷污了那样的纯粹。那时我便允她,将来我们住的地方,也会有这样一个湖,湖里种满了荷花,夏天可以一起赏花,冬天可以一起看雪……那时我才十来岁,我天真地那样以为……以为所想便都可以成真……”他目光仿若穿透过什么,喃喃说道。 “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就该去争取,八爷应该知道这样的道理。” “呵!争取?”他的唇边又闪过自嘲,“每条路若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去争取过……那才可惜,是么?” “八爷……竟然还记得?”我略感惊讶。 “有的东西,想要忘,可能很难……再说……我可不想忘了有的人和我说过的话!”他带着深意的目光望了我一眼,继续道:“她叫倦烟。她的出身不高,父母皆只是普通旗人,但她身上那样慑人的高傲,无不让人会对她起几分尊重。我会认识她也只是偶然。她真的是个很单纯的女子,和她在一起,我可以暂时不去想所有的纠葛,我的母亲在宫中的分位不高,小的时候,我还常常被一些人瞧不起,但只要看到她,我便觉得自己拥有的足够多。即使她是那样微不足道的身份,但她告诉我,一个人只有对自己负责,才能够拥有尊严。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跟这皇宫扯上关系……” 他说到那个女子的时候,神情特别幸福与怀念,“几年前,喀尔喀郡王敦多布多尔济,看上了皇阿玛恩宠有加的四公主,让自己心宠的女儿远嫁喀尔喀蒙古,皇阿玛当然不舍,也只是一次偶然,皇阿玛见到了倦烟,她和四公主,音容笑貌,无不相像,当时,皇阿玛便决定,要让倦烟替四公主……代嫁喀尔喀蒙古! 我从来不曾想过,她在身边的珍贵,直到她真正被带进皇宫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不舍与绝望。我告诉她,‘稳耐风波愿始从’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我是八皇子,是皇帝的骨肉,我要的东西,都可以得到。那时她只微微笑,她说她信我,她等着我,我却不知道……自己的怯懦,她和四公主,在皇阿玛心中孰轻孰重?呵!我为了保全自己在皇阿玛心中的地位,便再未想起过那时铭心的誓言,我以为,她最多是远嫁蒙古,我们最多是再不相见,或许就这样结束了。但她是那样的女子……在最后的日子里,她却不从……她……自尽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哽咽,似乎是从胸腔深处透出的沉沉悲哀,以至于他的呢喃,我许久才听懂:“她在最后那一刻,还在写着;我知道你是不得以的……我……不怪你,记得,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银汉难通,稳耐风波愿始从。记得,不许孤眠不断肠……” “八爷……” 他的脸上,有那样驳杂的神绪与悔意交错着,却不得不拧成嘴角边一丝强硬的永恒的笑意,他是和煦如风,温润如玉的八爷啊。就是这抹从未消失过的唇角的笑意,即使有时虚伪,却还是骗过了多少人的眼睛,但从来没有人看到过,这双温和的眸子下有片怎样的深潭,那深潭的旋涡里夹杂着惶恐悔恨与惘然一次又一次地吞噬着他,但恰巧有这样的笑容去补给,于是不会有人看得到他的痛苦,所以那个夜晚,他才会说那样的话吧:“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绝不是负情之人写出来的诗句!……挽留不住的,终究挽留不住……” 我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言辞,只是心里深处的某个地方突然变得柔软,希望他好……或许我只是有一些无助与依赖,所以才会产生那样的依恋,但与那个叫倦烟的女子……相比之下,是何等地渺小。 我握住他的手,将他的头埋如自己怀里……他的手此刻是那样的冰凉,以至于我想把所有的温度都给他,即使这具身体是如此的娇小,但我却希望它可以变得强硬一些,可以替他遮住更多的风风雨雨,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他因那个女子的所有改变,他为了自己的尊严而义无返顾选择的路。但这一刻,所有的想法却不再是因为依恋他而产生,也许心中还会有些微的失落与创伤,但这所有所有都不及,我此刻想要给他的那样的温暖重要。 伸手覆上他的双眼,触及那脆弱不堪的睫羽时,我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想哭……便哭出来吧……” 那样压抑的声音伴随着他肩角的颤抖深深悸动着我的心:“春赏百花秋赏月,夏赏繁阴冬赏雪……简简单单,相伴一生……这也是我想要的生活啊。” 咽下一时的酸涩,我抬起眼,想风干眼中的晶莹,一瞥眼,却看见那个通明的尽头角落里,姐姐一袭鲜红的旗装,怔怔的望住我。 阑珊,姐姐那身潋滟的红色格外的刺目,但在那尽头,却又有些暗淡,我避过那道怔忪的目光,心里突然泯生出一些哀戚,也许这么久以来,姐姐都从来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替代品,只是与另外一个女子……有着一样慑人的高傲,但这份与生俱来的高傲与尊严背后,隐藏着怎样的落寞与寂灭,在这些看丝华贵昭彰的生活里竟与自己的丈夫有着一层永远的隔膜,那是自己的丈夫啊。是应该不论身份地位都不抛弃不懈怠的人,是应该经历再多磨难都要与他并肩联袂,一路同行的人,但就是这个人,却有着不得近身的迫人的悲哀,与之撕扯开一片绚烂的伤痛…… 忽然想到那日见到四福晋的情形,是啊,还要以这种高傲作为自己的躯壳与堡垒,为了那个最亲近却也有着永远隔膜的人不惜与他人勾心斗角,姐姐她……终究也不过是这样的命运吧,只是到最后,她是否会问自己一句:值得吗? ------------ 第二最好不相知(3) 终究,那样的目光也只是以一个背影结尾,尽头,高傲的茜素红下笼罩着无尽的空虚。[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当时我并不知道,再一次见到这样的背影时,会是在多少年后,当一切开始褪色时,我面对着依旧如斯的背影,没有顿生怜悯。而是恍然,知道了答案。 三天后,内务府接人的车子如期而至。无须我任何多虑,姐姐早已替我打点好引荐公公,只是从那一晚过后姐姐再未跟我多说过一句话,而几乎是与此同时,八爷随了当今皇上巡幸塞外,我离开府中的时候,静得出奇。出来送我的人,竟只有绣儿一个,惟独令我惊讶的是,那一天,我见到了阿玛和硕额附明尚。 那天接我的车子是在日落时分来的,不同于那段日子天天看惯的夕阳垂暮、流云绚烂,那天,仅仅是万里无云,一点儿云絮都没有,庞大而火红的落日挂在远处湛蓝的天幕上,竟有一群大雁飞过,鸿雁高飞。绣儿说是很好的预兆。她却不知道,垂暮时的大雁早已落队,或许注定去不了自己希望的地方。 也是在那样澄澈的天空下,远远看见一个中年男子,衣着不华,眉宇间却是透着说不出的贵气,但也尽显疲倦之色。纵是站在那轮落日一样远的地方,我却仍能感觉到他低沉地叹了口气,像是终于解脱抑或释然。 直到绣儿唤出那声“老爷!”我才恍然。 去宫里的路上,我的脑海里全是落日下那略显疲惫的身影,万万没想到,我的“阿玛”,有着如此显赫的身份,却也只是这般衣着,如同任何一个父亲一样平常。始终想不通的是,为何他终也只是站得远远地观望我,却不曾上前来一一嘱托,为何他没有其他父母一样的不舍,却有那样释然与解脱的神情?仅仅因为我只是义女吗?仅仅是因为终于把我拉扯大了才有的释然吗?我无从所知,毕竟,在这里,他与我之间的关系,也只是毫无感情的维系而已。 进了宫我才知道,什么叫白闻不如一见,从前从书上看来的那些选秀之景远远及不上我如今所见到的热闹。各式各样的女子都有,触目所及,有的满头珠翠,有的小家碧玉,因着都着一个式样的旗装,倒也并未发觉几个特别出挑的,也难怪要层层选拔方知好坏。 一时园子里唧唧喳喳,有的时从小便相识的闺中姐妹,有的三五成群巴结那些背景显赫的小姐,诺大的园子里,我竟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哎呀!”突然听到身后一声低呼,衣袖被人狠狠拽了一把,我忙回过头去,却见一个小姑娘趴在地上,一只手还紧紧拽着我的衣袖,显然是摔着了,我忙扶她起来“你没事吧?”她抿着唇摇了摇头,却见她额角渗出血来,在白嫩的脸上格外明显,“呀!你流血了!”忙掏出手绢想替她拭净额角的血迹,她却别过脸去后退了一步,脸上竟爬上了丝羞涩的红云。这样望过去才发觉,她在众人之中显得格外的单薄瘦小,显然身量未足,一身旗装在她身上都显得挂不住似的,五官却生得精致,高挑的双眉下一双眼睛亮亮的,消瘦的脸庞下含着两片薄唇,在那胜过梨花白的肤色下娇俏得如同一叶红莲,罗袖初单的样子有着一种别人没有的气质。 看她现在的神情,我竟顿生出好感来,“妹妹今年多大了?也是今年来参选秀女的?妹妹很是娇俏呢!”我拉着她的手,尽量声音轻柔地问,好象大一点儿声音都会把她吓着似的。 “南苑今年十四了。”她微微抬起头,声音也如我预想中一样轻柔好听,见她脸上的羞涩却了几分,我便越发亲热地帮她拭去血迹,“能同妹妹遇见,便是缘分,日后若是有可能,还得一起在宫里待着,多少得有个互相帮衬的人,我大你两岁……你以后……叫我姐姐就行了!” 她抬起头,涩涩地喃了句“姐姐……” “咳咳……”一声阴柔古怪的咳嗽声在园子内显得特别突兀,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听旨!” 我和南苑闻声忙随着众人齐齐跪下“皇上有旨!从今儿个起两个月内,所有待选秀女都在此处学习皇宫内院的各种规矩,以待秋弥完毕开选……钦此。” 临了,那公公也不忘说教一番:“我知道你们当中有的人不是自个儿愿意来,也知道有多少人求着想着要进来,但不论如何,来了便好好在这儿学规矩!不管你从前是哪家哪户的大小姐,在这儿,可都是待选秀女!好好跟着引教姑姑,出了什么纰漏儿咱谁也担不起……到时候谁飞得上枝头,可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园子里的姑娘们纷纷相互望了几眼,再不敢多说什么……由引教姑姑领着进了住所,才发现南苑和我可巧分在了一个房里。 待到晚些时候有人提了食盒来,我才勉强和她说上两句话……“姐姐?” “啊?”被她这么一叫,我倒有些惊讶,这可是她第一次主动找我搭话。 “从刚才认识姐姐到现在,却还不知道姐姐的名字,不知姐姐家中是……” “哦……我是和硕额附明尚的女儿,郭洛罗氏,素颜。” 听过我的话,她眼中闪过一丝讶色“想不到素颜姐姐……出身这样高!” “妹妹说笑了,如今在这儿待选,大家都一样,更何况……我也只是养女而已。” “说是这样说,真正这样想的人,能有几个呢!在这皇宫里看重的,还不都是出身……姐姐能蒙额附爷疼爱,真是好福气……不像南苑……”她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说“我阿玛是……四品典仪凌柱……钮祜禄氏的。” 四品典仪……怪不得刚才在园子里也连个搭理她的人都没有,这样的官职,的确是不起眼的吧,转念一想,十四岁的女孩子,便深知这宫里的规矩……何尝不是一种悲哀……我赶紧转移了话题“快吃吧,一会儿饭凉了,瞧你手上额上都擦破了皮,我备了家里带来的药膏,一会儿替你抹上!” “多谢姐姐了……” 进宫的第一天夜里,我辗转无眠,知道身边的南苑也不曾睡着,只是我们谁也没开口,就这样睁眼注视着屋子里长久的黑暗,如同很多个夜晚前,我亦需要在这样黑的夜里一遍又一遍确认自己是否还活着一样,细数着自己无数的落寞。 直至后半夜,耳畔传来轻微的啜泣声,我才恍过神来“南苑……怎么了南苑……?” “姐姐……我好害怕……姐姐……怎么办我……”她捏住我的衣襟,把头埋得很深很深……以至我听了许久才听清楚她的话“姐姐……离家前,阿玛便嘱了我,进宫之后,定要为家里争分荣宠回来,记得在宫里专往高处远处爬……还说,家里,就指望着我了……”那样瘦小的身躯在黑暗中颤动着,如此的不安,我揽过她在怀里,只觉胸口湿了一大片,她在我怀里强抑住抽泣地说“如今来了这儿,却只觉得自己没有丝毫的希望,在园子里看到那么多的姐姐们,哪个都比南苑强,如今又不小心磕伤,万一留了疤,便注定是……”我手指贴上她的唇,轻声安慰道“不会的,南苑……你有他们没有的东西……不会的……” 良久良久之后,她在我怀里终于平静下来,脸色却苍白得吓人,声音也如许冰凉:“不瞒姐姐……我以前的名字,叫兰怨,兰草的兰,愁怨的怨……阿玛说这名字不喜庆,便给南苑改了现在的名……一家人……都指望着南苑在宫里给他们争个脸面……” “苑儿……你可以的!因为姐姐……会…帮你!没事了……没事了……”轻抚着她的软发,我们就这样紧紧地相拥着,以那些虚妄的温度,慰藉着彼此…… ------------ 第二最好不相知(4) 三个月的时间转瞬而过,日日学着规矩,从开始的生疏到现在的熟能生巧,仿佛那些规矩早已适应了很多年一样,已渐渐成为一种习惯。(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这段时日,我主动结识的人依旧不多,来来去去,也只和南苑最为亲密。 几天前,便有人来知会巡幸的队伍已经回宫了,而大选便在明日举行。南苑虽不曾说什么,但望着她隐忧的神情,我竟只有暗暗担心的分,说好了帮她,但真的力不从心,几个月前十四说的话犹在耳畔,那时的依偎感,现在看来,或许也只是一点淡淡的欣慰吧。 从平日休息时常常独自一人呆着的长廊回房,却见南苑神秘兮兮地望了我一眼,我笑嗔道:“莫不是姐姐脸上长了什么东西,也值得你这样看?”说着忙作势要找镜子,她笑拦道:“呀!姐姐怎么知道?妹妹是在怜卿半面妆……?” “胡说什么呢?”我疑惑地望着她。 “我可没胡说,喏,自己看吧!”她递来一张信笺,脸上还带着难得一见的笑容,我便更加诧异了,展信一看,几行笔锋强劲的字落如我眼里“十四言有信,不许独茕茕。怜卿半面妆,相思一夜病。” “今儿下午有位公公来传信,说是受人之托,交给素颜姑娘,说也奇怪,这信竟封也未封,姐姐心里那位,可是真大胆呢!若是叫姑姑见着了,可有你受的!只是我没想到,姐姐竟在我这个年龄,就海誓山盟了……” “说什么呢!未出阁的妹子,说话也不知羞……以后看有人敢要你呢……”话未说完,她便面色微沉,思及此,我不由后悔起来,那样难得的笑容……我却…… 不敢看她的神情,我低下头仔细看那封信:十四言有信……莫非是……怜卿半面妆,相思一夜病……妆……装病!他是叫我装病……这便是他说的方法么?大选在即,若是突然之间病了,难免让人生疑,这的确不是什么良策,不过如果……我思忖了会儿,略略有了自己的心思…… 打开窗子看着远处红墙黄瓦上的那片天空,即使有些部分被禁锢,但那样的蓝天依旧高远,傍晚时的阳光有一瞬间好像一片绮丽的云霞,绵延在无数的庭台楼阁上,看久了,便让人有些失神,仿佛就是这日复一日恍若琉璃般的落日,开始让人觉得倦怠。 “姐姐今日不去提食盒么?晚了可又只有那些姐姐们选剩下的……”南苑好意地提醒道,大多时候,我一个人这么静静出神时,她从来都是默不做声的。 “南苑……我不知怎么有些头昏,许是这几日有些累了,要不今天……你去帮我提吧?”我小心地试探着问。 “姐姐没事吧?我看……要不要和姑姑们说一声?明日就要开选了,姐姐若是病了可怎么好?” “无碍的,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姐姐真的没事吗?” 我摇摇头,“你就放心去吧,我过会儿就好了,真的!” 瞧见她转身离开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看见她那双看似稚嫩的双眸中掠过了一丝捉摸不定的神色……但只是一瞬,很快,那样的神色便被一个单薄瘦小的背影掩盖……或许只是我的多疑,但那一瞬的神色,却足以让我的心头一凛…… 不愿多想,趁着她走的这段时间,我拔下头上的钗子凝视着……或许,能否过了大选这关,就看这一次了……反手握住钗子,对着那皓白的手背狠狠划下去,一下、两下……锥心的疼痛由手背绵延而起,一阵阵袭来,然后我看见那种潋滟至极的颜色从皓白的肌肤中一点点渗出来,浸涌在素淡的衣裳缎子上,一滴一滴……不知为何,心里确是一片平静,抬起眼看镜中的自己,浅色的瞳仁中光流静谧,沉香一般使人沉静……翻出从家中带来的药,细细洒上,然后剪下一截绷带,一层又一层地替自己包好,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精致的手工品…… “咣!”门口一声东西跌落的声音“姐姐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她讶然地望着我,惊问道。 “刚刚想解了头发休息一下,哪知道被取下来的钗子划伤了手,没什么大问题,瞧,我都已经包扎好了!”我举着粽子样的手给她看,竟还带着笑意。 “姐姐怎么这样不小心!明天可是大选呢……伤成这样,明日怕是没法参选了,我去叫人来看看……”她盯着我衣服上的点点血迹,由不得我阻拦地说。 但这一次,我并未要拦她,或许我等的,就是有人发现我的伤吧。唇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我暗暗想。 “哟!是哪位姑娘伤了呀?快给我来瞧瞧……”一个小公公喊着便进来了,一见我就皱起了眉“大姑娘,哎哟!怎么伤得这么重啊!这……” 我接过他的话茬,故意委屈地说“公公……劳烦问你句,明天我还能参选吗?” “这……”他有些犹豫,但仍是说:“姑娘……这恐怕是不行了……您这伤就是参选,怕也难……” “那可怎么办呀!”一旁的南苑急了“公公可能想些法子?这位姐姐和我同吃同住几个月,待人是极好的,求公公帮个忙吧?” “姑娘……不是我不帮,实在是……我也帮不上啊!这样吧……这位姑娘明早还得准备参选吧?两位姑娘先好生休息……这没有参加大选的姑娘,还有分配各宫的名额……到时姑娘再看吧……”话未说完,他人便已转身。 看着他急急退出去的样子,我心头一喜,顾及到一旁愁眉苦脸的南苑,我忙安慰道“没关系,南苑,公公刚也说了,还有分配各宫的名额,若是你以后当上了主子,可要给姐姐我留个好些的值儿。” “姐姐再这样说话,南苑可真翻脸了!”她背过身子去。 “好了好了,早些休息吧,明儿才有精神呢!” 这一夜,南苑睡得很熟,毕竟,明天于她来说,真的至关重要吧。我却了无睡意,趁着今晚的待选秀女们都休息得早,我一个人到了园子里,寻着常去的回廊,静静地回忆一些事情……仿佛如同做梦一样,我的人生,从发生这样的转变到已经渐渐适应,似乎都来得太快太急,不容我所想……接下去,不知又有怎样的路途等着我。 “唔……放开我……你放……呃……”一声断断续续的呼喊传入我耳中,听声音似乎是个女子,不知为何,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着不要多管闲事,步子却仍寻着那个声音迈去……躲在一棵大树后,一眼望去,月华之下,玄青色的外衣勾勒出一个略显单薄落寞的侧影,不知是否是我惊动了他,侧脸望过来,他的眉目之间是彻人的冷冽,但不容忽视的是,那冷冽至极的眼神,只要深深洞穿下去,便会发现其实那样的冷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悒和孤清,点点眸光闪动,该怎样去辨析,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眼神?仿佛与身周的清冷月光相融一起,光华一色,仿佛我如今所见的举动不该来自于他,但又不得不承认,那双有力的手紧紧扼住身畔女子的颈脖,容不得一丝犹疑,是这样碍眼的举动!是这样让人心悸的清冷! “走开!”略粗的声音闷闷地响开,这种语气,似乎是不给人任何推搪的机会,看那个女子的打扮,不过是个普通的宫女,不知为何得罪了他……但看着那已经开始紫涨的脸让我萌生出一个念头:要救她!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竟走近几步,想替她说情。 “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叫你走开!”他的眸色一敛,语气更为狠厉。 “你先放开她我们再说好吗?” 他冷然一笑,转过头去。 “呃……”那个女子喉头溢出一点点呻吟,仿佛就是那么一瞬间,就连“咔”的那一声都不曾听真切过,她的头向旁歪去,然后脱离了那只手,整个身体侧倒在一旁冰冷的地上。 仿佛时间都走得不明确了,不知道自己那一刻的心是怎样的冰凉与绝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地方的,好象就在他回过头用那种深深望下去便会觉得忧悒的眼神望着我,问我“有事么”的那一刻,好象就在那个女子充满期待看着我的眼神还未结束便重重倒下去的那一刻,好象就在我抬起眼,带着若无其事的笑容安静的说“没什么”的那一刻,心里有一根极细极细,却一直很坚固的弦,突然的,就崩断了。 ------------ 第四章 如此便可不相思(1) 回到房间轻掩上门,眼眶中,某种液体猛袭双目,狠狠咬住拳头,用被子蒙着头,但那些似乎憋屈蛰伏了太久的情感一时间全部涌涨在胸口,压抑地起伏。 如果,这便是皇宫,这便是我所要过的生活,如果一个鲜活的生命消失在我面前我却连挽留都做不到,为什么又要一度赐我希望,赐我依偎,而如今又要赐我眼泪,赐我绝望……心底也有另一股力量与之抗衡着,是属于舒颜的坚韧,是曾经那个我一直一直坚信着的,不管有多痛苦,只要活着,好好地活下去,就可以找到温暖。仿佛是一种极其脆弱的力量,将那崩断的弦再次扭结起来,虽然是极细的一根,但那样的坚固或许足够我勇敢下去。 这是你最后一次哭了,素颜。就算你有多不甘心,多么想逃避,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就是你无法改变的,所以要一直一直微笑……眉拧曲成纠结的形态,我却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 微笑。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所想会在多年后一语成谶,但幸而因着这样的念想,我始终笑了,即便是苍白的笑,沉凉的笑,我却再不肯在人面前掉下一滴眼泪。 次日醒时,房间里空空荡荡,平时因为太多人而略显拥堵的园子现在却是格外诺大。没有鸟叫,没有虫鸣,这样的清晨,只如同一阙清唱的歌儿,而听的人却无心于此,我没有片刻犹疑,抱着一丝丝歉疚的希望,向昨夜那个地方走去…… 今日才看清,昨夜躲藏的那棵树,竟是株艳得如火的红枫,原来不经意间,秋天竟也到了么?一眼望去,清淡的阳光投射在一地碎叶之上,泛起几丝落花的余香,此情此景融合得没有一丝杂碍,就如同,昨天没有一个女子重重地倒在了这里,就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谁也不会在意身边少了一个鲜活的生命,生活就会发生什么改变,一切都是如常,甚至于景致,更为美好。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看着那耀眼的枫华之余无数零落的残花,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一片,却突然地想起了这句诗,自嘲地想想,我也学会悲秋伤春,沉吟感怀了吗? “你在惋惜什么?” 这个声音是……一双冰冷忧悒的眸子突然闪现在脑海里,又是他! 顺着声音望过去,透过树叶的班驳阳光洒在他微扬的脸上,利索的轮廓勾勒出一张干净尖俏的脸,原本的冰冷孤清似乎也被阳光驱散了很多,此时他背靠在树上,举起还滴着水的双手在叶隙的阳光下来回转动着,小小的举动,懒懒的意味,在他身上是那么不切实际,和昨天比起来,仿佛不是一个人! “若是你惋惜她,就收起你的同情心,不过一个下作宫女……值得你这样多愁善感么!” 看他的样子,该是这皇宫里有头有脸的主儿吧,我但求自保,也无需在口舌上与他相争,便扭头就走。 他倒也不多说什么,犹自念到“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这诗……倒适合老八。” 步子一僵,我便无法再往前走去,八爷……脑海中一幕又是那个夜里他说起倦烟的神情,心头一片凄然,难道他也知道?他是……? “你是老八的人?”他跟着我走近几步,声音依旧略粗而冰冷。 我没有回答,绞着手里的帕子,只想快些离开。 他却自顾自地说“看你装扮,该是进宫待选的秀女,为何大选的日子,还一个人在这园子里晃?” 我回过头,直视那双清冷的眸子,抬起自己裹得粽子似的手“这位爷没看到吗?奴婢今年大选,没分儿了!” 但下一秒,那一瞬的天寒地冻却将我震慑了,他的眸光里一时闪过那样多的神色,有惊讶、有疑惑、有欣喜、有惘然,多得我无法一一获悉,但那样的神色,很快,就被接踵而来的清冷一一覆盖,这样的冷是甚于之前千倍万倍的。只一眼,便叫人觉得那是万古不化的寒冰,永生永世都无法触及。 我迅速移开目光,望向别处道“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冰冷的目光似是而非地望着我,但更像透过我在看着别人,那其中,还有深深的追忆。 “你是哪家的女儿?”他质问的语气犹为强硬,仿佛迫切想知晓答案。 我不敢看他的双目,带着一丝埋怨地道:“奴婢今后充其量不过是个下作宫女,家世卑微,不足您所晓。” 他眸光一敛,略为沉吟:“若是想给家里争分脸面,不在这宫里受欺凌,就告诉我你的家世,我至少还能帮得上你的忙。” 语毕,他便转身就走,心里划过一丝波澜,我来不及犹豫地喊道“奴婢钮祜禄南苑,家父四品典仪,凌柱。” 他脚下一顿,仍就往前走去,望着那落寞清冷的身影,突然间觉得,这个人,与天地万物怎会相融呢?早晨倚树而立的那个他,一定是迷障。这样的背影,这样的人,他的一颗心就是另一个世界,外人完全看不清也读不懂,在我说出南苑家世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这是一个赌,赌他的人。 但我并不知道,这也是一个劫,与爱无攸的劫数。只是到了很久很久之后,我才悲哀的发觉,不论这场赌局我是赢抑或是输,疼的,依旧是我的心。 几天后,大选如期的结束了,那些日子一同训练的待选秀女,有的晋了答应贵人,为皇上绵延子嗣,有的只是分配去了各宫,断断续续走了很多人,但各自喜怨,明眼人一看便知。毫无惊疑的是,我同大多数人一样,作为普通侍女分配到了良妃娘娘宫里当差,惟独南苑的消息却迟迟不来,提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直等到我要走的那天,总算盼到了消息。 那天临走之时,和南苑依依不舍了很久,却突然来了道旨意“今以钮祜禄氏女南苑作配皇子胤禛为格格……” 后面的话我已听得不清晰,脑海里起伏跌宕就是那句“作配皇子胤禛为格格……”其实对于他的身份,我并未有过多惊讶,想起他那个清晨说过会帮我的话,难免觉得有些可笑,格格……在这个时代,也许就是个通房丫头而已吧,转念一想,与他素不相识,他又有什么理由要帮我……能做到这样,也算是仁至义尽。 倒是南苑的反应让我出乎意料,那欣喜的神色是否出自内心,与她在一起这么久,我一眼便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欢欣的,如此,我心里的歉疚就少了几分,没想她竟又有些失落地道“只是姐姐如此才貌,竟没能参加大选,只随便分配了去别宫,真正是可惜了……这之后,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姐姐……”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忙笑答道“傻苑儿,人各有志,以后姐姐不能陪在苑儿身边,苑儿要自己掌握分寸,这宫里是怎样的地方,你我心里都明白。姐姐只盼苑儿青云直上,到时可别忘了姐姐……” 她抹了一把眼泪,一把抱住我,只低低唤了声:“姐姐……” “好了,再不走,姐姐可给主子留了个坏印象,那时姐姐就说是四贝勒家的格格赖着奴婢不放拉……”捏了捏她的脸,我笑说。 她破涕为笑,有些不舍地怔怔望着我,暮色四合的天空里,流云如织锦般灿烂到尽头,琉璃般的落日,依旧日复一日,从无改变。 ------------ 如此便可不相思(2) 良妃。 八爷的额娘。在心里念了不知多少遍这样的关系,也不知自己想要证明些什么,但总算熬过了这段磨合期…… “素颜……主子刚刚说要见你,赶紧准备准备!”是屏儿姑姑的声音,这些日子,屏儿姑姑带着我适应了长春宫里的各处角落,大小事宜也都交待清楚,只是良妃却迟迟未见我,今日突然说要见,我倒觉得诧异了。 换了身妥帖的衣服,在殿外侯了会儿,才进去,我并未抬头,只略略看了看前方高高的绣面花盆底儿,便照着新学的规矩像模像样地请了安,良久……只觉膝盖微微有些麻了,才听到一声平静的“起来吧……”,虽是声音极其轻柔,可我听到时却有种压迫感袭来,那种隐隐约约的尊严感浸透在这种声音里,到底让我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极其瘦弱的女子,与我想象中的清代妃嫔不同,她的身子单薄得似乎支撑不起宽大的旗袍,梳着整齐的两把头,只斜簪了一支纯净的羊脂白玉簪,眉扫得很淡很淡,倦怠的眼神仿佛不愿再争任何,若有若无地望着一些空景,但让我眼前一亮的是她的唇,在一脸淡漠倦怠的妆容上尤为突出的红,仿佛是要把所有的耀眼都比下去,红的几乎滴出血来……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低下头去…… “抬起头,像方才那样,看着我……”依旧是轻柔平静而有压迫感的声音,让我心里小小地颤动了一下。随即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 “你叫素颜……”她那双倦倦地眸子凝着我的双眼,淡淡道。 我自知她不是在问我,但这沉默的间隙,却让我觉得尴尬,我轻声道“回娘娘,是。” “恩,你也不必太拘着了,看你也不像这样性格的人,以后在我宫中当着差,只好好守着自己的本分,也就是了。” 我不知她此言有何用意,但仍是答了句“奴婢谨遵娘娘教诲。” 片刻,她才别过脸去,不再看着我“过会儿八贝勒要来,你去沏杯茶吧。” “奴婢告退。”即使是匆匆一瞥眼间,我仍是捕捉到了她一闪而过的神情,深深的厌倦,以及一种了然的无奈。 良妃,据说是大清朝后宫所有妃嫔中出身最低的娘娘,但那样的尊严感却让我顿生敬意,十分欣赏这样的女子,即使是在人人地位都高于自己的环境里,依然可以高傲地把任何事情都看淡,依然可以将这份孤傲沉淀到骨子里,用这个宫闱里身不由己的寂寞与清倦伪装成坚强。 想着自己的心事,路过了耳房前,一句愤愤的话落入我耳中,“新来的那个素颜,也不知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主子竟硬是到了今日才见,咱们当初来时,哪个不是第一天就当差了,她再大的家世……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养女!” 原本对于这样的话,我是无意多听的,但下一句,却让我为之一震。 “可不是嘛!真不知道是哪里好,竟也惹得八爷和十四爷都求了娘娘们要她……听说十四爷……还为了这事在雨中跪了整整一宿呢!” “你们真是胆子大了也什么都不怕,这些话也能拿来在这儿胡说,若叫主子听见,任谁也救不了你们!”屏儿姑姑嗔斥的声音传来,但我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十四爷为了这事……在雨中跪了整整一宿…… 她的话不停的在我脑海里回荡,竟是如此!他竟是为了帮我…… “有我呢……素颜,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去选秀女的,你太出众了…你不可以……不可以成为皇阿玛的女人。” “……昨日去给额娘请安,几句话说岔了嘴,哪晓得惹额娘生了气……” “当初,答应帮你过了选秀这一关的人如果是我……情况会不同么?” 曾经的那些话如同一根细细的针,划过我的心间,虽没有撕心裂肺的疼痛,但每一下,都能让我深深的触动。来不及想太多,接下来的话则更是让我惊疑…… “说来倒也是奇怪……这素颜丫头……真是像极了当年佟佳皇贵妃的品格……瞧我,竟也跟着你们嚼起舌根了!”屏儿姑姑敛了声音兀自念道…… “姑姑……听说了么?前儿个永和宫的画梅当着四爷的面帮给德妃娘娘说了几句话,好象是提起了当年的佟佳皇贵妃如何如何,结果听说那晚四爷就……画梅……” 后面的话已然听不清晰,但无须听清,我的心早已猛得一沉。 难怪……他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难怪……那深深的追忆原是对…… 历史上,四阿哥的生母虽是德妃,但自小便是由佟佳皇贵妃一手带大的,所以日后同生母也并未有过那般亲厚,我顿时恍然,那个我未能挽留得住的丫头,便就是画梅吧,一个丫头不过是替自己的娘娘说了几句话,竟也惹得他……看来他对佟佳皇贵妃的情感已是至深,我不敢深想,速速便离开了耳房前,记着自己的差使去沏了茶。 其实,在后来的很多个日子里我时常想,若是当初的这些话我听进心去了,或许,很多事都会发生改变,或许,我一生的路途……都不会是那样。 “好久不见。最近……你怎么样?” 好熟悉的声音,依稀记得多久之前,这个声音深深地刺痛过我的心,这个声音,让我想要给予温暖,这个声音,和煦如风,温润如玉,让我想起那丝永恒的、浑然天成的笑意。但就是这样的声音,让我不敢抬头往前走去,盯着手中的茶盅,我僵硬地笑道“……好久不见,我……很好。” “这些日子不见,便显生分了?”他的语气依旧那样温和,听不出半点起伏。 “奴婢不敢,爷是主子,奴婢是下人,又何来生分之谈?”不知为何,再次见到他时,心里竟会有种隐隐的挫痛,好象是在那个夜晚目送着姐姐高傲而寂寞的背影离去时,好象是那袭鲜红的旗装深深刺痛我的双目时,一种愧疚与不甘的心绪矛盾地拉扯着,我知道,我和姐姐,其实都一样,他心里的那个位置,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无法占据,与其如此,何不淡然地放开呢,趁着,还没有那么深刻的时候。 “素颜……那个晚上,谢谢你。”他突然有些怅然地说道。 我竟有些豁然地挑目笑道:“素颜不知八爷说的那个晚上……究竟是哪个晚上,也不知道素颜和八爷说过一些什么话,知晓了什么事。素颜只记得……八爷……至少对自己,敞开了心扉,相信八爷应该知道,过去的事情无法弥补,便要好好珍惜现在的,若是再一次失去,‘唯将终夜常开眼’的,可就不止八爷您一人了。” 看见他眼里一瞬的失神,我转过话题仍旧笑道“八爷真是孝顺娘娘,先前娘娘才说八爷要来,想不到八爷竟这样快,奴婢正好刚沏了茶,这就给娘娘送去。” “嗯,也好。”他掩过眼中的神色,唇角依旧保持刚好的弧度,“对了,素颜,我日日都是这个时候来给额娘请安,只是,今天第一次碰到你而已。” “哦?这样啊……奴婢今日能碰巧遇见八爷,自然是奴婢的福分了。”我一笑了之。 到良妃跟前敬了茶,她摆摆手,我便又向八爷敬了茶,但见屏儿姑姑对我略略皱了皱眉,我竟不知何意了。 好在屏儿姑姑忙上前来为八爷倒了两杯茶,便拉着我退到一旁去。我有些莫名地抬眼看了看才知,原来娘娘的茶是由八爷来敬的,心想着这宫里的规矩真是一辈子都学不完的,却不知为何,屏儿姑姑连连推了我两下“主子问你话呢……” “啊……奴婢该死!”我猛然抬起头,却见良妃诧异地望着我,而一旁的八贝勒竟意外地扯了扯嘴角,忍不住笑了。 “素颜啊……想什么那么入神,看来这赏以后可是不敢多给你了……”良妃若有若无地笑着,但那样的眼神分明是留意到了八爷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笑容,只留我一人莫名在其中。 “主子刚刚称赞你这茶沏得好,不知是用了什么新法子,要赏赐你呢,还不快谢谢主子?”屏儿姑姑实在有些看不下去的开了口。 我忙在心里松了口气,刚刚一着急思及学规矩时记得时时把‘奴婢该死’挂在嘴边,看来刚刚的笑话的确闹大了,我不敢想此刻滚烫的脸该有多红,只谨慎地答着,“多谢娘娘称赞,奴婢不过是将普通的雨前龙井,用沸水煮了三道,取最后一道茶水,在空心的竹筒里密封闷一会儿,龙井掺了竹子的清冽,味道十分清香。” 良妃默默看了我几眼,温和地道“倒是个知冷暖的孩子,只是这神游的毛病可给改改,要不日后得了赏赐,你一句‘奴婢该死’,可不怕把主子们给唬住了……” “是……奴婢该……不!奴婢谨遵娘娘教诲……”啊……真是越着急越出错,今天在场的人必定憋笑都能憋咳嗽了,我大窘地低下了头。 良妃倒也没说什么,只吩咐以后茶水上的活儿,就交给我干了。在一旁站了许久,才算对平素里听来的八贝勒的孝顺有了些了解,就连新贡上来的葡萄瓜果,八爷都要亲自剥了皮送到良妃的碗里……母凭子贵……不知为何我突然地想到了这样的词,也许良妃那般爱自己孩子的缘故,也是出于此吧,在宫中单凭着这样的身份生活着,该有多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有一天能坐上那个位子呢…… 她神色中的倦怠与淡漠,她看似与世无争地平和,终究,也只是一种恰到好处的伪装吧,从看到那种倦怠的第一眼起,我便已经有意无意地告诫过自己,良妃,该是个野心很大的女人吧。 ------------ 如此便可不相思(3) 凌晨的天色还未大亮起来,依稀有几颗星子挂在天边,光芒熹微。[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良妃向来是起得早的,长春宫的宫女们自也是早早忙碌起来,安茹端了清水来伺候娘娘洗漱,介音又捧了各色的旗装供娘娘选择,这些时候,我通常是无须做什么的,只悄悄立在一旁,侯着娘娘穿戴完毕后上早膳便是。同平日里一样,良妃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滑过一套澹澹色烟纹旗装,略点了头,精致的小两把头上斜簪上羊脂玉簪,随后重重地抿了玫瑰花瓣调制的唇脂,眉眼间淡淡的倦映衬着那抹潋滟的红显得娇媚却不失端庄。 宫门下了钥后被吱呀地推开,仍未大亮的天有些迷蒙,一些宫中的灯烛还未灭,依旧有宫人们擎着八角宫灯在甬道来回走动着,更早的宫人双双提着木桶倒入经过各宫前的骡车里,悠悠驶往安定门外,而西直门的水车早已湿漉漉地行遍了多个宫门前,这样的早晨往复了整整一季,如今,已是深秋了。 搓着微微泛凉的双手,我忙往殿内跑去,深秋的日子了,天冷得厉害,我还是不适应北方的天气吧,这样的节气下不当值我便只愿呆在房里寻些刺绣的活或是偷偷临几副帖子打发时间,在良妃宫中,除了每日里必来请安的八贝勒,平素很少有人来,而那位千古一帝的康熙更是从未踏进偏殿一步过, “看把你冻的,也不知生得怎样细皮嫩肉,这样的天气都挨不住,快去把茶水备来,今儿个德妃娘娘要过来,可得准备周全了!”安茹一边促着我往冷风里赶,一边拢了拢衣服。 她的出生其实也很高,只因为才貌并不出挑,才被分来当宫女了,我在良妃宫中的这些日子大部分时间都是独来独往,与那些看我不顺眼的宫女们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说实话,我并不知为何大家一处当值也要这样互讥互讽,但还是不与他们相争为好,记得第一次见良妃时她便说过,只好好守着自己的本分,也就是了。 往小厨房走去,想着要御些寒,便一路小跑了起来,待到吁吁地喘着气时,才留意到身后一直有人跟着…… “什么人啊?出来……”我回身望了望四周,却并不见人影,一时心里也忐忑起来。 “什么事催得这样紧,竟让你喘成这样?”刚一转过头,便见一个少年翩然地站在我前面,冷风中他清淡的笑容纯净得没有一丝尘埃,有一缕阳光仿佛能够照进心里深处去,一点一滴的寒冷全部被驱散。他总是这样,只要能够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都能让我觉得温暖。 “怎么是你?”我故意装作惊讶地问道,但依旧掩不住嘴角的笑意,我从来没有这样深切地体味过,朋友对自己而言的重要性,而他是我的朋友,能够不管我在哪里都会记得我来看我的朋友。 “怎么?很惊讶么?这样重要的日子怎么能少了我……”他淡淡的笑随着平静的语气淡淡地绽开。 心里忍不住漾起一如水般温润的波澜,“重要的日子?什么日子?” “先别管这些,今天……给你个惊喜,快去准备准备,我带你出宫……” “带我出宫?!我这样……能出宫么?”有些莫名地望着他,我诧异地问。 “只要你想,哪里都可以去……”阳光映射在他的脸上,平和,清新,丝丝缕缕地好似安抚…… 他递给我一个包裹,就好象当初在八爷府唯一能够帮助我的人一样。回房换了他准备好的衣物,不知原因地便随他出了宫。 他没有和我坐在马车里,而是骑了马伴在马车边,走得很慢很慢。我撩开帘子好奇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们……要去哪儿?” “素颜……今天是你的生辰,如果,你不记得的话,我会帮你记得……”有些喧嚷的大街上,他凝着前方,微微勾起唇角,却仿佛,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我放下车帘,却依然可以感受到他就在我身边,“十四阿哥怎么记得……我的生辰?” “八哥不是捎了东西给你么?要不是遇见他,我这会还不知道呢……” “八爷捎了东西?给我?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下了早课,便遇上八哥在良妃娘娘那欲行又止的,问了才知道原是你今日生辰,八嫂给你捎带了些东西。” “这样啊……”我口上答应着,心里确是钝钝的一击,只有心里重复地响应着一个念头:八爷并不曾来给我捎过东西…… “怎么?你没收到?”他突然问道。 “啊,不是,我收到了……”我心虚地答道,心里却微微一紧,若真是如十四说的那样,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抑或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不能给我……,不知他是否因为听进了我那日在良妃宫里所说的话,才会碍于我和姐姐的关系……但明明……那个晚上他不曾看到姐姐的…… “你在想什么?八哥今日不能来陪你,肯定有他的原因,你……你的生辰就这样一个人过……如果可以,我会陪着你,去哪里都可以……” 他的声音突然从帘子外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原来他竟以为我在怅然八爷没能陪我一起,我并不曾完全听清他的话,只是一瞬间好象有些茫然,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极其微妙的情绪之中。 “十四……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那一次你在雨中跪了整整一宿,我不知道你竟是为了帮我…我……”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突然说不下去…… 感觉上,是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回音,我知道此刻外头的喧嚷,但或许是因为心里头太空太空,我仍听得见马蹄落在地上的声音,好象全世界都只剩下那个声音,一下一下,隔绝了所有,安抚着自己有些伤感的情绪。 “我会那么做……只是为了不让八哥趟这趟混水而已!不是为了你才那么做,我……”他突变的语气仿佛想要掩饰他所做的这些,但显得那样的令人生笑,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出那个不染一点杂碍的他有些焦急地想要辩解的样子,他真不是一个适合撒谎的人。 “……于我来说,十四阿哥和其他人,很是不同。我说过的话,十四阿哥怎么可以忘记?” “我……我怎么会忘记?我会一直记得你说的话,就是你不记得了我也会替你记得。” “好啊……如果我不记得了,你也要替我记得,十四阿哥是素颜的朋友,朋友是……一辈子的事。” “……一辈子的事……” 其实隔着帘子说话终归听起来是有些模糊的,我不知道他是否听清了今天的话,但许久之后,他仿佛是记得清楚的,又仿佛是忘记了一些……一定是相欠了太多太多……到最后看着他淡淡绽开的笑容,依旧清淡得不含有一丝尘埃的笑容,听见他说有的东西一直不会变,原以为早已趋于淡漠的自己竟有些不能抑止地哭。原来我们对彼此最后的仰望,竟是上天赐予我们唯一的救赎与成全. 布条打榜了求票票虽然布条脸皮很薄但关键时候绝对硬得起来的!!不要吝啬你们手中的票票哦轻轻一点就ok了!谢谢! ------------ 如此便可不相思(4) “不是说要给我惊喜吗?是什么?”深吸了口气,我转移了话题。 “还记得当初给你做的那柄雕有莲花的短剑么?” “……你是说……你带我去见那个人么?”带着些微激动的心情撩开车帘问道。 “这个……算不算是惊喜?”他转过头,这是他自打出宫以后第一次望了我一眼。 “你怎么知道我想见这个人的?” “因为我也很想见见,那个人。” 我有些茫然地摇摇头“不是你帮我寻人做的么?怎么……你也没见过?” “见了就知道了。”他唇角微扬,勒马停在了一处小阁前,下车一看,悬匾上镂刻了“清欢阁”几个字,与他相视一眼,便径直走进去,小阁装饰十分精巧,样样摆设酒盅茶具都让我爱不释手,但无暇顾及这些,走入小阁的第一步,我的视线便落在一个人身上,丝毫无法转移。 那是个一个怎样的女子呢?一双狭长的凤眼,高昂的曲颈,以及锁骨下那枚浸血般妖娆的朱砂痔,相称得那般孤傲。傲气孤清的眼神仿佛不把万事万物放在眼里,又仿佛是靡丽喧嚣深处阅尽红尘的淡然沉凉,偶一转首,翕动的睫羽,微闭的双唇,叫人觉得她天生便不该在这样的市井中辗转,美得这样嚣张的人,该是最为寂灭的,该是无人与共的,究竟为了什么,她要秘身于此,却又不掩不碍? “两位公子惠顾清欢阁,是李执的荣幸……公子看上什么,随意挑选便是。”她语气平淡,不卑不亢,一口一句公子,摆在我面前的,却竟然都是女人的东西,这样的眼力,叫我心头一惊。 输人不输势,我回给她一个会意的眼神,也不忘带上一丝淡雅的笑容,随手摆弄了几样东西,装作失望地叹了口气,几不可闻,但有心人一定捕捉得到。 “怎么?都不喜欢?”十四似乎了然了我的意思,配合着略带焦急地问道。 “是啊……都是些再平常不过的玩意儿,看来这的主家可不是诚心待我们……”放下手里别致地几乎浑然天成的摆设,我摇摇头说道,若有若无地看了那个女子一眼。 她似乎并不在意我们说的这些,只略略谦逊道“是小店寒僻了,李执手艺不精,碍了两位公子眼,可李执想冒昧请教一句,如何才算不平常?” 看似颇为谦虚的话,从这样的女子口中说出来,仿佛如她本身一样,带着一种常人不可靠近的隐隐的气质。 “可惜啊!颜弟那柄雕莲的短剑果然是稀品,看来难得有人再做得出了……哎!”十四突然插来一句这样的话,一句‘颜弟’竟让我止不住笑意,恨恨地用宽袖掩住手,使劲掐了他一把,强笑着说:“是啊……原以为这儿的主家能做的,看来……” “公子所说的短剑……可是这柄?”她从箱底抽出一柄剑,轻轻吹拭了灰尘。 “看来没找错人……在下十四公子,爱……艾峥。之前请人给这位姑娘雕作过一柄这样的短剑,不知李姑娘是否记得?” “你是说……那样式是这位姑娘绘的?”她带着审视的眼神扫了我一眼,有些惊讶地问。 “李姑娘,我叫素颜……你直接称我名字便是。” 她忽然一笑,这是我见到她之后第一次看她笑,和那双冰冷狭长的凤眼带给我的感觉很不同,她的笑一样很温暖“我叫李执,你也叫我名字。” “不知你的名字是……?” “呵……执人一个,无故缘由。”她别过脸去,不知为何,即使是看着她这般的孤傲冷淡,我总觉得她骨子里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会让人觉得温暖。 “好一句‘执人一个,无故缘由’……,我不过是庸人一个,无故寻求罢了,遇见你,真算得上是缘分。”语毕时,也许是错觉,似乎感到身旁的十四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真的,只是一下。 “素颜姑娘说笑,李执怎敢当真?依我看,素颜姑娘的胆识,恐怕李执比不上万一,若你是庸人,我又算得上什么呢?” “李执姑娘……也许是个自在人!”我突然有些惘然,如果不是身在皇宫,如果不是太多束缚,也许,我会比现在好过许多吧。 “自在……物来则应,物去不留,不拒不迎,无欲无求,才算得上自在吧,只可惜,我李执做不到。”她似乎轻叹了一下,高傲的凤眼中流露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惘然。 …… 那一天,和她说了很多很多话,她没有请我们喝茶,更没有邀我们同餐,我们就那样,相望而立,我突然很庆幸遇见这样一个女子,至少在心底深处,我们或许是相通的。 回宫的路上,路过了一个做木雕的小摊,我坐在马车里回身望了很久很久,好象那样可以勾起我记忆深处的一些东西,可是我依旧记不起,自己究竟忘了什么。 回到宫中时,良妃并未问过我一句话,照往常一样,上了晚膳,便自行回了房。 介音和安茹均是要伺候娘娘安寝上的事,因此到了房里时也只有我一个人,倒也乐得清净。 一人往偏殿那边走去,想寻个静谧的地方呆着,打开门,却又见十四站在我门外,正欲扣门。 “有事么?”我抬起头略有些惊讶地问。 “今天……是你的生辰,我没准备什么东西送给你,这个,算是一点心意。”他低着头,也不看我,就把手上的东西塞到了我怀里,仔细一看,竟是个木雕的小人,留着长长的头发,一只手上握着短剑好象在跳舞,但做工却是极不精致的,只能看出个大概,但这大概……雕的也就是我吧,虽然有些粗糙,却让我忍俊不禁……想到白日里我在马车里回身望着木雕摊子的情景,原来这些细枝末节,都落在了他眼里。 心里涌上一阵暖意,一抬头,正好撞入他温柔的眼神里,猝不急防,温暖得好象可以把我融化。 “……谢谢。”自己都不曾料到,声音竟会如此哽咽。 “呵……谢什么……傻丫头!”他温柔地安抚道“这就能把你感动哭了,也算值得!” “什么?你就是为了看我哭啊!”我有些不可理喻地叫道,愤愤地看了手中的木雕小人一眼,作势要扔掉。 “哎……如果你不喜欢,就还我,好歹花了我一下午的时间,你不要我还要啊。”他故作可惜地要抢。 我背过手藏在后面,“谁要给你了!送给我就是我的了!” 和他并肩走在偏殿阴阴的树丛下,零丁的细雨不知何时落下,为秋天的庭院草木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清霜。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丝丝扣扣绵缠不清的细雨浸染在两人衣袂的细致纹路上,滋染成一圈圈暧昧不清的水痕。 我却不自觉地哼起了从前很喜欢的一首歌“曾在门外徘徊,终究进得门内,这不是一场梦,只求时光你别走。但愿它不是,一个结束的开始,紧握住这一刻,谱成了永恒的歌。春风吹呀吹,吹动树枝头,抖落一地愁,烦恼不再有。心跳的节奏,是无言的交流,彷佛你已开口,跟我说,爱我……” 唱到煞尾,才发觉这词的意义,却已收不住,在最后两个字戛然而止,顿觉尴尬。原来周围可以这样静,静到只有彼此的呼吸声,静到我感觉得到十四突然的一震,静到我抬起头就看见八爷牵强的笑意,静到我还来不及把眼前的景象看真切,心就重重地跌了下来。 “十四弟……真是有兴致,她的歌儿,怕不是一般人能听到的,十四弟真算有福气了。”此时此刻,他嘴角强硬的笑意看起来是那样碍眼,让我忍不住想要抹掉。 “今天是素颜的生辰,我没什么好送给她的,便陪她出来走走,八哥若是得空,也一起吧。”十四平静了语气,和悦地说着。 “是这样吗?正好我也闲来无事,一起又何妨……” “不必。”我坚定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和十四阿哥朋友之间还有很多话要说,就不打扰八爷了。” 我加重了“朋友之间”几个字,无法望上他的眼睛,便拽着十四便跑开了。 也许也会觉得疲惫吧,不知跑了有多久有多远,第一次觉得长春宫是这样大,大到好象所有的路都没有终结一样,突然地,十四便不动了。 “你走啊!陪我继续跑……还没完呢……还有很长……” “你走啊你走啊!为什么站在这里不动。” “……”我拼命抓扯着他的衣服,想拽着他往前跑,甚至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素颜!你以为……你这样很了不起吗……”他突然大声吼了一句。 然后我有一瞬的失神,软坐在地上,衣服已被雨水浸湿了,粘在身上冷冰冰的,风一吹过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你明明在意八哥的,为什么要故意那样说,这样是你好受还是他好受!”他蹲下身来,握住我的手,但厉声的语气分明是在指责我。 “我以为自己不在意了……我以为……”我不知所措地低喃着。 “以为而已!以为可以代表什么?你只要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可以了……那样才不会后悔。”他拍了拍我的肩,像是安慰般的说道“去找他……跟着自己的心走……去吧……” 躁乱的思绪一点一滴平静下来,我紧了紧被他握住的手“十四,今天真的谢谢你。”然后向那个有他的地方跑去,雨好象是越来越大了,雨水随着头发滴到耳朵里,顺着脖颈滑进衣服里,可是这些似乎都不重要,此刻我的心只希望快一点、再快一点。 或者我的举动终究是可笑的吧,无论是顺着自己的心意,还是自欺欺人,都是我的一相情愿。明明在好久之前就已经明白过来的道理为什么就是不愿去相信呢,他只是太自负的人,只是容不下我和别人走得太近,只是这样。就如同现在,他不会在这样滂沱的雨幕中等着我的解释,我怎么就不愿去相信,说起倦烟的时候,他的眼里,全是情。 我怎么就不愿去相信,在知晓了他的那些过往之后,自己的心酸,一点也不亚于他,我怎么就不愿去相信,那日在良妃宫中跟他说出一些再也无关痛痒话时,我的心里,有多么清晰而压抑的创痕。 求pk票票t0t。。亲们有票票的表吝啬,亲亲一点就ok啦布条谢谢你们。。 ------------ 第五章 第三最好不相伴(1) “阿嚏……” 礼单如同窗外的雪花一样散了一地,一旁的安茹鄙夷地横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今年的雪降得格外的早,转眼间年关将至,现下宫中四处都忙着贴福字,剪窗花,长春宫虽素来清净,但染了年节的气氛,终究是有些热闹的。自打上回淋了一场雨,身体便一直有些微佯,虽没有什么大病大碍,却一直拖拖延延到了年下。 这些日子,良妃娘娘陆陆续续收到了不少礼单,各宫送来的礼品也是俱多,但娘娘只吩咐了叫我们清理好这些礼单,到时拣些自己喜欢的回家就是了,对于良妃的这些恩惠,我们早已习惯,亦或者,陪在主子身边一久,有种微妙的情感是难以言喻的,就像偶尔在外面听到一些关于自己主子的议论诋毁,会比说自己更要难受一样。 “素颜姐,主子说了今日清理完礼单便准我们一天假,你和安茹姐这两日便轮着当值儿,以后几天可有得忙的!”传信儿的是介音,她比我和安茹都小了两岁,人也纯真,平日里有什么事,我们彼此都是互相照应着的。安茹瞥眼过来道“明日就我来当值吧,过两日我还有些事。” 她会这样说倒令我感到诧异,通常这些事儿,不都是她推也要推给我的么。没往深处想,我便仔细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礼单,人有些昏昏沉沉的,只盼着早些休息。 待到一天工作结束的时候,才毫不容易松了口气站起身来,与我料想中的一样,一片昏天黑地的眩晕,伸手摸了摸额头,才发现竟有些发热,请了良妃的安之后强撑着回了房,一路上,脑子里却止不住地想到刚才在殿里,八爷去看良妃时的情形。 往日里,他总是会找我搭讪几句的,给良妃带了什么新奇物件,总也少不了打赏身周侍侯的人,当然,这其中总属我能拿到的最为珍稀。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良妃跟前侍侯的时候再也难得见到他的影子了,就连今日遇见,他也正眼都未看过我一眼。与其说再多的不适,我想更多就是心理上的吧。 手上一沉才发觉,自己竟已在雪中站了这样久,油纸伞上落了厚厚一层白雪,青竹的扇骨撑得有些弯曲,我微微地愣神,握着伞柄想把大块的积雪甩落下去,却只听“咔”的一声,伞骨便折断了两根,殷红的伞面在一片纯净的白色之中格外突兀,风一吹伞面便摆动一二,像极了暮晏时的红霞,只可惜这个季节的天,始终是灰白色的。 没了伞忽然连行走都变得困难,花盆地儿陷在松软的雪地里难以拔出,踩在冻起成冰块的雪水里又打滑,几番折腾,竟没有走出几步路,索性取下鞋子,赤着脚儿在冰得刺骨的雪地里走,还好这附近无人,若是被谁瞧见,该也是不知礼数的罪名吧。不出一会儿,自膝盖以下便失去了知觉,脚上却火辣辣地发起热来,趁着这温度,我抓紧往前走了几步,却听见身后似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开始时还觉得是错觉,可放慢了步子才隐隐听到声后悉悉索索踩着雪小跑的声音,以及一声声“素颜姑娘”! 回身一看,却望见一个面熟的小厮……他是……李福! “素颜姑娘……哟!姑娘怎么……?”他瞧见我冻得通红的双脚,诧异至极地问。 我只淡淡一笑“有事么?” “姑娘,我们爷说了,方才去给良妃娘娘请安瞧见你脸色不大好,这手炉和貂皮袄子是送给姑娘御寒的,天气冷,叫姑娘保重好身体!” 心里好象有块沉重的石头猛然一跌,压抑在胸口的伤痛受到刺激般一波又一波地泛滥,他竟然是关心我的,他竟然会留意到我的脸色,他……如果不是出于亲人的关心,该有多好呢…… 那一刻,我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受,有感动、有怅然、有喜悦,也有叹息,如同雾气般浸透我的身体,矛盾而纠缠地在身体里抗争着。(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 “素颜姑娘……你还好吧?”李福看着我的样子有些紧张地问。 我摇摇头“李福,回你们爷就说,我谢谢他的心意,这手炉我收下了,可这貂皮袄子太贵重,素颜一个奴婢而已,当不起!” “这是爷的心意姑娘你也知道,就收下吧,奴才多嘴一句,瞧你冻成这样子,怕是回头得染风寒了!”说罢,便帮顺着将那雪白的貂皮袄子披在我身上,原本早已冻得没了知觉的身子,这才觉得冷起来。 我终究还是没收那件袄子,不记得是怎样回到自己房里的,感觉一切渐渐都模糊不清,然后是昏天盖地的黑暗,仿佛是躺了很久很久,但脑子里仅剩的一点点残余的意识不断警醒着自己,还在夜里,还在夜里,不能睡太久了……感觉有一丝不容忽视的温度蔓延在身周,或许是从足下开始,虽然细微,但却是不容忽视的让我倍感温暖。 有些迷蒙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身上像烧着了一样的烫,可我却仍觉得冷,这样的冷让我没有醒来的意识,随着一次又一次接踵而来的黑暗将我侵袭。但那丝温暖仿佛早已围绕在我身周不允散去,若不是依靠着这丝温暖,那最后一点意识也是要消失了的吧。 “咳……咳咳……”嗓子似乎粘上了一层砂纸般难受干疼,剧烈的咳嗽反而让我有些清醒,疲惫地睁开眼,依旧朦朦胧胧,以为睡了多久,其实现在也还是夜里吧。借着微弱的光低头望去,披在自己身上的竟是那件雪白的貂皮袄子,有些难以置信地想撑起来弄清楚自己究竟在哪里,却被一双手极轻极轻地覆盖住双眼,跟自己的手一样冰冷,但掌心不容忽视的温度那样熟悉,仿佛就是借着这丝温度,让我清醒,让我温暖。 “嘘……病了就该好好休息……再睡一会……”一个声音覆在我耳畔轻轻低喃,温润的气息在脖颈边氤氲迷漫,轻柔得让我想窒息在这种暖流里……但是这样熟悉的声音又要我怎能睡得着,伸手挡开那双给我温暖的手,我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声音暗哑却异常平静“你怎么会在这?这里是……?” “要这样作践自己你才好受么?那样冰冷的雪地里也脱了鞋子走?你几岁了!你是在和我赌气么!”没有料到温润如他竟会这样对着我大吼,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冷静,我微清了清嗓子道“这里是哪里?” “这是我额娘偏殿的暖阁……”他吁出口气……沉抑的气氛在屋子里扩散开来。屋里并没有点灯,只借着微弱的光隐约看到他的侧脸,往日那双和悦的眸子里此刻只凝着一些交错不明的情绪,轻蹙起的眉让我有些心酸,好想……伸手去抚平…… “我……” “我……” 两人突然一起开口,碰撞在一起的眼神让我唇边不自觉溢出一丝苦笑。“我没有和你赌气……更不会为了你作践自己,……我……今天让八爷费心了,天晚了……八爷您回去吧,我也自己回房了……”明知道自己全身虚软,可我不能就这么尴尬地坐着,还是强撑着下地…… “啊……!”脚下一阵无力,然后跪坐在地上,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 “怎么了?摔着了没有?明明发着热,你还要到哪里去?”他心焦的表情让我心里涌过一丝暖流,如果……不仅仅是亲人般的爱护……该有多好呢? 被他温暖的胸膛和修长的手臂包裹住,像易碎的珍宝般被轻放在床上,我支着坐起来,随着他隐忧的目光看向自己脚下,显然是肿起来了,原本冻得通红的双脚此时没有一点血色,仿佛所有的血液都是随着他的担忧而凝固在一起,无法流走,无法转移。 他扯开衣摆半蹲在床柱前,突然伸手握住我的脚轻按着,“疼么?”每按压一下,都像带着深深的痛楚钝击过身体中的每一丝细处,然后蔓延……但我只是紧紧咬住下唇,嗅到了腥甜的气息,然后摇头。 他有些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指尖轻触过我的皮肤时,心里毫无预兆地一阵悸动,仿佛自己的每根神经都已经牢牢地与他指间的摩挲牵绊在一起,修长白皙的手指,带着湿湿地、冰凉的触感,与掌心细微却稀有的温度,一同按压我早已麻木的双脚,光滑,轻柔,又带着微妙细小的酥痒感,丝丝缕缕,将凝冻的血液一阵阵活络起来……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觉着微妙的气氛之中,有种奇异的香味一直弥漫在身周…… 偏殿里少有人住,保暖的东西不多,寒风一掠,便见他的脸色又白了一层,这才发现,所有能够御寒的东西全都层层叠叠地盖在了我身上,而他,却只着了一件单衣,站在风口的地方遮挡着,面白如霜。 拜求票票…………各位布条亲们。。。让pp砸飞我吧! ------------ 第三最好不相伴(2)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知不知道……越是这样我就越难……”暗哑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不确定的无奈。(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 “素颜……你让我怎么办才好……” “……如果不能全部给我,就全都不要给我……那样只会更难放下,如果一开始不是因为误会,说不定……”我有些不能控制地微颤着,不知为何,内心有种东西好象要焚烧起来的感觉一样…… “你怎么了……?”他似乎并没有特别的感受。 我不由喘起气来“好难受……你有没有闻到什么香味?” “香味……?他走近前来摸了摸我的额头,“可能是发热才会有那样的错觉吧……” 刚刚抑制住那样炽热地焚烧般的感觉,却见他的手从我额前滑下,抚过我的鬓边发丝,在我的脸颊旁止不住地轻颤起来:“素颜……” 这样凄迷的声音,让我止不住的心头一颤,悲哀得无法忍受,那种炽热感仿佛越加沸腾起来,如果可以……像那个夜晚一样,可以被他牢牢地圈住直到世界仅剩下彼此的心跳,如果可以同从前一样告诉他“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想哭就哭吧……”,如果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看见他嘴角恰好的弧度,完美的伪装,如果没有倦烟……没有姐姐……但我又如何能够告诉他,他为倦烟而去寻求的尊严,是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赢回的一场虚空……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他的声音越来越虚无,隐藏在黑暗里,如同浓烈而炽热的气息一度把我侵袭,仿佛所有的眷恋与疼痛都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倦烟……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稳耐风波愿始从……我一直都没有忘记!”是在他潮湿的唇吻上我的那一刹那,心里的某个地方开始脆弱地塌陷,撕扯出从未有过的剧痛,这样的疼痛恍若隔世般在这黑夜里蔓延伸展,在心里张狂作祟……但是与此同时,身体的神经仿佛如同麻痹了般,被他浓浓的燃烧着,席卷着,心里那种刀绞般的疼痛清醒地告诫自己“不可以……不可以……”,但身上无法控制的被撩动得迫切想要得到……靠近…远离……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恐惧与绝望……好象立马要失去自己般的绝望…… “咣!”门被人陡然撞开,一束耀眼的光线陡然随着门的开阖探进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来,猝不及防的,刺痛了我的双眼…… “八爷……您……!素颜……?!”来人显然是倒抽了一口凉气,终于……结束了吧……竟有些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强睁开双眼往门口望去,看见屏儿姑姑和安茹难以抑制的颤抖时,彻然地打了个冷噤,心跳有如春雷般一下、一下……振痛了自己的耳膜,唇边浮起一丝苍白的笑容……然后听到一句我之前从未听过的厉吼,那样的厉吼,崩溃到不能自抑……“全部都给我滚出去!……出去!” 或者有那么一刻是寂静的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已经自觉捂住了耳朵,直到“吱呀”一声门响,屋子里重回黑暗,漫无目的的黑暗,吞噬着我已经没有感知的心…… “胤禩……”辩不清楚那究竟是不是我自己的声音,记忆里,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叫他的名字……低低地唤,语气平静,不带有任何感情…… 良久良久的沉默,夜好长啊……这冗长的黑暗疾涌上来,一点一点,要把我淹没,这样的疲惫不堪,却不知道困倦是什么,就这样,长久的注视着黑暗中那个模糊的人影。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 “素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有些不能自持,甚至啜泣,不再是带着的凄迷,那样的声音似乎是筝弦断裂前细微的颤音,几不可闻,好象很快就会,消失殆尽。 “不怪你……怎么能够怪你呢……你不过是想要证明,到最后,你是可以爱上我的,不一定是倦烟,……你是可以和我分享你的春赏百花秋赏月,夏赏繁阴冬赏雪的,而不一定是倦烟……不一定是她!是不是……是不是……?你在那一刻,喊的不是我的名字,只是因为我输给了时间,而不是倦烟,是不是?” 我仰起头,笑容悲漠而天真。 也许衰败到了极致便会美得不可思议吧……点点微亮的晨光照射在冻了整整一夜的雪地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时,我别过头看见偏殿杂乱的树丛里一株至今都没有枯萎的白菊,早已衰败,却顽强地直立着,丝丝花瓣被疏松的雪一积,便掉落几许,美得惊人! 这个清晨,我是呆在一个人的怀抱里被送回自己屋子的,温暖的胸膛,修长的手臂,已经不再陌生的怀抱。在离开暖阁的时候,我发现窗棂旁有小堆灰烬,散发着奇异的香,只是早已淡去,风一吹便散了,不留痕迹。 被平稳地放在自己熟悉的床上,看着他沉默地转身,沉默地迈至门口。 “吻你时的感情……不是假的,你说得没错,我只是想要证明,现在明了了,我忘不了倦烟……时间没有办法重新来过,我不知道这份情的始末,但是素颜,你在我心里……从来没有输过……从来没有。别忘记了,吻你时的感情……不是假的……”临走的时候,那个人这样和我说。 躺了整整一天一夜,并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睛,以为这样就是逃避。很累很累,无力去想那些话的意思,但脑子里浅浅的意识仍不能自制地纠缠在昨晚的一点一滴,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就知道……怎么可能那么巧,屏儿姑姑和安茹就会突然找到偏殿的小暖阁里来,还有那味道奇异的香……说不定,我已经跌入了一个别人早早布好的网中,只是我有些好笑地想,是什么人那么大胆,竟连堂堂八贝勒都敢算计,安茹么?往日里对她的了解告诉自己,她是个明哲保身的聪明人,若不是身后有强盾,决不会轻易冒这种险的……一层一层的抽丝剥茧,但终是知道自己的徒劳,一个宫女,遇到这种事情根本不会有解释的余地,不过如果那个人愿意保自己的话,也无须我多虑了。 烧热在经受了刺激之后似乎好得更快,这一季累积的风寒湿冷因了一场又一场冷汗的发出而消减了很多,只剩下脚上的冻伤,血液一活络起来便开始发起冻疮来,痛痒得难受。 次日看着天色醒得很早,我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几乎夜夜都是睁眼看着天明起来的,我想不止我如此,这深宫之中,尚能安寝的人恐怕不多吧。 这样的事情终究是无法瞒过良妃的,这半个多月的时间,我被“静养”在单独的屋子里,享受良妃批给我的病假,每日除了介音来给我送饭,便不再有人理会,其实也就是被孤立起来了吧,这些日子,我并没有主动找介音说过话,她也只是沉默地送食盒来,又沉默的离开,和往日里天真单纯的她叛若两人,人终究是随波逐流的,无论是谣言还是生僻,只要不止一个人看见,那就是真的了,何况,我们彼此都没有否认过。 这一天,介音比平日里来得晚了些,一进门便有些欲言又止,看我的神色也有些复杂,我只好先开了口“介音……有事么?” “素颜姐……今天良主子把长春宫的人都召了来,当着八贝勒的面,把那天晚上的事……说开了,可主子没有责备姐姐的意思,还说宫中知及此事的人,若是有一个人敢说出去,决不轻饶。八贝勒都派人查仔细了,说是在窗棂上……发现了催情迷香的残灰……虽然还不知道这事是谁做的,可是介音一直都相信姐姐……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前段时日,介音一直没有搭理过姐姐,还望姐姐能原谅介音……”她低着头有些怯怯地说。 我淡然一笑“是不是那种人……又怎是你我说了算的?有的事情,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如果我是你,我也会选择那样吧,介音,我不怪你。” 几天之后,我又恢复了往昔的生活,依旧是负责茶水上的活儿,只是良妃单独指了间屋子给我,其实一个人住,一个人吃饭、睡觉,也很好。在之前的那段日子里,长春宫除了那晚发生的事情之外,还有一件振奋人心的事情,那就是皇上来过了,虽没有过夜,但听说那日皇上的心情是极好的,又就着快过年赏下了不少好东西给良妃,所以这几天,谁都是脸上带笑,惟独很多人遇到我时,都速速避开了,很多事情其实澄清了也还是一样吧,我这种风口浪尖上的人,不知哪天便会淹没在不知名的浪花里,不想被席卷的人,本就该躲得远远的。 本以为这件事情会就此结束了,没有彻查下去,亦没有对我造成太直接的伤害,但我想错了,这云谲波诡的皇宫生活永远也没有宁静的一日,就像有的人,有的事,看起来是那样的,实际上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站在面前的人,转过身之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 第三最好不相伴(3) 半夜……又一次被噩梦惊惧起来,好容易等思绪清明了会儿,擦干了脸上的汗,我望了望四周,依旧是黑暗,一个人的黑暗,深吸了口气重新躺下,却听到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似乎是在我的屋子里…… 不敢声张地闭眼躺在那里,不知是何人,有什么企图,好在笼着一层床幔,我翻了个身侧身向内,不让来人发觉我的惊醒。 步子朝我的床前迈进,终于是到了床塌边,却突然停止了。感觉上,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一点响动,只一声低沉而哀婉的叹气声落入我耳中……分明是个女子……是谁呢,谁会在这个时候到我屋子里来,“对不起了,素颜姐……”她似乎按捺住了什么,深吸了口气“你是个好人……我一时糊涂才会,才会……只希望你不要……怪错了人吧。”仿佛是将太多太多东西掩于这看不清真相的黑暗里,无可辨析。听得脚步的远去,我才强迫着自己镇静下来,那分明是……分明是介音的声音……她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她究竟做了什么……我困惑地想着,又是整整一夜无眠。 三天之后就是除夕了,现下皇宫四处早已忙得不可开交,各种宴席应酬都在备置着,良妃这里却还在收拾着回礼的物什,按照礼单上的一件件备好送出去,不知这样的时候,德妃娘娘怎有雅兴来找良妃闲叙家常,记忆里,德妃与良妃该是极其疏远的才对,论身份地位,子嗣带养,都是搭不上界的,可从我来到良妃宫中当值后,她也来过多次了。 静静侯在殿旁,听着这深宫女人的叙谈实在索然无味,却不知如何隐约听到了我的名字,悄悄瞥眼看向德妃,算得上是个端庄的女人吧,只可惜眉眼边已染上了岁月的痕迹,依旧白皙的皮肤下却难掩细细密密的纹路,此刻正用拇指和食指相继滑动着左手腕上的玉镯子,一圈又一圈,好似把什么精心的安排全部顺着镯子的滑动在脑海里过一遍一样,嘴里却无关痛痒地说着“这宫里的规矩多,却是时时刻刻都难防的,什么风吹草动传不出去呀,妹妹还是小心些才是,不为别人,好歹是自个儿宫里的事,可别大意了……” 良妃却只谦逊得答了一句“姐姐说得是……妹妹受教了,这长春宫里的事……妹妹还是指管得了的。(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若有若无地加重了‘长春宫’几个字,想必德妃不会听不懂,自己宫中的事无须您操心的意思吧。 正揣摩着她们的话,却听良妃叫了我的名字“素颜,去沏碗枫露茶来给德妃……”我应了下去,却又听娘娘转对德妃说“这丫头手上的活儿还是不错的!” 这枫露茶是我从《红楼梦》中学来的手艺,因为这道茶至少要三四道才会出色儿,早了不够气候、晚了又乏了味,因而是时常备好的,良妃素来喜爱品茶,因此我紧着步子去取茶具来,跑了几步又见安茹追了上来,“素颜,主子刚才格外吩咐过了,叫用上万岁爷前些日子赏下的珐琅茶具!有套枫露荷香的,整好配上这道茶。” 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却是不敢耽搁,只顿了顿就赶去了,只是心里仍一直思疑着,良主子素来是淡漠倦怠的,从不爱在人面上出风头,争荣宠……今日却叫用皇上裳的茶具给德妃斟茶,却是为何呢?虽是疑虑,但不敢胡乱揣测主子的心思,还是用上了那套茶具向殿内行去…… “奴婢给良妃娘娘、德妃娘娘上茶。”稳着心思将茶托举过头顶半蹲下,一种来自于良妃的前所未有地压迫感隐隐向我靠近,但终是按捺下来,平静地接过了茶,作样子抿了一口。相反德妃却是喜笑颜开地接了茶道“哟,这不是前儿个新贡的珐琅茶具么?前些日子我看着心里喜欢,管皇上要都不给,没想到是赏给妹妹了,今日倒是有幸用上一回。” 我心一凛,一阵不祥感迅速侵涌上来,不经意看了良妃一眼,往日倦倦的眸子里此刻也蒙上一层迷蒙的东西,看不透彻是什么,却叫人心寒。 “姐姐说笑了,皇上如此怜喜姐姐,姐姐要什么没有呢,倒是皇上难得来一次长春宫,趁着年下赏了点东西,没想道这丫头竟这样快拿出来献客。”她扯了个看起来极其自然的笑容,又转过头问我“素颜,你素来心思巧,可是有什么用意?” “这……”冷汗已经浸湿了背后的衣服,和着冷气一点点变凉,我心里的鼓确实越敲越烈,很显然我是进了个圈套了,可清明如良妃却不一定不知情,这一问,是让我给她寻个台阶下,而我若是回答周全了,说不定这次便会平安无事。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好又照搬书中的原话,硬着头皮答道“奴婢从前看过几本书上说‘凡诸花及诸叶香者,俱可蒸露,入汤代茶,种种益人,入酒增味,调汁制饵,无所不宜,便取香枫之嫩叶,入甑蒸之,滴取其露,那日见着皇上赐的枫露荷香与这道茶甚是相配,娘娘也是素来喜爱,便想以最为精美之样献呈德妃品尝,娘娘温婉端庄,室外寒雪飘飞,屋中茶香宜人,岂不是三道美景,相映成趣。” “恩……这孩子倒是有心了,姐姐可还喜欢?”看着良妃眼中的阴霾淡去,我才稍稍松了口气。 “嘶……”这一声吸气,骤然让屋内的空气都凝固了起来,我的心也随之一沉,抬头望去,德妃唇边含着几滴血珠子,还有一滴顺着茶碗边若隐若现磕坏的缺口滑进茶水里,逐渐扩散开来,一如这沉闷的气氛,早已预兆到我的不祥。 “呀!这新赏下的茶碗怎么会有缺口!”安茹早已不出我所料地率先失礼叫了起来,只是她的失礼事小,让良妃顺着势处置我才是他们的目的吧。 闭上眼,早已知悉的呵斥声传来,“素颜,平时瞅着多细心,怎么会出这样的岔子!屏儿,还不快去取些创伤药来给德妃娘娘用上!” 此刻大概没有人比我更清醒了,即使良妃,便是想帮我也无可奈何吧,毕竟一个宫女,和她们妃嫔间微妙的关系,孰轻孰重,我心里是一片清明的。 “来人啊!照着规矩把这丫头带下去……掌嘴!”其实心里还是感激的,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有所犹豫,主子掩护下人到这一步,该是一种难得的荣幸了吧。 “慢着,妹妹,这下人们罚规矩的事你自己办,可姐姐我不得不提醒妹妹一句,这样大意的人放在身边侍侯,总有哪天又要出什么岔子,今天是姐姐我倒了霉,可以后……”德妃取下别在腰间的手绢按了按嘴唇,似好意地说道。 “依姐姐的意思……是?”娘娘自然无法断然拒绝,只好顺着话有些遮掩地往下说。 “这丫头不是茶艺儿工夫好,我看,不如就分她个赏赐,到内御膳房当值儿吧。” 呵,内御膳房当值儿……无非是做个小杂务吧,我有些苦笑地想到,但事到如今,又有什么转圜的余地呢? “姐姐……这丫头毕竟是和硕额附的养女儿,这职务未免……况且,调教好了未必不是个通透人儿?”良妃依旧是试探着问,但这个中为我做的挽回,早已令我感动了,就算是无济于事,我也会记得这个主子,她的聪明,她的倦怠,她的淡漠,她遮掩的野心,以及她对我的眷顾。 “妹妹若是连姐姐的好心奉劝都不听,我看我这姐姐,就是白操这心了!” “姐姐莫要这样说,依姐姐的意就是了……” 终归还是如此吧,我若有若无地深深看了娘娘一眼,这一眼,便让彼此都知晓意思。她给了我一个平安的眼神,叫我仍旧做好分内的事,无碍。而我亦回给她一个感激的眼神:万千恩情,必当回报。 我不知这是宽慰还是什么,但仅仅是因为这样一个眼神,掌嘴的竹板打落在我脸上时,虽然火辣辣的,但是心里并不觉疼痛,刺骨的寒风刀子般割在我脸上,一道道,和着竹板无数次的下落,早已麻木不明。直到觉得嘴里有令人恶心的血腥味,直到有种殷红的液体将要顺着嘴角留下,我开始告诉自己,阴谋万千,栽赃嫁祸,这一度又一度的危机不是漠视就可以逃避的,这颗心,终究还是要经过深宫之中千千万万的打磨,变得淡漠,变得狠厉。 因为没有人会帮你。 因为你以为于你而言太重要太重要的人,明明就站在你背后,却在这样的时候,何其残忍地,选择漠视你。 只是不该让我看见,不该让我看见那清瘦落寞的背影。只在一瞬间,变得刺目而狰狞。 (这一章写得比较赶,半个多小时出来的。之后会小修。) ------------ 第三最好不相伴(4) 冰敷做了很久也难以消去脸上的淤肿,现在的这分面相,说是丑女也不为过吧,清理好包裹,看了眼一旁的箱子,那里面都装着我最珍贵的东西,指尖划过雪白的貂皮袄子,现在看起来,突然觉得多么的讽刺,和他在一起的时日虽不长,但不知为何,看到一个这样的男人,为了曾经深深爱过的女子而决定自己以后的道路,为了尊严而习惯性的一抹微笑,他醉酒时不小心吐露的心声,他看到我和别人走得过近时也会有的微怒,还有那些我不知道的细枝末节,想起他也为了让我躲过选秀进宫而求过良妃,想起他在偏殿里对我的好,想起第一次那个拥抱的温度,想起那个让我痛又让我不知所措的吻…想起他明明就站在我身后,却选择了,漠视我…他对我的好,对我的残忍…… 原来不经意间,已经经历过这么多……而我看重的,究竟是他的什么呢? “咚咚咚……”奇怪……门不是没关么?转身望去,他正站在门前,身上早已落了薄薄一层雪花,也未抖落,只是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我。 “你来得正好,我正好想去还这件东西给你。”将手上的貂皮袄子递过去,他却没有接,我吸了口气道“不该归自己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 “素颜,如果有一天,我骗了你,你会怪我么?” 我脸色微变,他今天,连嘴角边习惯性的笑容都没有。 “我会……会失望。”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心里暗暗祈祷着,他不会骗我什么的,不会的。(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我今天实在是笑不出来,而且对你……也无须伪装什么,这件袄子……你该还的人……不是我。” 不是我……不是我…… 我身体一晃,脑海里反反复复回荡着这几个字,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奴婢愚钝,还请八爷明示……”我一时忘了怎么说话,竟突然转变了语气。 “这是毓眉在你生辰那天,送给你的……”他欲言又止,只递了东西给我看。 ……姐姐?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一看,竟是整整一叠丝帕,银丝的细线缜缜密密绕了无数朵桔梗,这样厚厚一叠……不知绣了多久……“这是姐姐送我的?” 他神色陡然一变,有些压抑地说道“这是你绣的,你还记得这种花……叫什么名字么?” “我?你是说……这全都是我绣的?”我实在有些佩服这具身子的本人了,若是换上我,可没有这么好的性子,转念一想,这种花在这里似乎是叫作……“铃铛花!”我脱口而出……对,还记得九阿哥带我去那个山坡时曾经说过,这种花叫铃铛花。 “那你真的不记得……你为什么要绣这些花了?”他的神色看上去很矛盾,有种怀疑,但更多的是了然,也许现在的我,真的和从前区别很大吧,有人怀疑,也是难免的。 低头一笑,我平静地道“八爷又何必旧事重提?我说过多少次,我是真的忘记了,看来您还是不相信我。” “这帕子原是你绣了给九阿哥的,但当时的情景,我们谁都奈何不了,或许逼你忘记是最好的办法,便强收走了你的这些东西。没想到……今日竟会是这样,如今……我们倒希望你记得,对九弟……这样真的不公平……”他似是下了决定的望向别处道。 “您说的话,或许有道理,可对于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用。”他一定不知道,我从绣儿那里所获悉的点点滴滴,在这件事情上,我终究还是选择了逃避,我有自己的权利,我不希望去负担那一场情殇的结果。 “没关系……”他云淡风清地说道“九弟都不会在意,我又怎会在意从前呢?从现在起,你记得他就好……” “你说什么?” “从一开始……如果你倾心的人就是他,会不会后悔?他知道你不愿进宫选秀,便央了我去找额娘要下你,他看到你在毓眉的生日宴上展头露面,怕你会被太多的人盯上,因而发了很大的气,于是那晚我才会那样说你……但是我没想到那天晚上……倦烟的祭日那天晚上,我无意写下的两句词竟会让你引起误会,他却不恼。明知你早已忘记他,明知你对我……却还是,在你冻得光着脚在地上走的时候让我给你送貂皮袄子,在你发热得浑然不知时陪在你身边好久好久,替你搓暖了手脚,散去了寒气,你将醒的时候他却要我陪在旁边,一直一直……都是我的名义,他的情……” “……你别说了!”如晴天霹雳般的话钝击在我心里,阻止住自己正在颤抖的身体,我有些不可理喻地喊出来……仿佛感受得到自己瞳孔骤缩间的慌乱、心跳的不可收拾…… “我还没说完!”他忽而大声吼了一句,我呆呆地傻在那里,不知所措。 “所以看到你和十四弟言笑宴宴的样子……听到你唱那样的歌,而九弟却……我便替他悲哀,我觉得他不值,那一刻我真的是那样觉得的……吻你的那一刻,我竟然会有一刹那间的错觉感,竟会以为是倦烟……是她就在我面前,我对不住九弟,我不知他是如何想的,但是我不能这样下去……不可以!九弟现在还不知道我告诉你这些……他若知道了,定是会怪我恨我,但我做不到,素颜……我对你的感情……从来没有过半分,就连吻你那一刻的感情……都只是我的错觉,所以别怪我……”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知不知道这样对我很残忍……”歇斯底里地乱喊时竟然还带着一点点颤笑,比冰雪还冷的笑意,笑我的愚蠢! “因为我做不到……对九弟这样残忍。”他拂了拂袖子,陡落一地雪花,衣袂上却缠绵了几道水痕。依旧是那样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和煦如风般的君子。 麻木地看着他背转过身,便要离开……“你就这样走吗!”惊讶于我的勇气,只在一瞬间,没有过一丝犹疑地脱口而出。 “有的东西……还是得还给该还的人……素颜,如果我们是亲人,是朋友……都会比现在的关系好千倍、万倍。” “我会……会失望。” 这种感觉……仅仅是失望么?脑子里嗡地一声,似乎有种什么东西要立刻从身体中抽离出去…一下都不能安宁。…原来这就叫做失望,我终于学会。 内御膳房的小杂役,或者说这宫里品级最为低下的宫女,当然只配睡在这样的通铺上,被两旁满身油污气的人挤得只挨着一点点床沿,被单自然是没有了,新调过来的第一个晚上,外头刺骨的冷风刺透过我的身体,仿佛要浸到骨子里去,而我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就只有白日里才认清的事实。 我以为我懂他对过去的眷恋与无奈,我以为我懂他对倦烟满满的情愫,我以为我懂他对某个权利的觊觎,我以为我懂他唇角自然而然的微笑,我以为,我就真的懂了。 原来一直都是我的自欺欺人,原来一直都是我的一相情愿,原来他对我的感情,从来没有过半分……那又如何呢,充其量我都不过是这个时代的一个过客,改变不了什么,但我不想这样身陷其中,一种深沉的、悲哀的冷夹着外头的清寒里应外合地刻到我骨子里去,经由血液,慢布全身…… 还会拥有什么呢?那种莫须有的爱情么……朋友么?我一定一定忘记了什么最为重要的东西,明明只在一瞬间呼之欲出,可就是有种阻隔横亘在脑海里,恍若隔世的记忆,告诉我一定要去寻找一个重要的人,要去明晰一些事情,但我终究记不起是什么,就如同在宫外看见那个木雕摊子时,越来越迫切的感觉一般,就在我面前……我却捕捉不住。 ------------ 第六章 如此便可不相欠(1) “哟!多千金的小姐呀……可当心别弄脏了您的手!”话未落音,一大堆碗碟筷子稀里哗啦地倒在了我面前的盆子里,残留着油污菜屑,我只觉一阵反胃地立马捂住口鼻,便遭来了周围一圈人的白眼,“啧啧……是脏了你的人么……进了这里还穷讲究,真是个大小姐!”一个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姑娘斜着眼睛望向我说道,她只着了最简单的宫衣,还沾满了污糟的油渍,一双手不符年龄的粗糙,长指甲里陷满了黑漆漆的脏物,却动作麻利地擦洗着盆里的碗碟,望向我的同时也不耽搁手里的活儿,只一会儿,便洗净了几个碗。(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走走走……一边洗去……”管事的宫女捧着碗不知哪儿端来的热茶,不耐烦地驱走刚才在我身边的那些宫女们。瞧她的样子,不过二十刚出头,打扮得却老成,如果不是犯了什么事儿,过两年……也可以放出宫了吧,见我望着她,她反倒一脸讥诮地朝我走来,伸手抬起我的下颌问道“你是长春宫里犯了事儿进来的那丫头?” “你放尊重点!”扳开她的手,我冷冷地说道。 “尊重?哈……姐姐我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尊重两个字怎么写!”她偏过头去轻蔑地笑道“长春宫的司茶宫女?威风了几日就不知道自己的斤两,到了这儿全是下作东西!” “那我请问一句……你算什么?” “你……贱骨头你!”伴随着话音落下的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在这冰冷的空气里显得脆生生的疼,一旁的人却仿佛没有看到一样,继续自己手里的活,大概是早已习以为常。(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 没有管脸上的疼痛,我心里却是气极,这些日子难以压抑的愤怒只随着一句话冲出口“这儿全是下作东西你又好得到哪去!那些半大的丫头还会做些活儿你会干什么!嘴里放干净点!” “啊!”她一把揪过我的头发,硬生生地往地上拽,头皮被扯得如同要裂了一般疼,我咬出下唇,狠狠地忍着。 “你还知道痛啊你这个贱骨头!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吗!长春宫里的人谁不知道你这个狐媚子使了什么手段……去讨八贝勒的欢心,你这样的小贱人……配吗你!”说话间,一整碗热茶随着茶碗扣在我头上,滚烫的茶水顺着头发滑落,流进脖颈里,一整片皮肤都变得猩红。 我不敢想象那一刻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仿佛所有的颤抖与愤怒全部都压抑在指尖处,狠狠地掐入手心,顾不上脖颈及头皮上火辣的疼痛,一阵寒意自背脊一涌而上,凉透了全身。 我这样“自作自受”的后果,便是一句“你们都不必做了,今儿是除夕,都自去休息吧,把手里的活儿全部交到这个丫头手上!” 看着她愤愤离去地背影,我出了好一会儿神,今天便是除夕了,不知道家里人可都还好……不知道那个……意识里很重要的人,究竟怎么样了……除此之外,其实还是有些抱怨吧,这样数不尽的碗碟,一个晚上怎么可能洗得完呢,如果是在家里,这会儿该是和爸爸妈妈一起吃着团年饭,等着每年的春节晚会,而如今…… 夜幕四合的时候,远处黯淡的夜空中骤然升起一朵朵绚目的烟花,恍惚间好象可以感受到这道道红墙之外的欢腾,或许过了这一条甬道,会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吧。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不知良妃今日是不是照旧抿了鲜红的唇脂,在那片看似和乐的皇家中一个人独自倦怠呢……还有八爷,该是带着习惯性的笑容从容地应付在各家各室之间吧,姐姐……十四……每一个,都离我那么遥远,远到我只能听着已不是很清晰的钟鼓声,感受他们的和美团圆,远到我只能看着内御膳房进进出出的公公们端走了一样样东西,想象这场宴会的盛大,只有旁观的分。 哎……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回过神来才发现竟是自己的,满手的油污在早已不再干净的衣服上蹭了蹭,我想,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滑稽吧,被扯得凌乱的头发还夹带着茶叶,满身的油污,一双原本白皙的手现下早已泡出褶皱来,冰冷的水将一双手冻得血液不再畅通,我起身活动了回,又重新蹲在木盆旁重复这做了整整一天的工作,万万没有想到,我在古代的第一个除夕,竟会是这样度过…… “咳……” 咦……怎么这种时候,还会有人跑到内御膳房的杂院来,我好奇地回过头,但随之看见的,是令我心一凛的面孔,记忆中,这样冰冷的眸子,时而隐动着孤清和忧悒,那落寞清冷的侧影,只有一个人才有! “四……四贝勒!” “啪”的一声,手中的碟子又重新落回盆中,我有些不可置信地喃道…… ”郭洛罗,素颜……?别来无恙啊……”这样的语气,即使是平静至极也让我没来由的心悸,我的第一个反应,竟然会是想要逃,苦笑着在脑海里毁灭这荒谬的念头,“唔”了一声,微仰起脸道“奴婢这样子……像无恙么?” 他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微扯了扯,“我看你这倒是无恙……就是不知心里,是不是……” 他话只说到一半,却让我心里一沉,难道这宫里真是一传十、十传百?我的那些事莫非人尽皆知?在他眼里,我也是那样的狐媚子么?敛去脸上的神情,我转过话题问道“四贝勒怎么会在这里?今天晚上,像您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肮脏的地方呢?” “这就是你的目的么?帮着别人不受欺凌,却宁可自己在这种地方受苦?我不信你是这样善良的人。”他的眸子里骤然闪过一丝冰冷的光华,静静的沉寂在他的凝视里。 我别过脸去“我是不是那样善良的人……重要么?现在这样,不过是我自作自受……”沉吟了一会儿,我轻声问道“南苑……她还好么?” “骗来的恩宠……你觉得会有多好呢?”冷冰冰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地漾在这仿佛将要凝结的空气里,与远处烟火钟鼓的声音显得格格不入。 “你说什么!”倏地转过头,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狠厉让我忍不住一个激灵往前走了几步,怒视着他”你把她怎么了?她不过一个还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你也下得了手?看来我是看错你了,从我第一次遇见你就应该知道,你是这样的人!”高抬起的手被他卡住手腕动弹不得,那样逼视的眼神冷冽至极,而我已不再陌生,脑海里恍然又出先那天夜里的情形,耳畔边似乎响起的是那个女子的呻吟,而不是他此时的威胁“别忘了……你现在不过是内御膳房的一个小杂役……可不是在额附府里人人让三分的小格格了!” “我从来就没想过我是!”拼命挣脱他的钳制,不料用力一带,手背的旧伤口被他硬质的袖口一下割破,我禁不住直吸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他逐渐放松手的力道,隐隐有些担忧地看着我,那样的目光也好熟悉,好象是早已经由血液遍及全身的一种相识,又好象太久太久不见,穿透过我的那一瞬间,似乎可以就此忘了今夕何夕。 “你别这样看着我……好象你的目光总能穿透我,看的,却是别的人……”把手藏到背后,我低头淡淡地说道。 “我本来……也不是在看你。”言语间突然感受得到他的怅然与失望,心却不由自主地纠结起来,那明明不是我自己的感受……为什么……就连这心痛得想要逃避的感觉也似曾相识? ------------ 如此便可不相欠(2) “你的手怎么了?让我看看……”他忽然注意到了我藏在身后的手,皱起了眉。[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哦……没什么,一点小伤,就不用看了!”我忙马虎地推辞道。 他瞳孔骤缩,突然这般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是……四贝勒呀!”我有些摸不清意思地说,心里也犯着嘀咕。 “那你呢?”他也不看我一眼,满脸的轻蔑。 我愤愤地说“奴婢是内御膳房的小杂役……” “很好……我命令你把手拿出来!” 我突然有了一种中计的感觉,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地扭曲,但终究是拗不过他傲人的气势,举起双手摆在他面前,似乎在接受审视。 “是旧伤了……怎么弄的?”说话间,他的指尖抚上了我手背的伤口,手指与肌肤相触的一刹那,一种莫名地、难以言喻的悸动传遍全身,亦如他眼底的孤清忧悒,因为挨得太近,便如同将我包围了一般,渐渐要溺死在这样的忧悒中,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不小心被钗子划的……已经没事了!”我强自镇定地想要抽回手来,一滴殷红的血珠子却不适时地渗了出来…… 他细细打量起我,犹如湖水一般深沉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确定,“如果当初你选择帮你自己,就不会这样了……是不是?” “四贝勒,奴婢若是有心的话,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方来?您是看低奴婢了。”我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其实这里挺好,每日里都是干不完的活儿,唯一担心的便是管事宫女的训斥,不像从前……天天忧思这忧思那的,还防不了被人暗算……” “你真是让人琢磨不透,说你谦虚,你却这般说自己,说你高傲,你又无心枝头……我的确是看低你了……” “一个人若想看透他人,必定要先表露自己真实的面目,可是四贝勒似乎做不到……”我大着胆子探究的话,知道就是只有一线的希望,也是要赌一回的。 “我不需要做到……”他敛去了眼中的神色,一如往常般的冰冷又渐渐覆盖弥漫。(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 “是……您不需要做到,可奴婢仍旧相信,四贝勒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奴婢斗着胆子问一句,南苑,究竟怎么样了?您可以选择不回答,但奴婢……不想听假话。” “她很好。”平淡无奇的声音,其实也是在我预料之中的吧。我笑答道“谢谢贝勒爷。” “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不多问一句?” “奴婢只要四贝勒方才那句话,便足够了!”我一直颠簸忐忑的心情此刻却竟然平静下来,甚至有种淡淡的欣喜,仿佛是在孩提时代得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糖果一般,那样的欣喜,让我分辨不明,是种怎样的心情。 “能一口一句‘奴婢’自称,说话却能如此尖刻的人,看来这紫禁城里,没有第二个了。”他似笑非笑地说道。 总是这样半明半昧的神情,有时实在容易让人误解,我只好装傻道“这奴婢可担当不起……奴婢不过是这杂院里一个洗碗碟的小丫头而已。” “兹啦……”一道布帛撕裂的声音,然后看见他的衣摆下方缺了长长一道“知道你舍不得扯自己的衣服……给你……” “哎!”果真是富贵人家,这样上好的衣料白白扯来包扎简直是暴轸天物……只得接过来随便替自己包扎了一下,他突然问道“你爱八弟吗?” 我微微一愣,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我当真是爱他的么?可能说不上吧……但那是什么样的感情呢?脆弱得如同一根细线一样,轻轻一拉便会断裂,他的心是不会属于我的,虽然作为一个现代人的观念告诉我,感情可以只是一个人的事,但在这样的年代里,如果不是亲身体会,我也无法想象这样沉钝的悲哀吧…… “不……不是爱。”我摇摇头,却坚定地说道。 “不是爱……?那是什么?”他目光定定地看住我,依旧是那样的目光……好似可以穿透千千万万、只落在一个朦胧的光影上。(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 “也许是一种相惜吧,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我们拿捏得住的有几分?惟独遇到的一些人、一些事,让人想要去珍惜。” “那……你珍惜了么?”他依旧旁敲侧击地问着,我倒有些释然了,“其实一些事的原委,说不清楚又何妨?老实说……我一直以为,我对八爷是有着那样的感情的,可是这几天……我关于从前的所思所想几乎都是沉重的记忆,却不曾有过幸福的记忆,真正的感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不会只记得、沉重的东西……所以我想,如果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也算是一种珍惜吧。”舒了一口气,我察觉到他脸色的变化,不敢再多说下去。 “八弟他是个情种,他也有想珍惜的人……要去珍惜,花一辈子也值得,我倒真是有些佩服他了!” “四爷何必如此感叹,您也会遇到那样一个人……” “四爷……四爷……”不远处的唤声越来越近,我匆匆转过身说“四爷,有人寻您呢!今日奴婢话多了,还有好些活儿没干完,恕奴婢不能奉陪了。” “想南苑能好好的,你就听我一句,以后……少和老八来往!”他瞥了一眼盆子里成堆的碗碟,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有些憎恨他这样的语气,仿佛于他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却要对我构成威胁,但容不得我开口,便见夜色中一抹极不相融的影子渐渐远去。 沉沉叹了口气,仍自蹲下擦洗成堆的碗碟,除夕的钟声敲了三次,被烟火染遍的天色才慢慢恢复过来,在康熙四十四年到来的那一刻,我许下了无人知晓的愿望,逐渐迷失了心神…… 毕竟在良妃宫里有些日子了,早起的习惯仍是不能改,和衣躺在一小侧通铺上,虽已清醒,但看着没有大亮的天色和身边依旧睡的沉沉的人,却只轻手轻脚地起来洗漱了,静静立在门边。 这是大年初一的早晨,因着天色还早,宫里并不见得几分热闹,倒是隆冬时候,难得有鸟雀在带雪的树桠上活蹦乱跳,看着自己满是污迹的手,昨晚实在是太困,洗完那些碗碟,顾不得一身邋遢,便直直倒在了通铺上。这会儿才觉得自己真是适应环境了,才一天而已,同从前的样子真是天壤之别。 想着包袱里带着从前良妃赏下的一个竹艺罐子,正好可以集些清晨的雪水来洗洗手,哪知打开包袱,心里竟凉了一截……竹艺罐子依旧还在,只是这包袱里原本带来的几套衣物,值些钱的玩意儿,全部变成了御膳房装了车要丢掉的秸杆,对了!我的木雕小人……把满满一包秸杆倒了出来,仔细地翻检着,始终是没有看见,无奈、悲哀和心痛一点一点压了下来,我终是不可自制地叫道“起来!都给我起来!” 迷迷糊糊有人睁了眼,侧翻了个身“嚷嚷什么呀!让不让人睡了!” “哐啷!”罐子突然从我手中掉落在地上,这一声仿佛点燃了周围所有阴沉的气氛,“都起来!”乌云般的情绪随之席卷而来……倒是这一声,一房的宫女们全部都一骨碌地坐了起来…… “我包袱里的东西……你们有谁动过?”冰冷的眸光扫视过周遭一圈的人,我想自己……也不曾见过我现在这般样子吧。 一阵冗长的静谧,似乎有种呼之欲出的压抑感在冷冷地僵持着,终于,有个胆子大些的女孩低低嗔了句“又没什么好东西!谁会去碰你的包袱!” “你没碰过我的包袱,又怎么知道没什么好东西?” “我……” 一时间,刚才很多欲开口的人都被我的话顶了回去,“今天我就不追究了,你们有谁拿了那个木雕的小人,还回来……其余的东西,算了吧!” “呵!明明丢了有的没的东西,还在这摆阔气!听说是额附爷的养女儿,多高的身世呀……听过一句话么?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刺耳的奚落,我不用抬头望去,便已知道又是昨日里那个管事的宫女。 “姐姐……可得给我们做主阿……我们是真没拿她什么木雕小人……”见她的到来,一屋子的人全部都可怜兮兮地央求着。 “拿没拿,检查看看就知道了,素颜,刚刚是你说的……只要回你木雕的小人,其余的……都不要?”难得见她正经的说几句公道话,我也就没追求之前的奚落,兀自点了点头。 “那好……把你们的包袱都打开,床垫也给我掀起来,昨日里拿了什么东西的,最好自觉摆出来,有没有,看看就知道了!素颜……你可仔细看好了……”不知为何,总觉她最后一句话有着隐隐的含义,但我一时分辨不出那是什么……避过她嘴角冷冷的笑意,我翻检起了那些物什。 包袱里的那几套衣物首饰,的确是都找到了,却惟独不见那个木雕小人的踪影,随着一遍又一遍的翻找,心也开始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这位妹妹……你从前是良妃娘娘宫里的,论家世姿质,我们都比不上你,因而看到一些好的物什,难免有些眼红,顺手拿来了是我们的错,可你说的那木雕人,我们是的的确没有拿过的,你就不能冤枉我们。”一位年龄稍长的姐姐平静地说道,她的语气让我难得的生起了几分好感,不觉一眼望去,衣着朴素但却甚是清澈,一双手早已布满了茧子和皱纹,而眼里,竟是一种泰然,那样的泰然,好象对生活一切都有了定数般,不再强求什么。 “姐姐说的是,今日是我卤莽了些,先给各位姐姐妹妹们赔个礼。”我敛了语气,心想着,或许有这么一个人,以后在这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吧…… “哼,要不是东厢姐姐给我们说了几句在理的话,那副样子还不是能把我们吃喽!”刚刚被我顶过话去的姑娘不屑地瞥过脸去跟她的那群姐妹们说道,随之而来的,又是一片白眼。 “一大早的就不给人安生……收拾好了都给我出来做活儿!” “等等,请问一句姐姐的名字,不知我们以后可不可以两相安好,不争这些个没用的?” “我叫绮红。做好你该做的事,我们这的姐妹、恐怕受不起一些人的狐媚子手段!” 依旧是那样不屑的脸,在人看来,我就是那样的不堪么……呵,胤禩……还是八爷,这便是你给我的么……即使是这样的东西,我是不是也该带着满足的微笑,欣然珍惜呢? ------------ 如此便可不相欠(3) 大年初一的喜气,在小杂院基本上是望不到的,只有来来去去端送各种珍馐的人,才昭示着一些年节的气氛。(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 虽已时近中午了,但我还是无法控制地思索着那个木雕小人,如果说不是同屋的人拿走的……难道会是在良妃宫里时就已经……?包袱是在长春宫我单独的屋子里备好的,仔细回忆……那时常常进我屋子里的人,除却屏儿姑姑便是介音,难道是她们? 可我始终想不通,她们其中任何一个,都没有拿走这木雕小人的必要,脑海里穿梭过好多好多的画面,重叠又交错,最后顿在了某个晚上,介音在那个看不清真相的黑夜里吐露的话,她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呢……有什么样的事情瞒着我么……?心里隐约弥漫上一层不祥的阴郁。 “听说今晚可是要摆大宴了!贝勒爷们都会带着福晋们去呢,我来宫里快两年了,平日里都在这小杂院不见天日的,今儿可算是好,总算得了绮红姐的准,能去边道上看看……要不,咱们一起去?”一个正飞快擦拭着盘子的姑娘眉飞色舞地说着,脸上的神情仿佛真像是期盼已久。 “是啊,听说了么……九贝勒去年可是又添了个小格格,都说九贝勒家底殷实,人也阴柔俊美……” “你又开始范这毛病了……我们这样的姿质,怎会入得了九贝勒的眼呢?九贝勒的福晋……该是很幸福吧……”一个稍稍稳重些的女孩子叹道,一双眼里,满是憧憬。 我一时无言,在这天皇贵胄随处可见的地方,她们不过如同蝼蚁一般地存在着,被人践踏于脚下也是常有的事,她们对一些人、事的期盼,都是那些举手可得的人所无法理解的吧,但那些夹在权利、富贵与尊严中间的人,有那么一天,或许也会突然期盼自己不过是一个洗盘子的小宫女,每天只用担心有多少盘子没有洗完这样的烦恼吧…… “素颜,一会儿就和我们一起去看看吧,自己一个人呆在这多没意思?说不定今儿晚上,还能望见你从前的良主子……”是那个年龄大些的东厢姐姐在和我说话。 “明明已经快要忘记的东西,为何又要摆在面前来折磨自己呢?”我只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 “知道我是怎么进来这里的么?”她只顾着擦手中的盘子,也不看着我,那样淡定泰然的眼神,让人觉得平静。 “素颜不知,姐姐可否相告?”不知为何,明明是那样平静的眼神,我的心里却隐隐有一种不安在弥漫。 “我从前……是在孝懿仁皇后身边伺候的,娘娘心地极善,我在承乾宫当值儿那会儿,也不过十来岁,很多事情都不懂,但娘娘却是极为包容的。那个时候,四贝勒还是娘娘带养,娘娘宅心仁厚,对待四贝勒就如同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这些事情,承乾宫的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四贝勒如今和德妃娘娘……恐怕也是因了这层隔阂吧。(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 在良妃宫中时,也无意听到屏儿姑姑说过我的相貌像极了当年佟佳皇贵妃的品格,难道这丝丝缕缕的牵绊当真隐匿着什么不可告知的秘密?我的心沉沉一拧,一种猜疑感不自觉地便蔓上心头,为何是这样的熟悉,仿佛在很久很久之前,也曾经有过相似的经历…… 或许,这一切都是一场笑话,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明尚额驸收养的女儿?当真是如此么…… 好久之前的猜疑飞快地划过我的心间,没有片刻的停留,我便断然地否定了这个念头,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当时心绪紊乱才会这样想,一定是的…… 尽力让自己放松因为激动而沁出冷汗的身体,我语无惊澜地问“姐姐为何要和素颜说这些?素颜不懂……这些和素颜有关系么?” “你和永和宫的那位……有过深交么?”依旧是那样淡定的双眸,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永和宫……德妃……!手里的碗落在地上裂成碎片,她的话反反复复回荡在我脑海里,不觉手心已变得冰凉,我一时不可收拾地想到太多,安茹怎么会突然叫我用上御赐的茶具,德妃怎么会那样大意地被茶碗划破唇,御赐的茶碗怎么就会有了缺口……长春宫偏殿的暖阁里怎么会被人放下催情迷香,我从来都没有把这些事情串起来好好思索过,不是因为逃避……只是无心于此吧,但若这一切都和德妃娘娘有了羁绊,那所有的一切,也都有了解释了…… 我骇然地想着,宁可自己所猜测的一切,全部都是错误。 “原本三年前,我便要放出宫去了,可现在似乎是没有尽头了吧……素颜,这皇宫里何处不是怀袖收容,落地成孤?依你的品貌,她们会坐视不管么?你留在这里,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不得见天颜,也不是没有利处……妹子,听姐姐一句话,你今后定是大福大贵之人,有些事情勉强不了的,就不要去强求,很多事情都是适得其反,你明白么?” 望向那双泰然的眸子深处,我不敢想象,这样的眼神是在经历了多少诡谲之后才廓清的明净,我深深颔了首,“东厢姐姐,你今日的话,妹妹记下了。” 是夜,月华铺地。 和着东厢姐姐一起寻着热闹的声源走去,我们才算是望见了些零星的,远远听见戏子咿咿呀呀的声音,前面几个年龄稍小的丫头早已携着手跑起来,因为品级的低下,我们是用不着踩花盆底儿的,因而行动起来也方便不少,跟着步子往前赶,才在那片通明的地方,明白了什么叫做壮大。排场之奢华,宴客的珍馐,皆是这世上最为珍贵稀罕的物事。 东厢姐姐其实并不爱这分热闹,但因着这两年来与这些未见过太多世面的小丫头一起,也渐渐爱上了这盛极一刻的繁华,只是她们体会不到这繁华下的落寞…… 略略一看,那些碳盆烧得正旺的主位边,落座的女眷大多都是簪缨之后,而离戏台渐远的角落里,暖盆早已熄了火,地位低的内眷只裹紧了身上的衣物,无心看戏。 “快瞧,那不是荣生班的台柱子么?我还是小的时候听我阿玛说过一回儿,没想到今日竟有福气见着了……!”一个激动得面色绯红的姑娘跳着往那边望,惹得我们都相继顺着她所指的地方望去…… 刹那间、刹那间……那个微小得似乎察觉不到的动作,便让自己的心里硬生生地疼,也开始明白,什么叫作万年之距……他穿着一身藏青的袄子,和姐姐一身高贵的黄玉色极为相称,遥遥望去,一片裘衣华服中,惟独那样的光华,是任谁也无法遮掩得住的……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们笑得那样欢畅,与姐姐耳鬓厮磨了几句,但见姐姐慧黠一笑,他便一手搂着姐姐的腰,一手递过去了一个精致的手炉,隔着如许远,我都能感到那手炉的温热……就如同某个我发着高热的夜里,他也曾给予过这样的温暖,让我想要窒息在那种暖流里,为何现在我感到的,只是背脊一阵阵消停不下的凉意…… 不知他是不是感知到了我的目光,猛然回过头来,与我怔忪的眼神猝然相撞,一时间,不知是我的不堪还是他的冷然,竟都默契至极的匆匆一眼便别过头去,再不相看。 ------------ 如此便可不相欠(4) 终于开始知道,我与姐姐的差距,原来并不在于得到与否,或许只是这表面的温情如斯,也足以姐姐支撑恒久了,但我不同,我追求的,是一颗能完完整整对待我的心,或许东厢姐姐说得对,有些事情勉强不了的,就不要去强求…… 一时间有数不尽的酸涩与惘然似潮水般漫上心际,一点一点……淹没掉最后一丝喘息的余地……如同余光里那些冻成冰的树叶一样,泫然欲泣的凄楚,让人心里凉如霜雪。[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欢歌笑宴中,惟独脑海里似是而非的两个人影不断浮现着,如同浸满水的绸缎,轻轻一触,变哪里都是水、哪里都是伤…… “素颜姐姐……是你么?”带着微微猜疑的声音,细细柔柔地,突然出现在我耳畔,这个声音是……南苑! “南苑?!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捂住嘴,忙掩饰自己的惊讶…… “姐姐,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她说着拿眼角瞟了瞟周围鱼龙混杂的人群,虽然没有几个留意到我们,但毕竟还是不能安心,“不如我们过去说话?”她指了指远处一小片林子。 我向东厢姐姐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会意,忙点了点头,又示意我早回,南苑便拉着我的手,疾疾地向那片小树林走去…… “南苑?你怎么会在这里?四贝勒待你如何?你过得……还好么?”我有些急不可待地问。 “姐姐何时变得这么沉不住气了?”她转过身,有些好笑地看着我。 一身桃红色的旗装衬着她稚气未脱的脸显得文秀玲珑,与初见她时的羞涩不同,此刻她似乎更放得开了,笑脸盈盈的样子衬得人心里喜悦。 “姐姐……四贝勒待我是极好的,就拿今日这宴席来说,四贝勒原是只带了祎淳姐姐的,却不知为何,临出门前,突然叫我换身妥帖的衣物随着一起去……我不过一个格格身份……府里地位比我高的姐姐们,却都没这样的福分……” “祎淳姐姐……?好熟悉的名字……”我暗自琢磨着,似乎在哪里听过,却就是想不起来…… “姐姐……这是四福晋的名字!”她好意提醒了一句。(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 “啊!对了,四福晋……”思及此处时,脑海里闪现过那个典雅素淡却又不失厉害的女人,心里泛起一阵隐忧,南苑……又怎会是那样的女人的对手呢? “这样我就放心了!早说过……妹妹是个有福气的人呢……”虽担忧,却也还是笑着道。 “姐姐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爷会对我如此……固然是有原因的,断断不会是因为我……南苑不过是草菅一般,若是那个理由不存在了,南苑也……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依附罢了,荣也不知哪天……哀也不知哪天……”她突然变得低沉下来,良久方道“南苑说句话……姐姐可能不会信……四爷……至今都未碰过我一下!” “什么……”我突然有些迷茫……不知这样,到底是帮她还是害她,四贝勒是个言而守信的人,不知为何,每每看到他用冷然极力掩盖的孤清时,我都会深深的这样觉得,仿佛是一种认定。 “想南苑能好好的,你就听我一句,以后……少和老八来往!”他略带威胁的话犹然在耳,但南苑……凭什么就成为了我和他之间的交易?这样的地方,原本就是勾心斗角、适者生存的,我是给了她一座暖屋一般,但若有一天……四贝勒对我的兴趣消失怠尽时,我该怎样去保全那座屋子的温暖…… 也许到那个时候,南苑都还没有学会适应,也许到那个时候,我不过一张相象的皮囊早已不再奏效……那么,我终究还是……害了她的吧。 “姐姐?你怎么了?适才看你望戏台子时便是这样一幅神情……怎么现在又……?” “呵……我没事!南苑,其实你想得太多了,如今四贝勒定是看着你年龄尚小……你可就这么等不及了?哪有人随便把自己比作草菅呢……”我强笑着打趣道,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心里该是多么的矛盾。(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 “如果有一天……那个理由终究是要破灭的时候,南苑也会懂得争取的,这个世上大概不会有人愿意真心地施舍,当然还是……要靠自己竭力争取的,姐姐……你说是不是?”她唇角的笑绽开得说不出的诡异,不知为什么……我竟会想到诡异这样的词,但她说话时双眸中疾速掠过的神色,似曾相识地让我心头重重一凛,依稀记得也是这样的神色,第一次出现在她稚嫩的双眸中时,我欺骗自己是多疑,但这一次,我却看得清楚,那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甚至让我有一瞬间的错觉,眼前所见的她……完全只是表象…… “是……自然是……”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我望着她不真切的脸,有些恍惚…… 奇怪……那是什么……不远处树木的阴翳之处,恍恍隐显着两个人的身影,似乎是一男一女……但显然背对着的南苑并没有察觉,我心下略一思索,便开口道:“南苑,你一个人出来这么久没关系么?一会儿宴席散了四贝勒可得派人找你来了……” “姐姐说得是……我也该回了,对了姐姐……你现在可好?听四爷说您在良妃娘娘宫里负责司茶,怎么这一身看来……倒不像呀?” 我心头一涩,忙咽下道“随便穿的一身,哪当得真呢?” “啪!”一声尖锐的声响传入我耳中,接着便听到隐隐的啜泣声,好象把万千的委屈都压抑在心中,不可抑制的溃烂…… “是谁?”南苑猛然一惊地回过头去,我留意到她不自觉攥紧的帕子……还是握住了她:“别怕!那头人可多着呢!没什么人敢在这乱来的……” 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朝那里走去,脚步放得极轻,因而那两人也并未发现,树枝上偶尔掉落几块融雪,在沉沉的夜色里让人的心有些不可避免的慌乱…… “为什么……护着她的人那样多……她也不过是个丫头……和我一样的丫头!呵……现在或许还不如我!现在她在那不见天日的小杂院里洗盘子而我还可以在良妃跟前替她的位子!我哪里不如她!……哪里不如她!”压抑到极至的啜泣终于是不可自制地爆发出来…就好象锐利的冰锥子刺透进心头薄弱不堪的皮肉,疼痛却还夹杂着不可想象的冷…但为何这声音……是如此熟悉……! 冗长的压抑,在那样的哭声中显得微不足道,那个人一直一直没有说话…… “十四阿哥,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是最在乎她了么?是!我恨,恨在她生辰时我谎称娘娘不适请来八爷,让他看见你们的鬼祟,但你竟可以放开手让她去追求自己的心!我恨,恨我费劲周折在偏殿放下了催情的迷香让他们……你却不怨不怪反而在外还澄清她的清白!她也会有在乎的人,也会心痛。这一次,我要她痛得撕心裂肺,我要让她知道什么是透骨的恨!” “住口!我之所以会那样是因为她只是我的朋友!我当然要支持她追求自己心里所想,当然要替她澄清本来不该她背负的罪名!你只要敢试试……你刚刚说的话……” 身上逐渐失去了温度……她的话如同魔障一样围绕在我周围挥之不去……是她!是她!为什么会是她……为什么所有的宽容所有的信赖换回的全都是欺骗!全都是卑劣的伎俩! “我敢又怎么样!十四阿哥……我今日敢当着你的面说出这番话来,就没想过还有命活着回去!反正在您眼里,我从来都是微不足道的,不管我多么努力多么争取,您的心里都不会有我的存在……一直以为只是因为我的身份配不上您,我认了!可是为什么她可以!为什么……奴婢还斗胆说一句话,您心里的事情……奴婢清楚得很,朋友么?呵呵……奴婢想……不过是个幌……” “啪!”又是一阵让人心里发麻的声响,指甲早已嵌入手心深处几道殷红的印子,但都抵不上内心万分之一的寒流幢幢……“够了……别说了……别说了……!”辩不清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声音……仿佛瞬间甭断的琴弦撕扯出的余音…… “……素颜?!”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吃惊道,突然是那样的默契与般配,但只是一瞬而已,下一秒,她的手已经缘上了我的肩胛,“你都听到了吧……?哈哈哈哈……老天都不会助我呢!” 她忽而自嘲地笑道,“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有现在的痛苦……如果不是你,说不定我可以同从前一样,只做一个普普通通小宫女,日日盼着八爷能同十四阿哥一起来长春宫,什么都不需要想,即使是得不到也很容易满足……而现在……我开始嫉恨,开始变得心狠手辣……” 她狠狠揪扯着我的衣领,有些喘不过气来……脸已开始逐渐憋红,只能张开嘴大口呼吸……却眼睁睁地看着她身后的十四抽出配剑来……“不要…小心……!”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前所未有地害怕,好象所有的一切都会随之崩溃,好象下一秒,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领口的力道渐渐松软了,我有多希望,她可以继续站起来揪扯着我的领子,恨我、骂我呢?而不是如同此刻,她的身体如同柳絮一般渐渐伏在冰冷的地面上……“我咬住自己地拳头,抑制不住地低啜“我求你抱起她……十四……我求你……求你!抱紧她……” 是在十四牵强地抱紧她的那一刻,我看见她笑了,那是认识她以来,第一次知道……原来她真心的笑容,是这样好看…… “十四……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我可不可以……叫你的名字?就是……一遍也好……” 她终究没有等到回答。 无声而绝望的哀恸,在最后一刻,她只求他记住她的名字,就连回答也没有等到。 在她从十四的怀中落下的那一刻,一个小小的木雕掉落在地上……长长的头发,一只手上握着短剑好象在跳舞……但那个小人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身上多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介音。 摧肠折骨的疼痛一下子朝我侵袭过来,好累……没有那样的精力去忍受,我有些怔然地看着十四……认识他以来,第一次,没有看见他笑,清淡的双眸、清淡的神情……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疲倦。 ------------ 第七章 第四最好不相惜(1) “这个……是给你的。(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他捡起那个木雕小人递给我,没有说过多的话…… “嗯。”手指摩挲着木雕上那行歪斜的小字印记,心里太多感觉莫辩…甚至连悲哀…都无法感觉得到……一阵刺骨的冷风钻入脖颈里,我微松了嵌入手心的指甲,冷不妨地吸了吸鼻子:“我是罪人吧……” “不,你是朋友,是我胤祯的朋友。你是不是忘记了?我还替你记着呢!可别赖帐……”他扯了扯嘴角,笑容虽难掩疲惫,却依旧让人觉得温暖。 “如果十四阿哥这样说,我便这样信了,别人说的,我就都不再相信。”我看向他,一如多少个时候都能坚定着,面前的这个人,是我的朋友一样。 “你不怪我?”他亦回望我,眼神之坚定,似乎在自己下了个很大的决心。良久,都是相顾沉宁。静得彼此的心跳都能够听得清楚,从错杂到渐渐平稳,终于慢慢镇静下来…… “不会……如果再给你多一点时间选择……你不会这样做的,对吗?”我扯起虚浮的笑脸,笃定地问道,那一刻我的心里没有想过别的事……脑海里只稳稳当当地响彻着几个字“你不会这样做的……不会的……” 但我终究没有听到你的回答,十四……自此以后的很长很长时间,我都一直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你只不过是没有过多的时间去选择……只是这样而已。但我错了,如果当时你便将心底的想法告诉我,也许很多事情都会不同,也许不是一切都始料未及…… “素颜,天晚了,我一会儿和内御膳房的管事公公打个照面,你先回去吧……这儿的事情,我来处理……”他安慰般地轻声说道,好似无意避开了我的问题,但我知道,我是在骗自己。 “十四……”一把握住他的衣袖,我有些慌乱地喊道。 “怎么了?”他手搭上我的肩,亲拍了两下,示意我无碍。 “给她个好些的归宿,我记得,她的阿玛不过是个七品小员而已……”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惶恐地别过脸去不敢看她,便回身一路小跑了起来…所有的树影都如鬼魅般招摇展摆着…阴亵而悲哀地笑,那样的感觉,就似乎是无论我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再摆脱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内御膳房的小杂院内,因为有些看宴会的人还未回来,有些却已早早睡下,因而整个院子都黑灯瞎火的,阒静至极,摸着黑想找回自己的屋子,心里却被一种恐惧感反反复复地侵袭着,偶尔落下的碎雪也能把我惊到,…… “你上哪去了?”冷不防地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却隔得极近,耳畔连温热的气息都感觉得到,心里不由一惊,撑到了身后的树干上……“你是谁?” “连我的声音都不记得……看来我这好人,算是白当了!”黑暗中,我回身努力才看清一双清冷的眸子,忧悒的眼瞳在冰冷的空气里渐渐敛聚起来,微微翕动的眼睑专注而透彻的凝着自己…… “四……四贝勒怎么会在这?”说话间才突然逼迫自己清醒过来,刚刚那一时的慌乱,竟忘了南苑就在我身边……难道四贝勒已然知道了?我克制住自己的慌乱,深吸了一口气。 “这儿离养心殿也近,我几日便来拿一次书册,常常过来也是正常的!”他嘴里一本正经地回答着我的问话,眼神里却透着一种猜疑,似乎在深深逼视我去了哪里! “呵……是奴婢忘了,这内御膳房离养心殿隔得近,只是这大年下的……四贝勒不用去参加宴席么?”避过那样的眼神,我颔首……却控制不住的颤抖着声音说。 他也不再强求,舒了口气道:“你真正关心的,不是我去不去……而是南苑吧?” 心理虽并未这样想,但他既然给了个这样周全的理由,我又怎有不用的道理呢?“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四贝勒的眼睛,奴婢的确是……想南苑了!” “好你个素颜……说谎话脸都不红的吗?我倒真是有点佩服你了,看看你还能硬到什么时候?”他忽而转了态度,端起下巴微微扬脸道。 我不安道:“四贝勒知道什么……就别和奴婢饶弯子了,奴婢一个小人物,不懂得揣摩您的心意……” “呵……真把你吓倒了?我可没你说的那么神,方才南苑和我说,寻着你说了会话,因为呆在杂院里难得有机会出去,因而你就一个人藏到宴席堆子里去了?可是这样?” 奴婢这些糗事,格格这样拿来说……真是要羞煞奴婢了!”我顺着话茬子接过来,心里却松了口气……南苑毕竟还是没有说的吧,适才和她一同时那样怪异的感觉也随着此刻心里的一点点温热而消散去……“四贝勒,这样晚了……可需奴婢备盏灯笼送您回去?” “哦?送我回去?那倒是好!你去准备两盏灯笼吧……” 心头一喜,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忙领了意地去取灯笼来,突然脚下一绊,才经觉原是今日没洗完的碗筷,端起盆子挪到边角不碍事的地方,忽而发现盆子里的碗碟,竟都如新的般亮铮铮的干净,是谁?难道这杂院之中竟还会有愿意帮我的人?心下一阵纳闷,却又不敢多想地忙取了灯笼回来,随着他一道往外走。 闪闪烁烁的两簇,在这样的寒夜里仿佛是唯一的依存,为彼此的光芒而存在着,若有一盏灭去,于另一盏……都会是黑暗里永久的孤独…… “四贝勒……奴婢很想知道,您如此待见奴婢,是不是因为……奴婢只是像另外一个人的影子?”我小心翼翼地问出早已想问的话,但并不知道,得到的结果是否定亦或肯定,又能够代表什么,对于自己的命运,终究是轮不上我来掌控的。 他的黑瞳骤然间失却了温度,清冷如霜,万年寒冰般不可靠近。“有些事不该知道的,就不要多问,这皇宫里,少知道几点,也就多几条命!” 他断然而直接的说道,我却冷涩地回过一句“要如何才能不止做那个影子?要如何才能借着这幅皮囊保全自己真正在乎的人?” “看来我一直是看错你了……我以为你和别人会不同,我以为,你不是那种利用自己的面相去求好处的人!原来你是早已知道,便不加考虑地自以为了不起么?” “四贝勒这番话,说中了奴婢的心,奴婢不知该如何回答,敢问贝勒爷您一句话,为何有人明知养虎为患,却不加避匿?”随着他顿下的脚步,我有意抬高了灯笼,班驳的光照清了彼此的脸,夜色下,他突然抬起头,拒着强光眯起眼,深深的看进我的眼睛里去,那种眼神……突然之间夹杂着一种热切的东西,仿佛火焰般缓缓凝聚起来…… “……你如何知道那个人没有避匿?不要自以为每个人都是傻子,你永远都无法看清真正的那一面,有时候自以为亲眼所见的东西不会欺骗自己,但是……不会有那么好的事,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如你所愿的。” 他说到煞尾,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若有若无地扯了下嘴角,谓叹道:“四贝勒这么说……是在暗示我那个人始终都是给他的虎锁着镣铐的吗?看来那只虎再有心,也是不可能追求自己的世界了……” “不,镣铐也会有解开的一天……” “是么?哪一天?” “当那个人……对他的虎有了感情的时候。”他伸手按下我举得高高的灯笼,让彼此的神情又再度隐匿在黑暗下,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那样的话,却让我心里毫无来由的有种排拒感,缓缓地滋长……一点一点淹没了我的冷静…… “四贝勒,奴婢也是个有思想的人,不是个只会听人摆布的牲畜……说实话,进宫以后的确有太多事情是我不曾料及的,就像我没想过有一天只安命于做一个打杂役的小宫女,但这些我都妥协了……可是这一切好象没有一点终止的迹象,就连您也是这样,当我是什么呢?被您上了镣铐的动物么?是该摇着尾乞求您的赏食?还是该温驯得只等您的怜惜?” 不知是怎么了,连日来所有压抑的情绪以及先前钝钝的疼痛此刻好想能够全部发泄出来,我也……不是浑然不觉的人,那些人、那些事,都在不为人知的时候紧紧地扼住了我的心,如果我可以爱上九阿哥……是不是一切都皆大欢喜?是不是不会有与八爷的纠缠?如果我没有这样一幅面相,是不是可以好好地待在良妃身边,而不需要来面对德妃的排斥,面对绮红的奚落……但若不是因为这样的面相,我又怎么能够牵动四贝勒的心从而保全南苑呢…… 纵使如此多的牵绊,但终究,我在他们的生命中也只是个或轻或重的过客罢了,他们都有各自的生活与命运,谁又真正会因为我突然的到来与离去而伤心欲绝、痛不欲生呢? 如果可以……放下所有的猜疑,如果可以洒脱地离开,该有多好?这样荒谬的念头,悄然潜入我心里,一点点、一寸寸地根深蒂固着…… 他意味不明的深深看了我一眼,依旧是那样的眼神,渺然得不像是在看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像……” 一句极不可闻的低喃,有意无意地落入我耳中,他却不再说什么,继续向前走去……两簇依稀一前一后地闪烁着,在沉凝的黑夜里无处可遁,雪融得快时常常夹着碎冰屑子,滑溜溜地走不稳,埋头看着那双皂青的靴子,一步一步……深深地踏紧了前方的雪,厚实的脚印似乎是特意为我留下的一般……每走一步,都踩在他之前的脚印上…… 竟会有一瞬间恍然地觉得,只要跟着面前的这个人,不论是茫茫人海还是荒芜险境,漫天飞雪也好,终日无光也罢……只要跟紧他,就不会觉得孤独和害怕,也许就是望着他手中闪烁的那一星点明明灭灭的,也有一整个世界般的温暖…… “就到这吧!”突然间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打断了我的思绪,如同突然清醒般在心里谴问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竟会生出那般想法,幸而因了这突然间可以令人连指尖都冻结起来的冰冷,我恍惚道:“是,奴婢恭送四贝勒。” 遥遥传来一声寂寥的打更,突然的一声响,心里也如同被震慑到一般,隐隐到战栗着……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但总觉得一种渐渐压抑到极限的气氛,开始绽散在这紫禁城里,有些东西真是有预兆的……是在过了多久之后我突然间就这样想了呢? 这一章后面加了大约1千6百字的内容,归于这章一起了,留意下啦! ------------ 第四最好不相惜(2) 春梦觉来心自警,往事般般应……或许如今的我最如这般,困顿不见,疑惑不见,警觉不见,日日只作分内之事,假装清闲吧…… 转眼间,已是人间芳菲月,那些红的崭新的福字不过是经了正月里的片刻须臾,便渐渐沉黯下来,万寿节的喜气一过,这宫里便又是一个年头的物是人非。这几月,虽也曾见过八爷几次,不过多半是捎来姐姐给我的新物事,我们之间,仿佛突然有了某种特定的默契,对于之前种种都再不提及,但我知道,真正的结束不会是这样的,有些时候,越是刻意不提便越是在意…… 背身望着回廊外的细雨,我停下手中的活儿,细细思忖:“东厢姐姐……你说绮红姐怎会择了我去随驾塞外呢?虽说在塞外碗碟上的活儿也得有人张罗,但谁不知这样的机会,见着皇上的次数可就比从前不知多了几许……怎么会白白就把这样的好事让了我?” “你觉得这对你来说……是好事么?”她意到头却未偏地淡淡问了句,我只好强应道“素颜就是因为思及此种事宜……才几分推脱的,可前几日姐姐却怎么,都不帮帮素颜?” “妹妹……你这回要跟着去,有福则是这一生都无忧了,以皇上对孝懿皇后的情分,当真是看在这分上要了你去,还有什么好愁的?……但若有其他差错,怕也是难得躲过,总不能遮着掩着一辈子都不见人吧……这气时候,明里暗里的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了,好妹子,去吧……”她紧了紧我的手,轻叹道。这些日子,多亏了东厢姐的照应,如若没有她,我与新来那时也没有太多差异吧。 我略一凝神,低喃道:“姐姐……我竟是避不开这纷纷扰扰的宫闱之斗么?”早知终会要经历这些,当初那般躲避选秀女,也是一番白白的折腾吧…… “蛛网可以日积月累越结越大,却在一阵疾风骤雨过后,残破不全,飘零地挂在空中……素颜,知道你是什么吗?”她随手捡起一块碎瓷,云淡风轻地略略一带,一张原本就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蛛网,只一下,便残破不堪…… “你不用做这块碎瓷,你得掌着这块碎瓷的心……”为什么……总觉东厢姐姐似乎是在挑唆我加入那无尽的争斗中去一样,她说话时瞬间狠厉的神情那么陌生,给我带来微浅的恐慌…… 几天前,便有皇上的谕旨下来,下月孟仲,便预备着行围塞外了。原以为这样的事情与我没有丝毫关系,绮红姐却难得的好心劝说了一回,据她所说,往年御膳房的人,也都是要经过严格的挑选才得以随驾塞外的,今年却是独独因了我读过几篇书,才貌也的确在她们之上,管事的公公才特地选了我去……半信半疑之下做过几番推脱却是无用,我才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 “四贝勒最近怎的不常来了?”东厢姐语不惊风地淡淡问了句,却莫名地搅散了我的思绪,心底涌起了一阵分辨不清的情绪。 那晚送走四贝勒时,无意中发现有人替我洗净的碗碟,心里头便一直记挂着,没想到自哪以后四贝勒竟常在傍晚的时候来找我,隆冬的时节,他绾起袖子竟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擦起碗碟来,最初时我万分哑然,还以为像他这样天生贵胄的身份,是最不屑于做这种下人的活儿的,他却不以为然地笑笑;“下人也是人,若是连下人的事都做不好,还如何谈别的呢?” 那种郁结在眉心的烦恼,便使他的笑也变得僵硬,我只得无奈地说:“自古但凡能成大事的人,从不会放过这些细小之事,四贝勒如果有志,定会成功的。” 他的瞳眸几乎是瞬间失却了温度,冰冷如霜,直直地逼视我,但这样的眼神已不是第一次承受,我有了经验般地坦然回望过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与遮掩,他方才敛了敛双目,作惊讶道“看来你还读过不少书!” 宫中祖制,是不许宫女识文断字的。我因而只说,误听误撞略略识得几个字,却不会写……实际上,我也是的确写不好的,莫说这三百年的变化实在是太多,便是古体全都认识,字也是不敢拿来献丑的,虽在八爷府中时也曾临过不少帖子,却因为一段时间的疏忽又搁置下了,但我却不知……一句无意之间的谦话竟会让他如此上心。 一整个隆冬,他总会过一、二日便来小杂院呆会儿,与我同屋的宫女们只望着身份贵重,却连他是四贝勒都不曾知道,他却不在意,偶尔让手上活儿娴熟的人教他擦擦盘子,竟也学得不亦乐乎,只是背转过身去搓着生起冻疮来的手时,我都会忍不住轻笑出声来,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在阳光下翻转的样子和他冰冷狠厉的眼神时常纠割在一起,唇边的笑绽到一半也不禁停住。 这些时候,我从来都不曾见过东厢姐姐,似乎是巧合一样,每每只要四贝勒一来,东厢姐便因了什么事情而恰恰不在,如此反复,若只单纯说是巧合,倒不免教我生疑了…… 入春后,他每每路过这里都不忘从养心殿给我带来几本书,虽是专程带给我看,但大多是说兵法的,这个季节的活儿似乎比起年节下的轻松了很多,每日里无事便也会捧着那些书恣意看看,通常时候……他那样渺然的眼神总从一侧自然而然地落在我身上,有时也会问起我过去的事,但我通常都是敷衍。 几乎一两月的时间,对于他的到来我早已形成一种习惯,我知道,他正欲从我的身上找寻一些关于过去的怀念,也许只是看着我的样子,能让他想起孝懿皇后,但也许……还会因为别的东西…… “他来的时候姐姐却总是不在,如今不来了,姐姐倒念起来了……东厢姐是……”待举目一望,四下也已没了东厢姐的影子,我刚刚……竟是因为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呢?不由微微一怔,“东厢姐……我懂你的意思了。” ------------ 第四最好不相惜(3) 壬子日銮驾出京,一行车队便浩浩汤汤向北驶去了,此次巡幸塞外康熙只着了大阿哥、十三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和太子随行,而四贝勒和八爷却都坐镇京城,我们这等卑贱的小杂役,却是巡幸不可少带的,和着浣衣局的宫女们一块,都只合挤在一个毫不打眼的马车里,徐徐前行。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 快要起程的前两天,却因人手不够突然又加上了东厢姐的名字,这倒令我欢喜了好几日。一来路上有个相随的人,互相能照应,二来我平素也与东厢姐亲近,有些事情……彼此都心知肚明。 饶是**里没什么烈阳,却也真真热了起来,古时没有轮胎是我这一路上最为叹息的事情,虽不至日月兼程地赶路,但就是这般缓速行驶依旧叫人觉得颠簸得厉害,加上马车里空气并不畅,汗气重重又伴着颠簸,呕吐不止更是招来一车的人们都嫌厌,好在临走的前一天十四送了我一小袋姜片,关键时的确是能用上的,想着那天见到十四,却不禁又忆起介音来,那个木雕小人,和雕着雪莲的短剑,我一直随身带着包裹里,旁的人或许不会理解,我所有的愧疚与深渊,和着介音最后的那些话与微笑,都如鬼魅梦魇般的在我脑海挥之不去。 也曾偷偷烧了些东西给她,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这么怯懦不堪的,但就在她撕扯着喉咙喊着恨我、恨我时,真的有那么一种东西开始一点点瓦解,明明告诉自己她说的话全都是假的,明明那样坚定地相信着十四清淡的笑容,可是为什么心里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似乎在映谶着这只是一些东西的开始。 到了热河的时候,已是很多天后的一个傍晚了,我们浣洗的奴婢们分在了一个偏僻的帐子里,因着在宫中时并不怎么相见,互相之间也不熟络,多半是洗洗之后便寻了地方睡下,我和东厢姐亦是如此,每日除了去帐子前接来水洗碗碟,便是连帐子都没出过。直至很多天后,才趁着不当值儿想看看这草原上的景致。 撩开帘子的一刹那,我便被这里草原的美景所震慑住了,一尺多深的草随着清新的风一波又一波地由远逐近,远出满蒙汉子的呼脉声随着草波的流动漫过我的耳际,许久不能挪动一步,如果、可以就此离开该有多好?这样辽阔的草原上,想要离开或许并不是件特别困难的事,一人一骑,夕阳之下畅快而行,那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啊! 心底一阵激流漫过,似乎在把我那个逐渐根生蒂固的期盼重新撩动起来,这日天气晴好,浣衣局的姑娘们都去帐子后的一小片地方洗着衣物,帐子里人也不多,如果我能拿了自己的包袱就此离开…… 看似荒谬的念头却一点也不能影响我的行动,再次潜回帐子里轻手拿了我的包裹,便欲离开…… “妹妹!你到哪儿去?” “怦!”心里仿佛有一块巨石狠狠地砸下,手中的包袱突然一下就松落下去,我一时慌了手脚,“呀!东厢姐怎么在这?” “你带着包袱是要上哪去?才说出去透透气,可怎么这样快就回了?“她的声音其实是平常之至的,但我第一次领略到了什么叫“做贼心虚”,这样平静的话落入我耳中也如同针尖一般划过肌肤,痛痒皆不是,却能撩起整片皮肤的颤抖。 我稳下心思来,装做无碍地捡起掉落的包袱,笑道“姐姐可真是出入若无人之境啊……突然之间喊我的名字,可真是把妹妹吓着了!瞧、这包袱上不知怎的蹭坏了一块,正想去求着浣衣局的姐姐们给我缝几个针脚……”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里是在赌的,因为我知道,包袱上根本没我所说的蹭坏的地方,若是她当真要看,我便不知如何是好了,那一下,心里的鼓敲得极响,甚至于害怕她会听见。 “先别顾着这些个了,刚才德妃娘娘近前的桃儿过来报了个信,德妃娘娘……邀你去她帐里一叙,可好生准备着,千万别大意了!”东厢姐难得的肃了肃神情,随手便把我的包袱撂在一旁,促着我去…… “德妃娘娘?!找我一叙?”我更加不明所以地望着她,目光有些凝滞…… “还记得你是怎么进来的么?别人说的那些个桥段,我可不愿信,妹子,记不记得你和我说过,在你被掌嘴的那一刻,你的心里想过什么?这个宫里,阴谋万千,栽赃嫁祸,一度又一度的危机不是漠视就可以逃避的……” 那时……自己是有着怎样的心情才萌生出这些想法呢……是因为他!是因为你心底再重要不过的人,却在这样的时候,选择漠视你啊……但东厢姐你怎么会知道呢,你怎会知道我那时的狰狞与绝望呢…… “姐姐,我说过的话,都记得。”紧了紧东厢姐的手,我便不在顾盼地向德妃帐里行去。 进到德妃帐子里时,德妃正逗弄着一架鹦鹉,伸了长长的扁竹进去添食水,我没有多看,便只低了头恭谦地说道“奴婢素颜,见过德妃娘娘,娘娘吉祥!” “娘娘养的这只高枝儿,可也好些时日了,可惜还学不会说话。” 这声音是……!我偷偷抬眼一看,德妃身边提食水盘子的那个高瘦宫女……不正是安茹! “这你可就不懂了,含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便是如今素颜姑娘在这,又怎好叫这高枝儿开口?”德妃微翻了一下手背,便有动作娴熟的小太监橇开了那只鹦鹉的喙,她突然低低叹息了一声,却还未从这幽沉之中回过神来,但听得一声扑腾地扇动翅膀的声音,那只高枝儿的舌子便被德妃手中的剪子“咔”地一声剪断。系在足下的那串链子也扯得悉索直响…… “娘娘是真果断!”安茹替下德妃手中的剪子,置入了一盘清水中,又连忙端上碗清茶,趁机说道。 德妃慢慢用碗盖撇着那茶叶,轻吹了下浮沫,不紧不慢道“这鹦鹉是年下里胤禛送来的,倒还真是,送了只雀儿来便替了他的人了,这鸟儿再机灵,毕竟也不是人,素颜姑娘,你说是么?” “回娘娘话,娘娘说的极是,四贝勒送来这只鹦鹉想必是尽尽孝心,为娘娘解闷的。再多的物事,自然比不上四贝勒一片孝心重要。”我仔细答了话,唇边却浮过一丝冷冷笑意。 “你倒是了解,可知这些日子,你们见的次数……可比他来请安的次数少不到哪里去!”她如此直截了当地说,我便也放开了几分胆子“四贝勒平素常来小杂院,也会向那的姐姐妹妹们讨教活儿,更是不嫌恶下人,能结识四贝勒,算是奴婢的荣幸了。” “好一个荣幸!跟承乾宫那位,倒真是有几分相象的品格,也难怪胤禛那孩子……罢了,今日来便是给你句话,不该自己的荣幸,就不要成天巴望着,你心里惦记的东西,我可是清楚得很……良妃那儿我也说得上话,如何去留,你且自己斟酌吧。” “娘娘很清楚奴婢心里惦记的东西?”我有些傲气地抬起头,再不遮掩什么。 “你心里记挂着的,可不是他?”德妃抿嘴笑了笑,指尖略略移指了腰间的福字结,暗示着胤禩的禩字。 我却故做不见地莞尔笑道:“奴婢惦记的其实很简单……自由!” “你想要自由?”德妃显然有些诧异地问道,似乎不曾料定我会这么说。 “是,奴婢想要自由,其他的,都不求了!”不知为何,在说出这番话时,总有种预感,德妃会帮我达成这个心愿。 “好,我给你自由。不过这之前,你帮我做一件事情。”她微微扣紧了指甲,面上却不露丝毫地笑着说。 “娘娘想要什么?” 德妃凝了凝眸子,略带着狠厉的用指甲沾了茶水写下两个字:东厢。 脑子里嗡地一下便有太多东西不可克制地上涌,强烈地抽零着我身体里的余温,“娘娘……要我做什么?” 德妃放下茶碗,令安茹取来个小瓷瓶,“茶色的小丸每日放入她茶碗中,大约持续三月即可。” “娘娘,我可否多问一句,这是……”强制住颤抖的声音,我极力勉持着问。 她微昂着头,轻吸了口气,“也不怕告诉你,这宫里行事说话,都不能不留退步。即便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也难担保你不会泄了秘,若是分毫算计全都教与了你去,将来只怕……你也会是我心腹大患。” 一股寒气从脚底升到头顶,剧烈的冲击占据了我的所有思维。当真是空白了那么一下下,然后脑子里重演着过去许许多多的画面,东厢姐每每教予我这宫里的人心纷乱的时候,每次四贝勒来她都恰恰不在的时候,适才来之前她也曾那样直接了然地暗示我提防德妃的时候……难道就连她,也有着什么不堪启齿地苦恨么…… ------------ 第四最好不相惜(4) 她手中的那杯清茶一个不稳便泼了满桌,原先两个隐隐绰绰的字迹此刻也被茶水隐盖,“素颜姑娘该是个聪明人,我……” “娘娘!您不必多说了,恕素颜……做不到!”我骤然间决绝地打断她的话,却仍自镇静地道:“但请娘娘放心,今日娘娘吩咐奴婢的事,奴婢定当守口如瓶,娘娘如若信不过奴婢,劳娘娘现在就动手吧。” 沉抑的空气仿佛把彼此间的呼吸都凝住,她依旧重复着那个熟悉的动作,食指捻动着手腕的玉镯,一圈又一圈地拨动着……随后露出一个不可揣度的笑容,道“茹儿,去将我那口实木箱子打开,前几日新得的几样尺头都拿齐了!” 须臾,又转头对我笑道“素颜姑娘重感情,旁的我就不强人所难了,只是这两样尺头,还得劳烦素颜姑娘替我转送给东厢姑娘,好歹一片心意,姑娘不会拒绝吧?” “娘娘如此眷顾东厢姐姐,素颜一个不相干之人怎敢驳了这分情谊?想不到娘娘竟与东厢姐竟是旧识,这分心意,素颜定当帮娘娘传到。”说话间,有意留意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我说到旧识两个字时,她的眼皮明显跳了一下。 “那真是多谢姑娘了,茹儿……快奉杯茶水上来,我记得从前在长春宫,素颜姑娘茶水上的活儿也是极好的,今天若不品了我这儿的茶,便是不给我面子了。” “娘娘……您吩咐奴婢的事奴婢定当好好做,只是奴婢实在不敢妄自尊大,您的茶……还是留给当得起的人喝吧。”行了个礼便欲告辞,德妃微微一笑,也并未多留,只道声:“到底是客气了!”便点了头示意。 捧着尺料走出帘帐外并未有意停留,倒是因一时的出神愣在了那里,却隐约听安茹不服地嘟哝了一句:“奴才可就不明白了,娘娘原是要制住御膳房的那两个贱奴才,却怎么突然转了道,非但没将这紫雪丹给……竟还把万岁爷新赏下来的尺头给了那贱蹄子去……” “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欲擒故纵?素颜那个丫头……是个聪明人!她和承乾宫的那一位,毕竟是不同的,且等着吧,她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咱们现在这一计,叫做敲山震虎,你说依她的性子,咱们佟佳姐姐身边的红人……还能坐以待毙么?” 心底仿佛被尖锐的棱角划开了一道,有一处柔软的地方突然就变得脆弱和无助了起来,但极其冷静的意识却告诫自己要赶快离开,一望无际的草原顿然让我有种不知往何处前行的感觉,绚日映衬在碧波之上,却只是强烈地让人觉得晕眩…… 远远的地方依稀可见幡旗猎猎,听说后日便是皇上及众旗将领们行围之时了,如今行围的地方都已划好了范围,只待隔两日便开始放任各种走兽飞禽在围场内,虽未见过那般盛大的场面,但此刻极目遥遥一望,也是不由惊叹,但无心于景色,一个人毫无目的地在草原上乱走着,心里却全然是方才德妃的话。 不知德妃与东厢姐有过怎样的过节,那紫雪丸又究竟为何物?承乾宫的那一位……忽地想起东厢姐曾说过,从前跟在孝懿皇后身边时,便是居于承乾宫的,德妃屡屡提及,难道这个中因果竟还是离不开我极像孝懿皇后的容貌?但东厢姐与德妃的旧绊,又怎会是因此而起呢……心底仿佛突然被刺入了一根小小的木刺,虽微不可见,但那种感觉便恨不得立马将它拔出,当下心里便有了草草的打算,便立刻回了帐子里。 果不其然,一进帐子里东厢姐便忙拉了我寻了个僻角的地方,急着问德妃有没有为难我之类的话,我却是极其愉悦地道“德妃对我的态度改变了很多,今日不曾为难过我,只是东厢姐,我倒不知你与德妃娘娘还有过旧交呢!” 她的脸色霎时沉黯,凝重地问道“德妃娘娘真是和你叙谈不少啊……不知妹妹还知道了些什么?” 仔细凝眸注视着她的双目,良久,我才略敛了神情道“姐姐怎么突然这样紧张了?德妃娘娘不过是托我捎两样尺头赠与姐姐……我心下好奇,才略略问了,原来东厢姐和德妃娘娘也是如此熟络的,倒真是素颜低估姐姐了!” 她牵强一笑,眸子里闪过一丝狐疑,却依旧道“当时跟在孝懿皇后身边,这宫嫔主子们中间少不得来回走动,久来便也不生分了。” 与我初识的东厢姐不同,如今认识俞久,便俞发现她双眸中那样的淡定与泰然,不过是我最初的认识,原来人也有自己的不得已,原来再泰然自若的人,终究也有无法释怀、不愿诉衷地欺瞒。 “东厢姐,素颜有句话想问你……东厢姐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纵使素颜帮不了东厢姐,但……且请姐姐放宽心,素颜能做的,定当尽力。” “素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一直以来陪伴在你身边,帮你、鼓舞你的人,不过是如同鬼魅一般一心只想着复仇的人,会不会害怕和恐慌?如果有一天,你得知那个人一直以来不过是利用着你、欺骗着你,直到怠尽你所有可以利用的价值,只为了成全她一个再平庸不过的报答,你会不会恨她?” “东厢姐……你说什么……”恍惚间,好久之前那种无法逃脱的愧疚和着这突如其来的话,如同伸展着千万只无形的手般把我拽入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里,听不见自己的嘶喊,感觉不到自己的挣扎,仿佛就那么理所当然地、平静的,看着心里残存的留恋一点点瓦解、一点点支离破碎…… “不会这样的!东厢姐……呵,你是骗我的不是吗?东厢姐你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来吓我……”有些傻傻地扯起嘴角,天真得如同孩童一般轻声问,带着些许期待,一些在心里早已崩溃得一塌糊涂的期待。 “……素颜,有些事情我本身便无法解释,你误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都无话可说……只是如今,我却还不能告诉你……” “怎么可以这样?东厢姐……告诉我为什么好不好?告诉我……”声音极轻极轻,仿佛再大些声音便会震碎了这里的所有,但我心里却几近崩溃地颤栗着……为什么一个一个都这样?介音梦魇般趋不散的微笑……安茹的轻蔑和不屑……南苑转瞬即逝的令人心悸的眼神,而如今,那个淡定的、泰然的东厢姐竟也…… “不!不要这样子!怎么可以……我那样的相信过你们!怎么可以就这样对我……”极钝的刀子,反反复复在一个位置磨了太久,终归还是会破的,比一刀划开要深百倍地疼痛,促着我冲进帐子里拿了自己的包裹便向远边跑去,漫无边境的碧色,永远也走不尽似的。 ------------ 第八章 如此便可不相忆(1) 天色却应和着我的心情沉黯了下来,猛然间一个炸雷惊得我跌坐在地上,几尺高的碧草一波又一波似乎要蔓过我的头顶,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草原,头顶乌云诡谲,闷雷声声,遥遥望去,那片白色的营帐里似有欢歌,似有言笑……却随着疼痛不可遏制地曼延……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心底的一个声音冲破所有的向自己叫嚣着,似乎有一刹那的恍惚,却再没有停下脚步,扬起头朝更远的地方跑去。 “吁……!”一阵马嘶声从身后传来,回身望去,隐隐绰绰在蔓芜的青草里瞥见一匹壮硕的马儿,黑得发亮的皮毛显然是刚刚梳洗过,而此刻他正撒着蹄子在草地上胡乱蹭动,我的心微微一抖,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悄悄靠近那匹马儿。 记着从前自己是会骑马的……但是不知为何,思及此的时候心里有一种隐隐的戳痛,不明显、不剧烈,却缓缓慢慢深入骨髓,恍惚间记得,是在第一次十四带我出宫时,遇见那个木雕小人的摊子,也有过这样的感觉,一种呼之欲出的情感堵在胸口,却忘了最重要的那一部分究竟是什么。 “吁……!”随着又一声长嘶我翻身跳上马背,有些庆幸自己的舞蹈基础还是能派上用场的,但接下来的那一瞬,便叫我欲哭无泪了。那马儿似乎是着了魔障般地不管前路向前冲去,开始时我还能把持得住,狠命拽着缰绳控制平衡,但如同离弦的箭般,它没有半分要停下来的意思,逐渐看着眼前的深绿浅绿化为一片迷蒙,才听前极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飞哨,原来自己早已算不上骑马,而是极为难看地挂在马侧身了…… 无力地软倒在地上喘着气,一个温柔的男子的声音却把我唤醒,勉强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极其清澈的眼睛,那双眸子里璨如繁星,卷曲而浓密的睫毛覆在清澈的眼睛上,却丝毫掩不住那里面流泻出的惊讶,微窄而挺拔的鼻梁,紧闭的双唇,那刚刚到位的轮廓,勾勒出一张刚毅的脸,但眉宇间,却好象凝积着万古不化的忧伤。 “你……说什么?”迷迷糊糊中听他似乎说了句满语,但却不明白意思。 “你不懂满语?”他立即转了汉语问我,声音也极为刚毅。 我不懂!”眼角掠过他腰间的黄腰带时,我的心里重重一顿,忙摇晃着站起身来。 不知是不是我现在的样子太过狼狈,他反倒咧嘴笑了起来“没学过骑马还那么勇猛,真正是少见的女子!天色暗成这样了,保不定一会就得下大雨,你怎么还一个人?” 他说着话要接过我手中还拽得紧紧的包袱,我却不自觉地拉了回来。 “人都差些摔下来,却还死命护着这包袱,不知里面有什么宝贝……好了,不动你东西便是。你叫什么名字?” 我定了定神,答道“素颜。” “什么?”他似乎对我的回答颇为惊讶,眉眼间仿佛突然明了了什么一般,仔细打量着我。 “奴婢素颜。”我再次认真地回答了他,虽明知告诉他我的真实名字,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碍于他似乎高贵的身份,也保不定日后查起我来,说不准会带来更大的麻烦。我低头避过他的审视,只凝着地上的碧草,此刻天却毫不留情地落下豆大的雨珠,沙沙地打在草原上……我伸手挪过额前打湿的流海,拿手背拭了拭满脸雨水。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 迷蒙雨雾中,有些恍惚地听他微叹了口气“这雨说下便下了,那一年……也是这样大的雨……” “你……”仿佛有话哽在喉口,看着他眉宇间的忧伤,看着他浓密的睫羽上沾着雨水的晶莹,我突然很想去安慰。 “我不过随口说说而已,你不必在意。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一人在这?” “奴婢不过是个庸人,既是庸人便有太多不得以,公子是性情中人,奴婢想……该不会为难奴婢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吧?”说话间抬眼直视他的眼底,没有四贝勒刻骨的冰冷和忧悒,没有八爷极力的掩藏,也没有十四那样的明媚与清淡,只是璨如繁星般杂合了太多太多莫辩的情感,让人始终看不清真正的那一面,好象哪一个都是他,又好象,任何一个都不是。 “你果真聪明,这样一来,我若再逼你,倒是我的不是了?哈哈……”雨水从他窄而挺拔的鼻梁滑落,他却不羁地一笑,好个爽朗的性子! “上马!”他轻轻一跃便上了马背,回首对我笑着喊,我就那样远远站着,他的马很高大,风也很大,衣衫在风中飞舞着,任由雨水打落一身也不在意。 怔忪之间,只被他轻轻一带,便也上马坐在了他身后,“抱紧些……走了!……驾!” “什么?喂……去哪?”还来不及反应,他便一扬鞭绳,在雨中的辽阔草原上飞奔了起来。 “我为什么要抱着你?快停马……停下!”死拽着他衣衫一角,不顾满脸风雨地大喊道。 “你抱不抱我可不勉强你,只是再摔下去,可不干我的事了!哈哈……”不顾我在他背后一通乱锤乱打,他竟扫了几下马臀,跑得更快了! 救命……”感觉到自己已往一边倒去,有了方才的经验,我再不敢大意,一只大手挽了我的腰,稍稍一提我便飞身到了他胸前,“真是个固执的丫头,这样可好?” 比起刚才的马上乱窜,如今稳稳坐在马上已是好多了,我微颔了首,不再偏移……只是他驾马时双手环过我的腰间握住缰绳,紧紧贴着我的后背,却让我感到极不自在。 “快活吗?”颠簸的马背上,他大声问我,我却是怔怔地摇了摇头,“那你心里好受些了吗?”依旧是那么爽朗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我……”我一时哑然,的确,刚刚压抑的心绪经了刚刚这一会,已然忘了很多,原来他竟还有这样的意思……“好受多了!谢谢你!” “你说什么?……我听不到?”他撕扯着喉咙,在雨中毫不顾及地喊着“大声一点!” “我……素颜!很快乐!……我一点都不难受……”好奇怪,用力喊出这些话之后,仿佛所有压抑在心头的痛都好了很多,直到雨渐渐消停,暮色降临的时候,他才放慢了马速,停歇在一小片林子里。 火苗吱吱地窜动着,我有些好奇地凝视着他,明明腰间系着黄腰带,是皇室贵族的象征,却这么晚了身边也没个侍侯的人……“你是谁?” “我?”他拧干湿透的衣服豁然笑道“我可不可以说……我也是庸人?” 他的笑容很好看,唇角一扬,便如冰雪见到阳光初融一般,叫人觉得心里透澈,我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看着他,不知为何有一种感觉,他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你也不把衣服脱下来晾晾?这么窝着可会生病。” “我……”埋头看着自己湿漉漉的一身,有些不好意思地强笑道“你背身过去吧。” 他依言转身,我解下外层早已粘在一起的衣裳,欲晾在一旁,突然间嗅到一股特别的气味……抬眼望去,却在树林的中隐隐绰绰约莫见到一个影子……体型庞大,在林子间传开的低低咆哮声,无一样不让我的心猛跳了起来,如果没看错的话……那是一头体型不小的老虎……黄昏时还在外游走的虎,只有一种可能:便是饿极! 快转身!”不赶移动自己的步子,生怕一丝一毫声响都暴露了自己的踪迹,但他显然未曾发现现在处境的危险,我只好憋着声音喊,心里期盼他能听见。 但越是急越是出错,他仿佛感应到什么一般猛地转过身来,靴子踩在草地上的悉索声立刻让我心里一沉,随即将手比在唇上做了个不要出声的举动,然后示意他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只是这不望不要紧……望过去的一瞬间便感觉自己的腿开始颤抖。 那只猛虎毫不顾及地狂奔过来,一阵风一样的速度,有力的前爪便死死卡住了我的双肩,疼痛……早已被极大的恐慌所掩盖了。 ------------ 如此便可不相忆(2) “吁……!”马儿一阵厮鸣,陡然抬起前蹄来,不住地挣脱着…… 被强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那一刻,举头便能看见那锋利的獠牙,或许只需一瞬,我便可以离开这个或许从来都不属于我的时空……但毕竟只是个念头,一闪而过。 我来不及思考、来不及犹豫,便被忽然地一推滚向了斜坡,混混沌沌也不知如何便被坡边一棵陡然生出的树干截住,摇晃着站起身来……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住了,那只突然窜出的老虎只身一扑便将两只前爪死死扣在他双肩,湛蓝的袍子已浸住大片殷红的血渍来,他却以双肘之力死死抵住那虎的胸膛……唯一不同的时,方才命悬一线的那个人,是我。而此刻,却是他! 我不知为何素不相识的他要用这样大的代价来救我,脑子里仅存的一点点理智逼迫我摇晃地跑去拾了自己掉落的包袱……那柄雕雪莲的短剑!对!那柄短剑能救我们! 明明知道宫里是不允许私藏利器的,因此那柄短剑也从未开过刃,但我没有其他的办法……颤抖地握住剑柄,我顾不着已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轻着步子躲到它后面……他已经开始支撑不住了,双手剧烈地颤动着…… “啪!”鞭子般的虎尾倒竖起来,随着一声咆哮猛扫在我身上,再次往地上倒去,只是那猛虎显然将注意转移到了我身上,前爪用力一掀……便觉得自己重重磕在了地上,我竟不疼……只是心口空空、脑子里一片空白,手却不自觉地向后摸索着……都说人在绝境中的时候,往往会激发可怕的潜力,只是到真正亲历了这一刻的时候,才感受至深。 不知道那一刻,是用了多大的勇气,克服了多大的障碍,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样大的力气,狠狠地把短剑刺向了那只猛虎的一只眼睛……!一声闷吼,遥遥地震及了这附近的一整片树林,我想就是隔得再远,但曾听到这声吼叫的人也会胆战心惊吧。 但多得这一声咆哮,脑子里瞬间便已清醒,忙匍匐着去看他如何了……“……你小心……!”话未说到一半,他又将我压到了底下,受了那猛虎狠狠一掌,我再不敢大意,忙拾起剑来再刺向它,而他也踉跄站起来,抽了马背上箭筒里的一支箭直直**那畜生的背脊去……就着势,便又紧着插了几箭,直到它渐渐焉了下去,再没了什么气性,便稍稍松了口气,眼见着它侧翻在地上,低低嚎了几声,才往树林昏暗的地方潜走,受了那样多的箭数,恐怕也活不长久了…我这才软倒在地上……脑子里却仍发着懵…… 不远处的火堆燃尽了最后一丝余热,才渐渐意识到,刚才的惊魂未定,总算消散不少……对了……他如何了…… 他仰面躺在地上,面上却无半分气色,我有些担忧地推了他几把,却仍不见醒,咬紧牙关用剩余的力气将他翻过身来,所有不敢想象地疼痛只伴着一声抽气声噬进了我的骨肉之中……他背部的一大块皮肉都被掀翻起来,血依旧不止,看着那殷红的伤口,虎爪撕裂的痛似乎仿佛犹能亲身感受…… “喂……”看着逐渐黑下来的天色我有些无助地喊着,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独自应对这样的状况,放眼望去,据我仅有的地理感知推测,整个围场里包括我们身处之处这样的小围场六七十处,各个小围场之间相距远者数十里,近者也有好几里远,若是撂下他一人在这,跑到几里远的地方去找人帮忙,必定是极不安全的,此处会有虎这样的猛兽出没,难保他满身的血腥味不会引来其他猛兽的袭击…… 我定了定神,知道现在断不能慌了手脚,便撕下刚才湿透的外裳先捆住了几个大动脉的地方,阻止血流不止的现象,再将衣裳撕成条包扎在他的伤口之处,仔细检查伤口时,才发现因为刚刚激烈的搏斗卷入了不少碎叶和尘埃在伤口处,这样草草包扎,定会感染的。不敢过多忧郁,取了头上简单的一支钗子为他清理伤口,拨动那血肉模糊的伤处时,我的心亦疼得纠结了起来,如果不是遇到我……他或许还能如刚才般爽朗豁达地笑、他或许还能立坐在高大的马背上,迎风驰骋…… 我却连他名字也不知,刚刚那样的危机关头,莫说他那样身份显赫的人,即便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也会选择明哲保身,他却救了我…… “嘶……”一声轻浅的抽气声,却让我欣喜若狂“你怎么样?很痛么?忍着些……伤口如果不及时清理以后就麻烦了……” 他依旧没有说话,不过仅有的一点点微弱的呻吟,也让我为之振奋,认真包扎好伤口,血总算是不流了,抱膝靠在一棵大树旁,我早已筋疲力尽……之前浸满雨水的衣服依旧潮湿,再加上外裳已剪去用作了包扎,虽已入了早秋,但林子里的冷风仍阵阵不休,我怀带着所有的憧憬等待下一个黎明…… “……水…”嘶哑的声音从喉头一点点溢出,我猛然惊起,意识到是他!忙附上前去问…… “你说什么……你要什么?” “极长极长的静谧,只有如许的树叶婆娑声,一点一点的恐惧再度蚀入我的心里,“你再坚持会……到天明!只要到天明便会有人来救我们,你叫什么名字?”不可自制的颤音,明明知道他能回答的可能性极小,但好象只有这样简短的对话才能支撑着我摇摇欲坠的心。 “…胤……”又是一点点勉强发出来的声音。 “什么?你再大一点点声音……”我顾不着太多,趴在了一旁的地上耳朵紧紧靠近他…… “水……我要……水……”强硬的呻吟声,终是让我听清了他的话。只是……这附近,有哪能寻找得到水源呢?身上的衣裳虽湿润,却也是拧不出半滴水来了,而附近的树木,枝叶却竟也是高得够不着的,想必是为了方便行围才植下这样的草木吧。 “你等等……能找得到的,我这就给你水!”救过自己一命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弃之不顾,就算是用自己最宝贵、最珍视、亦是最脆弱不堪地东西去换取他的性命,也是再所不惜的吧。 一滴温热的液体从脸颊滑落,顺着下巴滴到他唇畔,我伸手抚过那滴晶莹的水珠,轻拭到他干涩的唇上,很快的,又一滴。 我知道,这样的法子始终只是妄想,然而有太多的情感横亘在中间,不敢去打破那层东西。 “咳……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突然在我耳边响开,他的眉也紧锁了起来,那样的忧伤与坚忍锁在眉间,我不禁深深自责起来。 也许救他这次,很多东西都会不同了吧,还有这样封建的时代,还有那么在乎的八爷,还有那么多那么多出于初次的珍惜……一同如千蚁般噬啃着我的心,矛盾、却不得不选择…… 轻俯上他胸前,微浅的气息充斥在我的面庞,他绵软的唇,那样的微妙的触感,在我却是刻骨的疼痛,有人被成全,有人被抛离,我只不过比那个幸福之至的人悲哀了一些而已,我只不过把最想给的东西,给了不得不给的人,我只不过,为了成全我的不得以,我只不过自私到,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会有些许犹疑。 泪毫无预兆地滴落在他脸上,我慌忙用手擦去,生怕他惊起……实在,没有开口的力气,只任由着所有所有的体温与自我,都随着他隐涩的哽咽,如同失去了所有般疼地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一起,却,连啜泣都没有。 终于,还是度过了那个瞬间,一如一个世纪般冗长到极至,只是这一步的空惘,便让往昔所有,都如逆流的血液般充涨在脑海里,只余空欢,悲哀地缠绵给这个连姓名都不知的男子。 ------------ 如此便可不相忆(3) “丫头,你哭什么?”有些喑哑的声音,如炽热的火焰般让我渐渐清醒。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 抬起头,发现我正跪坐在他旁边,大概是累极,竟也俯在他身上睡着了,手轻轻一抹,竟还有残余的泪水,我不敢多想,“你醒了吗?你在对我说话?”有些不确认地在他眼前摇了摇手。 他突然地就笑了出来,春风一般,纵使眉眼间的疲怠无法抹拭,但再次看到这般豁然的笑容,骨头都好象要酥了一般。“你是不是怕我醒不过来了,没人带你骑马回去?所以才可着劲儿想把我弄醒?”他没心没肺地说道。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醒不来了!竟还这样说?”我一个拳头就稳稳砸在了他胸口。 “咳咳……咳……”他的眉略略锁在了一起,那样大的伤口,该是很疼吧。我不觉有些心疼了起来,焦急地问道“喂,你没事吧?” 他只摆摆手,又强咧了一下嘴角,我再不敢大意,正经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大亮了,肯定会有人来寻你的。” 他没有说话,眼神只呆呆地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地方,我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那柄雕有雪莲的短剑……是谁给你的?”他的神情有些凝滞,我望不到他眼里的焦距,只好捡了那柄剑来摩挲着,“一个朋友。[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他伸出手来,示意我给他那柄剑,仰躺着的他,头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地上,却丝毫不减他风度,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一定不会相信,他璨如繁星的眸子凝视着那朵孤傲的雪莲,深情持久,仿若一生一世。 他一定也有爱到极处的人吧,只有拥有那样的感情,才配得上这般眼神,但他如何知道,就在昨夜,我如同失去了所有一般给予了他我太珍视的东西,这算不算一种背叛?害他失去了对那个很重要的人的承诺? “咳咳咳………” “你怎么了?定是伤口包扎不稳……”我执意为他整理伤口,他才没有再加推阻,隔了整整一宿,血痂早已和布结在了一起,只要稍稍一扯便会撕心裂肺地痛,我不敢下手,只无奈地拿眼瞅着他,他却不在意,一双大手包握着我的手握住那柄短剑,狠狠地将布和伤痂分开来,有些地方还连着血肉,我的手已开始发软,他却无关痛痒地告诉我“像这样,不就能分开了?” 我忽而觉得有些惊讶,看他的打扮衣着,该也是身份显赫的人,为何这样坚忍?不敢看他的神情,我仔细检查了下伤口,溃烂的肌肤旁已逐渐失去了活色,如果不能及时包扎好,这些地方很有可能会坏死。(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以我仅有的常识和他说了半天,他才有些茫然地告诉我,有什么办法直接用上就是了。我心里嘀咕着,现代人和古代人也的确是有代沟的,我根本就无法同他解释细胞会坏死,皮肤会失活这类现象的原因,但此刻我能做的挽救措施只有一项,就是替他缝合好伤口,因为随驾出巡的宫女们包袱里少不得带些针线以备一时之需缝补衣物,因而我的包袱里也是有针线的,只是我从来没有做这种事的经验,这样的条件下也没有麻药,到底是不敢轻举妄动,因而犹豫了好久我才敢动手。 稳住心思狠下心来将那样粗的缝衣针穿过他的皮肉,将已经血肉模糊的伤口缝合好,再剔除多余的血痂,血流不止的时候我死死卡住他的大动脉处,他只是有些迷茫地看着我,自始至终,一句话也不曾说过,但我仍注意到,他的一只手紧紧握着那柄短剑,仿佛只要那样,就可以忘记所有的伤痛。 处理好伤口,天色依然尚早,我和他就那么良久沉默的对坐着,我知道他一定是坚韧的人,一定也在等着来救他的人,只是我并没有忘记自己为什么会遇见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要离开…… “你……昨天为什么有救我?你明明可以先逃,为什么选择救我?” “整整一夜,这林子里依旧不安全,你明明可以丢下我自己先走,为什么选择救我?”他避过我的问题,反而回问我。 我无言……其实如果换作是我,在那样的危机关头也不会坦然离去的吧,于是只浅浅一笑,信他定会理会我的意思,他也当真不再多问,紧紧握了握我的手。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个时空找到了安定的感觉,也许有的人真的只要深深看过一眼,遇见一次,便能断定他会帮你,会懂你,虽然这种感觉只是不确定地游走在心间,但仍有种强烈的期盼,希望能够认识他。 “能告诉我,为什么昨天会一个人站在那么大的雨里么?” “我……只是因为不知道方向而已。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很信赖的人告诉你,他一直以来陪伴在你身边,帮你、鼓舞你的人,不过是如同鬼魅一般一心只想着复仇,不过是一直利用着你,欺骗着你,你该怎么办?”我克制住颤抖的声音,犹自问。 “我会先相信他,他会那么告诉我,必定有他的苦衷,额娘曾告诉过我一句话,这世间事太多说不清道不明,但为人还是不可太过苛刻。” “你额娘定是深明大义之人,不是我所比得的……”或许从蹋入这个是非不断的宫中时起,从前那个遇事乐观冷静的舒颜已经开始渐渐脱离我了,除却骨子里残存的一些东西,真的是在越走越远吧。 天光泛起了鱼肚白,偶有初升的阳光透洒在林间,点点碎碎,甚是好看 “额娘深明大义……也许吧,只是上天似乎并不太眷顾。”他突然如是说,眼里加重了几分迷蒙。 我愕然一惊“你额娘她……”话只说到一半却未在说下去,他眼底的惘然已给了我答案。默了一会儿,忽听得有人的脚步飞快踏过树叶的声音,远远听去似乎人数不少,寻他的人也该来了吧。 我心一横,叹了口气道“看来找你的人也该来了,我们互欠了一条命,算是扯平!当下恕奴婢不便奉陪了,遇见公子本就是偶然,还请公子记得奴婢说过庸人的话,本不值得记住的东西,还请公子忘了。”我话说得清楚,也暗示了他不必告知他人遇见过我。他深深看进我眼里,仿佛想捕捉到更多东西,却也没有说任何挽留的话。 “十三阿哥……十三阿哥……!”寻人的声音骤然传入我耳里,微微一愣神,我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早知公子身份不凡,没想到竟是十三爷,奴婢到底该另眼相看了。” ------------ 如此便可不相忆(4) 八月的草原美得惊心动魄,日出的红晖洒在碧草上,面前的草是青绿色的,再往前是大片的金黄,最后延伸为一个橙红的视野,在无际的草峦上延展开来,我的心里却是极乱。[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清晨的时候躲在树丛里避过了来人的搜检,十三阿哥果然是守信的大丈夫,明明并不知悉我的身份,对于我这样一个可疑的女子,他也这般放过了。走了整整一个早上,这里的大小围场相连,各个围场间都有三营亲兵把守,不说闲人出入,便是一只飞虫也难得靠近几步。我这才渐渐开始明白,要从这里逃出去,根本就是是一种奢望。 整整一天没有任何东西下肚,就连水也没有,我开始有些迷惘,照这样下去,便是走上几天也找不到出路,说不定还没坚持到那时,人已经饿昏过去了,一个上午飞快地过去,我坐在草地上思索自己以后的路该如何走下去,选择了离开,意味着我将抛下所有的情感,怨恨也好,痴恋也好,都不再属于我舒颜了!可是为什么那些人……那些往昔细微的举动,如今却历历在目地浮现上心头…… 八爷的那两句诗……或许是始作俑者吧,一切大约是从那里开始的,然后如同一根无形的线一直记挂在心头最脆弱的那一端,十四第一次带我出宫时的欢欣,遇到李执时的欣喜,路过木雕摊时心头隐隐的感知,还有八爷否决我的一字一句,最不甘的时候望见了那个选择漠视我的背影,四贝勒在冰冷的天气里学着洗碗……德妃、南苑、介音……东厢姐……一切一切,已经根深蒂固在我的心里了,不是幻觉,不是臆想……是真真切切去经历了的,才会,那么在意吧……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我骇然地回过头,大批人马朝着我奔过来,领头的那一个还未到便匆匆跨下马,高声问道“不知这位是不是素颜姑娘?” 我点了点头,他又摆手示意身后的队伍都停下,倒是极为尊重地说“姑娘原是在良妃娘娘宫里当差吧?” 也许她们要确认的只是我的身份,内御膳小杂役这样的身份,便是他们也无颜说出来的,我微颔了首,略表疑问的抬眼示意了下他身后的人马。 他抱拳恭敬地道“劳烦素颜姑娘跟我们走一趟,我们主子想见素颜姑娘一面。” “你们主子……?”我心下暗暗思索了会儿,依我平日所见,他们这身装扮,只会是皇上身边的御林军,难道是……不敢再往下想,但看这阵势,虽对我极为客气,当要想走,是绝对不可能的。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 我会意一笑,他便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上马,想到之前的种种,这马我是断断不敢胡骑了,忙赔笑道“怎敢劳烦你们主子这样大的阵势,奴婢自己走就行了!” 他似乎有些讶然地道“走回去?姑娘可知道这围场有多大?光是从此处到东南方向那个围场便有三里路,更别提回营地了。”他指向离这里较近的一个围场吃惊地说道,我心里下意识了顿了一秒,原来那天和十三阿哥骑马……竟行了这么远,这一上午,也没能走出多远吧。只是这突然来寻我的大队人马,着实出现的有些蹊跷,我无可避免的想到了十三。 “姑娘若是不方便的话,可与奴才同乘一骑,只是这便要冒犯姑娘了!” 略略一想,也只有如此了,便上了马随他们往营地奔去。营帐连绵亦是数里,但是这队人马丝毫无停下的意思,瞧着方向,是直奔着行在大营去的,我心里的鼓敲得愈发剧烈,若当真是皇上要找我……会是所谓何事?况且我一个毫不起眼的卑贱奴才,又怎入得了他的眼呢? “姑娘,皇上便在里边等着你,姑娘请自便。”离大营百步远的地方,那人给我指了方向,便自行退去,这是第一次面见皇上,一路跟着前边的引路公公往御营行去,一面微抬了眼扫视了四周,御营与普通随扈宫人所居住的的确是天壤之别,区区百步路,便间歇不下几米就有侍卫严谨守卫着,处处无不显露着皇家威严,我捏了捏掌心,早已湿透了一手,思绪还在延伸着,便只被一声打断“姑娘稍作等候!”说话间公公早已前行几步掀了帐帘进去通禀,不多时,便又出了帘子来吩咐我进去,他却只在帐外候着了,举步欲行的时候,那公公忽而在我身后几不可闻地警醒了一句“说话言行,姑娘时时斟酌几分。” 步子也未顿下,便强自镇定地自己进了去,我一路不敢抬头,这辈子走过最战战兢兢的路……大约就是这段了吧,能感知到一道灼人的目光毫不回避地落在我身上,从头至脚的每一根神经都如麻痹了一般不知所措,行至羊毡前,我有意停下,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怎么不走了?”语气听似平淡无奇,却透着一股子常人不可比的威严,将我压迫得头埋得更低。 这样的问话是我始料未及的,一时不由错愕在那里,但只是短短一瞬,我便行礼如仪“奴婢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没有理会我的行礼,只自顾道了一句“朕问你话。[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回皇上,奴婢不过卑贱宫人,宫里的规矩实在不敢僭越。”诚惶诚恐地叩倒在地上,从前,我永远都不会想过自己也有这样的时候吧。 “哦?规矩……你给朕说说,什么是规矩?”依旧是那般平静的语气,但压迫得可以杀死人。 “回皇上,奴婢不敢妄言,请皇上明示。” “你也会有不敢的事?朕问你,在良妃宫中当着差时你都闹出些什么乱子来?如今分到了御膳房,竟还不老实……你抬起头来!朕倒要看看,是个如何神通广大的丫头!” 一阵厉声的言语惊得我不自觉地一抖,实在不敢胡乱举措,便只将头埋得更下去……“朕说的话你是听不懂还是……”此刻我才反应过来,立马扬了头,只是仍不敢直视着皇上,凝着地上的一处,刚才那个透着威严的声音忽然便得恍惚……还夹杂着一丝不确定“朕道是……” 我完全没有听清他后面的话,只觉脑中一片茫茫然,错目的瞬间霎时瞄到了一眼皇上的天颜,一身皇袍也掩不住他眉宇间慑人的气魄,只是此刻我却不敢相信,刚刚看到的那双眸子里,分明闪过了一些不该属于他的色彩,如同孩童寻回了久失的玩物般,欣喜与愁思交错着,还隐隐流露出一种疼惜之情。 不敢确信自己的眼睛,仍只凝眸看着他皇服下摆的明黄结穗,偶尔随着他的细微举动颤摆不止,揪着我此刻毫无着落的心一起摇摆不定…… 好半晌,他才如同回过神来似的促狭道“起身吧!别躲开朕的目光,你倒是没做什么亏心事,也由不得人看了。” 突然的语气转变又让我心一凛,心叹道这君王的心思真是变幻莫测,怪不得说伴君如伴虎,如今才深深体味几分,于是垂手而立,目光依旧微垂着,眼角的余光却早已将他的神情揣摩几分。 他并不显老,额际,眼角虽早已抵挡不住岁月的痕迹,但一双眸子依旧冷静慑人,仿佛有一种独到的威严在昭示着自己的精明,是无论谁也不可妄自揣度的,而此时,他却牢牢盯着我的耳后望去,似乎在确定些什么,又似乎只是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审视,复尔,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我,似乎看向很远的、我捕捉不到的地方去,久久地、祈望着……这样的眼神,太像四贝勒看我时的神情,仿佛根本不是在看我,而是恒久地凝视着另外一个人,只是皇上的目光似乎又有些不同,除却追忆外,亦含有疼惜与惘然。 我不敢出声,只待他忽而叹口气,便与我说“老十三的命是你救的,宫里太医们都合诊过了,说是当时如果没有及时止血、缝合好伤口,也许后果不堪想象!你的功劳的确是大……朕…自然好好赏你!可也别高兴得太早,若不是你,老十三又怎会遇到险境……三十杖,也算宽恕了,朕再赐你个恩旨,想求些什么便说吧。” “奴婢……奴婢谢皇上恩典,只是这恩旨,奴婢区区一下贱宫人,实在不敢求什么……伺候好主子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奴婢万万不敢悖误了,要说奴婢有什么恩请,无非是祈求皇上洪福齐天,国顺民安。”极其违心的一段话,却说得他果然是高兴,“是个玲珑心思的孩子。你是明尚家的女儿吧?” “回皇上……奴婢养父忝为和硕额附,明尚。”说话间若有若无地看了前方一眼,明黄的龙椅上,他却双拳紧撰,骨节发白,只有声音一如方才般淡定“这么说……老八那刁钻媳妇便是你姐姐?” 对于皇上给姐姐下的定义,我实在无可辩驳,只好生生应了下来,他略应了一声,道“好歹也算得上是亲贵之女了,断不能再在御膳房这等地方委屈下去,既然你无他求,朕便让你自己选个值儿,好好当着罢。” “奴婢谢皇上恩典。奴婢从前便是在长春宫里当差,蒙得娘娘多为看顾,只是奴婢实在当不起娘娘眷顾,被罚至御膳房做下等宫人后,再无机会报答娘娘恩泽,今日皇上赐奴婢这样的恩典,奴婢只愿再回到娘娘身边,愿乞相持。” “哎……”他沉声叹了口气,轻撇了下茶碗盖,眼神突然说不清楚的凌厉,“你的身份……算起来也是个格格,却从小也不拘于这份儿上,若是你真想着去良妃那儿,朕倒也无加阻拦,这恩赐说好了给你,便是君无戏言。”说起良妃二字时,他的脸色犹带着一丝愧疚,虽然轻浅,却不容忽视。 “你转过去……”他有些恍惚地道,我却不明所以……“您说什么?”语毕才惊觉自己的失礼,忙掩了口,皇上却也并不怪罪,只仍旧道“转过身去……朕不叫你,你不要回头……” “奴……奴婢遵命!” 我立在大营的中央,知道背后有一道强烈的目光,恒久地、凝视着。无法回避,无法逃脱,只能硬生生地承受着。 逐渐感到背脊发凉,原来不论是在哪一世,都有太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依稀记得,太久远的从前,因为一些事……或许一个人,我也曾那般壮烈地逃过婚,之所以会来到这个年代,也是由于思索着如何逃过一场婚礼,而分了神。只是现在,若能够重新选择,我是乐意在那个属于自己的时空里安于父母之命,平和生活,还是愿意来到这个时代,去经受另一些身不由己? 就像我明明想离开这个皇宫,却说希望可以留在长春宫伺候良妃,就像我宁可只是个浪迹天涯的孤女,而不是在这红墙黄瓦内因生着和他人相似的容貌而遭人迫害,惹人眷顾…… “像……真像!”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嗟叹,心又若有若无地撼动了一下。 “素颜?” “奴婢在!皇上有事吩咐吗?”我试探着问道,身子却动也不敢动一下。 须臾,他才说道“以后在朕面前,便不必自称奴婢了,朕知道你这般气性,生来便不该是卑微的人。” “皇上谬赞了,这等殊荣奴婢愧不敢当,还请皇上收回。” “好了,你回身吧,朕说的事便不得推辞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却看得我心慌。难不成皇上因为眷顾我似于佟佳贵妃的容貌而有意将我……但那样愧疚的神情又是为何?只要我一加推辞,他的愧疚便凝重几分,我不敢再言,只静静应了下来。 “下去吧……”如释重负般走出营帐,也没忘记该自去领的三十杖罚棍,不想回自己的小营,便自往领罚处行去,一道的人无不深深打量我,许是没见过这般淡定自若去领罚的人吧。以前也在书里见过,凡掌事的太监都会留意皇上罚人时脚尖处微妙的变化,若无举动,便纯粹看掌事太监自己揣摩帝皇心思了,被五花大绑在刑椅上,看见侍卫扬起了手中的棍棒,不知谁高声喊了句“打!给我往死里打!” 我空洞地闭上看不清一切的双眼,忍受着棍棒狠狠杖击在尾脊的疼痛,声音的增多让我知晓了一个事实,便是身周围观的人定是多了,偶尔仍可听得几句“这便是那个惑人的狐媚子吧,啧啧!也有这一天……算是老天开了眼了!”或者有消息灵通的人疑惑道“听说皇上今儿还招了她去问话,听着语气不厉,却怎么晚边上又来领了罚?” 手脚扣着铁链,身体因为疼痛而自然的蜷缩了起来,我心里想着:真是自讨来的苦吃……但反尔心里也清明了许多,似乎这袭人的疼痛,一阵一阵也冲淡了杂思。 “住手!这是唱的哪出?!都给我回去做自己的活儿!”如此熟悉的声音,是谁?仿佛伸手在炼火重重的修罗地狱里拉了我一把一般,却桀骜地想要挣脱,我只是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怜悯! 暂时发上来,届时修改! ------------ 第九章 第五最好不相爱(1) 稍稍一低头,便看到自己的满身血污,顾不上疼,我忙扭头回望过去,站在众人之中呵斥着的,不正是安茹?意识仿佛越来越混沌,我都不曾顾及过,自己身上原就带着伤,是在和那只猛虎搏斗时被撕裂的口子,虽不至十三阿哥那么严重,却也失了太多血,此刻再几杖下来,这绵弱的身子怕是受不住了吧。 只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为什么在如此狼狈的境况下,救我的……竟会是德妃身边的人?听见左右不时还附和着“安茹姑娘……”的声音,我心里只觉得无比尴尬,一样是曾经在良主子身边侍侯的人,她却因在德妃面前的盛势而如此张狂,竟会用这般嫌恶的眼光瞥了瞥我,便吩咐旁边的人叫给抬回去……我不愿再看,闭上眼去,心里亦反反复复地刺痛……逐渐失去了意识…… “嘶……”不自觉翻了个身,一片火辣辣的疼痛让我一声抽气,却也突然惊醒过来,这是……在哪里? 似乎还是在夜里,听着帐外的坼声,远远像是打过三更了。只是这暗里黑灯瞎火的,也不知在什么地方,揉了揉太阳**强撑起身子来,只觉背后一片钻心的疼痛,默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缓和过来,骤然间一星照亮了我的面庞,忍不住伸手挡了挡强光,好一会儿才习惯过来,看清了来人,原是安茹。 “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来了?如今既然你在德妃娘娘身边当着差事,从前长春宫的旧话不提也罢,但我素颜并不是愚蠢之至的人,你明里暗里做过些什么我心里都清楚,这次又是为了何事……说吧!”我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她把我带到这种地方,目的无非只有一个,便是又要利用我做些什么。 “呵……!”她一声轻蔑高傲的笑“我知道……你不是愚蠢之至的人,但我更不会是傻子!皇上白日里才寻了你,诺大一个营帐,竟摒退了那么多人和你一个小杂役独处那么长时间……你说说,这样的人,有多少利用的价值呢?” 我别过头,没有搭她的话,她却仿佛气焰更加高涨一般,将手里的灯笼狠狠逼进我脸畔,“不敢说……还是不愿说?别以为凭你那点儿狐媚子工夫就能把咱万岁爷的心迷了过去……你就是再高,也高不过德主子!哼……” “我若偏偏迷过去了如何?凭你来跟我争么?”自知明明没有那样的意思,却实在气不过,顶回了一句…… “你……罢了!我这黑灯瞎火地跑过来可不是专程来给你气受,告诉你!这儿是德妃娘娘的寝帐,旁的杂人,凭你喊破了嗓子也不可擅自进来……你就老实在这呆着,娘娘是个菩萨心,可我安茹不是!上回娘娘吩咐你给办的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今儿这一晚上,好好考虑吧!若过了这个侯儿,可就别怨恨我安茹心狠了!”她恶狠狠地摔下几句话,便甩头就走,我却陷入了矛盾之中…… 当初,我那样断然地拒绝了德妃,可现在,我真还愿意为了东厢姐那样么?问不清楚自己的心,但我极力回忆东厢姐说下那些话时我的愤恨,却只想得起她对我的好,在小杂院唯一不顾及周全和我打交道的东厢姐,大冷天剩了窝窝头都在怀里捂热了再给我的东厢姐,教予我太多处事原则的东厢姐……我就真的,有那么怨恨么? 次日的凌晨,天色还没有完全大亮起来,我却下了塌只身立在帐子边角。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安茹冷淡的声音又响起在我身后,我冷笑了一声,“你们既知道皇上昨日才寻了我去问话,你就一点不好奇说了些什么?这么招张地把我给绑到你们德妃娘娘寝帐里来,是你担得起,还是……?” “别给我扯东道西的,我也不过是个小小宫女,还管不着皇上能找你说些什么!我既这么做了,你可就小心着,我可是会说到做到的。”她摆出一副臭脸,鄙夷地看了我一眼。 “紫雪丹……那是什么东西?可会要人性命?” “哈……郭络罗素颜!你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咱们德主子真想要了一个人……还需要在你这磨蹭时日?” “不是我所想过多,实在是有些人、有些事,经过一次了的,只要不是傻子就不得不防着,天知道有的人长得一副高挑清瘦的样子,心里都搁了些什么坏水……”我亦别过脸,倔强地顶过一句。 好!看来你这主意是打定了和我抗到底,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坏水!”她怒气冲冲地冲向帘子外边,往帐子中央走去,想必是去找德妃了吧,这样的事情,让我相信是她一人所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 我只得微微一叹气,想着如今越发理不清的思绪,不知自己为何仍会帮着东厢姐,每一次下定决心不再管她们之间的事,但每一次,都会不由自主地站向东厢姐那一边。 我被蒙着黑色的布带东饶西饶,想必路并未那样远,只是为了混淆我的记忆才错乱走开的吧,眼前的黑布被取掉时,我见着的依旧是德妃和安茹,稳稳地行了个礼后,我若无其事地歉身站在旁边听候她们发话。 “你倒是聪明。却不知道,往往是犹豫不得的时候,显了愚钝。”德妃啜了一口新鲜,神态安然地道。 “奴婢的心意娘娘应该知道,娘娘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何必为难奴婢一个不值一提的下人呢?”我心知今日非得做个选择不可,却仍旧推脱。 “正因为你的身份,所以才需要你去做。素颜……你可知道这皇宫里,你不去害别人,别人也会害你?难道你就愿意一辈子这样默默无闻,任凭如此好的家世白白浪费了?” “回娘娘,素颜依然相信,不是所有人的人心都那么复杂的。”我信誓旦旦道。 “呵……可笑!安茹……”德妃递了个眼色给安茹,许是在示意什么,我还未反应过来,一柄细长的针已逼近我的脸旁,寒意丝丝浸入骨里,整片皮肤都不自觉的发起毛来。 安茹细长的指甲划过我的脸,笑道“多细嫩的皮肤啊……真真可惜了!”语毕,便已两指捻起针作势狠狠地扎下去…… ------------ 第五最好不相爱(2) “等等……” “哟?这么快就想通了?很好……”她抽回指间夹着的针,阴阴笑道。 “你们要我办的事,我办就是了!那药呢?拿来!”看见安茹从屏里取出两个白色的小瓷瓶,有些慎重地放到我手上“记住,连服三月不断,每日投于饮水中,直至年末隆冬时节便可。” “娘娘,奴婢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娘娘准允。” “你说……”德妃似乎很满意我的态度,声音也缓和了几分。 “奴婢与东厢姐过去相处甚好,只因一些原由,才让奴婢改变了态度,但奴婢自身并不想搅入其中,奴婢是替娘娘办事,有什么担待,若寻了奴婢问,奴婢是断断不知的。”我故作怯懦的说,但她们大概不会知道,我心里已有了自己的盘算。 “嗬……好个聪明的丫头,事儿还没办成就先学会了明哲保身,好!我欣赏的便是这样的人,你放心,以后若有什么羁绊,与你没有分毫牵连,你大可以安心。” “如此……奴婢便谢过娘娘了!奴婢现在……可否告退?”小心翼翼地试问了一句,虽然埋着头,但也不忘抬眼瞥了一眼德妃,她正波澜不惊地给安茹递了个眼色,大概是示意她盯紧点,但纵是小心,也被有意之人捕捉到了,我唇角勾起一个微微的笑意,仿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配合地又蒙上了那条黑布,七弯八拐地走了出去,临了出了帐,眼前的布被扯开,才发觉外边的一切那么清新。[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喏,这个是你的药,替德主子做事,绝不会亏待了你。”安茹一脸平静地递了个檀色小盒子给我,说道。 “我的药?”我一脸诧异。 “回去后别忘请人检查一下,你身上的伤可不少,撕裂的口子不下十多道,虽不伤要处却也厉害得很,真不知你去了什么地方能伤成这样,还有昨日挨下的板子,不多却也棍棍狠厉,昨天已经上过一次药了,以后也别忘了上药,每日两次便可。”纵使她说出这些话时依旧神情冷淡不屑,但不知为何,却有点淡淡温暖渗入我心里。 “这么说……昨日上药是你替我……?” “是又如何?我们之间关系依旧那样,你别往其他地方想,我不过是受主子的命而已。” 她替我指了方向,便回了德妃帐内,看看手心,白色的瓷瓶已被我手心的汗打湿了一层,透着雾气,我轻叹口气,往下等营帐走去,该面对的事情,终究无法躲过吧。 撩开帘子,便看见东厢姐愣愣地望向这边,唇微微翕动着,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我没有多看,便漠然地穿过众人的视线往自己的塌边走去,好累……不知道是来自身体的还是心里的疲倦,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却就是无法休息……脑子里反复着东厢姐的话,鼻子有些发酸。 “颜姐姐,你怎么了?”这是浣衣局芬儿的声音,她是与我同帐的人中最小的一个,平时与我也走得近,此刻正搡了搡我的身体,有些奇怪地问道。 “嘶……”我禁不住疼痛,抽了一口气。 “素颜……你怎么了?”东厢姐手里的盘子铛地一声落在地上,猛朝我走过来握住我的手。 “我的事不用你管!“甩开她的手我把头侧向另一边,不去看她。 “颜姐姐?你怎么了……东厢姐姐这几日因为你不在,一日都没有睡好,半夜里只要帐外一有风吹草动就去撩帘子看,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了,怎么还这样对东厢姐!” “芬儿!闭嘴!怎么这样和素颜姐姐说话!你忘了素颜姐姐平日怎么对你的?我和素颜姐姐之间的事,你们别管!”芬儿一张小脸急得通红,被东厢姐一斥,泪珠子更是刷刷地往下掉。 我忙起身安慰道“芬儿,快别哭了!东厢姐都是唬你的,别当真!走,我们上那边去说话……” 我拉着芬儿的手就欲走开,她却突然开口了“素颜,东厢姐是对不起你,可你还当我是姐姐的话,就别这样不顾着自己,满身的伤了还这样强撑着,瞒过谁也瞒不过我。” 脚步一顿,心里仿佛有一块地方塌陷下去,她要这样惦记着我,又何必那样对待我呢?到如今,心里如同有荆棘般刺痛的生长着,每长一寸,就痛一分,她这样说,竟像是将这满心荆棘一一用力扯去……连着皮肉,都在寸寸撕裂…… “有的事情或许当初无法接受,但是久了,也不得不接受,不是么?东厢姐,我不怨你。但是请你也替我想想,回到从前那样,可能吗?”拖着步子往前走,突然脚下一软,我立马觉察过来地顿住,一时心里变得好脆弱。 “颜姐姐怎么了?”芬儿站得近,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我忙摇了摇头,想说话时才发觉自己开口都需费力,我极力扶住芬儿才没有往下倒。 “素颜,东厢姐今日算是求你了!你原不原谅东厢姐都不要紧,但是别这样对自己!地一声跪下,声音似乎有些凄厉地喊道。 其实……我决定回来变本无意于再纠缠于这些纷扰中间,其实……如果都能够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多好!只是因为从前那样信赖过,所以现在才深觉悲哀吧。我转过身去扶她起来,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满心的情绪一时之间都充涨起来,逼得我摇摇欲坠,她揽住我到塌边,替我翻起衣袖检查伤势,她的每一个动作,蹙眉、不忍,都让我的心纠结起来……仿佛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她从来都没有做错过什么,她的无奈……她的难处……我根本无从知晓又怎能设身处地地去考虑她的感受。怎么办……难道真的是我的错? “东厢……姐……”我艰涩地哽出一句话。 她眼里有种异常的欣喜,似乎如同预料之外一样惊讶,但并没有过多注意这些,又重新替我的伤口上着药。 “我……以后便不能陪在东厢姐身边了……所以……”不知为何,竟有些说不下去,她抚了抚我的发丝,柔声道“丫头,早说过你是有福之人,何必挂心我们这些人呢,以后东厢姐没法子伴在你左右,可要好生照顾自己,东厢姐曾说过的一些话,你便不要放在心上吧。” “今日皇上行围,晚边还得摆宴,不少活儿搁在那儿,我就不耽搁了,你好好休息吧。”她替我换好药,伤重的地方仔细包扎好,吩咐了芬儿他们不要过多问及我这几日的去处,便出了帐去。 我闭上眼,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咬唇想着心里的盘算,东厢姐如此待我,我又怎么能……等芬儿她们都渐渐散去,我的精神也恢复不少,携了那两个小瓷瓶,便赶紧往外走去。 ------------ 第五最好不相爱(3) 脸色犹泛着青,但顾不了这些,我一心只想着寻找十三阿哥的住处,今日是合围的日子,远处摇旗呐喊,马嘶人喧的声音仿然在耳畔,只知今日四处闭锁,管围大臣率副管围及虞卒、八旗勇士们出营到围场外围一二十里,虽与驻帐之处犹隔甚远,但单单看着气势,也足以让人半天挪不动一步。 营帐连绵亦是数里,当值的侍卫在营帐之间来回梭巡,虽看着宫装因认得出只是个御膳房的小杂役,不会过多询问,但就是因为这样卑微的身份,才不得走出自己的活动范围太远,不知安茹带我走的是条怎样的小道,之前一路行来时竟少有几人,不像现在我处处躲避,却也难免碰上纰漏。 “看你宫装,像是御膳房当值的杂役吧?怎么走出营帐这么远?想到哪去?”一个不知什么分位的兵丁突然截住了我的路,一时心里紧张,也顾不得其他,便只应声道“因为浣衣局今日人手不够,因而委了我替德妃娘娘送件织补好了的衣裳,走到途中才发觉忘了带衣裳在手头,一时心急便寻不着路了!还望大哥哥指点……”语毕,也没忘了奉上一脸傻笑,记得从前有人教过我,在你最不知所措的时候,傻笑便是最好的选择。 “哦?原来是迷了路,往东走五百步路,便是你们的营帐了!下回可要别在这营地之间乱走,出了什么岔子可不是你我担得起的!”他给我指了路,又加以一番警告,才算是完事了。 我心想着……如此大的营地,便是寻到天黑也找不着北,况且王公大臣们的行辕营地,我肯定是进不去的,一时焦虑万分,不知该如何是好。 “听说今儿晚上皇上大宴群臣,各王孙大臣都将猎物献于御前,可又有得热闹看了……”两个兵丁从营帐后面谈笑着巡过,不经意间听到他们的谈话,却让我欣然几分! “这位哥哥,劳烦问您句话!”我上前赔笑道。 “哟!哪来的小姑娘呀!什么事,说吧!”看他似乎是个豪爽人,没有多问便直接应了下来。 “今晚万岁爷大宴群臣,不知随扈的阿哥贝勒爷们可会去?” “哈哈哈……我说呢,原是个想凑热闹的小姑娘。我跟你说,这随扈的几位阿哥贝勒爷,可都是一等一的行猎好手,你是没亲眼见着,他们弓马娴熟,如鱼得水的样子包准你梦都梦不着……都会趁着今儿晚宴将所获猎物进献给皇上,你想溜进去凑凑热闹,咱们夸兰搭倒是可以帮你!”他拍了拍左边那个强壮男子的肩,有些打趣地道,只是我并未听懂他的意思……大约是句满语吧,他的汉语说得有些生硬,却依旧豪爽地滔滔不绝。 “那十三阿哥可会去?” 他骤然停下话来,瞥了两眼左右道“怎么问起这个?你定是还不知道,听说前日里十三阿哥独自一人进了围场,却遇上只白额利齿、凶猛异常的猛虎,十三阿哥一人博不过受了重伤,竟得一个神秘女子相救,替他缝合好了伤口,各帐里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说是若没有那个女子及时救治,十三阿哥许就……说来也怪,待得梭巡的侍卫寻得十三阿哥,那女子竟不见了踪迹。你说这是神仙么?” “啊……?”我被他的话唬得有些诧异,其实更多的是想笑,不知十三阿哥自己听得这样的言论时会作何感想,他定是替我隐瞒了,却为何又无法瞒住最重要的一个人呢,如今有了能够重回良妃娘娘身边的旨意,我却不知是福是祸。 “姑娘也别太害怕。那猛虎来得蹊跷,明明合围的日子尚未到,竟就有猛虎出入了,这事儿听说皇上发了不小的威,正查处着,十三阿哥伤得惨,只怕今晚是去不了了!” 他见我半天未说话以为是被吓住了,赶紧补充道,听他后面的话,竟正合我的意思,忙道“大哥哥方才说你们夸兰搭可以帮我?是唬我的吧?” “怎么能唬你呢!咱们夸兰搭可是一营的勇士啊……哈哈!”说着瞅了瞅旁边那位男子。 “姑娘真想去凑会儿热闹,我倒可以帮帮你,今儿晚上锣鼓声起的时候,来这里寻我便是,我叫屯多阿克敦,姑娘来寻时随便问一个人便知。”他的汉语倒是说得极为流利,比起之前那个豪爽汉子,更有礼了一些。 我欣喜万分,忙再三谢过,因不好耽搁别人巡查,便往自己帐子里走去。转过身的时候,听见那位豪爽汉子对屯多阿克敦笑语了几句,用的是满语,因此我也听不懂。 因为身上也有伤,且已得了回良妃娘娘那儿当值的旨意,我在这也只挂了个牌了,一切尽等回京后调配。加上晚宴和合围同在一天,浣衣局和御膳房的活儿都不小,回了营帐,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我满怀心事地盼到了晚上,听得帐外锣鼓喧阗,便撩开帘子张望,行辕营地那一边,数里的营帐燃起了松明的火炬,灼得如白日一般令皎月失色,而宫人的普通营帐也热闹非凡,各自间都对起了满语歌儿,只有我们这一帐里,尤然显得清冷。带好了帘子,我便又携了那两个小瓷瓶往白日里遇见那两个侍卫的地方走去。 此刻的下等军官营地里都对开了帐帘,不当值儿的兵丁们围成圈儿燃起了火堆,把上一级赏下来的各种野味在火堆上翻烤着,油水溅在硬柴上发出“劈啪”的声音,满族侍卫们齐齐唱起了歌儿,我走在人群里显得格外的不打眼,“请问屯多阿克敦在哪?”随便拽住一个士兵的衣角问道,他笑着指了指不远处,道“咱们营长的妹子果然不错啊!”没有仔细思考他的话,我便激动地跑到阿克敦身边,“那边的宴会好象开始了,快带我过去看看吧!” 他笑着轻拍了下我的头,我不明何意,他却敞怀大笑,一路接过了各个兵丁手中的酒碗,领着我向行辕大营走去了。一片欢声中有种微妙的感觉,说不清楚是什么,却让我隐隐地担忧。 “我们这是要去哪?”看着他一开始往行在大营的方向走,如今却越来越偏离了正道,心里的不安越发开始作祟。 “去那片林子里换身行头,你这副样子也不怕被巡夜的侍卫给抓了去?”他憨厚地笑笑,几步便到了一片有些隐秘的林子里,“看!这是替你准备好的!”他拿起一套侍卫的制袍抛给我。 原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这满蒙汉子果真淳朴热情,答应帮你的话,必定绝不食言,我一时间为方才的警惕内疚了起来。 “穿上这身衣服!”他自觉地站到离我几米远外的地方,倒是极其懂礼。 因为在暑热的节气,都只着了两层单衣,即便是在黑漆漆的林子里,面对这如此不相识的人,我依旧感到窘迫,只好又退后了几步,找了棵大树掩着,才算稳妥。 快着手脚换好衣裳,突然觉得身后似乎有人,大气也不敢喘地回过头去,却被来人一把抱住,半挂在身上的衣服一时被我的挣扎扯了下来,一半皓白的肩裸露在外,我惊恐地大叫道“阿克敦!你想干吗……快放手!快放开!” 他似乎被我的惊叫震吓住了,力道放松了不少地道“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刚才营里的兄弟们都吆喝着让我喝了他们的脸面酒壮壮胆,姑娘叫什么名字?等我能养活家里人了,就接你回家!” 耳根子都红得像要烧起来,“你说什么?!”我猛然推开他,却不小心撕裂了身后的伤口,眉头一紧,见他有些担忧地望着我问“你怎么了?” “大哥哥、本以为你是个厚实心肠的人,实不相瞒,我有个姐姐在行辕大营里边侍候,我托你帮忙,不过就是想与她见上一面,可现在却……”装作可怜地埋下头来,他的心许是软了几分,忙松开手道“你别急、你要是不愿意,我们满足的大男子汉绝不会做勉强你的事!这样,我带你见你姐姐去便算是方才的赔罪了!” 他替我将落下一半的衣裳给掩上去,便带着我小心地进了行辕大营,我终于知道,原来他们口中的夸兰搭,便是相当于我们现在营长的意思,也正因了这个身份,所以出入大营时只将手中牌子一亮,便没有人过多问及我们去处。 大营中果真热闹,天家馔饮,凡刚才献上的野味珍馐,有的便现做了上来,虽无法得见皇帝的影子,却屡屡看见从主位上有太监捧盒到哪位簪缨或王孙公子面前,报皇上赏。我的心完全不在于此,阿克敦却偏把我往人多的地方带,说这样的场合,越是人多之处便越安全,站在一个主营面前,他微压了声音和我说“与你姐姐见完面,便依旧来这里等我。记住,一定要在一个时辰之内赶回来,待得晚宴毕了,想再出去只怕很难!” 我感激地点点头,便迅速往人堆里钻去,首先要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才可能去帐子里找到十三阿哥。随着人流左右晃动了一会,调转过身向他们的寝营走去,虽然松明火烛早已把这里照的同白天般通明,在我眼里却仍旧是一片连绵的白帐,分不清楚有什么区别,正心焦着,忽而看有一队宫人捧着食盒正往一个帐子里走去,而同时从那帐子里出来的人,远远望去都看不清着装,却提着个大箱子,有种猜测在我心里蔓延着……莫非这便是随扈的太医? 悄然躲到帐子后面,待那队宫人们相继又出去了之后,我才闪身进入帐内,里边没有点,一不留神就碰倒了什么东西,“哐当!”一声,把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谁?”一个熟悉的男声,只是此刻却不再那样温柔,纵使早有准备也被这突然的一声吓得心一凛,“是我……” “刺啦……”晕开在整个帐内,好一会儿我才望见他,半靠在软榻边,一手掌着,而另一只手被绷带缠得紧紧的,显然有些诧异地凝着我,好半天才从唇齿间挤出一句话“……怎么是你?!” “想见十三阿哥一面可真是难得,可知我花了多少功夫?”我讪笑着打量着他,也没有要行礼的意思,仿佛能够笃定,只要见到他,就一定会帮我! “你是怎么进来的?这行辕大营可不是随便出入的地方……这身打扮,可真叫人认不出来了!” 提到此时,脑海里又不知觉地闪现了方才阿克敦突然搂住我的画面,但只是一瞬,很快,我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要来做什么。 “素颜如今有一事相求,知道十三阿哥人中豪杰,仗义!才敢报着这线希望来求十三阿哥,还望十三阿哥允下!” “你就是为了求我……才专门打扮成这样冒着危险来大营寻我的?” 我咬唇点了点头,要知道为此,我差一点就被…… “你怎么就断定我一定会帮你?他放下烛台,端起食盒中的一小壶酒就欲饮,仿佛是赌定了这把一样,我上前摁住他的酒壶,自己提起来灌了下去,辛辣的味道充斥在喉咙里,呛得我鼻涕眼泪都抹了一脸,但仍自说“十三阿哥有伤在身,酒应当少饮,素颜替十三阿哥饮了这壶酒,十三阿哥定不会拒绝素颜了!”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眸,似乎就在相视的那一刹那,仿佛有种惺惺相惜的感情交汇在一起,不觉都一笑。 他大笑了几声“好!我就帮你这个忙,说吧……什么事?” 几分慎重地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瓷瓶,低语道“素颜想请十三阿哥帮忙查明这瓶中的药,究竟有何功效?” 他锁眉接过,仔细端详了会儿,问道“这药是谁给你的?” “恕素颜有所隐瞒,这些事暂且不能相告,若有一日当真需要十三阿哥再次相助了,素颜定当一五一十将事情原委都告诉您!” 他抬眼看了看我道:“嗯,我不勉强你!只是这时候,恐怕是没什么机会问到的,你可有时间等?” 我上前一步,有些恳请地道“我时间不多!只有三个月,只是这三个月却不能仅仅只知道这药的功效!” “三个月……”他思忖了一会儿道“足够了!只要一回京,我便能立马给你答案。” “那奴婢就谢过十三阿哥相助了!以后若是十三阿哥有什么吩咐,奴婢定当竭力相报!” “怎么突然就变了口气?我还是喜欢你那样没礼没分地和我说话,还有……我叫胤祥,你以后不必一口一句十三阿哥,叫得人心里乱。” 我噗嗤一笑,随口道“在林子里的时候,我问了整整一夜你的名字,你也没答我的话,我会这么叫自然是情有可原的。” “那一天,多谢你了!”他低下头,语气凝重了几分。 “谢我?那天你救了我一命,该是我说谢谢才是,怎么……” “不!那天……是我额娘的祭日,我额娘走的那天,一样是那样大的雨,没完没尽地下,那时我小,还不懂得事,不想额娘这一去,什么都变了!那天若不是你,我说不定会继续在那里怨艾,但是那一瞬间看到你骑着马冲出去的样子,明明什么都不会却还能毫不畏惧地向前面奔,没有顾忌、没有疑虑,我似乎突然就懂了,洒脱生,无忧去。生而无我喜,死而无我悲,皆他人之琐事,我等大可找老天爷开玩笑去!” 想起他不羁地在风雨中大笑,想起他的衣衫在风中飞舞时的样子,想起他坐于高大的马背上拉我上马,想起他方才的话,说得让人忽然觉得世间之事皆可大笑一场一样,顿然想起了一句佛语,不知觉就吟了出来:“非不拼搏,非不思量,不算天数,不讲输赢,胜则如静水,败则亦如静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一生不可尽数碌碌,有为者当放眼九州,心怀天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任轻风拂面,飘飘而去。” 他一时间怔忪在那里,有几分恍惚地道“你这样的女子,怪不得让四哥都会挂心!” ------------ 第五最好不相爱(4) 回宫已有数余日,我得了康熙正式的旨意,仍旧回长春宫继续我以前的职务,负责司茶。这么兜兜转转了一圈,一切竟会是重新回到了原点,只是很多人、很多事都不同了。 良妃果真是惦记着我的,我回来时所见到的房间,与当初离开时竟无一二改变,忽而看到塌边叠好的貂皮袄子,心里生生坠了块石头一般沉重,走的时候这袄子一直没机会还给九阿哥,便托介音替我保管着,而现在,介音没得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一样,再无人提起,长春宫里,也没有一丝一毫她余留下的痕迹。 如今新分配在良妃身边的,是两个有些青涩的丫头,一个叫彩菊,一个叫崔锦,听说都是临时从别的宫里调过来的,手上的活儿大多生疏,屏儿姑姑叫我多指教些,我只是淡然地笑笑,其实自己从刚入宫到现在,学会的也只不过是忍耐而已,但这始终不是我的性格,终有一天,骨子里执拗的东西依旧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暴露无遗吧。 宫中便是如此吧,来来去去的人无外乎走这么一遭,在别人心里,却淡得如同风过了无痕一般。不敢奢望,当你不再风生水起时,不再耀人耳目时,谁的心里犹会记得你?离开长春宫的那天,是扛着太多人鄙夷的眼光走的,而如今,一样的人,却是截然不同的笑意,只是那笑意顿然让我觉得,前所未有的恶心。 “素颜,这汤药吩咐你想着办法给增些味儿,主子前两日一喝便吐,主子一向偏好你做的吃食,今日怎么琢磨了一上午仍没个对策?” 我的思绪被屏儿姑姑的话牵回,搅了两下手中的汤药,只得微叹了口气问“主子身体可好些了?” “还是那样……八阿哥这段时间也忙,这不,今儿听闻娘娘病了,把下午的要事全给推了也要来看娘娘。” 她似是而非地答着,明里暗里,都有我琢磨不透的意思。屏儿姑姑不是不知道我与八阿哥之间的事,那天夜里在偏殿的暖阁,也是她亲眼所见的,这样避之不及的事,她为何要故意有所牵带地在我面前提起呢? 我一时间无法思及太多,随口叹道“都是奴婢的不好,回长春宫的日子竟也不知道娘娘身体不适,还劳主子那样撑着说了好久话,如今病情重了,奴婢真是有罪!” “快别这么说了!”屏儿姑姑手直掩上我的唇,“主子看得上你,这种罪不罪的事情可别成天挂在嘴边了,省的主子不高兴!” 我点点头,往汤药里加了少许花瓣与蜂蜜调制的香露,搅匀了会儿,便端着往良妃寝宫里走去。 寝床上拉着帷帐,我轻唤了两声“主子!”,却仍未见回应,便只好将汤药先搁置在一旁,自己掩门退了出去。 一个多月前,我去寻十三阿哥替我打探那瓶药的作用,无意之中才得知其实四贝勒早已在他面前提及过我,所以他听到我名字时的惊讶也可以理解了,那日在帐子中和他聊了很多话,其实有一种朋友,或许是那种无需言语,只在四目相投,目光交接的一瞬就能明了彼此所想的吧,我不敢说我和十三是那种一见如故的朋友,但他的爽朗真的令人觉得轻松,他爱笑,笑起来能融了冰雪一般温暖灿烂,和他在一起时,似乎可以暂时不去想所有的烦恼与纠缠,原来一种相视一笑的关系,也是值得我们珍惜的,临了,他说我欠了他一壶好酒,择日一定要奉还,我没有拒绝,但心里却明白,或许当再一次见到他时,我们的谈话必定不会这般轻松了。 那日出了帐才发觉我早已错过了一个时辰等候的约定,满营里都寻不见阿克敦,眼看着宴席将阑,却依旧出不去,心里便擂响了战鼓似的,脑子里嗡嗡作响。王孙贵族们都散尽的时候,还不见他的影子,我只好寻了个偏僻些的帐子,躲在营帐后面一小处角落,期待着他的出现。 终于,当他把我拦腰横抱起往外走时我才清醒地发现,自己竟就在那样的小角落里打起了盹,若不是他来的及时,估摸着会被其他巡夜的侍卫们发现吧。 我挣脱他的怀抱示意要自己走,他也未强求,顺利地回了我们下等宫人营帐,他执意要送我到帐前才肯罢休,自己失约在先,又是求着别人帮忙的事,他的一番好意我也不好拒绝,只是因为之前的事,心里总有层隐隐的隔膜,实际上或许只是我的多心吧,他未曾有什么过分的要求,看着我进了帐里,便憨厚一笑,转了身去。 离开御膳房小杂院的时候,是趁着她们都不在的当口,拿着包袱便离开的,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包括东厢姐,或许人生大抵就是如此,相识一个人,到遗忘,或许在你的记忆里会淡去,淡得不记得他是不告而别,还是无疾而终。 “呵……”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有些惘然地浅笑出声来,抬眼间便瞥到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眸子,是的,深潭一般邃远迷蒙的眸子,读不懂感情,看不清心,伴着唇角轻勾起的一个安静永恒的微笑,纠结了我哪段记忆中早已麻木僵硬的筝弦。 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是怎么让那一声浅笑继续自然地蔓延下去,一点一点疼成了穿透荆棘开满的灿烂,唇齿间挤出一句早已不成言的谶言“…好久不见……” 空气这般地凝滞,就连彼吸声也默契地停止了一般,他温柔地道“是好久不见,你可好?”那样的温柔与平静,静得我们彼此之间不曾有过任何一般、理所当然。 也是,我们彼此之间,又怎会有任何呢,避过他探询的目光,我满足般点了点头,声音冰冷恭谨地道“主子还是主子,奴婢还是奴婢,多久不见了自然也是一样好!娘娘仍在暖阁里歇息着,奴婢这就去给八爷沏茶。 ------------ 第十章 如此便可不相弃(1) 如此,转身了,他没有片刻挽留。 这便是我们的再见,这便我在脑海里想象过无数次再见他的情景,没有任何预兆,突然地,就来了。 我以为这段时日的焦头烂额已足以让我忘了这段莫名的情愫,但竟猜错了自己的心,再次见到他,没有我预想的那般轰轰烈烈,或许只有过那么一刹那间的恍惚,我便不断告诉着自己,不能够。 上一次见到他,我懂得了我的一眼万年。是在除夕宴的晚上,隔着百张面孔、万千与他的目光猝然相撞,是的,那就是我的一眼万年,一眼,让期盼与纠葛,一切成空。万年,是我与他之间早已命定的阻滞,一生都无法翻越…… 再之前一次见他,我懂得了我的自欺欺人,我以为所有存在过的真心,原来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的空惘。 他一直在警醒着我,而我却为了什么仍在执念?错误、错误……一次又一次地发现自己的荒谬,是否是我真的寻错了方向? 冥冥之中那种强烈的指引让我无法放手地想要去寻求,却找不到真正的源头,是否是那一世的感情仍与我有着不可断绝的牵扯?为什么……总觉得他就在身边,那样熟悉的感觉,却捕捉不到分毫…… “素颜姐姐?这稀粥……” “怎么了?”我一脸茫然地看着身边的彩菊,她有些疑惑地指了指我手中的碗。 小小一碗稀粥,不自觉间竟被我加满了几十勺糖……“啊……对不起!我刚才失神了!”我有些抱歉地摇摇头,清醒了一会儿自己的思绪,道“良主子大概快要起了,我这就将粥送去!对了,刚才八贝勒来看娘娘了,快备份茶水,随我一起送去吧!” “可是姐姐,这茶水上的活儿,不都是您一直掌着吗?”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也要该要学会自个儿做,对了,那沏茶的方法,这一回,就别用我平日教给你们的方法,按照你们往日的法子沏便是。” 彩菊依旧一脸纳闷,但也并未多问,就讷讷地点了头。 还未进良妃门前,便从门缝里望见八爷端坐在良妃的床榻前,伸手探了探良妃的额头,似乎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却见他眉头忽然蹙了起来,轻按自己的胸口片刻,他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虽看上去他的脸色也极其不好,却见他捂着嘴生怕打扰到良妃的休息,透过窗子,睫羽在他面上烙下的阴影不断颤抖着,好半天,他才喘息着停止了咳嗽。 我有些担心地咬了咬唇,低头思索着,依他的性格,断不愿让人把他脆弱的时候给看了去,只是难道就任由他这般忍着,一想到此处,我的心又不可抑止地替他担忧了起来。 “哐……!”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突然推开的门便将立在一旁猝不及防的彩菊撞倒在地,一个不稳她手里滚烫的茶水直接向推门而出的人身上泼去! “八爷……小心!”想也未想地冲上前去挡在他身前,却不料被他手一带,我便侧摔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杯滚烫的热茶泼在了他身上。 我心里一惊,赶忙站起来,瞥眼一旁的彩菊,早已吓得跪坐在地上不停地颤抖“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八贝勒责罚……” “算了!一边去吧!”八爷显然有些烦躁的情绪,一边捂着自己被茶水泼到的手臂,一边敷衍地答了一句。 彩菊显然是没有经历过这种阵势,吓得也站不起来,八爷说的话她或许根本也没听明白意思,仍一个劲儿地谢罪。原本茶水便已是烫极,若黏着衣服一起粘在皮肤上,更是容易红肿,我不敢多耽搁,忙扯了扯彩菊的衣服,示意她离开,待她惶恐地半跌着跑开时,八爷却开口问我“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想起刚才从门缝里看到的景象,便有些心虚,忙道“粥……奴婢是来给娘娘送粥的,刚欲进门去,便刚巧碰上八爷出来,所以……” “给额娘的?”他未听完我的话,便一手接过了我手中的碗,拿勺子轻搅了起来。 “八爷……您的手……”我担忧地看了一眼他被茶水打湿的袖管。 “禩儿?是你来了吗?”是良妃娘娘略略有些虚弱的声音。 他一手扳住我的肩,神色有些慎重地说:“待会儿在额娘面前,别提刚才发生的事情。” “奴婢只管侍候娘娘的事情,娘娘若是问起来,素颜怎好不说实话呢?”故意装作不情不愿地样子,手抱在胸前望着别处,其实我心里清楚得很,即便是他不说,我也会刻意替他隐瞒的,只是不知为何,突然很想气气他。(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 “…你……!” “禩儿……?” “就算作我求你,素颜姑娘就大发一下善心?”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平日里总是见惯了他温文尔雅,淡漠的样子,却从没见过他如今日这般明眸含笑,春意暖融地与我开着玩笑,当下便应了话“都说八爷为人处事周到,却怎么求人办事都不知表示一下呢?” “表示一下?”他许是没听懂我的意思,实际上我自己也是不确定这样的话在古人来讲是否听得懂的,便又敛了容色,道“一会看完娘娘,去从前那个地方吧。” 他的面容也一时怔忪,我不知他是否听懂了我的话,更不愿去想,便转头替他推开了门,然后重新奉了茶水上来。 因为良妃母子说话,旁的丫鬟们是要退避的,良妃虽未曾有让我退避的意思,但我却无停留的意思,只端了茶碗搁在八爷面前,也未抬头看他的神色,便自退了下去。掩上门的时候,诧异地发现良妃有些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激起我心底一阵不舒服的感觉,却辨不清是福还是祸。 长春宫的偏殿暖阁里,因为无人居住而显得格外清冷,因着时常有人打扫,倒是简洁而干净。窗格里透洒了几点疏落的阳光,我坐在从前那张软榻上,神色有些恍惚,那该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不敢去想,但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便是那个夜晚的缱绻,我却一直不肯承认,不愿去承认,他误把我当成倦烟时满满的情愫。 虽是迷香作祟,却仍是心中难以抹去的痛,只是没想到辗转一遭,我竟愿意把自己真正的一次给了十三阿哥,救人所迫,或许是我那时唯一说服自己的理由,但这样的矛盾就永远的扎根在心里……无人可诉了。 门忽然被吱呀一声推开,我立马站起身来,抬头一看,他立在门旁,微微有些怠色,却仍是礼貌地点了下头。 虽然意外,却也不是没有料到过他会来,行了礼后我便直端地问道“八爷果真来了!不知八爷如何知道奴婢指的……是这里?”话到末尾,仍止不住有些涩意。 “在我面前,就不用奴婢来奴婢去了。当初在府里时,也不见你这么拘谨。”他巧妙地避过了我的话,和悦地道。 “境遇不同了,人心……也不同了!”不愿重提旧事,我忙转了话头说:“八爷方才烫伤,奴婢特备了些药膏来,还请八爷不要随意了自己的身子,若是真有什么差错,娘娘也饶不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说罢,便提了药盒跪坐在软榻一旁。 他未加推辞,但唇角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是缄默。我小心掀了他的袖子上去,手背以上的大片地方都泛着红色,指尖不慎触及,也是一片滚烫,我身子一紧,忙低头拿拨子挑了药膏轻轻敷上去,“疼麽?” 良久,也不见他回答,我这才发现方才语气的突兀,只好轻轻吹了会儿伤口,道:“这是长春宫里最好的药膏,敷上之后只需片刻就可消肿,不慑人却自有一番清凉……” “你对额娘,倒是上心。” “奴婢只是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而已。良主子如何待素颜的,素颜心里都记得一清二楚,以后就是有什么辱没奴婢自己的事,也不敢让他们对娘娘如何。” “你可曾想你阿玛?” 敷好药,仔细包扎妥当,轻轻将他的衣袖一层层放下来。我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曾。” “为什么?”他的神色显然有些诧异。 “八爷该知道,素颜对前尘往事的记忆早已……素颜不是个会虚情假意的人,不曾记得阿玛额娘的恩德,自然不曾想。” “过段时日,你阿玛会进宫来,他想见你一面,即便是你对你阿玛没有分毫惦念,也还是去见他一面吧,好歹他也带养了你这么多年,再者,你今后在这宫中的分位,自有明眼人会看重你阿玛地位的。” “八爷这话是什么意思?看不起奴婢吗?无需他的面子,难道我就没有办法在这皇宫中生活下去?八爷如果这样想,倒是奴婢以往都看错了八爷了!”我不满他这几句话,一时没有顾及太多,便随口而出。 “你如今胆子是越发大了!迟早有天给额娘惹事,说什么报恩,我看还是得先管好你这张嘴。” “我……”我一时语塞,没料到他竟这样跟我说话,委屈在心里,却不曾说出来。 他见我如此,又低了几分语气“我也不过说说而已,罢了……谁?!” 随着他一个起身,我猝不及防地倒向一旁地上,却见他猛然跑向窗边。 “怎么了?”才堪堪起身,便望见他眉宇间的几分凝重。 “方才门口有人。” “什么……?怎么会……”有些无法相信地站起身奔到门外,却见窗檩上挂了条明黄的衣带……十三!一时心惊,我忙拽下来塞入自己袖间。 “你手里拿着什么?”八爷毫无声响地站在我身后,语气有些沉凝。 “没……没什么!”一边把腰带往衣袖里藏、一边心虚地答着,他狐疑地凝了我好一会儿,才道“额娘身边,你还是多盯着些,那两个新来的丫头也不知轻重,屏儿……到底也是放心不下。” “是,素颜一定记着八爷的交代!对了……八爷,您从良主子房里出来这么久了,一会若仍在长春宫里撞见,也难以解释……” “是,明儿我也是这时候来,把这药换下便也罢了,不是什么碍事的伤!”他并未看着我说话,只是目光仍凝滞在这暖阁四周,像是在寻求些什么,但终究也只是放弃,背转过身离去。 我无心再多看几眼,忙回了暖阁里东寻西找,却不见十三阿哥的影子,可这腰带我不会记错,当时在围场里,我便是凭着这腰带才觉察出他的身份…… 眼见着天色就晚下来,不敢多做耽搁,一路小跑着回良妃身边,不料身边树影一阵悉索,毫无防备地伸出一双手来将我带到一边去…… “……你!” “嘘……!” 从这周期会尽量保持一天一更,因为是在上高二,所以时间有些紧,周四周五周六晚上要补习,平常要做作业,所以可能有些拖沓。请筒子们谅解哈,另外帛的书现在这段时间米推荐了,请筒子们看过的表吝啬手中票票和收藏o(n_n)o刚月考完的帛晚上来小更一章,嘿嘿! ------------ 如此便可不相弃(2) 惊怕得脑仁突突直跳,我吁出口气:“你竟这样大胆,娘娘宫里也敢随意来,不怕被发现麽!” “除了这样……可还有别的法子找你?”他气息有些不匀地微喘,却仍是警觉地探了探四下,压低声音对我说“你需将这事情原委都告诉我,这当中的牵扯,恐怕早已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了!” “什么……?!”对他的话我显然有些难以接受,他却早有了准备似的捂住我的嘴,“今天夜里寻个时间出来,我在千秋亭等你,可好?” 寻思了一会儿,我便慎重地点了点头,见他从怀里掏出那个白色的小瓷瓶,道“这东西以后可不能随便放在身上,哪天被查出来……当真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什么路?”我掩饰不住内心的疑惑与紧张,有些颤抖地将小瓷瓶藏入袖中,讷讷问道。 “死路。”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未带有任何的起伏,和那个爽朗的十三阿哥判若两人。我的身子却不由募地一颤,惊惧地抬起头。 “所以这东西如有作他用,你定要收好。若不是,最好现在就毁了他!”说罢,他作势要夺回那瓷瓶,我却伸手挡开,一时间找不到理由,只好吞吐着说“我的确有作他用。[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抬眼间,一道慑人的目光透过我的面庞,里面万千莫辩的神情令我分毫不可猜测,只是那万千目光中却有一种是直直指入了我心底的:失望。 但转瞬过后,他便消失在偏殿那片略有些荒芜的草木之中。不知为何,看过那样的神情之后我心底忽然有些哀戚,不知那药究竟是何物,竟让十三阿哥用这样的神情探究我,满怀着心事侍候完了良妃的晚膳,我便寻了个身体不舒服的理由推脱掉了晚间侍候安寝的活儿,将瓷瓶藏入箱子底层的薄被中,放置妥帖后便赶紧往千秋亭小跑去。 夜色未央,千秋亭在一片夜色笼罩下显得有些喑暗,而十三阿哥……早已在那里等了。 我挤出一丝笑意跟了上去,道“十三阿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奴婢托您打探的事,也该有个结果了。” 沉闷了良久,他才深吸了口气,道“那药由十八味药引子组合而成,谓名为紫雪,这药平日里看来便很是平常,只作驱除热邪炽盛,充斥内外,热邪伤津的功效,但你给我的这瓶紫雪,可远远没那么简单!你可知道这一味药的分量之差稍有分毫,就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我摇摇头,表明不知。 “药引分量有差,若是长期服用,便可致人烦躁不宁、神昏谵语,如若查病者身体,竟会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宫中的这类药一经发现便该一同交入药房碾碎运出宫去,你身上竟会有这等东西,想必是哪位品级不低的娘娘给的吧?” 我心里陡然间一陷,生怕他猜出我与德妃之间的交易,于是只好强装镇静地道“果真如此!” “你知道会这样?”他明显有些怀疑地转身望着我。 我颔首道“知道又如何,这宫里原本便是自己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找你的地方,我不过是众多棋子、局关中受人摆布的一个罢了。” 他忽而愣了一下,“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悲悯,有些人的心里深处,并不是你表面所见的那样,只是,没有办法表达而已。” 我心里激起一阵悲凉,说“十三阿哥倒是替素颜想好了去路?只是如今我连自己的心都分辨不清,很多东西明明深刻到骨子里,却就是怎么也寻不到他……” 他却反问道“寻不到?你只不过是没有想过罢了,总该有一天,也该这样问问自己的心……”他的一番话说得我有些怅然与迷惘,不觉忆起那日在营地的帐子里,他告知过我的一件事:“还是在八爷府中的时候,我和四哥一同去参加八嫂的寿宴,远远隔着水榭楼台,四哥望见你一袭雪色映衬着孤傲的雪莲,便无法终止对你的思探,虽轻纱蒙面,但纵使隔着那样的,他也丝毫不曾怀疑过!那个女子……和他日夜思念的额娘有多相像……记得那日四哥对我说‘这辈子或许再遇不到额娘那样的人,但如她这般孤清如许的女子,我胤禛定不会放过!’” 如今这些话仿佛针尖一样划过我心上,一不小心便掀起溃烂的疼,我只微微一笑,有些看开地道“素颜这般的人,怕是谁也不敢要的,十三阿哥该是个爽快聪明的人,必定不会为难于我吧?” 他戏谑地笑了笑,眉一挑,道“若不是顾及着四哥对你的心,你这般通达的女子,我定要好好与你大醉一番!” 片刻后,嘴角的笑意也不觉凝滞,只一想到德妃给我的药,便让人不寒而栗……不知东厢姐与她究竟有过怎样的过节,竟让德妃下这样的狠手! 与十三回了之后,我一人端坐在暖阁里,撑着头有些倦意,但只要思及那瓶紫雪,又一个激灵打了起来,如此反复,竟是折腾了半夜也没能入睡。思来想去,最终又翻起箱底那个小瓷瓶揣在了自己怀里,盼着长春宫下了钥,我便能趁着早间去寻东厢姐姐。 剪纸般的红色渐渐晕染在天际,望不见枫红漫山,却也染了大半个长春宫。我端了早间的茶水从良妃房里走出,轻轻勾起唇,渐适应了这宫中的玩味。 无论,如何。与自己有过恩的人,即使伤你再深,刺你再痛,也至少有那么一次,你仍会无所顾及地想要保全她,只为了成全你在这深宫之中还未完全淡漠的心。 即便是与德妃作对,也仍没有过丝毫的惧意,或许从多久之前开始,这样想要报复的心、回击的心、不堪被欺凌的心……终于开始一点一点露出锋芒,折射了身边太多人的双目,所以一晃眼便看不清,看不清真正的自己,更看不清这诡谲的人心。 ------------ 如此便可不相弃(3) 再次踏入内御膳房的小杂院里,是以收拾落下的东西为由,却因着时间尚早,宫人们并未多问便直接放了我进来,大约是服饰品级的差异,第一次进来时那样嫌唾的眼神在此时,却转变成了无比的崇仰。[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熟悉的木盆,熟悉的碗碟,熟悉的厚重油污的味道……原来也已成为我过去生活的一部分,小杂院依旧还是这样,打杂的宫女们永远都睡不清醒一般横散地挤在一张通铺上面,若听不到管事宫女们催促的斥骂声,身子是侧都不会侧一下的。 我轻手轻脚推开寝房的门,环视了一周,却也未见着东厢姐,有些疑惑地转过身去,却突然看见绮红姐姐一脸呆滞地凝望着我。 “绮红姐……”我有些尴尬地向她点了点头,她竟上前几步握住我的手来,声音有些哽咽地道“素颜姑娘这样叫我可承受不起,如今姑娘重回了良妃娘娘身边,比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不知好了多少去,竟还舍得来这里看看……” “绮红姐这是说哪的话……虽然素颜在御膳房做事的这段时日,的确说不上和姐姐们有多亲近,但毕竟相识一场,来看看总是应该的。其实素颜今日……更想看看东厢姐,不知她怎么样了……”我有些牵强地笑道,其实对于她态度的转变,我仍有些诧异。 “…她……,姑娘先坐着休息会吧,东厢现在……许是没法出来……”她面露难色地道,说话间有意无意避过我的眼神,让我心里不由一沉:“东厢姐她怎么了?” “这……绮红不当欺瞒姑娘,东厢她……病了……。…” “病了?东厢姐身体一向很好。怎会突然病了?她现在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 “这……”见她眼底飘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我更是焦心。手里的绢子被饶了不知多少圈。 “好吧,你跟我来……” 我欣喜一笑。忙跟着她走去,只是越饶越觉不对,一股刺鼻的气味已无法阻挡地直扑入我鼻息:“绮红姐,这是什么地方?东厢姐怎么会在这里?” 她没有说话,只默默拉开了离装潲食桶子地马车旁不远处一扇小门。几道疏离的光射进光线暗淡的屋子里,这屋子定是许久没有住过人,因而拉开门地时候仍有几缕灰尘扬扬而落,眯起眼去看,角落里竟还有蛛网,捂住口鼻地往里走,才发现绮红只顿足在了门口,并没有进门,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只是为难地摇了摇头。 扑去落在身上的灰尘,突然听到几声咳嗽,转头一看。竟发现屋子一角有张残破地小榻,一个蓬头散发的女人搂着一叠被巾蒙住自己的头。刻意别过脸去…制不住地有些抖。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仍止不住地想伸手扯掉她遮住面容的被巾。但只要我愈靠近,她便颤抖得愈厉害,像片枯叶一样在萧瑟地风中不由自主地颤动着,蜷缩在角落里。 “是你吗……东厢姐?”不再心惊胆颤,我定了定神,猛然扯开那片被巾,一张愕然的脸怦然出现在我面前,若不是那双依旧算得上泰然的眸子,我或许真辩不出来,那竟会是东厢姐……原来短短一两月时间,便足以让一个人改变这样多。 她原本只有些岁月痕迹却仍是光洁的面庞上,如今却黯淡而失去光彩,一些红疹及脓包突兀地滋生在黯淡的面容上,只有一道仍然透着泰然的眸子含着些许惊惧、狼狈地逃躲着我震惊的双目。 “…东…东厢姐……!这是怎么回事?这才过几天,怎么就……?”我难以置信地蹲下身子,之间抚拭过她不平整的面容,将那头篷散的头发稍稍理顺,她却突然拽住了我地手,卑微的啜泣声中勉强听清几个模糊的字音“求……求求你……”随即便是一阵剧烈地咳声,直到几滴鲜艳的红色喷落在地上地尘埃里,宛如杂色里犹自妖艳地残梅。 我心里不禁重重一跌,“究竟发生了什么?东厢姐你都告诉我啊,我能帮你的……告诉我,谁把你弄成这样?她们为什么让你住在这种地方?” 她只拼命摇头,翻起衣袖,原本皓白地手腕上,现在却布满了红疹,一直延布到肩上去…… “这是……毒热!”我惊惧地往后退了一步,心里的惧怕渐渐加深……这种毒热,据说是宫中最为卑劣的一种段子,通常是利用吃食在一人身上下毒后,逐渐在周围范围内传染开来,也就是相当于一种病毒传开去的瘟疫,若是想要抑制传染,中毒的人必须隔离开来,任其毒在体内溃烂,直至身体由表入里,全部染毒而亡,我刚刚距离她那般近,不知道会不会染上。东厢姐如今这般,想是毒素以腐烂了皮肤,逐渐进驻到体内深处了,我不敢去想这宫中人心的狠毒,只因为那日曾听十三阿哥提起过,解治这种毒热最好的药便是:紫雪。 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自己是走入了一个大到看不到边际的圈套里,觉得委屈,觉得脆弱……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历史上恪守礼节,从无奢望的德妃会这样与我过不去,一次又一次,将心计缠绊在我身上,我更无从知道,她与东厢姐有过几般怨结,竟会下手如此狠厉,而这一切,又与我有何干系,为什么要让我遇到东厢姐,又为什么让我亲手毁了这份困顿中才有的情谊。 但只要一看到东厢姐已不堪入目的脸,只要一看到她低着头不言不语只是狠狠拽着我的袖子摇头的样子,我便知道,我不得不坚强,不得不学会报复与反击,心中早有的算盘在一番思酿后,慢慢有了把握。 出去打了一盆清水来替她擦干净身体,又去膳房取了些艾叶在屋中院落里趋疫,这样一来,小杂院里不少人都被吸引出来,对东厢姐的言论也自然多了。 “怎么前儿个刚关了进去,没过两天便成了这样?” “八成是染上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才让上头的人发大气给关了进去……” “听说……绮红姐当日殷勤送了食盒给东厢姐姐,还没过半日,便有人来将东厢姐移出了住所,这事儿说来可真蹊跷!” 我唇角微勾了勾,拔下头上一颗景泰蓝的釉珠簪子,放在先前说话的那个姑娘手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便带她往廊后走去。 ------------ 如此便可不相弃(4) “请问姑娘有什么事麽?”她语气恭敬地问道,从她有些陌生的面孔看,大约是新进来不久的,连我从前也是这里的人都不知道。我莞尔一笑,心中庆幸着正是需要这样的人,柔声道“没什么打紧的事,就是想问问你,这小杂院里最近些时日,都有什么人来过?” 她一时支吾接不上话,只一双蒙昧的眸子细细凝着我,我将她手里的釉珠簪子又紧了紧,“这个,便送给你了,我的一点心意而已。” “这怎么能!我和姑娘也不认识,况且进宫的时候,爹爹便与我说过,宫中何等地方,断断莫要因些小事受了别人的好,到头来后悔的……终究会是自己。”她的声音有些苦涩,却仍然坚定地推脱道。 “你爹爹……是做什么的?”有这般心思的人,一定不会太过平常,她为何被罚在这只做一个小杂役。 “我爹爹……因着祖上太爷的遗物典籍里残留下不少明朝旧称,几家株连,锒铛入狱,无一幸免。”她低下头,眼里泛起泪光。 我这才察觉自己已不经意间提起她的伤心事,忙改口道“是我不该问这些事!这簪子就当我交个朋友,赠与你的,可不是你爹爹所说的好处,知道麽?”她点点头,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我心里却涩涩的,到底是个没多少心思的孩子,只几句话便能把她哄上心了,但更多的,却是愧疚,不知那些刚入宫时的妃嫔,是如何适应这宫中争斗时。(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一如春花般灿烂盛开的笑容,终究湮灭在这虚伪的言语里,像是被判了死刑。只一次,便无可救赎。但仍是有那样多地人,从未想过要逃躲,迎着深渊闭眼往里一跳,便以为什么都可以迎刃而解。 “我没有它意,若是你不愿说。也就罢了。”故意装作失望地叹了口气,便要转身离去。 “姑娘……!”她叫住了我,转过头便看见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并不名贵的簪子,犹豫片刻,道“这几日来的人倒是没什么,只是前些日子,绮红姐忽然给我们屋里地姐妹一人送了份食盒,当天用完食盒时,便觉东厢姐有些沉郁。我们仔细问了,才发现东厢姐烧热得厉害,忙与绮红姐去说。当时绮红姐确是焦急,哪知第二日。就有位高瘦的姐姐来将东厢姐**了屋子。自那以后。我们只知东厢姐被禁足在那个屋子里,谁知今日所见。竟成了这样……” 高瘦地宫女……?莫非是……安茹!虽早在预料之内,却仍有些难受,而绮红姐……她方才见我时有些与平时不一样的神情,莫非便是因为此事?但依她的性子,该是欺弱怕强的,定也是迫不得已才会如此做。(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如是想了一番后,我便离了小杂院,满怀着自己的心事回长春宫去。 我什么都没能为她,那张残破地小门关上之际落下的一片灰尘迷了我的双眼,心里一阵绞痛。东厢姐……你再忍忍,一定……素颜一定不会就让你这样委屈的。我在心里这样警醒着自己迷茫的心向。 “你做得很好!”突然一声阴冷的笑从我耳后传来,正在出神的我被唬得一惊,忙转过背去。“安茹!” “嘘……别这么一惊一乍,我们可等着你给排的好戏呢!怎么样……艾草的味道还不错吧?” “我排地好戏?哈哈哈……你当我素颜是什么人,还不至于被你们践踏于足下吧?” “别着急……先看看这是什么?”她一手挽起一条素色的缠枝花样缎子,放在指尖绕转了几圈,便纳入袖中。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该是南苑地衣物上撕扯下来的,南苑地品格极低,难得有机会进宫来,怎会有机会让德妃娘娘与安茹轻薄欺侮?我越来越想不通,自己地一切到底给她们带来怎样的利用价值,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伤害我左右地人?或者我的到来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因而不管到了哪里,也都只是错误?我不敢想……只觉得手握成拳,指甲深陷入手心里,辣辣地痛。“戏码子娘娘都给你配好了,你现在要做的,便只是唱好这出戏,唱的越逼真越好。方才那个小宫女,显然相信你了……不是麽?放心……这出戏唱得我们娘娘都满意了,自然不会为难你宝贵的南苑格格,但若有分毫差错,我可就做不了主了!”她趾高气扬地跨过我身旁,我只是傲然地一笑,什么都没有说便离开。 “记住……唱好这出戏,我们娘娘可有大赏头。”临了她也不忘在背后这么喊了一句,渐凉的空气里,再也寻不到丝毫平淡的温暖。 回到长春宫的时候,时间依稀尚早,一袭长袍透过清晨的阳光,如同溶化的纯银一样灿然生光。有些熟悉的冷峻的面容,有些熟悉的忧悒的眸子,在一时间穿过千千万万凝滞着我,其余的烦恼与惊惧,仿佛只需朝夕便能忘却。 明明也是……那样深远的寂寞啊,为什么会带给我心安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似乎是在不经意间就早已出现过,他提着灯笼走在我前面,用厚实的步伐踩紧了融雪时,他在冰寒刺骨的季节里把那样好看的一双手伸入冰冷的水中洗盘子时……曾几何时,我却从来很少注意他的存在,我只是那样一味地排斥着……这个总属于威胁的人。 “你一清早,便与我额娘身边的人叙谈了那样久,原本想跟着你的心,突然就转了道,看来……我这么做是对的吧?”他戏谑地看了我一样,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毫无温度地道。 “四贝勒从来就没想问问……我与你额娘身边的掌事宫女能有什么好叙谈的?”我心里泛起一片热,其实他是一个很关键的人物,我只是到方才才发觉,只是这回我仍旧要赌,赌他会不会成全我的心。 “你或许也从来没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这世上有那么一种懂得,叫做相信。太多的人说别人不懂自己,其实也没有真正放开心去……相信过别人。” 我举手掩住眸子,害怕一种温热的东西从里面涌出,该怎么去承认,这杯苦涩之至却从未断绝过啜饮的苦茗,他只需一小口,便能懂、便能醉。 ------------ 第十一章 第六最好不相对(1) 心底忽然有种跃跃涌动的情愫,却无法表现出来,“若是相信又能如何?这深宫之中,大抵是明哲保身的人居多,谁会为了这种谋不到分毫利益的小事而多插一手?” “哈哈……看来你并不是真的懂。(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他忽而干笑了几声,与往昔不同的神情之中透着一丝冷冷的嘲讽。 我不解他话中玄机,忙问“懂什么?” “于我来说,你的事,便不是小事。”他语速极快,一句让人酥心的话未经多久酝酿便启齿而出。 我垂着睫羽,看不清他的眸色,也愈加不懂,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能在那么多年里,丝毫不曾流露出对那个位置的觊觎,也懂得把握分寸,稳中求进。不得不说,我是佩服历史上的雍正皇帝的,也崇仰过他只求江山图治不顾背负骂名的一片心,但无论如何,那也只是从历史剧中所获知的信息,我之于他的印象,全然是因了那个夜晚凌厉的眼神,那个女子绝望的呻吟……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我却分毫不知。 也许懂得隐藏自己的锋芒与野心,才真正是他最得意的一步棋,可到底,这世上竟会有除却权利以外其他让他挂心的东西? 我一直不知到底是高估了自己,还是看轻了孝懿仁皇后在他心目中的分量,也不知道哪一天,他对我的兴趣便会随着他对孝懿仁皇后情分的殆尽而减去。因为他,我也几度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却终因着毫无起溯而变得渺茫,因为他,我也曾为了保全自己想要挽留的人而甘于成为他囚笼中的虎。却不知有没有解开镣铐地那一天。 但如今,他就像是我的浮木一般,出现得恰到好处。我也不是自恃清高的人,也会想要握住那唯一地救赎。那么就在他还对我有着如此兴致的同时,帮助我在这个看不清未来地时空里生存下去吧。 “四贝勒如此说,是愿意帮奴婢这个忙?”我挑眉一笑。 “真是个知进退的丫头,稍稍提点便有了心思……说吧!”他微微地笑了笑,便敛了容偏转过头去。只凝着宫闱的一片红墙之上冉冉红辉,却不再看我。 “奴婢有个不情之请,倘若四贝勒办不到,就当奴婢什么都不曾说过,若是真得了四贝勒相助,千恩万谢,都不足以相报。…”我募地只身跪在他面前,漠然地说道“奴婢得罪了德妃娘娘,还望四贝勒能救奴婢于水深火热之中!” “怎么了?竟有这样严重?”他回头蹙了蹙眉。显然有些没有预料到地问。一直以来,我对他是从无礼数可言的,即便是那样凌厉的语气与眼神。我都习惯了毫不畏惧地迎望上去,换言之。一两年地时间了。其实……我根本就无法适应这低三下四,谦卑之至的奴婢语气。 但这一次。算是我跪下来求他,为了东厢姐,为了南苑,为了我早已想要报复的心,算不算是一种利用? 我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便直起身来,在他耳畔耳语一番,我才退了三步,看他的表态。不是没有预料到他的转变,面色阴沉地低讽了一句“你好大的胆子!我额娘的算盘都敢打,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分位!” 我不语,明知他三番两次故意地刺激自己,或许沉默才是最好的对答。片刻,他才又深深看了我一眼“不过,你是如何知道我定会帮你?” “奴婢一早说过,四爷若是办不到,就当奴婢什么也没说过。当然若是四爷想替娘娘除了我这个祸害,也是奴婢一张嘴咎由自取。再者说……若不是有人告知奴婢四爷表里不一的一片心,奴婢怎敢冒这样大地险?”我唇角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语毕,也不等他说话,便故作恭谨地退下。(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嘶……”被他一把扣住肩,唇齿间不禁溢出一丝痛吟。抬头看向那双幽深如晦地眸子里,冰冷深处其实是火一般地炽烫,灼得人脸上一阵发烫。 “那有没有人告知过你……你迟早是我的人?”薄薄地气息充斥在我鼻息,有他身上特殊的气味,我垂下头,淡笑道“奴婢等着!” 他一定不曾看到,我说出那句话时心中钝钝的挫痛,不知为何,明明是赌气的话却像着了魔障一样上心,仿佛是本应如此的,却兜兜转转了太久,始终是交错了的线。 “姑娘总算回了,主子叫您身边侍候呢!”崔锦一面端着汤药进屋,一面和我说道。 “娘娘醒了?”这段日子良主子身体不适,总是醒醒睡睡,也不再如平常那般起得早。 “是啊!娘娘今日刚醒来便让彩菊四处寻你,可那丫头一早上出门,也不知如何竟到现在也没了影!”我低头思索了会儿,许是彩菊心智还有些青涩,赶上哪儿的新鲜事儿一时看住了罢,因而也没太在意,便赶紧往娘娘寝宫内走去。 “娘娘、起来用些清粥吧!”我替她掖了掖被角,她的面色有些苍白,抓着我的手想说些什么,还未开口便止不住地咳起来,我忙替她顺了顺气,心里却也止不住地担忧,良妃的身子越来越弱了,仔细回想,离她该走的日子也不过几年时间了,她这后半生的守望,完全是出于对八爷的期望吧……但终究,也是无法望及的。 我忽而觉得先知的一些悲哀,如果不是过早地知道这些历史,我会不会不管不顾地痴望八爷的心,会不会幸福着他的幸福,会不会仅仅只做一个替他照顾好他额娘的女子,只站在自己的一隅,默然观望。 那样我也可以毫无悔意地认真顺从过自己的一片心,如同姐姐一样,只为一个男人,认真地活过这么一辈子,伪装成坚强,躲避过落寞,到老了丑了的时候,还是可以独自回忆,与他一同并肩联袂如常走过的惊涛骇浪,看尽的柳色年年。 “素颜……你在想什么?” 良妃虚弱的一句话把我的思绪扯回,我有些微微地愣神,想起那日为八爷斟茶时娘娘复杂的神色,心里顿了两三秒……“奴婢在想……娘娘宅心仁厚,平素虔诚礼佛,一定蒙老天爷眷顾,再过不久就会大愈了!” “呵……”她只淡淡一笑,即便是一尊病容也衬得单薄,美得不成样子,我一直不敢想象,良妃年轻的时候是出落得怎样动人,才迷了康熙的一片心。 “大半生这么过了,没有祈求盼望过什么,只对儿,是真真正正地放不下心,我若有一天老了走了,就只盼着有个稳重的人儿愿意守在儿身边,无论贫富贵贱,生老病死,都可以与他这么一直相守下去……”她低低的叹着,仿佛有诉不尽的怨…… “娘娘何须担忧这些,不是有姐姐……一直陪着八爷么“毓眉……她始终是不懂儿的心,只怕这辈子……再如何等也等不到他的真心了!都是我的错……当初,我怎么就不懂得挽留,若是我愿意多委屈一些,或许也不至于儿这辈子……都成了痴人一个!” 我一时默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于良妃突然间提及这些我早已想要忘却的事情,心底还是难免泛起一阵苦涩,我别过头去,搅起了手中的粥。 “……儿平日里笑得那么真切,其实又有几个人真正懂得,他私下的脆弱与寂寞,一直一来都没人懂,所以也不再寻求,他习惯了伪装,习惯了一个人去坚持着,唉……我真不是个好母亲,如今能为他做的,不过就是为他求你一件事……” “求我?”她方才的语气温婉,沉惘声声,难道都是有所期望的?我莫名地看着她。 “你不用隐瞒,你对儿的一片心,我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也怨你们没有那个缘分,他不能接你纳你,我却替他求下你……若是有朝一日,他倦了、累了……你可否愿意永远……陪在他身旁?” 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生生地扯成两半,撕裂般地感觉,却似乎麻痹了一般,感觉不到分毫疼痛,我笑了一下,就那么一下。 脑海里是无数句他决绝的话语,与他对倦烟的字字深情,却也不可阻挡地涌现出一些画面,偏殿的暖阁里他用身子挡住风口时,他替我揉散了冻的冰凉的血液时……那样的暖意融融,仿佛只是梦里出现过一般遥远而不可触及。 “额娘!你在说什么……!”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知他是何时进来的,竟这样无声无息。我突然间有些窘迫,只因他听到了方才的话,一时手足无措,他没有多说些什么,捧了一床厚厚的被子将良妃单薄的身子环住,搀了起来……“怎么还这样凉呢?额娘该要喝些粥暖暖身子了。”说罢,旁若无人般将一小匙清粥放在唇边试了试温度,便送到良妃嘴边。 空气这般凝滞,仿佛没了谁的存在一般,娘娘未张开口,八爷的手也一直没有收回。 一滴泪,突然间就滑落在良妃脸颊,在苍白了面容上擦出一道显眼的痕迹,他淡笑着摇了摇头,用手背抚去那滴晶莹,哄孩子一般柔声道“都不小了……哭什么呢!” 我的心突然就疼了,捂住嘴推门而去,疏淡的光芒透过门缝洒落,良妃的影子单薄得几乎看不见,只余他的孤影绰绰。 ------------ 第六最好不相对(2) 的身影斜斜映在窗扉上,如同被遗忘在人间的浅浅一无息地孤独。我伴靠在他的影子旁,渐渐倚着墙滑坐在地上,心里却是愁肠百结。 胤禩……我的手轻轻抚过他的影子,若有若无地顿在了他的脸畔,这是你的眉,这是你的鼻翼,这是你的唇……是你强装的那一丝永恒的微笑。我心中一颤,慌忙移开指尖,不知怎么,手抽回来的哪一刻,身体深处有种隐隐的感知在清醒着我的思绪……仿佛预兆着什么,永远都有着那样一层隔阂,脑海深处仿佛有着来自前生遗失的记忆,顽固地抗争着。 “吱呀……”门被一声推开,我忙撑着墙壁站起身来,微微施了个礼,欠身道“娘娘睡下了吗?” 他微点了下头,便招手示意我跟着他走。这一次,并没有去偏殿的暖阁里,他走在我前头,一直缄默不语,我也不敢吭声,直到绕着长春宫行了大半个,他才顿下脚步,突然回头看着我。 “……八爷,有事麽?”我纳闷地回望着他,一时心里也的确觉得他有些与往日不同。 “刚才额娘说的话,你……” “奴婢方才什么也没听见,也什么也没有往心里去,八爷无需担心些什么。(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我抢过他的话,率先说道。 他怔然地看了我一眼,随即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将一手的袖子掀起来,示意我给他换药。 “这伤比昨日明显好了许多。红肿也都消了,今日奴婢替八爷下了包扎之后,八爷一定要自己注意,用些温凉的东西,秋日里本有些心浮气躁,多饮些杭白菊也是好地。”我一面替他下了包扎,一面絮叨地说道。 “你在想什么?” “啊?”我一时被他问得有些哑然,抬眼不知所谓地望着他,手里的功夫却没有停下来。一不小心便被手中剪纱布的剪子刺到了虎口,我吃痛忙扔下手里的剪子,用力掐住手心。 “怎么这样大意!快给我看看?”他忽然面露焦色,却让我不知所措。忙把手背到了身后,道“八爷方才问奴婢什么?奴婢一时大意……没有听到。” 他沉声叹了口气,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也终只是噎在喉头:“我看你今日心不在焉,罢了。先回去休息吧!” 我还想说什么,他却淡淡地笑了笑“去吧!”只得转过背去,却听他忽而又温和地在我身后喊了句“记着手上的伤口不要碰水。”心底忽然漫过一阵暖流,却合着不同的情绪无法辩驳。如果要让我彻彻底底忘记,便无需再对我这样好,如今这样……又算什么?是依旧替了九阿哥的心意……还是他……终于有所转变了? 夏暑未退。秋霖方始。正是寒褥不接的时节。天气一时凉一时暖。雨却没了尽头似的绵密不断,日子却也不再静好。良妃地身子虽不再恶化。却也拖杳得越发陈久,面色一日黯比一日,我的心却未能全然放在良妃的病上,此时只要是在掖庭混得熟络的宫女们,私底下必定会或多或少地谈及长春宫地司茶宫女在内御膳房的小杂院里因为一个品级低下又带病的下等宫人大烧艾叶、制造混淆宫廷谣言的琐事……每每听到有人在我面前有意无意地提到此事时,我心里总能勾起一个满意地微笑,不为其他,仅仅是心知肚明……四贝勒并未食言,答应过我的事情果然就办到了。 四五天的时间转瞬而过,后宫里服杂役的低等宫女与内监纷纷都自危不已,最初地谣言此刻已变成了杂院的下等宫人中间已有部分感染了毒热,各宫室的妃嫔虽仍无较大反应,却减少了由御膳房内监宫女送食盒地令,想来也是有着几分顾虑。思及时机地成熟,永和宫那边也应有了动静,我便已经没有办法再等下去,只一想起东厢姐仍在那样地地方受着委屈我的心里便阵阵绞痛,好不容易等上了太医们为良妃请脉地日子,有着彩菊和崔锦在一旁伺候我倒也无太多顾虑,便直接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按照那日与四贝勒之间的约定,我只需在阳光还未映照上养心殿的正吻时小侯一会儿,便能够遇见他,却不知为何等了这么久,始终未见他的影子,万一这一次计划的落空,很有可能就是满盘皆输,不单保不了东厢姐,就连南苑也会跟着受牵连,我不敢在此多呆,便想先回长春宫再说,不料一转身,就看见安茹的身影。 “不在你良主子身边侍候着,怎么有闲工夫在这儿溜达?听说你们主子近日可不大好,娘娘还有意去看望一番,哪知道这宫里的事情……真实计划不如变化快啊!” 我故作不知地问道:“什么事情计划不如变化快?” 她狐疑地瞥了我一眼,却也无心多做研究,只扬头道“如今这宫里的疯言疯语你不会听不到,你也就别装蒜了,当初德妃娘娘说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如今我看倒也不过如此,为了行自己的便,你也是这种不择手段的人!” 我情知戏已做得差不多,便半昧半明地朝她一笑,道“这还多亏了德妃娘娘为奴婢备的戏码子……不是麽?” “哧……”她唇齿间荡过一丝不屑,道:“气氛渲染得差不多的时候,就赶紧上好段子吧,记着,这药可不是为她一人备着的!”说罢,她紧贴住我的袖子,往里探了会儿,握住我的手塞给我一瓶东西,便也做了个让旁人琢磨不透的眼神,便转身离去。 她们似乎丝毫都没有怀疑过我,我的心里不觉有些担忧,拢起袖子一看,整整一瓶药粉末子,用红色的标签细细点了两个字:紫雪。 心头一震,不禁骇然到她们的警觉,竟已知道我查过那药的成分了,只是却依旧由着我去摆弄这件事,究竟是何居心?莫非她们早已猜准了我想借势引出东厢姐过往的心思? ------------ 第六最好不相对(3) 以后的三日,我日日巴望着盼见四贝勒的身影,却总心中焦灼他会不会出什么岔子,但担心总是多余的,一日清晨细雨初歇,我同崔锦一同去集些雨露,无根之水沏茶最为清淡雅澈,良妃亦是极爱。 宫中草木葱郁,金瓦赤栏,看久了自也觉得疲惫……只是难得在这没有虫鸣鸟叫的秋晨,一株木棉犹绽得甚好,耀眼的红色给心里增添了几分舒坦,碎叶踩在脚下沙沙作响,本难得有些欢愉地迈开步子想朝那株木棉走去,却望见四贝勒一人侧身独立于树下,他藏青的袍子透过清晨的阳光,也泛出几道明亮的光泽。我逆着光看不太清他的面容,但似乎是只有他才拥有的一种独到气质,只远远观望也能感受得到,他一道深沉的目光眺着远处,像是要望破那重重花影,直望到天际深处去。 我转头让崔锦先自取了水回去,我稍后便回,待到望见她走远了,我才无心地扬了扬唇角,将手绢别在腰间,提着裙边踮脚跃过草丛向他身后走去。 他并未曾发现我,或者只是故作冷淡地没有转头看我,不知为何今日心情忽然顺畅,便想着要开个小小的玩笑,踮起脚尖将两只手覆在了他浓密的睫羽上,感觉得到他眼皮微微的颤动,顺着我手心的脉络一直酥痒到心里…… 我心里忽然有些小小的悔意,有些谴怪自己大意就做出这么不合礼节的举动,我与他之间。一直以来都维持着那种冰冷地关系,并未熟络到这种程度。忙想松了手去,滑落到一半的手却被他忽然握住,他的手有些温热,触及时太多微妙的感觉一同袭来,逼得我的心有些发慌,心跳也没来由地跃动得快起来,鬓角凌乱散碎的发丝被吹乱在脸畔,有酥酥痒意。一同撩动着我今日不大安分却又顿生悔意的心。 好半天,他也未松落手去,我踮起的脚有些酸软,只好落了下来。我比他矮了大约半个头,站稳身子时手刚好绕过他的背被他捏在手心里,软软地覆在他胸口,一拨一拨地心跳感知得格外清晰。我有些窘迫地想抽出手去,他却反而握得更紧,稍稍一用力我便不小心靠在了他背上,我和他靠得如此近。以至于他身上浮动着的陌生香气都充斥在我鼻息,虽淡薄得若有若无,却仿佛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特殊气味。从骨子里散发出来。却不是冰冷的气息。竟带给我温暖地感觉。 “…四……”虽极想开口告诉他这姿势的暧昧,也不是什么隐蔽的地方。若被朝夕相处的人撞见,便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楚地,可话到嘴边,却只能生生咽回去,只因他忽而转过身来,松了我的手去,我到嘴边的话骤然便成了“四贝勒这几日怎也不和我给个音讯?” 他负手而立,我却忙将手上的一层潮湿在衣服上蹭了蹭,尴尬地藏到了身后。 “怎么……着急了?”他面露出微微得意地神色,那样的神色,我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心里募地一动,忙低下头去想着自己要见他的原由:“不!我只是不能够再等下去了!” “你竟一刻也离不开我?”他忽然说道,眉眼间有种故作凌厉地挑衅。 “四贝勒是明眼细心地人,这宫里头什么话被外人听见了,纵使四贝勒与奴婢如许清白,也枉不得被撺掇出一番言论,宫中地口杂嘴快,四贝勒该比奴婢更清楚。”我垂下眼睑,自矜地说道。 “一时这样忙着和我撇轻关系,一时又口口声声地求我……你这样,算得上有诚意吗?”他伸出食指与拇指强抬起我的下巴,两道慑人地目光直直逼入我眼里 眸子霎时变得深邃莫测,让人怦然心跳。 “我……我求四贝勒的事是一事,这又是另外一事,请四贝勒……放尊重一些。”我看着他身后,不敢正视地说道。 “强词夺理……嗯?”他唇角勾起一点点笑意,手间的力道却是极大,得我生疼,我不觉拧了拧眉,他却突然松了手去,我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多心,他似乎捕捉到我细小地不适,也低下头默了一会儿,神色中仿佛有一丝丝……惘然。 “我能帮你的事情都差不多了,只需等到那一天,按照你的想法做便是。”他忽而悠悠道了一句,似乎方才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明明逃过一时难堪,却不知为何,心里竟会有小小的失落感,却也不曾提及,只道“这回多谢了四贝勒,只是德妃娘娘……似乎知道了更多的事。” “哦?是吗……?”他有些不放在心上地随口一带,便免了这个话题,却突然抬起头看着我,眸色一亮仿佛在笃定一些什么。 我的头低到胸前,只凝着他的一角袍脚。 “知道今天老八在皇阿玛面前说了什么话麽?”他突然讥诮地看了我一样,目光定定道。 “八爷的事情,奴婢又怎会知道。四贝勒实在太看得起奴婢了。”我装作若无其事般随口应道,然而心里却如煮沸了的开水般一瞬便激荡了起来,迫切地想知道他意犹未尽的话。 “今日老八向皇阿玛求了个妾室,说是终归要绵延子嗣,郭络罗的女人,霸不下他一个八爷府。” 我唇边溢出一丝苦笑,道“这话可真不像八爷口中说出来的!” “你就没有丝毫难过?”他又看了我一眼,仍旧是那种要穿透自己的目光。 “是不是奴婢的难过就是四贝勒您的乐趣?如果是……那四贝勒怕是要失望了!奴婢只是替姐姐觉得……有些惋惜。”思绪猛然间牵扯回几日前良妃与我说过的话,那日八爷本想说什么的,却被我抢先接了过去,未说完一半的话也因为我的思绪凌乱而进行不下去,他是不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告诉我他无法对姐姐一个人专情了,抑或是他真如了良妃的意思,问我是否愿意……我不敢继续想下去,忙回了话。 “那很好。记住,永远也不要为他难过,从你开始求我的那一刻起。”他冷冷地抛下一句话,倏然转过背去,留下一个消瘦孤清的背影,与阳光极不相融,也与之前的温暖安心完全不同……阳光一时晃了我的眼,明灿灿地一片,枝头的木棉也已绚烂过了头,红得要艳过良妃两片薄唇,我忽而觉得有些倦怠,不愿再去看,只扭头便朝长春宫走去。 如果……他真应了良妃的话,是不是我依然也分不到他的心,是不是除却倦烟以外的女人于他而言,永远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他就像是那高高在上的明月一般无法触及,而我仿佛 如同一颗流连在明月周边的流萤星子,终年环绕却无法触及,纵使咫尺却像是天涯,而四贝勒,却竟像是浮木一般出现得恰到好处,也不是第一次,却为什么……不论遇到什么,终会要想到他,求他……不经意间在意他每一丝神色的变化,在意他每一瞬眸光的阖动,似乎他早已在一个你看不见的地方,守候了整整千百年一样,只为在你需要的时候,伸出手去接住万人之中寻不到温情的你,然后给你一个平和欢畅的怀抱,与那一缕陌生却仿佛早已嵌入心底的清香。 ------------ 第六最好不相对(4) 日清晨起来梳妆,绾好早已习惯成自然的发髻,对着仔细看了看,从最初的陌生到现在的习以为常,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不适,却仿佛早与这个身体融为了一体,思想与情感,也因着这个小小的人物而在时空的逆流中身不由己地被动着、接受着。不是没有想过要逃离与躲避,只是被这时空的齿轮逼转得无法停下步子,便只有被迫忍受着,竟没想过有这样一天,我的喜怒欢笑全因了这个时代的一些人一些事而变化着。 “素颜……”一双纤柔的手忽然搭在我肩上,我不觉骇然一惊,回头一看亦是将我镇住“良主子!您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她按下我的身子示意我继续坐着,潋滟的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让人心安的笑容,我却不能安然,执意起身请了个安:“良主子怎么没在房里休息……这么早便在奴婢房里,该是奴婢不敬主了!” 良妃摇了摇头,眉眼间却多了几分愁思与凝重,微喘着道:“是我有些话想和你谈谈,今日咱们无关主子奴婢,我有几句体己话与你说。” 我恭敬听了,忙扶她在我床枕上靠下,她却摆摆手,赧然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命,这辈子……什么不堪的活儿事儿没做过?只是枉顾了万岁爷的几分眷顾……” 看着她苍白憔悴的面容,我心里不觉有些地替她叹息……史册记载里美艳冠一宫,宠幸无比的良妃卫氏。(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终了却被那个痴痴遥望了一生、等了一生地男人叱作辛者库贱妇,将心比心,她的心里又有几许凄凉?帝王的爱果真是不可奢求的,天下女人,迈入皇宫抑或未入皇宫的,其实都一样,无故于哪个金碧辉煌的夜里他曾对怎样的女子许下了一生,金口玉言,却终躲不过变心的决绝。如同雨落不上天,覆水难再收。聪明的女子或许懂得就此在这金碧辉煌之中安度了短暂而枯乏地一生,但颜老朱黄时,谁不会感叹曾经的红罗斗帐。绡金卷羽?便是谓之千古一帝的明君也躲不过此吧,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脑海里倏然闪过一双冰冷的眸子……他!终究也会坐上那个高不可攀地位置,大概也同了这无数的男子一样……最终是山盟虽在。情已成空吧! “你这丫头……想什么这么出神?”良妃伸手在我目前晃了晃,眼里有疲倦却温和的笑意。(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 奴婢只是替娘娘觉得不甘而已!”我忙扯回思绪,急变着答道。 “呵……再不甘又如何?这么浑浑噩噩走了一遭,唯独只剩下禩儿。是我这一生最想还的愿……咳咳!素颜……”她忽而大咳了起来,我忙递上去帕子,她却只紧紧拽着我地袖子。拧眉强撑着“素颜……我只问你一句话……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可愿意始终陪着胤禩……咳……将来无论他如何。都不抛不弃?” “娘娘先别说话,您需要休息!”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替她轻拍着背又端上一碗茶水。 “哐当!”一地陶瓷碎片骤然绽开在墙角,随之溅起一片水渍,斑驳在漆木的床脚上,我一惊,忙咚地一声跪了下去“奴婢该死!” 印象里……良妃从未在我面前发过这样大的脾气,纵使是被德妃逼着,她也再一味地保全我,而这一次,她却…… “别给我说这种虚情假意的话!住进长春宫地这半辈子我听得还少了……所有人都口口声声地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谁又真正把我这个不得宠的卑微女子放在眼里过!原以为你会和我说几句真心切意的话,你却……罢了!你走……我也不再为难你!”良妃气极,几句话出口已喘得厉害,见她捂住胸口,面色越发苍白,我只得重重地磕头,冷硬地地板上,一下……两下……直到感觉额上已有汨汨热流滑过,才听良妃虚软地道了一声:“起来吧!” 我有些摇晃地站起,险些又再次跪倒下去,半晌,才低声道了句“娘娘身体重要,奴婢扶您回房歇息!” “好了,你先回答我地话。”冰凉得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就那么从她地两片薄唇中溢出,那一刻,脑子里当真是一片空白的,不论过往点滴还是那些来之莫名的情愫,在一瞬间都通通忘却,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奴婢对不住娘娘厚望,奴婢……不愿意!” 齿缝间挤出几个字眼,却根本不像我的声音,我不敢抬眼看良妃的神情,埋着头却仍是听见一声略带些嘲讽的嗤笑,越是轻淡,越是让人觉得隐隐的恐慌。 我思忖了一时,又突兀地补充道“奴婢分位普通,不堪配上八爷那样高贵的人。只是娘娘大可安心,奴婢一直敬仰八爷平和温润的为人,若只作一个服侍里外的丫头,或者有幸与八爷成为朋友,定当在八爷云深水穷之时尽奴婢的一份力,奴婢也能报的上娘娘的一片心意了!” “论起家世……你也不及在我面前道不堪吧?”有些辩不清喜怒的一句话,淡淡地扫过我耳畔,良妃也不再多说,便自撑着下了床榻往屋子外走去,我走近欲扶住她却也被一拂袖带开,心知此次是真的惹怒了娘娘,心里愧疚难当,只得疾步去预先拉开了门,却也惊呆。 屋子外齐刷刷地跪了一排人,从屏儿姑姑到崔锦、彩菊……还有长春宫里大小服侍的宫女内监们,无不带有一种奇怪的眼神凝着我,一时之间我被盯得有些难堪,只别过头去留意良主子脚下的路,再抬头时,良妃已极其高贵地伫立在众人中央,略带些威意地道“今日之事有谁敢说出去只字片言,这长春宫就不再留他。便是八贝勒,你们也给我守口如瓶!” 说罢,她迎着秋晨里泛着寒意的冷风走去,屏儿毕竟是跟久了主子的人,忙娴熟地跑上去搀住了她,而其余的目光,仍旧未能够脱离我身体的分毫,今日之事,想必是瞒不过众人耳目了吧,只是不知道我在长春宫的日子……还能有几分好! ------------ 如此便可不相会(1) 天……整整七天,我与良妃之间的关系僵持得谨慎,许看不出任何,但我心知肚明,良妃如今对我已不若从前,虽表面上维持着主仆之礼,也仍旧温和如初,却再不如从前那样对我上心,每日里除了自己分内应当做好的事,便再无多话。而长春宫的人因碍着我之前在良主子心目中的地位,面上也恭恭敬敬,但我知道私底下必定免不了多余的口舌,那日我与良妃的对话,跪在门外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了吧。 最开始心里的计划因了这突然的变故而落空,我无从知道良妃为什么那么急于求一个可以陪伴八爷的人,更无从知道为什么是我……但顾及不了这些,我当初依仗于良妃的念想,算是不告而终了,不敢想日后的关系是否不再改变,但至少现在,我的心全然只在一件事情上,即便是没有良妃,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已是深秋的季节,枫林霜染也不再红的纯粹,却有一种红到尽头的决绝。 我在院塌间备好了食盒,伸手一探,里边便是厚厚一层草料,用了柔质的布帛垫了一层在上面,再放入一碗气味厚重的汤药,一碗清甜的淡粥,即便是盖上盒盖,也能嗅得到浓厚的气味。 对这镜子检视妆容,往日里都只按着普通宫女的惯例薄施了淡淡的粉,只需略显气色便是对主子们的尊敬,但今日我却抹了厚厚一层颜色在脸上,遮去了这些日子以来形于色的疲倦与焦虑,只淡淡一笑,便什么情绪也察觉不出来。指尖从脸畔划下,我轻吁了口气,成不成……便只在这一天了。 出了长春宫的时候,远远望见一个身影,大致看上去,身形略有些像十阿哥,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情形,仍觉有些好笑,但毕竟怀着沉沉心事,我实在不敢耽搁地欲绕开他。但因着一整条开阔地道,竟是无处避匿,只好将食盒捧在怀中低着头走过。 “好兴致呐!”原以为便可这样悄无声息地躲过,但忽而想起,着了一身宫女服饰,却望见阿哥这等身份的人都不知请安,想要不被留意到……也难了! “十阿哥吉祥!奴婢方才无礼,望十阿哥宽厚!”作势福了福身子,他也毫无阻拦,唇齿间仿佛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便扬首而走了。 我心里着实有些纳闷,从前十阿哥并不会如此的。况且这么些日子未曾遇见,我与他毫无交集,为何是这般态度……想着心事不觉已到了内御膳房门前,环顾四周无人,又暗自替自己打了口气,便迈着步子进去。 绕着路儿终于望见小杂院,看着地上的瓢盆似是刚有人离去,却不知为何,从前就寝的屋子却如锁了好久一样,布满了灰尘。我忙又向上回绮红带我去的那间屋子走去。仍旧是刺鼻的水味扑鼻而来,我掩着口鼻敲了敲门,便听见有人匍在门上用力的撞击。 “东厢姐……你开门啊!” 膨!膨!撞门的声音一次比一次重,我有些诧异……莫非为了隔离东厢姐。这屋子竟从里边上了锁?可四贝勒给我的口信里,明明不曾提及她地这番处境啊!越想越无法忍受,我大声喊了起来“来人!快来人啊!” 不多时便有几个模样生疏的姑娘探了探头。显然不曾见过我,但我一眼便认出了其中一个姑娘……曾收下过我一支珠簪子的姑娘! “姑娘……有事吗?”这一次,她在众人中率先开了口,走近几步问我,心底忽而漾过一阵波澜,难道四贝勒为我做得事,奏效了吗?试探着问了句:“这房门是不是从里边锁上了?” 她眼里流转过一丝莫辩的光彩,随即点了点头,看向身后的姑娘们道:“据说东厢姐染了疾病,说是上头的旨意,为了怕时疫传染开,才这样做的。” 我回应着点了点头,道“不知这钥匙在谁的手里?我是长春宫的司茶宫女,得了旨意来给娘娘的旧人送食盒。还烦请你们管事地来行个方便……” 她露出了为难的面色,瞧了瞧周遭地人,道“这恐怕是不行了,绮红姐交代过我们,不是有人亲自来下命令,谁也不得给开门。” 她语及“有人亲自开门”时,有意无意地顿了顿,却给了我极大的安抚,我忙笑道:“这么说……你们当中是有人有这钥匙了?我与绮红姐是旧识,你们大可放心……不会怪罪到你们头上的!”说罢,作势就要进去。 “喛!这可不行,姐妹们快来帮忙拦着,绮红姐回来若是发了气,哪是你们担得起的?”她抢先拦在了门前,掌心朝下按了按,我立刻会意这其中暗示,早已与四贝勒商量后,若是准备充当,看到这个手势便大可放心救人! 她语毕便见刚刚躲得远远的姑娘们纷纷也拦在了前面,怯生生地附和着她的话,看来这绮红在她们中……也一样是令人惧怕的角色,我心中暗暗一喜,怎么没有想到,恰恰可以利用这一点呢? 我佯装怒极,大吼道“你们是什么东西!良主子送份食盒给东厢姐也有你们阻拦的分?快让开!否则耽搁了正事,待绮红姐回来望见良主子的旨意被挡在门外,你们全都脱不了这过错去……再说,那亲自开门的人是谁?再大竟能大过了良妃娘娘地分位去?” 半晌,都无人做声,我心里清楚她们并不知道绮红姐与她们所说的亲自开门的人是谁,也因着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未曾见过什么高分位地人,统统都是犯了过错而来,一定畏于良妃娘娘的身份而怕再惹下什么漏子,便纷纷小步走开,只有那个姑娘,垂着头装作一副可怜的样子,掏出了钥匙来,细声抽泣道:“那姑娘可说好了,我给姑娘开了门,姑娘要保我安稳……” 我自然地颔了首,便跟着她地步子进屋去,一旁的姑娘们早已被传言骇得连连后退,生怕染上了这种病,我得意地扬了扬嘴角,端出食盒里的清粥,却听身后一个凌厉的声音忽而响起“贱丫子!谁允许你们给她开门的!” 只一听,便知道这是绮红的骂咧,但我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期待她的出现……仿佛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只待着拉动引擎的那一个小小瞬间一样,让人心里紧张得不由一颤…… ------------ 如此便可不相会(2) 人生若祗如初见如此便可不相会(2) 手心起了层黏湿的汗渍,我挑眉转背一笑,道“绮红姐,今日得了良主子的旨意来给东厢姐送食盒,我想……没有理由不让进去吧?” 她见我如此态度,不由嘴角一僵,只冷冷道“哪里的话……只是东厢姐的病情让我们着实是不敢大意,想必素颜姑娘也知道,这宫室之间若有了个什么岔子,第一个跑不了的便是管事,奴婢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还请素颜姑娘大度,这食盒可以让平素里送饭的人端进去,人却是断不能进!” 我泠然一笑,“绮红姐不愧是宫中知进退的娴熟人,几句话理所当然的便说得是奴婢的不是了……”我凝着她的眼睛看了看,又玩味的道“不过有些时候也难免急进,倒不如通达的人收放自如了……” 她举目凝着我,表情漠漠的问:“你这话是什么意 “明人不说暗话,今日东厢姐我是非见了不可!说实话,我若是说得了良主子的旨意来给东厢姐送食盒,你心里定是不会相信,我倒不如了当告诉你……这一次,我便就是仗着良主子的恩待,来博了你这个面子,若你我不说,谁又会知道这小门为我开过?你放心……我素颜定不是那种负义小人,这次若是给了我这个面子,便也是给了良妃娘娘脸面,而你上头的人,也并不知情,这个中利弊你大可自己权另外,这些……够麽?”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在她眼神扫过之时速速一亮,便见她的神色缓和了几分,似是在犹豫什么…… 看来四贝勒的主意果然不错,我于是趁热打铁道“你闻闻……这清粥也不是什么其他东西,我当初在这儿呆的时日,多亏了东厢姐的照顾,如今还会来,也不过是为了还这份恩而已!” 她勉强点了头。又示意那个姑娘跟着我们进去,自己却走得远远的,我不禁暗自苦笑了笑,原来这毒热时疫,到底是能让人退避三舍的! 进了屋子,我忙捧起那张灰白色的脸。看着她杂乱而蓬散的头发,一双空洞得没有光彩的眼睛,再也寻不到任何与泰然相似的神情。她极力张着嘴想要说话,却只能听到喉咙里溢出的沙哑的呻吟,发不出声音来,我心里禁不住一震,但想起自己的计划,又立刻镇静了下来:“小幺,东厢姐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听到我叫她的名字时。她的身子不易察觉的抖了一下,压低声音道“约也有七、八日了,四贝勒给的药,却似乎没有太大成效……”说罢,她疑惑的看了我一眼。 我心下只想着救东厢姐,来不及思索心中的疑问,扶起东厢姐在她耳边道“放心,我们马上救你出去……出去之,一切事情。我们都会安顿好!” 说罢,端了点燃的烛台。将怀中的一整包已被我的汗浸透得服帖在衣服上的碎草纸屑子一并倒出,遍洒在这间本来就狭小的屋子里。小幺朝着门口探了探,向我示意无碍,我才咬了咬唇,将滚烫的烛泪浇在手背,强忍着辣得钻心的痛,随手一掷将烛台翻倒在食盒里,只一瞬,火舌便迅速的吞噬了垫在食盒里的布帛,急急的往上窜,我和小幺相视一眼,大喊了一声救命,便将食盒摔在布满草屑的的上,眼见火势越来越大,就要燃至我们脚边,我背起东厢姐就欲往外走,只是没有料到,素颜这具十几岁的身子竟负不起这般重量,直直就要跪倒在的上,火舌已趁机卷噬了我的衣裳下摆,慌乱之中,小幺只好勉强背起东厢姐,费力的站了起来……我抬头一望,心中打了个顿,若是没有看错的话……方才趁着我们慌乱之时分明有个身影将小门扣了上去,回身一望潋滟的火势,顿时听不见耳边任何响动,仿若所有所有的在一时间静谧,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闪过,若是未能救出东厢姐,却连累了小幺还连带上自己的性命,一同葬送在自己一手布置的火海里……我不敢想,也从未想过这般后果。 “……素颜姑娘……怎么办?”小幺直起身子来惊惧的神一震,猝然清醒过来……不可能!老天既然安排我来到这个时代,绝不会就这么轻易让我离开,就算是来这里熬苦,也该让所有的苦都给我熬完了再让我离开!怎么可以就这么轻易放过我,还有那么多谜底等着我去揭开……还有一颗自己都来不及看不清楚的心……死在这里……不可能! “在这里等着,小幺,实在挡不住火势便拿着这个扑……一定要坚持到有人来救我们!东厢姐便交给你了!”我说着解下自己的外裳,又撕下一段来覆在东厢姐口鼻前,便转身往四溅的火花里走…… “素颜姑娘!” “什么事?”回头望见小幺认真的看着我,似乎有什么要说。 “四贝勒最后一次来给小幺口信时,要小幺适时转达一句话给姑娘!四贝勒说:“千军万马、日暮穷途……若是有一人为你挡死,可会愿意与他厮守一生?” …为我挡死……她的话,字字句句如针尖般刺在我心尖上,禁不住的惊骇震撼,有千言万语却只能噎在喉间,好半天我才恍过神来,呐呐的应了一句“替我谢谢他。”便转身朝炽烫的烈火中冲去,浓烟滚滚呛得我涕泗横流,只能如同恶鬼一般扑在小门上哭嚎着“开门!我求求你开门,放了她们出去也好!” 身后巨大的横梁断落的滋焦炸声,使我完全听不见门外的动静,只能奋力的一边哭喊一边撞着门,但一切仿佛无济于事。不能就这么放弃……对了!这里从前储着杂物,定会有什么能利用上的!瞥眼望见身后一架未完全燃起的榔头,我抄起它便往门上重重砸去,砰的一声轰然作响,小门也只开了道能过两指的缝隙,大呼了几口干净的空气,望见光线穿过来的刹那就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我顾不得紧贴着背的衣裳已经烧着,继续用榔头奋力向门上摔着,小幺和东厢姐剧烈的咳嗽声隔着明艳的火光传来,我心焦万分,求求你老天!让我救她们出去……只要这一刻让我们出去,日后千种万种苦……我都一一承受! 最近更新得太少,时间也不稳定,都说解释等于掩饰……帛就不多说什么了,筒子们多多原谅,帛处在动乱的高二……忙啊!!!只要一有时间,一定会冲锋陷阵来更新的。。。 ------------ 如此便可不相会(3) 人生若祗如初见如此便可不相会(3) 不知是不是我的祈求当真起了作用,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间闯入我耳里,“狗奴才……统统都滚开!”是他的声音! “四贝勒……四贝勒!”从门的裂缝处张望出去,果真见他风尘而来,一众的侍婢奴才们纷纷跪倒在他脚边围成一线,有的双手合十作揖,有的叩头在他衣摆下,还有人大着胆子试图去拽住他…… “滚!!”他一甩手把所有的人都挣脱在的上,我从未见过他那样的怒火,直到他一步又一步靠近这扇门的时候,我才依稀看清楚他那双冰冷的眸子里已泛滥着炽热的怒火,好像只需稍稍一碰就能将他整个人的怒气烧起来,遇到那样的眼神,我毫无防备的心惊了一下,竟有一瞬忘了自己身处怎样的绝境之中,幸而还是靠着一种清醒的神智冲破恐惧朝外大吼了一声“四贝勒!救命!我们在这里!!” “砰!”已经不再稳固的小门被他一脚踹倒在一旁,我止不住的大咳了几声,激动的指着里边,示意他去救东厢姐她们,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见到我的样子,分明愣了一瞬,但又忽而明了似的朝那片明晃晃的火海里走去,与此同时,我听到了几乎是一众的抽气声,在很久之后,我一直都不敢回想这个瞬间,我究竟凭着什么求一个清冷决绝如他的贝勒爷走进火海去救一个与他?但那一刻。我的确是放心了,看见他在那样的境况下依旧淡定从容的步伐。走入火海亦如走进朝堂一般一往无前,好像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气魄,什么样的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千军万马也好,日暮穷途也好,的确敌不过他! 当看着他扫开身周的火舌护着幺儿和东厢姐出来时,我才真正松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成功了!纵使这一劫说不上九死一生,却也带着数不清的后怕。必定瞒不过良妃、瞒不过这后宫多少双犀利刻毒的眼睛了,但我似乎轻松了不少,好像有种预感,是时候揭开一些真相了!在这些念头从脑子里闪现过去的时候,我也渐渐感觉到身子发软,一种窒息的感觉开始抑制不住的上涌。吸入了太多浓烟吧,我自顾认真的想着,忽而感觉身下一空,他竟就这样打横抱起了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走过,我不敢看向其他的的方,只睁着一双不能再圆的眼睛呆滞的注视着他,眼角的余光看见他伸手挡过了带着火焰轰然而下的梁木,看见他认真拍去了我身上肆无忌惮雀跃的火舌……他仍然面无表情的凝着前方。好像什么都不能打扰到他走稳脚下的每一步路,但我恍惚是梦魇一般清楚而又迷茫的听到了几个字……他用那种冰冷的、却富有磁性的声音低低嘲了我一句“蠢女再度醒来的时候,我不在良妃的宫里,陌生的镂花大床,有着充足的炕热,暖暖的,让人想继续躺下去,但我却一骨碌坐了起来,脑子里回想着之前的种种场景,思索着我现在可能的处境。几乎是在心里把每一种可能都比了一遍,忽然听到开门的吱呀声。我忙拉上被子躺下,不管怎么样。装睡……弄清现在的处境再说。 一双细嫩的手在我口鼻间用温水打湿的毛巾润了润,又把一种不知何物的东西抹在了我的手臂上,凉凉的、却激起了一丝丝痛感,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试探着问“素颜姐?你醒了 心跳猛然跳漏了一拍,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这个声音是……睁开双目,迷蒙中看见一个单薄却惹人怜爱的身影,虽迷迷糊糊,但我怎么可能认错,眼前的人,竟然是南苑!!! 酝酿了好半天,我才挤出一句俗到不能再俗的台词“……我这是在哪里?”瞧见她唇角向上扬了扬,道“四贝勒府。” 不说还好,她话音一落我便又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身上到处都撕扯出辣辣的痛感,我禁不住轻哼了几声,她连忙扶住我,道“姐姐身上到处都是灼伤,大夫说了不能动得剧烈,更不能下水,这药也需持续搽上十天半个月,才不会落时间,姐姐就在这好好修养吧!”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棉布蘸了药,小心翼翼的往我伤口上搽,我忽然沉声叹了口气。 “姐姐有心事。”她低着头也未看我,平平静静的说道,丝毫没有疑问的意思,我只得无奈的笑了笑,道“到底是一起住过的妹妹,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她扬了扬唇,也没答话,只顾着手里的事,好半晌……她才忽然来了一句“是爷抱你回来的。那天……爷的轿子落在门口,便听淳姐四处招人帮忙,我才开了房门,便见爷抱着一个浑身焦黑色的女子,心急的往我屋里赶,下人们想要插手接过去,爷连睬都不睬。” 她话至此忽然没有再说下去,我不明她话里的意味,只能默然了半天,才挤出一句 “那天……爷像着了魔障似的,吼着下人们去找大夫来,还刻意交代了不要请宫里的大夫,我来府里快一年多了,还从来没有见过爷那么失魂落魄的样子,其实……” “南苑!”她顺着我的话说了下去,我却有些听不下去的打断她,握住了她的手。 “其实……素颜姐的伤势并不严重,我们替素颜姐脱了那层焦黑的衣服检查,也只发现了零零落落的灼伤,没有大碍……但贝勒爷看着素颜姐的珍宝一样……”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自始至终都不曾看过我一样,唇角却一直是上扬的,美得没有一点杂碍的微笑,却让我觉得有种异样的恐惧,这样的感觉,又一次如同蚁噬一样细细密密占据了我心里一寸一寸位置,我看着她烛光下映照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又一次可怕的觉得,这个女孩子的心……似乎远远不是她外表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 如此便可不相会(4) 人生若祗如初见如此便可不相会(4) 替我上了药后,她便不再打扰的掩了门出去,我有些迷茫的叹了口气,重重倒在身后的床上,即便是垫着厚厚的褥子,也把满身琐碎伤痕的我疼得一阵龇牙咧嘴,刚才南苑的话犹在耳边,回想起来心里却有些泛酸,有些不争气的笑了笑,不知我何德何能,竟如此入得了他的眼,他在内御膳房的那番举动,宫里定是口舌杂生了吧,也不知道东厢姐现在怎样了,在这四贝勒府里,人生的不熟的,不敢轻举妄动,再者,我也不是为客的,这样断然的把一个小宫女扔在了他四贝勒府的大宅子里,不就摆明是软禁了吗……想到这,我又叹了口气,却突然听见周遭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声,抬头却发现,他背着手站在门旁,唇边还带着一丝丝我看不惯的讥诮。 “四贝勒真是出入若无人之境,我这平平小辈受不了这惊吓!怎么……看我一身都焦了,四贝勒也不抓紧落井下石?”我呼了口气,闷闷的说道。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看来这好人真是难当,回头叫十三弟赶紧免了那茬吧!”他摇了摇头,丝毫不顾及的坐在了床边,我只好往里挪了挪,毕竟这是他家,我脑子里不免闪过一句话……虎落平阳被犬欺阿!不知他听到我这样形容他时会是什么反应,于是不觉笑了出来。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一眼。道“笑什么?方才站在门前便看你一个人笑得起劲,过不了多久又唉声叹气。你们女人的心思……真是难懂!” 刚才他也看到了?一想到之前心里的念头,我就不争气的面红耳赤了起来,忙遮掩道“没……没什么!对了,东厢姐怎么样了?” “就你那笨法子也救得了人?”他不屑的看了我一眼,眸色里黯下几分。 我心一沉,从门缝中望见他的一刹那原本以为一切都获救了!原本不过如此,挽留不住的终究挽留不住……如果不是因为我的插手,或许东厢姐……还不会走得这样快……一想到这里。便觉得心里压抑得难受,东厢姐怎可以如此突然的就……还有那样多的事情,没有来得及一一问她,还有那样多的疑问,或许只需她一句话就得以解开……为什么走得这样仓促……感觉到眼眶里某种液体的涌动,我忙用被子蒙住头。(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不想让他看见我如此不堪的样子,身体随着胸腔的浮动难以控制的颤抖起来,感觉一双厚重的手搭在了我肩上,轻轻掀开我用以躲避的被子,模糊的视线里,我看见他那双忧悒的双眸,有种说不清楚的情绪在里边,他只淡淡道了句“对不起!她在十三弟府上,已经着人去诊治了!十三弟那周全得很。等过段时日你要见她,我再替你安排“你是说……东厢姐没事?”我一时有些呆滞,不太能理解他的意思…… 他哧的一声笑出来,唇角的弧度比往日都大,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只是这样的笑容见得太少“蠢女人!你看见我的那一刻,便什么事都不会有了。”他刮了刮我的鼻子,用一双温热的大手抚过我湿漉的双颊,伸出袖子来替我抹掉脸上的泪涕,我忙伸手去挡。堂堂四贝勒,未来的雍正皇帝。用自己的衣袖为一个宫女擦泪涕,我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但他的手劲大得很,我伸出去挡的手被他反握在手里,动弹不得,他的手并没有王公贵族的那样金贵,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手心里厚厚的茧子,有些粗糙厚实,却能让人觉得踏实。 “咳咳……”一声温婉的女声在门外响起,我才回过神来,察觉到我们姿势的暧昧,忙欲推开他,他冷冷的回了外边一句“知道了!”才将我的手放开,道:“你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看你。”只是声音却比方才淡然了很多,我想……门外的一定就是在八贝勒府有过一面之缘的四福晋吧,果不其然是如此聪明,从这两声看似尊重的轻咳便可看出,该是个多精明的女人!既不着痕迹的提醒了自己的丈夫,又尽到了出于为妻之贤对丈夫的尊重,不知南苑和这样活,是如何进退的…… 他的声音再度隔着一重门传来,那样的冰冷,却也逐渐熟悉,或者说是……渐渐习惯,“这间房子没有我的准许谁都不要随便出入……” 躺了太久,我试着下床走动一会儿,才刚落的便有些脚软,我这才明白为何古代养在深闺的女子都那么娇弱,我可不愿成为那种走路都需人扶着的人,于是撑着桌子踱到窗边,正是黄昏的时候,晚秋的时候天黑得早,落日欲垂欲落的悬在远边黄灿灿的屋檐上,似近似远……窗外一个清瘦的身影走在前边,身后跟着一个袅娜端庄的女子和几个小厮,不知为何突然就有些伤感起来,好像在好久好久以前,记忆的深处就认识这个男子,他身上熟悉的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淡香,他复杂而忧悒的眸色……每一样每一样,都在相触时显得陌生,却又仿佛早在很久以前就已习惯,只是因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而顿生桎梏与生疏,在还未靠近时就想要逃躲不敢靠近,看着他的背影走远时,却又从心底很深很深的的方觉得有一点点的不舍,这样的熟悉感……是否有什么特别的意味…… 自顾自的想了很久,却始终没有什么发现,但只有一个念头不断的加深着,那就是我来到这个时空……似乎是冥冥当中的一种注定。注定经历、注定忍受……注定要相识些书本上的人们,注定要靠自己的坚忍去剥开这一层又一层的迷雾,等待时空给予我真正的答案。 (前段时间因为月考断更了将近两周,实在对不住大家!可能看到目前为止整个故事情节都比较松散,起伏不是很大,但从下一章开始全书的主线应该就会很明确的出现了,文章进度会明显加快。这周开始比较闲,我会开始在分量上进行加更,争取补偿大家!) ------------ 第七最好不相负(1) 人生若祗如初见第七最好不相负(1) 晚些的时候,南苑提了一盒子清淡爽口的饭菜过来,说实话,她对我的照顾的确是无微不至,我心里却有种说不清楚的别扭,回想起刚入宫选秀女的那段时日,我们也是这样相互照顾,彼此作伴,但那个时候……彼此心里都比现在清澈吧! “南苑……你家里可好?”找不到什么话来打破有些沉闷的气氛,我只好随口问了问。[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挺好!自打进了四贝勒府,我家人都很受照顾。”她扬起脸笑了笑,“姐姐呢?在宫里可好?” “我……也挺好!”太多的话到了嘴边,却只能挤出一句无关痛痒的回答,也许昂首去面对生活给你的各种现实与坎坷,也算是一种好吧! 她倒是理所当然的笑了笑:“有爷对姐姐这样的照顾帮衬,不好才怪了!” 她一句话便将我噎住,瞧她的面色却无半点嫉妒不悦,只得默默垂眼睫,凝着她白皙的双手静默不语。 “好啦……饭都凉了!姐姐,先吃饭吧!”她揭了盒盖宽慰一般的说道,我于是忙想接过她手中的碗,她却缩回手去“姐姐手上有伤,还是我来 说罢,舀了一勺送至我唇边,正迟疑着如何应对,忽然就响起了一个声音:“我来 “爷!”南苑一听声音便立马站了起来,将手里的碗勺。准备恭敬的离开。 “你等等!先不要出去……在一旁等着吧,我有话要和你说。” 不置可否。在他说完这句话时,我在南苑看似淡定的面容上捕捉到了不容忽视的欣喜,这种欣喜,或许是同为女子才体会得到的吧。 他接过碗,先舀了一小勺在唇边试探温度,才送到我唇边,为什么忽然觉得这番情景有点可笑?他光明正大的妻子在一旁守着他,他却在毫不顾忌的为别的女人喂饭……我究竟算什么呢!对于他的家庭来说。我是不是像突然多出来的一把杂草,却无故蒙昧的受着主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实际上谁知道,这么多双帮忙浇水养护的手有多么想将我连根拔起投至永远不见天日的的方去? 我忙紧张的别过脸去,冷声道:“我自己来。” “张嘴……!”他忽然冷冰冰的说了一句,没有任何感**彩。却让人丝毫不敢抗拒,但我没有听他的话,只是倔强的不去看他。 “你听不见我说的话吗?”愈发凌厉而冰冷的声音,叫人背脊发凉,我却沉吟了一会儿,认真说道“四贝勒……并不是任何人接受您这样的照顾都会心安理得,奴婢还是长春宫里一个当值的宫女,被您救回府中自是感激不尽,但奴婢自己的罪还是要自。还请四贝勒准许奴婢回宫中……” “你给我闭嘴!”只听一声脆响,他将碗重重的压在了桌上,碗里的勺子都被这力度震得弹起来,我的心也随着抖了一瞬。 “以后无人时和我说话,第一,不许称我四贝勒。第二,不许自称奴婢……因为,你在我心里从来就不是个下人!” 好霸道的声音! 好霸道的言语! 可为什么我听在心里,却竟然有一种酸涩的感动,我现在有些理不清自己的思绪了。骨子里好像有种沉压已久的情绪一点一点往上涌,明明呼之欲出。却又像有大块的石头堵着、压着…… “我还不急着你给我回答,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你最好老老实实给我听话……不要忘了,你想见的人,还得要通过我。”也许是见我的情绪有些莫测,他的语气放缓和了几分,只是那冰冷的口吻再如何抑制,都给人一种威胁似的强势。 “回答?什么回答?!” “这么快就忘了?看来是留给你的印象还不够深刻……没关系,慢慢来,迟早有一天,你会想忘都忘不掉那个千军万马、日暮穷途中为你挡死的人!” 我脑子里轰然一片,想起那日的火光中小幺问我的话,想起不记得多久之前十三阿哥曾对我说过……他的四哥认定这样一个女子,便绝对不会放过! 这算是爱吗? 不……经历了两个时空的我现在似乎不再看重这所谓的爱情,曾在时空的玩笑里寻找一个在那一世所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以为那便是舍弃不了的感情,在遇到八爷时偏执的相信着这个男子给予的温柔定然能够等同于过去,但一天一天的接触又使我迷惑的发现有另外的人带给我熟悉却又陌生至极的感受,但我到底是在追求什么? 脑子里一个模糊而固执的概念?或者这个概念根本就没有存在过……是,我也曾在这个离我的时空三百多年前的紫禁城里一夜夜回想过我的过去,父母……朋友……每一样情景都历历在目,唯独在浑噩的那一刹那间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辨不清是素颜还是舒颜的声音,好像伴随着一段太深刻的记忆,一同缺失在两个时空中间……无论我如何回想,始终都只是……一团太过模糊的,让我想要知道真相的……迷雾。 甚至开始怀疑有没有探求下去的必要,甚至不知道自己所争取的每一件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我却依然这样卖力的,没有质疑过的争取着,那么……这种螳臂当车的愚蠢定是上天的赋予的一种责任吧?那么……这种愚蠢是否注定我要介入他们命定的轨道中去?谁又能够告诉我,在这走雾中我是不是值得付出自己的真心? 脑子里如一团乱麻……我需要时间……来一一理清。我倒向床内侧,裹紧床褥,不想看着他,不想看着南苑……这些离我如此近却又模糊不清的人。 “放心,现在还不会为难你。”听见他从脚踏上站起的声音,终于有要离开的意思了吗?我微微呼了一口气,好像有点放下心来,感觉他的气息越来越近,我皱着眉闭上双眼,他却只是替我掖紧了被角,便听到他和南苑一前一后离开的脚步声与掩门声。 房间里寂静了好久好久……因着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我似睡似醒,但我知道自己的脑子是有多么清醒的,一日没有进食的饿逼得我起身点了一小蹙灯火,刚刚好照亮眼前的摆设,却难免还是被光亮刺痛了双眼,小桌上一盒饭菜犹带着浅浅的温度,很显然是被重新热过了,他是担心我起来会吃到冰凉的饭菜才如此细心麽?这个念头刚刚闪现便被一个自嘲的笑容掩过,瞥眼望见一碗浓黑的汤药,气味幸涩,我一仰头便喝了下去。 ------------ 第七最好不相负(2) 十一月,京城里已经是冷得让人伸不开手指的季节,我却在这间温软的屋子里修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其实身上的伤早已恢复得几乎完好,只有一些残余的伤疤怕是难得去掉了,我百无聊赖地打发着这种日子,似乎所有的事情都会有人替你做好,却依然如同坐牢一样不见天日……好不容易熬到这一日他答应我带我见东厢姐的日子,他……应该不至失约吧。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 我望向窗口,一地残花败叶,萧疏颓靡,被风卷成旋儿不知挣扎地转着转着……晦暗的天色也似乎酿着一场大雨,我心里却有些焦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却始终不见他来的身影,难道我这些日子的等待不过只是他的一句戏言?东厢姐到底如何了,我心里突然一点底都没有,为什么我要如此顺从地在这里等候?当真是在这个时代装成一副淑静女子的样子便忘了自己的锋芒吗? 我越想越觉可笑,本想用力对付那张拘束了我这么些日子的门,却发现稍稍一拉便轻而易举地开了……等一下!……这是不是意味着……这段日子以来这张门一直都未上过锁?难道我竟悟错了他的意思?他并没有将我强制在这间屋子里的意思吗? 我有些琢磨不透了,但现在似乎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平日里最常去的地方……大概是书房吧!但以他的性子,书房又怎是那么好进地地方……特别是我这样一个与四贝勒府毫无瓜葛之人。(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脑子里一瞬间闪现过求南苑的念头,但终是短短一瞬,便放弃了!不管怎样……先去看看再说吧! 凭着我来到这个陌生时空误打误撞、“柳暗花明”地寻路经验,终于在偌大的四贝勒府中找到了他最常去的书房,巧合的是,书房前并没有任何看守的下人……他似乎也并不在里边。带着一丝好奇心,我依旧决定进去看看。案头是累计成堆的类似于奏章一类地东西。另一边则垒着厚厚一沓书。粗略翻看,有成是讲兵法地,记忆里的雍正似乎并不太擅征战……但此刻的他,为了在那是父皇更是君主的人眼里多一点点信赖与出众,为了一个有着至高荣光的位置,亦是辛苦万分的吧。这种辛苦是来自身体上地,但更多,却也是精神上的疲惫,不知道我始终无法看透的那双冷眸中,究竟掩下了多少不堪言辞的辛苦与脆弱呢? 其实……辛苦的又何止他一个人,那个夜晚八爷伏在我怀里头不可抑止的哭泣,他面色苍白地咳嗽而又不想让良妃担心时对我言听计从的笑语,一样一样,到现在为止依旧可以深深撼动着我的心,到底需要多少爱。才足够他们放下内心的柔软与亲情,一个一个用故作坚硬的外壳去撞得头破血流呢?当之如此地宿命,从来没有问过他们愿不愿意如此。就如同也不曾问过我是否愿接受着时空的逆流一样,其实……不管是八爷、四贝勒还是良妃…… 我们都有着一样的悲哀。 风吹得窗子“啪啪”两声突兀地响,我回过神来,记起了自己来这里地目的,忙清了清神。瞥眼望见一旁的砚台里犹是新墨。他大概不会离开太久,于是倚在书桌旁想等等他。却不料将一幅卷轴似的东西碰掉在了地上,原本没有打开来看的意思,但掉落在地上地卷轴已经松散,半露半掩地显出一个女子地身段,青烟水澹色的旗装勾勒出她精致地身线,让人不知不觉展开了画卷想一睹这个女子的容颜,但仅是刚一卷开整幅画轴,我便如雷轰顶般抖落了手里的画,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怎么也不可能相信,世间竟有与我现在这具身子如此相像的人! 画上那个女子,宛生着一张端庄秀气的脸,含蓄微颌的朱唇,清雅至极的眉眼,却总觉锁着说不出的心愫,虽绾着与人无二的标致的两把头,但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又在恰到之处时没入水澹色的雾霭里,整个人透着一种不卑不亢,却又美得慑人的气质…… 就连同我右耳下那枚若隐若现的红痣,在画中的女子身上也神韵兼具地点了一笔! 轰轰烈烈的雷声忽然就从天际滚了过来,一时又是刺目的电光,不记得我震惊了多久,直听到噼噼啪啪的雨声打在瓦檐、石阶时,我才回过神来……拾起地上的画,我留意到卷轴下的一行字,但似乎因着水渍的浸染已模糊不清,只隐隐约约看到“康熙二十年”几个字,无奈只好细细卷好放回远处,今天在书房里所见的收获带给我的震惊实在太大,不知四贝勒发现我看过了这个秘密之后会如何待我…… 这个女子是谁?她与我说寄的这具身子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为何会相像到这种地步……?我的心绪越来越混乱了,今日虽未见到东厢姐,但这一发现似乎又带给我一团新的困惑,疑云密布、风波纠缠……真的好混乱……哪一日才能真正揭开这些谜底呢? 我浑噩地往房里走去,感觉到一根根细针样的冰冷纷纷扎在我身上,逐渐洇得一身的潮湿,风扫过时的冰冷仿若可以透骨,也许这样会冻得清醒些吧!好让我理清这乱麻一般的现实……记得去年的冬天里,我赤着双脚踩在冰上,彻身彻骨的冷……但一袭温暖的貂皮大袄似乎给了我整个世界的暖,如果那样的暖都可以是欺骗、是悖误……那么如今,便是连这悖误都不再拥有了! 舒颜……曾几何时,那个骄傲锋芒的你,那个丝毫都不知畏惧的你,为何只因时空与环境的改变就迷失了你自己的坚强?不是寄人篱下的杂草,也不是任打任骂的粗使……你就是你啊……怎么会如此奢望别人施予的温暖? ------------ 第七最好不相负(3) 雨水氤氲了双眼,睫羽上沾着晶莹,一滴滚落又一滴沾上……朦胧的视线里,除了漫天漫地的雨帘,好像不再有其他的任何,我手抱着怀在雨中摇摇晃晃地走着,忽然觉得身后有人,忙站住了脚,抬眼一看,一把红色的油纸伞撑在我头上,温婉如斯的声音淡淡地响在一片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我们聊聊吧……。” 缠枝牡丹的鞋面,稳妥地站在一小片凹下去的水涡旁,旗装下摆微微扬动着,时也有水华不知趣地溅在那光滑的缎面上……我将伞推至她头顶,仰面咽了一口雨水,“是该好好聊聊了……四福晋。” 令我诧异的是,她并没有领我去她的房间叙谈,而是在四贝勒府兜兜绕绕了一圈后,才在一处似乎很久没有打理过的屋子前停了下来,看她的神情,似乎对这里有过太多一言难尽的回忆,终究收回了那种复杂的神色,冲我淡淡一笑便坐在了屋前的石阶上,头倚着门廊,这样的姿势娴熟得好像已练就了很久一样优雅自如,我有些诧异地看着她……没想到印象里端庄稳重的四福晋也能如此自然地坐在水渍浸染的石阶上,面对着不知何时会停的大雨,锁了一眉间淡不去的愁思。(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 我学着她的样子也在阶前坐下,替她抖了抖伞上的雨水,盈盈笑道:“福晋心事好像不浅……” 她似是遇到知己般睨了我一眼,唇边漾起一个笑:“有你这样特别的姑娘陪我聊天,再多的心事又算什么?” 很奇怪,她给我的感觉与第一次相见时的截然不同,好像今日看见的不是那个傲然端庄的贤内,而是一个真真切切的女子,也有着属于自己地喜怒哀乐,虽还没有过多言语的接触。电脑站但我似乎……对她有些淡淡的好感了。 我欲说些什么,但总觉得到口边的话亦是多余,干脆生生咽了回去,凝着眼前噼噼啪啪没有尽头的雨在面前激起一滩又一滩水花,零碎得甚是好看。 “素颜妹妹,现在之所以这么叫你,也纯粹是觉得亲热。但往后这称呼怕是迟早的吧……“她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有几分暧昧不明,又继续道“说真的,日后妹妹要是能时常陪我这样静静坐着,在这府中地日子也能充实不少。” 我不解她怎么会突然说这种话。只好生硬地接道“四贝勒跟福晋相敬如宾,福晋又端庄体贴,这样一对璧人又怎会无趣呢?” 她凝了凝神,悠悠叹了口气,“就是这种相敬如宾的日子说网才叫人觉得……”她话只说了一半便摇摇头,突然又道“真是喜欢你这样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不同于别的丫头。怪不得四贝勒也对你如此照看。” 我愣了一秒,不知她这句话是夸我还是取笑我,又想说其实四贝勒如此对我只是因了相貌的缘故,却不知怎么开口,一想到刚才在书房里看到地那副画卷,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像……真是像极了她……” “什么?”我转过头去,发觉四福晋有些恍惚地望着我,口中却喃喃念叨着这几句话。莫非她也看到过那幅画? 我轻咳了一声算作是提醒,她这才回过神来,敛敛神情,说“其实从爷第一次把南苑接进府时我就料到,他绝不单单是因着感情而留下她。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她却是为了圆另一个女人的心愿。” 无可辩驳。我知道她指的是我,但突然说起这些让我有些无措,只能掩饰道“南苑家底并不通达,我与她选秀时相识也算得上是种缘分,当初和四贝勒仅有过一面之缘,纯粹只是一赌而已。” “真不简单……这一赌便赌上了他的心。”她浅浅微笑。 “福晋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亦微笑回望她,目光坦然。她定定看了我许久,才扬声道:“我一直将她当妹妹看待,这么些日子以来,她地确是安分得……有些过了,素颜妹妹这么伶俐的人,似乎并不预备她的一些举动。” “四福晋看得起我,是我地荣幸。只是……我所认识的南苑不过是当初那个初进宫的,什么都不懂的南苑,不错,我的确是帮过她,但人有各自的选择,我们走的道不同,所以过了分岔路口她便是四贝勒府的格格,荣宠自在皆不由我,我只不过是宫中一个普普通通地宫女,福晋今日找我要说的若只是这些,我想……我能给的答案也只有这些。” “或许你会觉得我跟你说这些只是出于一个女子的虚荣与占有……” “难道不是吗?” 她闻言一笑:“我从来也没有尝试过,什么是真的感情,似乎从一开始就是命定,命定地家世,命定的婚姻,命定地人,都注定我要在这四贝勒府里过完这一生,所以如果不追求,不作他的后盾,不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这一番苦心维持的相敬,我恐怕很难……” “怎么会……在别人眼中,你就是端庄的四福晋啊!没有谁可以替代得了你的。”我不知是出于安慰还是为何,脱口而出了一句话,却有种莫名的心酸感。 “如果没有遇到你,也许我会这样想,但是……人的感情一旦变了,便会一发不可收拾,我以为谁都无法触及爷冰冷的隐藏下真实的心事,但是从我第一次看到爷放下手头的政务去学着怎么洗碗,从他的贴身小厮那知道他隔三差五便要去内御膳房那种下人们呆的地方,从我无意中发现他专门寻了人来理清一种药的药理,我便迫切地想要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竟会让他如此上心!直到那天他抱着一个女子,一言未发地疾走进南苑的房间,手指松都不肯松一下,直到我看到他那么失魂落魄的样子,直到我在门外所听到的那字字句句,我就知道,这便是那个女子了……看清你的容貌时,我一刹那就明白了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如此待你……其实有那么一刻,我是替他感到幸福的,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弥补得上那个空缺的人。” ------------ 第七最好不相负(4) “四福晋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像一个人?”我揣测着她的心思,若有所悟地问道。 “原来你竟知道?”她显然有些诧异。 “也许……但我真的不懂,这究竟是福分还是累赘。”我避开她的问话,自顾说道“就因了这幅皮相,改变了很多事情,但这种种却都不是我想要因着面貌,因着像另外一个人而拥有的,谁都体会不到那种感觉,有人认真望着你时,不管带着怎样的目光,都是穿过了你向另外一个地方看去。” “不!这或许也是一种补偿,有的人的出现,也许就是为了成全另一个人……的补偿。” 有的人的出现,也许就是为了成全另一个人的补偿……那么我作为一个时空的漏洞,出现在这个时代,也仅仅只是一种补偿么?又是为了成全谁呢? 待到雨落重檐一两滴的时候,我才与四福晋各自转身离去,她与我聊了很多,但总觉得,她始终没能将真正想要说的事情表露任何,人就是这样的自相矛盾吧……和姐姐一样,她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女人。 夜里我合衣躺在床上,却听见几声稳重的步子迈进了我房里,能这样镇定自若地度进房里来的人,我想……也只有一个吧!起身背转过身子,听见有些凝重的呼吸渐渐逼近,我深吸了一口气“等您很久了。四贝勒,我没有想过您会失约。” “是,我失约了。不过以后……也许你也见不到你想见地人了。”他语气平静,没有太多情绪在里面,但话一出口,便让我觉得背脊一阵凉意。 “什么意思?”我赫然转过身挑目望着他,但因了没有掌灯,黑暗的房间里我的目光也陡然削弱了几分。 “东厢姑娘救不活了。” “你说什么?什么叫做救不活了?不是你一直在给我出谋划策?不是你替我买通了杂院的幺儿?不是你答应过会帮我吗?堂堂四贝勒想要救的人怎么可能救不活……我知道了……你一定又是在骗我。放心,这样的把戏我不会再上第二次当!” “我何必骗你?你只需问问自己我何必骗你?东厢姑娘对我来说有任何的利用价值麽?” 他抢过我的话,言语里终于有了几分情绪。 “那我怎么知道!你们王子皇孙向来视这些人命如草芥,若是有什么利用地价值。==哪里管得上这区区一个下人的生命!”我一时口无遮拦。心中起伏一大,脱口便说出了这些早就憋在心里的话。 “这么说来……你觉得我帮你不过是为了利用你们?呵!”他冷冷地笑了一声,原本就黯淡的光线里他地眸色沉寂如一片冰凉地湖水,寒气逼人,“是啊!我就是仗着身份视人命如草芥。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死在这里?” 他话还未说完一双有力的手便朝我而来,我闭上眼自觉地将脖颈迎了上去“来阿!我在你们眼里不过是个低贱奴婢,数着规矩算早已不知犯过多少掉脑袋的罪。能死在四贝勒府里,能得四贝勒相送一程,何其有幸!” 卡在我脖颈上的手突然地一颤,让我周身都泛其一片寒意,哽咽了一下,突然想起第一次遇见他时。似曾相识的景象。如今却重复在我地身上……早该预见到的,作为一个现代人的我。丢失了原本有棱有角地性格,就算是知道了结局又有什么作用,我预见不了自己的未来,我谨慎地走好每一步,还是会跌落,还是不知道方向,为什么不由着自己原本的性子,直率一些、大气一些?勾心小计尚不可防,时空殊途尚不可知,难道连坦然、潇洒的活这一生的勇气也没有吗?不能畅意生,何妨痛快死? “你倒是真不怕!”他忿然甩了袖子,还是把手挪开去,只是这句话意味不明,不知是嘲讽还是奚落,管他呢!我何须在意他的想法,“怎么……?四贝勒怕了?” 他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淡淡道:“怕了!谁让是你……” 时间静谧了几秒,我也不再与他争执,“东厢姐……是真地……?”察觉到自己声音地喑哑,我没有再说下去。 也许是我花了眼,他眼中迅速地闪过了一丝疼惜,转过头去:“你知不知道,我比你更想救活她,她曾是我额娘身边的人。” 眼前一黑,听他如是说,看来是真地了……虽然不愿相信这样的收尾,不愿承认自己的无能,但事实不得不面对,从开始我为了东厢姐而求他,到现在被软禁在四贝勒府里躲去本应的追究与责任,他有何情理需这样做?南苑暗示般的妒意,四福晋欲言又止的心绪,都让我明显感到了自己寄人篱下的多余:“我知道您对孝懿仁皇后留恋至深,巧合的是,我和娘娘面孔惊人地相似,四贝勒也许是因此才对我另眼相待的,但无论如何,都请贝勒爷明白一点,我和娘娘……是完全不同的人!除此之外,我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奴婢,四贝勒因为我而落下的一些口实,是否值得,希望四贝勒能够考虑清楚!” “你普通么……你和额娘一样……从骨子里和这里的每个人都不太一样,但你和额娘也不完全像……如果我做的这些事不仅仅因为你的相貌与额娘相似,你愿意接受吗?你觉得值吗?” “值不值全凭贝勒爷您一句话,要我来说的话,若四贝勒真为奴婢想,倒不如还奴婢一个平静,真实点的生活,也减免了奴婢心里亏欠您的心思!”话说得委婉几分,寻思着硬的不行,软的总能管用,想不到他一句“就是要让你觉着欠了我的。”而让我一时语塞。 看着他旋即要离去的身影,我忍不住问了句,“四贝勒打算几时让我走?”他偏头稍稍扯了扯唇角,“是我亏待你了?等不耐烦了?” 自知与他周旋下去亦是无用,我干脆直接切入了重点:“我还想求四贝勒一事,可否让我见东厢姐最后一面?” 他眉峰陡然一锁,眼睛里蒙上一层雾霭,我看不出喜怒,只觉他的神色有几分蹊跷,半晌,他抬头应了我:“明日!明日我来带你见她。” ------------ 如此便可不相误(1) 对于四贝勒,我讳莫至深,无法全然揣测他每句话的虚实,却总也无法断然的拒绝他,室门微开一线,疏淡的光芒理不清是星子还是晨曦。 明日……明日又是怎样的一日?反反复复如此多的明日,却从来没有哪一天,不是造化弄人。迷迷蒙蒙之间,身子一轻,感觉是被人抱了起来,我清醒地睁开双眼,赫然发现自己正被四贝勒牢牢圈在手臂里,大步地朝外走去。 “去哪里?”我理清了状况,忙挣扎着问。 “不是答应你了吗?去见你想见的人!今日我可没有失约。” “可是……可是四贝勒总不能这样带着奴婢去啊!被贝勒府里上上下下这样多人瞧见了成何体统?奴婢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我急忙摇头想要逃脱他的圈抱。 “谁敢?谁敢把刺儿往你身上扎?我胤会放得过他们么?”他不深不浅地笑了一下,突然发现他颌下有几刺未理的胡茬,这些日子他很忙吗?我不由怔怔望着他面容,很少这样近距离的观察过他,如今正当壮年的他,却也免不了有些凹陷的眼轮,他的心事……该是颇重的吧!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恍过神来,立马别过头去,却又感觉到他似有似乎的嗤笑声漫过我耳际,平复了一下心情。我稍稍顿了一会儿说:“四贝勒操务国事……也当要多注意休息……” 感觉到脚下步子一滞,却又很快加速了步伐向前走去,直到在一辆马车前才收住步子,撩开帘子将我放在马车里地座椅上,便沉默着放下了帘子。一路上,只能偶尔听得一两声扫鞭子的声音,驾马的声音也难得听见。我不敢撩开帘子张望,便一直坐到马车停住了,才探出头来。 是一个身穿绛色马褂地小厮接了我下马,便径直引我往一方不大不小的四合院里走去,绕过偏廊时,我忍不住问了一句“四贝勒没来吗?” “爷就在厢房内等您。姑娘您看稳路。”那小厮恭敬地回了一句,说话间眉开眼笑的,倒是招人喜欢。 “你叫什么名字?”我不禁又搭讪了起来。 “嘿嘿……小的名叫李卫,江苏铜山人!”他回头又是一笑。一股子机灵劲显露无遗,和他的主子比起来。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只是他刚刚一句话,却让我心头一震,李卫!原来他竟然就是李卫?!历史上大名鼎鼎地李卫?电视剧李卫当官里的李卫? 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个小厮就是如许著名的人物,但转念一想,历史上地李卫的确就是江苏人。==不由得对眼前之人刮目相看。“姑娘有事不?爷吩咐过小地一路仔细照看姑娘,没事别惊扰您,您有什么吩咐,尽管给小的说,小的立马去办!” 心里一阵暖意漫过,我忙答道:“诶。不必!我也只是听你的口音有些熟悉。才会问起你的!” “这么说……姑娘与小地是同乡人?”他一听立马喜了,口音也再不抑制地泛滥起来。 “不……我自小便在京里长大……”奇怪……明明不是江苏人。素颜也自小生活在京城,为什么这样的口音带给我如此强烈的熟悉感,甚至还有……隐隐的心痛? “哦!嘿嘿……”他憨笑了几声,便替我打开了房屋,自行退到一边去。 他的背影砰然闯入我眼前,与此同时的还有一旁床上白布掩下地身体,我情不自禁地奔过去想掀开白布一探究竟,却被一只手拉住。 “你放手!你说过让我见她最后一面地!”我狠命甩开那只手怒道。 “死者已矣,你又何必再执着于这一面?多见一面便是多给她增添一份牵挂,相见不如不见,让她安心去吧……”他没有正面看我,侧脸上的阴影似乎若有若无隐藏着什么,看见他指间一拨一拨地佛珠,猛然想起历史上的雍正是忠于佛教的,怪不得会说出这样的话了,只是我骨子里还是一个现代人,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封建迷信,终了的人也不让我见上一面,我怎敢轻易相信他人口中所说的死活?! 猛地挣开他,我掀开白布,却骇然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刚刚看到的是什么?那是什么!一具早已烧焦的尸体,辨不清楚面容,只一刹那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容闯入我眼帘,此刻脑子里紊乱得无法控制,或许……我在那张面孔中还看到了些许狰狞? “不!东厢姐怎么可能这样惨!不……”我失声地抱头蹲在地上,身体无法控制地**着,却没有一滴眼泪,空洞……冷……我感到了一种浸骨的寒冷,正在突破了我的层层坚守袭体而来,我狠命地抱住自己,直到感觉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包围着我,强有力的大手似乎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用他所有的温度来包裹我,看见了他发白的指节,看见了他沉重的吸气声,却甩不掉头脑里噩梦般的景象,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发疯似的挣脱他,却控制不住重心地“砰”的一声撞到了门框上,麻木……然后是拼命地奔跑,一把将毫无防备的李卫从马车上推下,自己一跃上了马背,漫无目的地驾驶着马车冲过了街道。 其实是清醒的,清醒地知道自己不会骑马,清醒地看见街道上被我吓得大失神色四处逃窜的人们,清醒地知道这样冲出去脱离了四贝勒的控制我将无法预计我的下场,但依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在马上颠簸摇晃着,脑子里成片成片是方才的景象,忍不住趴在马上干呕起来,却又听到身后急促的马蹄声和响亮的挥鞭声,咬咬牙,将手中的鞭子用劲抽打在马臀上,然后抱住马脖,闭上眼睛感到凛冽的冷风撞过我的脖颈。 “哐当… 一前一后的两声马嘶逼迫住了这样的局面,也许马儿受了惊吓,马车没能停下,但却感到身后已多了一个人,替我稳稳控制住缰绳,却还是没命地加了速度往前冲……我睁开眼睛,依稀看见眼前被踩得破烂的摊子和四下无人的街道,却依然是一阵接一阵的晕眩! “呕……”我捂住胃,却依然抵挡不住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伸手一抹,才发现满头满脑都是冷汗…… ------------ 如此便可不相误(2)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想死吗?好阿……我倒想试试,你究竟有多大的胆子他反身过去解了马与车厢的套架,撤下一匹单马来,狠狠甩下几鞭子,竟解下了赖以控制的缰绳,任由马儿没了命似的往前跑! 我是冲动了,我是犯糊涂了,可是那又如何?我算得上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一生,我似乎看得太轻!而他呢?他还是野心待发、成竹于胸的四皇子,他是未来的雍正皇帝,他有一国的子民需要去负担……他怎么能够赔上命陪我玩这种赌命的游戏? “四贝勒!你疯了……?!快下马!”抬头看前方尚且平坦的道路,此时下马还不算迟,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危,于是我死死掐了掐他的手,喊道。 “下去?!怎么……输不起了?刚刚是谁逞着能驾马往外冲的?刚刚是谁不知死活的?你什么都知道!怎么就不知道要珍惜自己?”他没有丝毫动摇,声音也在呼啸的风中变得若有若无,我只好咬咬牙愤道“奴婢命薄,本就不如贝勒爷的金躯贵重,况奴婢性命毕竟只为自己一人而存,而四贝勒呢?难道四贝勒是那种仅凭一己私念就置天下苍生于不顾的自私小人吗?四贝勒心中的宏图抱负哪去了?四贝勒那种心系天下的承担感哪去了?原本素颜敬您畏您,因着您是个有担当的人,现在素颜瞧不起你……打心底里瞧不起你!” 腰间一紧。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他终于有所触动,我没有回头,但不知为何就是感觉得到他瞳孔骤缩地寒意。感觉的到他一身的冰冷,试图掰开他地手指,却被牢牢锁在他指尖,那样的用力,那样的狠命,紧紧地从身后抱住我。下颌卡在我的锁骨上,疼得我不禁叫出声来,他却没有丝毫反应。 冷风彻人,冻得我的面庞与双手都感觉不到寒冷。却有一个这样让人惊心动魄的男人,似乎要把他身体里所有地寒冷都排解出来给另外一个人。似乎只有那样他才能够感觉到分毫暖意,那样的霸道,那样的不容拒绝!使得我在一瞬间都有些呆愣,这样的感觉真切……却又好像特别地久远……恍惚间让我产生一种错觉……是不是两个冷到极致的人依偎在一起,便可以获得炽热地温暖?是不是就如同抱团取暖一样。暖人心的并不是温度,而是……不再孤单……? “你是懂我的!你知道我心里想要的是什么,你知道我的抱负!你们总是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就让我以为没有人懂我,就让我始终是一个人在撑着!为什么……你们都一个样?”他在风中有些悲戚地喊着,我不确定这些话究竟是喊给谁听。[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我们?”也许是速度太快。我还未说完便有风灌入我口里。生生将我未说完地话咽了进去。 “为什么一样能让我感动……为什么一样都让我挂心,不让我省心半分……额娘……” 额娘……我与他的额娘真有如此之像么?那副画像断定了我的猜测。但性格却并不一定与我相似吧,毕竟……再相像的人也隔阂着三百多年无法跨越的鸿沟吧。此刻,我是被他压在怀里的,没有丝毫动弹地余地,听到一声突然地起喝我不自觉抓紧了他的衣襟,抬眼一看已驾着马冲到城郊,前边不到一百米处便是个山坳,从这样陡地坡上下去……我无法想像后果!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挣脱四贝勒让他在这百米之内跳下马去,而要想有一个人下去,必定还需一个人稳住马儿不让它躁动翻蹄…… 我拔下头上的钗子,猛地刺向他牢牢锁住我的手,一下!他的手竟然没有反射性的松开,鲜红色的血溅出来,沾染了我的衣裙他的袂,两下!三下!他好像是个失去了痛觉的人……丝毫不知避退!没有松开的手,从强有力的锁住我到已无从用力的拽着我,那样强硬!始终不知放开……我终于扔开钗子开始掰他的手,“四贝勒……算我求您!下马吧……你我两人至少能有一日平安无事!” “那也是你下去!”说罢,他便开始调整姿势,预备着将我推下马。 没有语气的话,响在我耳畔,真的……我没有办法不受感动!只是不行……我不可以是这样自私的人,既然来了这个时空,我就一定有来这里的意义,或许时间太过短暂,不过也许救他这一命……就是我的使命也说不定!他最后一根手指离开我指尖的一瞬,我听见他低声问了句“素颜……这算不算你第一次为我哭?” 那之后是跌撞的混乱,灰尘……不知道算不算是所谓的人仰马翻,我只记得,在掰开了他最后一根手指时,我趁虚将他甩身推下马,然后是铺天盖地而来的灰尘与碰撞,好像有坚硬的物体划开了我的皮肤,好像有马蹄践在我身上然后再听不见马嘶声,好像身上四处都有火辣辣的伤痛却不知哪里更痛,好像有一个漫长而混沌的黑暗,还需我去熬、去度过…… 疼痛……快要支撑不下去的痛一点点侵袭着我,好想平稳地睡下去……告别这里的一切……那样明亮的光,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套……以及雪白的病服……凭着我已有些久远的记忆,这里是医院!难道……真的回来了吗?只是为什么我是这样的轻?轻到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轻到似乎没有一具身体足够我支撑。奇怪,我好像并不是一个实体……莫非……现在的我只是一具四处飘零的魂魄?我试图从这个毫不动弹的身体里脱离出来,轻轻漂浮在半空中,有些无法相信眼前的 那个身穿病服紧闭着眼躺在病床上的女子,正是我舒颜!而我身侧的那个身影正为我接着食管运送流食,病架上的小牌子上用清晰的钢笔写下了几个字:稳定无异常迹象。” 植物人!这三个字如雷轰顶般击在我心上,刚巧是我回古代的时间,原来在现代……我却成了半死不活的人,如此拖累家人,既然命里注定这样一劫,上苍又何不直接让我了却来得痛快呢!正哀叹着命定不公,我骇然凝着眼前的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个女子……一模一样的双眸,一模一样的眼神,一模一样的……清冷! 银祯。 胤。 我也许已有些明了。 ------------ 如此便可不相误(3) 夏日里一场暴雨刚过,热气蒸腾充斥在山林间,显得格外热……香山原本不高,眯着眼睛往山脚下一望,名牌跑车,聚成一堆的人群……让我嘴角扯起一丝苦笑。 “舒小姐,您有一丝尾发没有梳进去,我来帮您用发卡别上吧!”婚嫁照相馆的首席化妆师替我摆弄着头上繁琐的发型,一手递给我一面镜子,我偷偷撇眼望向停在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望向车窗里那个远到模糊的身影,心里的苦涩又泛滥起来,手一抖,镜子“啪”地一声摔在地上,低头望去,自己的影像被分成一块块的碎片,那样的不完整,伸手拾起一块,却不料划伤了指尖,血珠子一瞬就沁了出来,化妆师忙打开我执着碎片的手说“这就快要新婚了,怎么还这样不小心呢?一会儿照相尽量掩着些,小心别把这指尖露出来了!” 说罢,又继续摆弄着我的头发。 我将沁出的血珠子吸进嘴里,一股涩涩的味道充斥在口里,眼睛又有些潮……因为是女子……因为我们都是女子……所以…银祯…我们不可以!我答应过爸爸的,答应过……嫁给那个我不爱的男人,然后……忘记你!离开你! 进大学的第一天我们便同寝,四年来你的照顾无微不至,在那样多不理解的目光中我们都坦然地走了过来,进入社会,然后工作、适应……那样多复杂的人心与繁重的工作,你都一直支撑着我,我们却从未想过以后。 原来生活本就是个天大地谎言。有些感情在人眼里原本就是歪曲的、不应存在的,不凑巧地是我们偏偏遁入了这样的谎言里逃不出来,而身边的人却极力把我们拉扯开来。往不同地方向推动着……是阿!他们期望为我们圆这个谎,只是从来没有任何人真正感受过我们的感受…… 看看不远处那个光鲜的周礼,笔挺的白色西装。高贵的气质,无论人前人后都被捧得高高的周董那便是即将成为我丈夫的人吗? 我了解他吗?我爱他吗? 是……我承认他待我好……甚至不比你差。只是他并不是你,他没有与我经历过那些一个人在外螳臂挡车的日子,他没有尝试过作为一个初踏入社会地人毫无经验的懵懂与无助,他与我没有过任何曾经,所以……我和他没有感情。== “我和他,没有感情……”我细声低喃了一句,却不料被身边地人听见。几乎是同时,好几个人扳住我的肩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呵!真的有些可笑……我没有想过要按自己的意愿行事。我一直都因着顾及父母的感受怕他们承受不起而尽量妥协着,我甚至都身在这里赶拍着婚前的婚纱照……难道连一些自己地思想都不能够有吗?伸手推开旁人跑开了几步远,却不料一脚踩空,还来不及抓住滑得厉害的山壁,我就已被曳地的婚纱绊得从山上滚了下去,跌倒的一瞬我看到了一个期待很久的身影冲了过来。没有在意任何人的眼光,没有一丝一毫地犹疑,那样坚定地冲了过来,即使我知道……也许为此地代价是再也无法清醒地看着她,我依旧是感动的…… 终于,因着似曾相识地疼痛与混沌的意识我记了起来。银祯……在我的生命混沌得只有一个尚且活着的概念时。她始终都没有放弃过我,一如她当初笑着答应过我的。任何时候……她都不会放弃我!任何决定……她都会一如既往地支持我!就如同我与父母妥协的那一时,我告诉她我将与另一个男人结婚,她也是那样平静的接受,笑得那么自然。 其实认识她时,总觉得她是个太过清冷的女子,不论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让人觉得有些难以接触,久了才发觉……这个女子,有常人无法想象的刚强,骨子里更近似于男子的性格,让我一直依赖于她,离不开她……直到产生了那种……依恋的感情。 “蠢女人!今天是多少天了?你还没有醒……其实,我也已经习惯了,每天盼啊盼……每天都会失望,其实能够这样天天和你说这话,也挺好!不是吗?今天我又在西单买了两个面人儿,记得那时你最爱吃,吃完了一个还要抢我的……今天我第一次吃完了两个面人儿!我特开心……真的!” ……江苏话,有些沙哑的特别的嗓音,骨节粗大的手指……这样熟悉的一切,让我心痛得发酸发紧,只不过我只是个什么都触碰不到的魂魄……连眼泪都没有! 难怪……在和十四路过那个木雕摊子时会勾起记忆深处的一些东西,却就是想不起!难怪……在听到李卫那一口江苏话时会有种隐隐的心痛……原来在我踏上时空逆轮的那一刻,上苍夺去了我最为珍贵的一段记忆,有关于一个人的所有记忆……所以我才是不完整的,所以在见到八爷时,我会那样笃定而欣喜的认为我找到了自己的缺失……难怪一直以来都觉得有一个人在心头呼之欲出,却就是找寻不到…… 这相似的眉眼,这相似的清冷,相似的眼眸……他给我的不可忽略的安稳感,他陌生却似乎在很久以前就已深刻都骨子里的香味,他在火种救我那一刻带给我的依赖感……以及仿佛等待了千百年,就只需在那一刻接住你一样的感动…… 这所有所有……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他们……是一个人吗? 这便是我命里该有的劫数?注定在一个时空得不到,于是蒙着上苍的眷顾给予了我不一样的人生……我是不是应该懂得珍惜,带着一颗感念的心去那个时空好好生活? 但如今,这虚体又能代表什么?是我不懂珍惜的惩罚?是让我明了这个中缘由的途径?是再也无法抉择地飘荡于世间?还是……这一切根本就是南柯一梦?过眼浮华? ------------ 如此便可不相误(4) 魂魄……游荡在这个再熟悉不过的世界,看着眼前所有,满目怅然。这便是命运交给我的选择吧!两生之中择其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银祯……若当真是你,那么这一次……请再不要让我忘记,今生点滴,往生尔尔……这些落积于生生世世中最原始的痛与记忆,是我们得以相遇的救赎。 以何因缘,得知宿命。断欲无求,当得宿命。我长笑不止,人的俗、人的卑微……就在于被这剪不断的羁绊深深牵引着,在蒙昧中兜兜转转,何其有幸我们能够再次遇到,或许我……就是最最幸运的那一个!与其在这一生与一个不相知的人浑浑噩噩过一辈子,还不如早些放下,不再拖累那些爱我的人,毕竟在那一世,最为期待的那个人,依然还在等着我! 如是想着,我伏进了自己那具身体当中,举手抚了抚银祯熟睡的面庞,拔下针管,咬破手腕,静静躺在病床上,血渐渐浸湿床褥,感觉自己的灵魂一点一点开始抽离……对不起了,银祯!原谅我无法此生和你在一起,但别担心!很快……很快我们就可以相见,纵使那时的你并不知晓我们命运的羁绊,但没关系……我对你自始至终,始终如 胤……从未如此感受过我们的贴近,那么多次你紧紧拽着我不放时,你在冷风中强拥我时,你抱着我穿过四贝勒府的众目睽睽时,我始终是抗拒的!只有这一次……我是如此渴望靠近你,渴望触摸到你消瘦地身体。你清冷的双眸,你的灵魂……靠近你,似乎那上百年地光阴都在弹指一瞬间变得不再是距离。 “咝……”好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却被一双大手温柔的拉开,我在哪里?刚刚那一切是梦吗?还是真地如我所愿……回来了吗? 慢慢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湛蓝的天幕,星子稀落却都散发着疏淡的光芒,那样柔和平静。我动了动脑袋,发现一双熟悉的眸子正仔细望着我,似有些不可相信“素颜……你醒了?” “嗯……”我冲他眨了眨眼睛笑笑,有太多话想要告诉他,但这虚弱的身体却只轻轻溢出了一个音。 他许是见我的表情和以前大不相同有些诧异,自顾自地说了句:“这样的陡坡上你滚了下来……居然没事……” 对阿!我是从那片陡坡上滚下来地。那么现在我应该身处在那个山坳里,他呢?他怎么也在这里? 他似乎看出了我在想什么。有些掩饰地望向了别处:“我不会见死不救,特别是对于你这样的……蠢女人!” 蠢女人……一种特别地感觉弥漫上了我心头,银祯……你还是你!原谅我明了得太晚…… 我一时想起那日被他从围困住我的大火中救出来时,他也是这样低低嘲了我一句,如今听起来,竟然是这样的窝心与亲密。我佯装不服气地顶了句:“你说谁是蠢女人阿?” 他沉默冰冷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意,摇了摇头……又停下来,恢复了从前一样的冰冷,有些陌生地看着我,带着不可阻挡地压迫感“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阿……当我什么都明了的时候,你依然是一无所知地。我在你心里。依然是那个偏执莽撞的素颜,我怎么能以这样的面孔出现在你面前呢?我还是要做原来的素颜。还是要谨慎而卑微的生活在这个四处都是钉子的环境里,不同地是,我多了一分勇气,那是胤(银祯),你带给我地勇气! 我莞尔一笑“方才算是我命里一劫,我福大命大没有死,怎么能不庆幸呢?” “呵呵……是该庆幸!”不知是他太过欣喜还是为何,竟然一时都无语,这不像我认识的四贝勒。 “那东厢你算是看过了,等回去……我定会厚葬她地。”他面色凝重,似乎有着太多说不出的心事。 心情因他的一句话而变得低落,变得五味陈杂,“东厢姐……她在我四面无亲的时候帮过我,给过我依靠。就算有的事情我怨她……但我更加感激她……” “我知道……”他用满是茧子的手摩挲着我的手背,有微微挂擦的刺痛,我低头看,身上裸露的皮肤已没有一处完好,不是擦破皮还带着血迹就是大块大块地泛着淤青,原先还不觉着痛,现在一看到满身的伤,才感到疼痛不可抑制的袭来,寒风冷冽在山坳里,刮过我的皮肤,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反手抱住自己,希望能给自己一点温暖。 “冷吗?”他一边解衣一边问,不知为何声音已有些沙哑,却是万成不变的冰冷。 我瞥了一眼他苍白的脸和有些发紫的嘴唇,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并未理会我的反应,将外套披在了我身上,衣裳上仍保留着他的体温,一时间我躲在这个小空间里骤然感觉血管里的血液又重新流动起来,却见他只着了一身单衣在寒风中硬撑着,我几欲开口,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视线划过他并不宽厚的身躯,落在他的手背上,我吓得喊了出来“四贝勒……你的手背!” 他低头一看,修长白皙的手背现已被划开几道长而凌落的口子,血大概流得急,止住之后亦是结起了厚厚一层血咖,我有些不忍,唇齿间好半天挤出了几个字起……!” “无碍。”他淡然地置之一笑,用手拂拭过我有些湿润的眼角,几分郑重道“足矣!今日你已为我留过一次泪,够了,至少……证明你对我的在乎!我不希望你再为我哭,今日是这样,明日……将来……亦是如此!” 我跌坐着仰望着他,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一片寂寞,第一次如此透彻地看清楚,他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人,不过是善于把伤痛泪水掩藏得比常人更深一点,不过是更渴望温暖与亲情,所以自欺欺人地把自己伪装得更坚韧一些……方才那番话,并不是一堆虚无的许诺,更不是一片难耐的寂寞,我知道他骨子里有着同我一样的自不量力,妄想着螳臂挡车,保护身边所有的人,他的额娘……他的妻室……他的十三弟……亦或者现在的我…… 想撑起来走几步,却不料脚下麻木得没有直觉,我皱了皱眉,他却将我的身子安靠在一块石壁边“你驾着马冲下来后便昏睡到现在,李卫他们该很快会带着人马来救我们,只是天色已晚,我们恐怕要在这山坳里过一夜了,我去拾些柴火来,你呆在这儿别动。” 我点了点头,心里有些酸楚,真是难为他了,从小衣食无忧的皇子,却甘愿做些捡柴火的事情,他大可以丢下我一人回去吧,只因为……我是个蠢女人!唇边逸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虽然寒冷,虽然遍体鳞伤的痛,但此刻心里,却竟是这样的温暖与甜蜜……甚带了些微的……依赖感。 ------------ 第八最好不相许(1) 用捡来的柴木点了一处篝火暂作取暖,火苗幽蓝色的光在夜风里飘忽不定,时而有干柴噼噼啪啪的几声响,风刮得正紧,山坳深处不时传来几声令人心悸的风号声,我困得有些架不住眼皮,却实在因着凛冽的寒风而睡不下去。(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 四贝勒小心翼翼地守着火,生怕这唯一的暖源灭了,我便隔着火苗努力撑大自己的眼睛看他做事,突然腹腔中传来几声怪异的声响,我不好意思地埋下了头,尴尬地笑着“嘿嘿……有些饿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了我一眼,为难道:“这会儿要我给你找食物可是不大可能……这里正是城郊,不至于有豺狼野兽这样的野物,更没个村落人家……先忍着点吧,我再想想办法。” 我点了点头,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来忘却腹中的饥饿,于是不自觉地哼起了一首歌:“你的呼吸你的眉眼,裹住我的冰心一片。我的祝福你会了解,你是我最想还的愿……月有盈缺而爱自成圆,总有一天再相见,我的依恋你该了解。灵犀相通心相连,千山万水如千丝万线……” 他遽然抬起头来,饶有兴趣地问我“这是什么歌?” “这首歌名叫《示情》。”示情……我微微一凛,这歌词似乎隐喻着一些东西,你是我最想还的愿,月有盈缺而爱自成圆,总有一天再相见,我的依恋你该了解……我最想还的愿……莫过于是银祯吧,也的确,上苍给了我们再一次相见的机会,只是……你懂我,要我!却不一定明了我对于你的依恋。 “示情……这歌儿很特别。谁写地?” “这个……”我自然不能告诉他这是三百多年后电视剧里的歌,只好敷衍道“别处听到的歌,觉得好听,便一时记下了!” 他的眉峰微变,几分揣摩地看了我一眼,“和硕额驸明尚的养女……也是自小在京城王府里长大的八旗女子,你身上却总有种别人没有的新鲜感!你不把我们这些阿哥放在眼里的胆量,你明事理的通达,你一眼就能看穿很多事的原委,却从不强求什么!你究竟是谁……” “我……呵呵……四贝勒对我还不够清楚吗?我郭洛罗素颜。自小父亲战死沙场,母亲殉情于父,自幼便仗着爹爹宠爱长大。性子难免不够谦温……” “战死沙场?你知道是哪一场仗吗?母亲殉情于父?有谁能够作证?你说地这些,不过都是八贝勒府的人教你的吧?”他满是不解地看了我一眼,“说到底……我真是很好奇你究竟为何会这样像我额娘……” “贝勒爷应该知道我在八贝勒府时因故受伤,前尘往事都一概不记得了,素颜现有地记忆,都是从八贝勒府醒来的那一刻开始的。==” “所以你满心满脑的都是老八……怪不得……”他冷冷地偏过头去,没再看我。 我哭笑不得,他这是吃的哪门子醋阿?刚刚一连串地逼迫已是让我出了一身的冷汗。突然又情绪变化如此之快……我只觉得口干舌燥,实在无心和他辩解什么,自顾自地发起呆来。 “你还饿吗?”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让我着实摸不清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废话!又饿又渴!” 他一愣,随即道:“现在我真有些相信你是从小惯坏了!” 我这才发觉,刚刚一激动。竟脱口而出一句毫无礼数的话,没想到掩掩藏藏这么久,还是不经意间露了自己的本性,只好顺着话接下去“四贝勒还是早日明了地好,素颜根本就不是您所想的那种贤淑达理的女子,甚至有些粗野。几分心智与伪装,全然是为了在这宫中自保而已。” “我从来也没觉得你是什么贤淑女子!倒是有几分欣赏你这种随遇而安的不羁性子!你若与十三弟作伴,定是对知己!” “十三阿哥为人爽朗,我很欣赏……你……你做什么?”眼见着他朝那匹摔残了的马走过去,抽出剑就欲刺过去,我忙叫住他。 “马血解渴。马肉解饥!”他玄墨色的长裾在风中抖荡。我顾不得身上的疼,骇然扑过去夺掉他手中地剑。心有余悸地央求道“我……我挺得住!” 他的眼中有一丝惊诧一闪而过,随即放开手,顺从了我的意思,半晌,我们之间都已沉默相待,看他这样的一面已不是第一次,第一次见他时,便亲眼看他生生扼杀了一个生命,时光陡转,或许我一颗心已打磨得不再棱角分明,不再把爱憎,是非看得那么重要,也逐渐适应了宫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可要我为了自己的温饱而喝下这带着温度地马血,啃食这鲜活的马肉,我的确做不到!也不需要做到! “你还不够心狠手辣……在这宫中也是一样,不单是在人为难于你时懂得自保,若不会反击,只有节节败退。额娘……便是在这样的争斗中得以有生存的地位的!” 我知道他指地是德妃娘娘,我也明白他话中所有地道理,是阿……要想生存就不能够仁慈,就必须学会心狠手辣!我点了点头,又苦笑了一下“不过四贝勒……要让我吃下这马肉,的确是做不到……我……还是忍忍吧!”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刚吓出地一身冷汗经风一吹愈发寒冷,我身体有些发抖,他揽我在怀里靠着离篝火更近一些,我不适应地想要挣脱,他却温柔地在我耳边吹气:“别闹!冷的话就乖乖呆着,等你暖和些了我自然放开你,我可不喜欢趁人之危!” “噼啪……”柴火星子又爆裂了两声,他轻吁了口气:“小的时候,额娘告诉我,柴火灯芯发出爆裂的声音,便是贵人要来了。李卫……也该带着他的人马来了吧……” “这么说……那李卫是四贝勒您的贵人?” “呵,人生在世沉沉浮浮,相助于你的人,贫贱也好,卑微也好,却都是你的贵人!所以说人这一生,欠下的债是还不尽的,需要很多次的轮回,很多生……才能够完成他们所欠下的业。” 史书上记载,雍正一直是偏信佛学的,如此看来所说不假,记得在四贝勒府时四福晋曾对我说过,有时候一个人的出现完全是为了成全另一个人,没想到竟真说准了,只是不知道我的出现究竟是为了成全银祯,还是为了成全自己,是否那一世……才是继续此生没有完成的业? 今天第二更求月票和推荐票阿。。。。 ------------ 第八最好不相许(2) 夜里篝火几欲燃尽,夜色越来越沉,身上的痛和寒冷却催使我一阵阵地打着激灵,难以入睡,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腿,却好像要裂开一样痛,我不禁吸了一口气,他忙帮我放直了腿,问道“怎么了?很疼?” 我摇了摇头,半晌才笑道“不觉得,早就冻得没直觉了!” 他闻言立马要伸手脱掉我的鞋子,我却被他的动作吓得一弹,他微微愣了一下,随手拂开我被风吹乱了的碎发,一手揽起我的肩,修长的指尖绕在我脖颈前,道:“一会儿若是疼,你就咬我,小的时候……和着谙达们练完骑射回来,额娘也会这样替我捂热冻僵的脚,冬日里冻久了血便不容易消散,那时我怕疼,揉起来总是哇哇地叫,额娘便对我说:胤是皇阿玛的好儿子,是满洲的巴图鲁,以后也要做个顶天立地的人,疼就咬额娘的手,不许叫!所以那时,额娘手上总是有我深深浅浅的牙印,只是后来……再没那样的机会了!” “四贝勒说的……是孝懿仁皇后吧!”也是,只有提起孝懿仁皇后时,他才会把额娘二字,叫得如此亲切。[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他置之未闻,也许是听到我的话,他的手有一瞬的抖动,却又想没有听到一样,将我脚上的丝屡缠绕一一解开,捧入怀里,我的脸上登时如同火烧红云,裸地蔓延至耳根,一颗心更是难以言喻地悸动,夜色中借着篝火细微的光亮,便看见他的瞳眸烁烁,他手心的温度如同一把熊熊燃烧的大火,从我脚底开始窜动着。快要将我烧尽了……真的,在这样地寒夜里,再也不觉得冷。 可是曾几何时,也有过相似的画面,也有个那样精致完美的人,持着永恒的笑颜,在那个狭小逼仄的空间里,赐予了我多少望之不及的温暖,替我揉散了白日里冻彻的血液。赐予我多少令心都眩惑的空欢。让我明白自己始终都只能是替代。 而眼前的人。是我跨越了两生地距离寻到地温存,这样地温存就像一种归属一样,温暖、踏实……如同日月的东升西落一般确定! “四贝勒……您曾经说过,当您对您铐着枷锁的猛虎有了感情,枷锁便可以解除……现在,不知那架枷锁解除了吗?” 他明显地一怔,大概没有料到我会这样问,半晌后才说:“虎的心不在我,即便是拷着枷锁也无济于事,若是心已归属于我。又怎会忌惮放之于生?” 我微微一笑,不愧是城府颇深的四贝勒,懂得隐藏锋芒与心思,一句话说得模棱两可,却在不知不觉中将剑锋指向了我。 “四贝勒好了当,如此咄咄逼人,莫不是寻思着我的意思?” “不敢!素颜姑娘曾教知过我养虎为患的道理。我若再大意,就对不起素颜姑娘一番苦心了不是?” “四贝勒……如今……猛虎早已屈从了!您大可以将它放于生了!”我垂着眼睑,淡定而确定地道。 他怀捂着我的双脚,明显一紧,瞳眸深深:“我如何知道你的心不过是为了敷衍我?我如何能确定你不过是想逃脱我的控制?” 我不语…… 良久,我颔首低俯在他手背上,干涩地唇游走过那被我刺得满目疮痍的伤口上。沿着纵横的纹路一一用我最深的温柔去悱恻。鼻息之间,感觉到他的手不自觉的僵直、酥软……沉溺! “这双手。我曾亲眼目睹过它的狠,也良久注视过它地白皙,它的修长,它在阳光之间来回翻动的灵动;这双手,用力扼住过我的下颌,让我惊恐!这双手,在火光四溅中义无反顾地抱起我,让我安心!这双手,在刺骨的冷风中强拥过我,让我不知所措……它给了我这么多,我还怎么逃得了它的控制……”我轻声呢喃着,一一细数那些过往,细数那些所有与他的过往,我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他早已走入了我心里。 如果不是知晓两生地缘分,我还不愿意承认他地存在,不敢在这深宫中妄言爱情,而以一颗日趋淡漠的心继续排斥着吧!话到煞尾,我仰面笑望着他:“如今……你信了吗?” 他猛然反手握住我,目光里有我从未见过地固执与感动,紧紧地抱住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被他的霸道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我面色渐露出绯红,在他耳边细声道:“千军万马、日暮穷途……若是有一人为我挡死,可会愿意与他厮守一生?胤……我不要你为我挡死,千军万马、日暮穷途,只要你去,我都相随…… 身子猝然腾空,他双手按住我的背,冰凉的唇瓣堵住了我未说完的话,带着他与生俱来的清冷孤悒一同侵入我,嘴唇被他霸道地咬破,猩涩的味道在彼此口里回转着…… 我清醒地知道,自此一刻的选择,便意味着以后的生活将如同这猩红的血液一般苦不堪言,我懂他的心志,懂他的追求……所以这种苦,分给彼此共同来尝吧! “等回去……只要一回去,我立马向皇阿玛求了你!” “不要!”我断声拒绝,“胤,你的妻室够多了,有嫡福晋,有侧福晋,有南苑……现在如此,以后更是如此,并不少我一个。况且,你有你的家庭,有你的子嗣,若你娶了我,在那几堵高墙之内,我与你的福晋,与你的妾……又有什么两样呢?难道你真的愿意让我同她们一样一辈子守着自己那间空房,日日盼着你能来,做梦都想着争夺荣宠,瓜分你的心?你舍得我同他们一样可悲吗?” “可悲……”他的眉头紧锁,是啊!身为皇子的他,大概从没想过自己理所当然的妻妾也会可悲吧!毕竟,他是三百多年前封建思想下熏陶出来的天皇贵胄,不是那个可以只想着我一个人的银祯啊! “你不愿嫁我……不要名分,我能够给你什么?” “胤……你不懂吗?我要的是一颗真心!我知道也许这有些不可理喻,有些妄想……但是我希望,有一颗能够恒久不变只爱着我一个的心,这也是……每个女子心底的愿望阿。” 他将我的头按入他胸前,有力的心跳一声又一声传来,“听见了吗?这颗心……从始至终,也没有为其他女人跳动过……蠢女人!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明白吗?” “孝懿仁皇后……也没有过吗?” 他的双手骤然间冰凉,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 ------------ 第八最好不相许(3) “贝……贝勒爷!” 身后突然传来人声,他轻轻放开我,抬眼望了一眼来人,和几匹壮马,一顶轿子,目光中有难掩的赞赏。(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 “奴才来得慢了,让贝勒爷和素颜姑娘在这山坳里冻了大半夜,奴才请罚!” “李卫,你来得正是时候,何必自责!等回去,少不了你的赏!”他一面示意李卫起来,一面把我打横抱起,轻轻放进了轿子内。 “奴才料定姑娘定受了些许伤,所以叫人备了轿子一路抬回去,若是用马车,难免路上颠簸了!” 好伶俐的人!我暗暗想,雍正的成功,除却自己懂得藏拙藏锋外,也得益于众多伶俐精明之人的帮助吧!透过车帘缝隙注视着马上之人的双目,沉光静谧深不可测,却又是那样通透的色泽,清明得如同夜空中的星辰,纵使你是在这样的偏角里怀着一颗忐忑而欣喜的心窃视着他,却仍然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那么清晰地了然于他的眼底心里。 康熙四十五年腊月。 朔风飞雪,拍窗有声。我缩在屋内临瘦金体的帖子,不多一会儿,手指便冻得伸缩不得,张口哈着气,我懒懒地向榻上一倒。 门微微拉开,一袭玄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我忙跑过去替他打落一身碎雪,扑簌簌地落在地上,他摘了披肩,忙掩上门握了我握的手,“怎么这么凉?屋子里连暖盆都没有,丫头们怎么伺候的?!” 我摇了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身边常有人随着伺候,况且……年节一过,我也该回宫里继续我地……” “嘘……!” 我话未说完,他便伸指掩住了我的唇,我一急。忙辩道“你可是答应了我的!” “我又没说不许。我像是那样不守信的人吗?”他有些孩子气的一笑“我只是不想一见面就谈这些……” 我讷讷地杵着,从被他从小杂院救出。到在山坳里负伤,到我明晰了自己地心意。如今居在四贝勒府里,竟已踩在了年末地尾巴上,这段时日,虽心里憋着大大小小无数困惑,可我们彼此都默契得都不曾开口。甚至于我央求他让我回宫去负起原本就该是我的责任,他都不加推脱地应了下来,却没有提那些我们心知肚明将要面临发生地事…… “在想什么?”冷不丁的,额上挨了一个暴栗,我回过神来,只见他瞅了瞅自己地衣服,又望了望我。 “做什么?”我满脸不解。[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你这女人……帮我更衣阿!”他似是受了多大的气一样喊道。我不禁想起了这段时间的相处,让我对四贝勒的印象大有改观,他和银祯……真的很像!一样地清冷。一样的隐忍。一样的让人不敢轻易靠近,一样的让人觉得难以接触。其实走近才发现,他们比谁都要孩子气,比谁都要天真,比谁都更渴望温暖,一思及此,我嘴角溢出淡淡的微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收起笑容,替他解下衣襟,满清的衣着甚是繁琐在纽扣,我正与那颈沿的纽扣较着劲,突然觉得耳后一热,一股淡淡的檀香萦绕在鼻息,他濡湿的唇印在我耳后,轻啄了一会儿,暧昧地在我耳边吸气“如此才像跟我过日子地女人……” 我不觉一怔,过日子……多么熟悉地词,当初父母也曾是这样劝说我嫁给周礼,“好好过日子,再不要想着和银祯那么不着实际的感情……”当时语重心长地话犹然在耳,然而如今仿然是一样的人,却跨越了整整三百年的阻滞,成全了这份感情,来得多么不易? 我心生喟叹,轻轻吁气,扬起脸笑得春花般灿烂“胤,你真的喜欢我吗?真的不是把我当做一个怀恋过去的替代品,真的愿意与我过日子?”凝着他深潭般的瞳眸,我痴痴地问,毕竟直到这一刻,我仍是那么不敢相信这时空换来的重逢。 他握紧我的手,那么用力,以至于我感到生生的疼,“素颜,谁都可以不相信我的心,唯独你不可以!从第一次在八哥府上见到你时,我的心就出卖了我自己,也是那时起我才发觉生命中更重要的东西,我原以为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直到后来发现你居然懂我的心思,懂我想要的是什么,你会用与常人不同的眼神直视我,没有卑微,没有刻意……只有一种坦然与执拗,我欣赏这样的眼神,更钦慕这样的人!” “如若……四贝勒在我之后遇到更甚于我的人,可否会有同样的心动?”我依旧怀着一丝不确切。 “素颜,不许你叫我四贝勒,我要你叫我的名字,不带有身份地位的名字!” “…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有一家子的妻室,将来还会有更多,你和她们会有子女,那才是真正的过日子啊……” “唔……”一个霸道的吻突然之间封住我的唇,似乎容不得我再继续说下去……心跳漏了一拍,他吻我……他吻我!该怎么办……我忽然好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般羞涩,脸烧得发烫,呼吸急促得我不小心微开阖了唇,一条滑软的舌趁虚而入,霸道地侵蚀着我的羞怯局促……“要记得我说过的话……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我不会放过你的,你说过……你要陪我!我胤要得起的人,便会要一辈子!” 我胤要得起的人,便会要一辈子! 专属于他的那种霸道,让我心头为之一震,一辈子吗?我当真可以在这个时空停留那么久?不会再有什么逼迫我们分开的外力?但愿吧…… 瞳眸中突然地一片湿润,我闭上眼用额头抵在他胸前,奋力地抱着,这一次,是那么紧,那么地义无反顾……只因我太渴望一个真实的依靠。 康熙四十六年,依旧在整个皇室的一派喜气与祥和中大张旗鼓地来了,只是难以言喻究竟有多少人在看似真切地笑容背后藏着难以揣度的心思与算计……蹉跎的只是时间,而那些虚伪地亲眷交涉背后,多少张细密的网正彼此不让地悄然张开着,属于历史的那一段惊涛骇浪,如今才刚有了些许细微的漾波…… (因为6月份湖南学业水平考试的关系,停更了将近五个月,真是对不起原先的读者。 在六月十号以后会保证每日的稳更,在今年暑假内完本。) ------------ 第八最好不相许(4) 时光陡转,转眼在这个时代已消磨去将近三年时光,第一次出现在八贝勒府里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而今却像是兜兜转转走了一遭,虽未有什么惊涛骇浪之举,但心性与处境却是与当初截然不同了,现在的我……或许更像是抱着一颗倍加感激的心态,谨小慎微地在这个时空活下去吧……因为心里已有了……值得我去珍视的东西。 瞅着铜镜里的自己,已由当初十五六岁小姑娘的身量出落得越发高挑,清秀……只是有心人若仔细一看,便会发现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与孝懿仁皇后竟是越来越像,不论神色容貌,都似是如出一辙,只一想起那幅画卷,我便会莫名的觉得心里一颤……但愿……这只是种巧合吧,偶尔想起在木兰围场的大帐内那位千古一帝看我的神情,我都仍是惴惴不安,不知这太过相似的容貌,在今后的路途中,究竟会是帮了我还是……害了我! 收拾好一些衣物细软,我坦然地站在窗口,起初刚进宫选秀时,也是这样日复一日地看着日升日落,那时……有那个清淡如阳光般的十四,有那个陪我在溪边嬉戏的胤,有……我不愿继续想下去,只让记忆停留在那个时刻,似乎这两年在宫中平淡而压抑的生活都轻浅得不曾发生过,不是没有想过,一入宫为婢,便会少了这样多的自由和朋友……无奈的是,就算找到了内心的安定,我也不愿拘束在这贝勒府里荒其一生。却更没有出宫享受自由生活地勇气与权利,诚如胤所说,我若真想做那有始有终的人,现在便要为自己求一条生路……而若想重新在宫里生活下去,为了东厢姐。为了理清那些迷雾一样的错综关系。摆在我面前的只一条路:便是求我阿玛和硕额驸明尚! 快到正午的时候,门外有小厮来招呼我出去。[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自知胤命李卫备地车马已在贝勒府地偏门候着,我转身草草环视了一圈屋内。这间房子,怕是以后也难得再来一次,但这里……却在短暂的一段时间内见证了我与胤地感情,和那一生一样的让我铭记于心,难以割舍。但这一次我清楚地知道,我无需割舍,只需陪着他……无论身份怎样变化,我要做地,只是陪着他。 到额驸府的时候已是临近傍晚,我第一次走进这个真正属于郭洛罗素颜的家,却竟是这样的陌生…… 进府所见的第一个人,便让我心头一软,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见她直直地冲我迎了过来:“小姐……当真是你吗?奴婢真要以为打小姐进宫。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一句话尚未说话,她却有些抽噎了起来。 我刮了刮她地鼻子。嗔道:“傻丫头!哭什么呢,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 小姐!您这次回来会住多久?绣儿想好好伺候您几日,等您一回宫,又不知何时才见得着小姐了……呜呜……” 我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只好道“回宫……还不知回不回得了呢……” 她抬头望着我,忽然眼里亮了几分,有几分兴奋地道“小姐若是不回宫,便在府里住下吧……毕竟这里才是小姐的家啊……” 这里……才是我的家吗?我茫然地摇摇头,还未理清思绪,手里的包袱便被绣儿接了过去,顺势拉着我往书房走去…… “老爷,小姐回来了……”即使书房没有掩上门,平素里水灵的绣儿也只站在门前低低唤了一句,待到里边传来一声低咳,绣儿才退了下去,临了也不忘朝我眨巴眨巴眼睛,抿嘴一笑。我心里思忖着,我的“阿玛”,大概是个很严肃的人吧,但记忆中那个站在落日下远远凝视我的中年男子,分明在骨子里便带有一种和蔼与亲切,纵然那份亲切感让我觉得不真切,但是…… 我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犹豫不觉进去该如何言辞,却不料书房里地人突然背着手出现在我面前,一时间我地目光与他猝然相撞,却谁也没有避开,他眼里似有无奈,似有疼惜,似有种深深地愧疚,太多的神色凝结在那双已然老陈地眸子里,我只是坦然地接受,坦然地回视。半晌,才扬起嘴角,慎重地唤了声:“阿玛……” “惘竹……这些日子在宫里……你吃苦了……” 惘竹?是谁?难道说在自己家中就有另外的称呼吗?为何我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他的声音在极力地沉稳中仍不自制地有些颤抖,明明那样急切的关怀,为何好像总在刻意地避匿呢?我不明白……不如,就不知到底吧…… “阿玛?您方才是在叫谁?”我故作茫然地四下望望,犹豫地问道。 他神色一凛,“原来毓眉说的不假……你当真是忘得彻底!也罢,忘了好!这些日子,就在家里好好歇着,一切有阿玛担着!哪一日若是眷着宫里了,或是又想去找毓眉伴着了,便和阿玛直说,你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阿玛如今纵使管得住你的人,也管不住你的心了……” 一番话说得无奈且恳切,竟让我一时语塞,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并未说什么,只先走在前头,示意我跟着他在这府里四处转转。 这样的感觉甚是怪异,莫说我根本不了解“阿玛”的心性,单是一前一后走在一起,我都不敢大意半分,拘谨得很。 “颜儿……宫里好吗?”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毫无防备,我只得随口应着:“有好……也有不好,就像在家拘着时总会想去了解外面的混杂人心,在夹缝中探头求生时,又会眷恋家中的平和温暖,人啊……总是奢求那些不在眼前的东西,每时每刻又怎会有真正的好……?” 语毕良久,才发觉前方的身形早已顿住,好半天才回身道了一句“颜儿……通明事理是好事,但一个人不应当只懂得藏拙,适当的时候隐去自己的锋芒,要比藏拙更重要。” “阿玛说得极是,只是不知阿玛何出此言?” “颜儿……你记着阿玛一句话,在这红墙黄瓦之内,若不是万不得已,做一个明哲保身的平凡之辈也就罢了,阿玛知道你从小心志就不止于此,凡事都有自己的主张,但是……我们郭洛罗家,不需要有多么的出人头地,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姐姐毓眉……这辈子大概就葬送在宫里了,阿玛不希望你也……” “阿玛也知道,素颜有自己的主张,这么多年以来,我虽未是阿玛亲生,但阿玛待我甚至好过于亲生女儿,素颜未尝有过什么报答,绝不会因在宫里拖累了您和一家人,但是……素颜或许不能够只做一个平凡小辈了……” “为什么?”他眉陡然一挑,竟然有些担忧地望着我,我不明白那样的眼神。 为什么……为什么…… 只是因为我有要去争取的东西,他想要的,便是我想要的。他去哪里,我必相随。 我对于阿玛的问题置之未闻,挑目笑道“阿玛,你可知我在宫里留下了怎样的摊子?” 他点点头,“四贝勒爷都告知过我。” “阿玛,若您是我,可安心于在留下一堆烂摊子给别人后安然离开麽?毋宁说会因此波及到良妃娘娘,我想有的人,也不甘于就此放过我吧。” 他似是在考虑什么,良久,方才吁出一口气“颜儿……有的事,该怎样才能让你明白呢?罢了,明日,明日我便去宫中。我知道,这里拘不下你。” 夜里,我央着绣儿与我一同睡,她自是喜极,却又有些扭捏,我不管不顾地讲她拖上了塌,熄灯过后,她忽然低低地来了一句:“小姐,这里和您当吹离开府里那会儿还是一个样……” “嗯……绣儿,我睡不着,可愿给我讲讲小时候的事?” “是,小姐爱听什么,绣儿便说什么……” “那你就从……惘竹说起吧……”感觉身边的人略微一震,好半天,她才回我一句:“小姐如何突然想听这个?” “今日,我听到阿玛这样叫我,许是这又是我忘记的那部分事吧。” “其实……其实惘竹……是小姐亲生父母给小姐的名儿,只是在人前,老爷从来不会这样叫,当时夫人在时,也嫌这名儿不喜气,因此不常常叫。” 亲生父母……是阿,纵然是万不得已有阿玛可依靠,却居然并不是亲生的,我忽而对我的身世越发感兴趣了,究竟是历史的哪一个漏洞,允许了我的介入呢? 惘竹。惘竹。 空惘的竹本无心,无心,则无伤,无伤则不倒。 我苦笑,竟是这样的寓意吗?常人又如何能做得到无心无伤,这个名字,是想告知我什么呢? “绣儿,阿玛有没有提起过我亲生父母的事?” 良久,亦是无人应答。 “绣儿?睡着了麽?” 我扯了扯嘴角,毕竟……她还是个孩子阿。 漫长的夜里,我独自抬眼望着一室黑暗,毫无睡意。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仍旧忙着处理朝政的事务,还是周旋于他的妻室之间? ------------ 如此不可不相续(1) 三天以后,阿玛突然唤着我进宫面圣,当时我正在房内百无聊赖,一听这话,竟骇然道:“面……面圣?” 依稀记得在热河时曾独自见过一次康熙,没想到如今再要去,竟会是在这紫禁城里同自己的阿玛一起,我来不及思索,只收拾好自己的穿戴立马随了阿玛出去,一路上阿玛对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叮嘱,却更让我觉得不安与踹然。 车辇竟开进了宫门,我一路默然地随在阿玛身后走,直到在高台前停下,仰目一看数十层的台阶,陡然便被金黄的琉璃瓦晃痛了双眼,执拗地逼着冬日里的日光望去,重檐飞翘,檐下上层是单翘双昂七踩斗,下层是单翘单昂五踩斗,金龙和玺彩画一时令人错目,再上是沉沉的庑殿顶,此刻盖着厚厚一层积雪。置身于下,仿然是凝视一只匍匐地猛鹰蹲踞于此,凌空展翅,不觉被这样的肃穆所震撼。 多少年后,当我再一次这样庄重地立足于乾清宫前,已然不再陌生。但那样亘古不变的庄重却连同着龙座的威严一同将我笼于光环之下,穿越过多少人惊羡嫉妒的双目,仿佛那一片嘘唏喟叹中我才是真正的焦点,但谁也不曾看到我内心,犹如此刻的连廊尽头依旧阴暗的逼仄一样,始终还是有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 一步步慎重地蹋上汉白玉的台阶,忽而看到前方阿玛行过的地方有水滴浸润在地上的痕迹,不知那是否是我一时地错觉。但脑子里一瞬荒谬地闪过一个念头,那是因紧张不安而淌下的汗水,还是……泪?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后,阿玛侧过身子回望了我一眼,太多复杂的神情交织。让我有些不想去辨识其中的意味。学着他的样子垂首走近七级台阶明黄座前,稳稳地施礼行跪。半晌,一缕明黄地结穗在我眼前一晃。似有意停留片刻,最终却还是挪开步子…… “明尚何需多礼,快些起来!”螭龙隐绣地袖口微露一截略显年岁的手,作势扶了一下,却又并未触及到。阿玛立刻依礼站了起来,我却仍是低头扣在阶前,纹丝不动。 “明尚……叫你那妹子也起来吧!”不愧是千古一帝地康熙,他未曾直接唤予我,而是把意思转给了阿玛,这样一来既避免了我的尴尬,又点明了我们地来意,婉转却又了当。 “素颜不敢起。”阒静的大殿内,我平稳沉静的声音骤然打破了这空气中一丝僵硬的和谐。我未曾抬头迎视。可不知为何就是感受得到康熙唇边浮起一丝玩味的笑,“记不记得朕第一次问你话时。你也和朕说过不敢二字?” “素颜记得。”我依旧埋着头,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地不确定。 “好……很好。如今都不自称奴婢了,不愧是明尚的女儿,气性高阿!”他忽然痛快一笑,分不清喜怒,我却看见阿玛“通”地一声跪在地上,惶恐地道“明尚不敢当!” 这样的局面……的确叫我费解了,纵然是阿玛诚惶诚恐,也不至如此,毕竟身为堂堂额驸,就是担不起康熙如此言语,也未必要这样小题大做,更何况康熙的话也并未那样震慑人心,我却在阿玛的举止中看出了一些微妙的东西,那似乎是一种不高明的逃避,和隐隐的愧疚。 “明尚,你怎也如你女儿一般,真是岁数活回去了!都起来吧!”康熙几乎是玩笑了一句,但我却瞥眼瞧见他望向阿玛地神情:斥责和恳求。我无法形容这样地神情是如何出现在一个帝王眼中的,但随之而来地是,阿玛果真直膝而起,并且手臂在我身上带了一把力,只是他怎也想不到我竟如此执拗,原谅我此时无心探究他们之间微妙的神情变化,只因我背着更重要的负担未曾脱落……宽敞的大殿里,我跪在地上仿佛更能找到一丝慰藉与安稳,“素颜不起,请皇上容素颜说完。” “你说。”平淡的语气不怒自威,微微有种警示在里面。 我却装作不曾察觉,莞尔一笑道:“康熙四十四年,素颜在良妃宫中当值,因不知检点,以至流言蜚语广传于后宫之中,除却长春宫,甚至于永和宫等宫的主子侍婢都不容素颜这等有辱良妃视听之人继续留于长春宫当值,中伤主子,甚至侮损八贝勒的清誉。良妃娘娘宅心仁厚,只禁闭素颜几日,以示惩戒。而后永和宫德妃娘娘与良妃交好,时常走动于长春宫间,素颜伺候不周,再次失职于分内之事,使得主子不顺,理所当然责罚进内御膳房杂役处。康熙四十五年在热河,素颜擅自离职,妄图脱离皇宫束缚,却遭遇猛虎,承蒙十三阿哥搭救,素颜实不敢撇下十三阿哥就此而走,因而自作主张缝合伤口,皇上赏罚分明,饶素颜继续在良妃身边当值,素颜感恩戴德……” “这些朕都知道!”康熙似听着我的请罪有些不耐,打断道“你无需这样铺垫,如今既是随你阿玛来了,想说什么便直说。” “是,素颜一直直言不讳。”我将身子倾得更低,以示谦恭,“四十五年末,素颜妄自菲薄,试图救出当初小杂院内认识的一位姐姐,因其身患湿热,不得不隔离于潲车圈内,形似非人,无人问津。素颜不堪其苦,荒谬预谋将其救出,自以为万无一失,却因愚陋寡见,手脚笨拙,大意碰倒火烛,潲车圈内火势骤起,素颜无心顾他,一心妄图救姐姐,但至今未想透的是……为何潲车圈内小门忽闭,甚至于是反锁,素颜虽命贱侥幸逃离,但那位姐姐却终是惨骸与大火之中,若非四贝勒及时相救,素颜今日也无缘站在这大殿之内请罪领罚了。皇上刚直言素颜不自称奴婢,实则是因有愧于此称,如此罪行,无一不僭越了一个奴婢应有的规矩。不瞒皇上,素颜今日说这番话,意图有二,一则向皇上禀明罪行,依照宫里的规矩,素颜甘愿受罚,绝不企图逃避。二则……素颜想替那位姐姐请冤,素颜自知这话于皇上而言何其可笑,圣上乃一国之君,国务繁重,一国盛衰皆自皇上一人忧,一名早已降罪责罚的宫女或许根本不值一提,但请皇上想想,家事与国同体,国与民同体,这普天之下一兵一卒,一孤一妇,无一不是大清子民,素颜斗胆仗着阿玛的亲贵之躯问皇上一句,今日有民冤屈于皇宫内院皇上尚且不顾,何以平天下万民之冤屈?” “啪嗒!”一滴汗骤然落在了冰冷的地砖上,瞬间便浸染开去。方才还有冬阳的天忽然压得很低,殿门被风撞得一开一关吱呀作响,豆大的汗珠却顺着额鬓滑进我的眼睛里,刺得生疼,我一动也不敢动。 “好一个领罪受罚,好一个请冤,好一个何以平天下万民之冤屈!竟是将朕逼得只此一条路可走……你给朕……抬起头来!” 这一次,我没有再拒绝,缓缓仰起早已僵痛的脖颈,不卑不亢,一眼迎上了那高高在上的帝皇深眸,长久得我的眼眶隐隐开始酸涩胀痛,却不屈地没有逃避。 “呵呵……明尚,你瞧瞧!真像……就连这股子执拗的脾气,让朕见了都觉得心酸!”他忽而转身对阿玛说道。 身侧的阿玛似乎才回过神来,懵然地喃道:像极了!” 我忽而悲哀地一笑,如何执着地做着自己,在人眼里,不过依旧是别人的影子!幸而……幸而有他,会那样确定地抱紧我、告知我:只有我! “起来……”这般温和如同慈父的声音,让我有些不确信地低头注视,这不是居高临下的眼神示意,不是猩猩作态的虚礼微扶,是大清盛世、千古一帝的康熙皇弯腰俯首将手伸向了我,用平和、坦然却又小心翼翼地语气唤我起来……而我骇然惊觉。 记不清多少年岁过后,恍然忆起这一日,浑浑噩噩得如同不曾真实过,我如何将手覆在那双长满粗茧并不光整的手上,如何被他轻轻拉起,如何听他用与生俱来的威严口气在宽绰的大殿内道“和硕额驸明尚之女,郭洛罗氏素颜,朕素喜你这等心性脾气,自此以后,你随在朕身侧服侍,着即赐尚仪五品,兼尚食之职。……这些真切得让我产生错觉的瞬间,又岂止是梦魇? 正是错觉让我忽视了太多细枝末节的隐秘,以至于当我恍悟一切时,这些错觉如同细细密密的针,从每一寸肌肤直扎到心间,时时刻刻提醒我行错一步,抱憾终身的棋局……挥之不去。 我尝试问过自己若是带着已知的结局去过这一生,在那天子威严下,我会一如当初地让那豪言壮语在大殿内掷地有声,悬梁而饶,还是会微屈天仪,正襟危跪…… 答案是前者。 纵然是知道了结局仍是无法扭转内心的偏执……这便是错过一生、再错一生的谶言。 ------------ 黄患 “听闻《旧唐书;职官志》所载尚仪之职,掌礼仪起居,总司籍、司乐、司宾、司赞四司之官属。又辅以尚食之职,与奴才同掌进膳先尝。自太宗皇帝创下大清至今,虽祖辈必有侍女当值于御前,却从未有过如先唐女官之职务,如今皇上赐你为正五品尚仪,可见殊荣……” “李谙达,皇上对我的恩赐我怎会不知,这会子好生学了规矩,日后定当尽心服侍。” “呵呵……其实素尚仪当日在殿内义无反顾地吐露那一派言辞时就已昭示着皇上必会待你不薄了,在御前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皇上的脾性多少还是揣摩得上几分的。日后有了素尚仪在御前周全着,奴才倒可以省下不少心力,旁的话不敢多说,奴才只拣一句最体己的,你我同是主子面前谨小慎微当着职的人,日后少不得互相帮衬,素尚仪若是有什么难处能使奴才帮得上忙的只管开口,只是皇上那……也多劳尚仪留神几分了……” 果真不愧是总管太监李德全,若没有这样的圆滑通透的心志如何能在御前朝堂间混得如鱼得水,甚至连大臣们都要恭让他几分……?转圜自如地一番话已将意思表达得了当明晰,却又依礼依据,似乎是借着皇上的口气在交待事务,却又分明有意在拉拢于自己有利的人,这一来二去做得收放自如,竟让人根本寻不到拒绝的言语。 我报以郝然一笑:“李谙达不必称我素尚仪,奴婢听着着实变扭。谙达都已明说你我同是御前服侍之人,说白了,甚至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以后便直接叫奴婢名字吧!奴婢听着心里也舒坦。不过李谙达在御前侍候了这么多年,以后可得多提点奴婢。有什么做得不稳妥的。但请谙达严管。”我亦步亦趋地随着他地话答道,既不自持清高。也不过于谦卑自降身份,语毕抬眼给了他一个正视的目光。他赶紧附上一笑,似是对我的态度很是满意,我也不多说什么,只略略倾身,他便会意地踱步出去了。 送走李德全。我长吁一口气,环视着乾清宫的西暖阁,不想这里今后便是我的居所。都说伴君若伴虎,那日在大殿内我赌地其实是一步险棋,看似把事情经由说得无比详细甚至让人不耐地我,实则省略了个中最关键的东西,譬如我与德妃之间地交易,譬如四贝勒为何在一个错误的时间突然出现在内御膳房低贱地杂院内……我心知精明如康熙不会因我的一面之词而就此忽略了这些细节,但他未曾当面揭穿我。甚至于带有一点点地包容……更或者说…是一种包庇! 四十六年。黄河暴涨,河南山东多处河堤决口。淹没田土房屋无数。 朝堂之上康熙踱步逼问太子有何见地,但荒奢惫懒若太子竟是对于国家民恤之事哑口无言,八贝勒胤当即抚慰圣心,直言康熙怀忧民之心则可,抱自疚之心则不必……纵是如此也比不上胤心思缜密,近日连连奔波于户部清查库银,竟查出令康熙也陡然一惊的结果:临近省份早已无粮可调,户部更是无款可拨,救灾修堤若要二者兼顾,全然是杯水车薪! 盛怒之下康熙谴责太子惫懒疏于国事政务,八贝勒管辖户部却有失职守,这些年来国事交予皇子贝勒办理竟是如此疏忽大意,朝野上下一时陷入了救灾的僵局之中,不少关己则乱的人早已把不住自个儿地阵脚。 是夜,康熙彻夜批阅加急奏折,我端着一碗明神茶轻轻搁置在案前,预备屏息退下,康熙却突然抬手示意我留下,我一惊,大半夜的瞌睡顿时消散全无,忙望向康熙,他深蹙着眉示意我看看那些折子,我有些犹豫,道:“古来皆有后宫女子不得参政的规矩,奴婢不敢……” “诶……有什么敢不敢的,朕叫你看,你就看!” 我小心翼翼地捧起折子,规整的楷字映入眼帘,却又是这样让人心慌意乱……决口患区饿死灾民无数,城内灾民争抢口食互相残害,鳏寡妇老无食可用,棺木甚少! 这些日子,虽与胤的通信中明了一些局势,却竟不知灾患已严重到如此地步,字字句句读在我口里尚已觉得焦心,更何况是一国之主,万民之心的皇上! 我搁下折子,净手替康熙揉拿起了太阳**,一时室内静默,好半晌,才听他低低叹了一句;“朕自谓倾力治河,殚精竭虑,但这一条黄河,千古泛滥,竟是从不因人事而休……无数灾民受难与此,朕实在是有愧于先祖……” “皇上,先祖治河尚且不能保全后世,更何况您用心治理黄河如此,百姓不受黄患之苦已达三十年之久,奴婢倒觉得八贝勒有句话说得对:皇上不必抱自疚之心……” “唉……不提朕的那些儿子也罢,一个一个……朕都是尽心尽力,寄予厚望……结果呢,他们给朕的交待便是贪图安逸,结党营私,遇国事却尽显无能!” “奴婢说句不该说地话,还望皇上不降罪奴婢……”我心里暗自思忖着胤地心思,大约已揣摩到了七八分。 “你说……” “奴婢觉得……几位贝勒贝子爷,也不尽然如皇上所言。” “哦?何以见得?”康熙挑眉问道。 “譬如说四贝勒,虽是越俎代庖却是真心实力在为国而累,为皇上而分忧,相较之下八贝勒身负户部重职,却疏于此,只一味抚慰圣心,虽说一片孝心天地可鉴,但四贝勒苟利社稷之心未尝不是更令人钦佩?”说出这番话时,毫不避免地忆起了过去的一些画面,他把头深埋于我怀中时深深地哀恸,他无时无刻不强撑起的一抹笑容,良妃病痛时他服侍于前的一片孝心,良主子拖着病躯求我一直陪着他的执念……不是铁石心肠的,字字句句斟酌出口时早已在心中用刀子凌迟过一般,只因选择不同……伤害亦是无所避免的罢。 康熙沉声道“胤……倒是个稳妥的。只是太子……”他似有很多未完的言语,却不再说,我趁机道:“皇上若想趁机历练太子,不如便委派太子为钦差大臣,南下直隶一带统筹调拨钱粮救灾修堤之事?”欲擒故纵……康熙也许看不透我这份心思。 “胤……到底不愿去受这等苦,倒是素颜,你是如何知晓朕有委派钦差大臣南下赈灾之意?” 我抿嘴一笑,只是那笑中深意唯有自己方知:“奴婢一路道听途说来的,哪里就当得真!” “道听途说……如何道听?如何途说?” “素颜今日无意听闻贝勒爷谈论黄患之事,听四贝勒说可委派钦差大臣前往直隶一带向富户买粮以解燃眉之急,不足之数再向邻近省份筹集……奴婢愚见觉得这不失为一个计策,因此才妄自揣测圣意……”我谨慎地答着,生怕出了什么纰漏。 “朕……是有意委派钦差,只是不是胤,而是……” ------------ 心安 “近日已抵扬州,平素宫中未尝见民间疾苦,此行一路观遍灾患旦起,民不聊生,扬州城中饥民暴乱之事甚有发生,心尝万民之痛而痛,忧虑甚笃。幸而十三弟劝慰黄患之事若有人事为之,官商辅之,加紧河工,必能解除忧患,全功而返。心内稍安。颜在京中尚好?父皇跟前切意留心,凡事勿操之过急,多加揣摩。待吾归。 康熙四十六年二月初二胤留” “今日与亮工会面,大小事务安排妥帖,心情安悦。扬州此二日天已放晴,灾民有口食之粥,河工加速。唯心念颜独在京中,夜间难寐,书下帖子几副,若颜在京中无事乏味,可借之解闷。 康熙四十六年二月初五胤” “今日与十三弟共策向当地富户买粮解急,尚忙。安好,勿念。 康熙四十六年二月初六胤” 手指轻轻抚过这一封封压在枕下的薄笺,终是没能忍住再次启开,其实那字字句句平淡如斯的言语早已深深烙印在我心底,烂熟得如同文火熬了许久的红豆,只越发悱恻、浓香…… 知我辨识困难而一笔一划书下的刚劲的蝇头小楷,每日见闻必书下一二与我共述,心心念念地在一封又一封信中宽慰我,纵然简短地只有“安好,勿念,待吾归……”这样清浅的字句,却足以让我明了他的心意,他的挂念…… 即便是百忙之中也不忘三日之内必有一封信来安我地心,即便是白日里力督河工也会在夜里细心书下一页页字迹工整的帖子为我解闷……这样懂我的他。这样贴心的他,这样心系天下万民安危的他……于我而言却只是一个夫君而已,而我犹如望归地妻子日日盼着他地音讯与归期……不知为何突然想到这样的比喻,虽是四下无人,却依旧窘得脸有些烫。内心……却是一丝丝细密温情地暖意。由这墨色字迹牵绕而起,萦绕心头。 我倚在雕花藤椅上望着窗外花开草长。生机勃勃,却不觉浮想联翩。虽是冬日里,气温依旧低,但这阳光却暖得人骨头都酥了……犹记得那时银祯向我描述江苏醉人的春天时也是这般形容阳光,那时便一直未寻到机会去。如今……不知江南地天气怎样,胤他此行会否路过那江南水乡。他是否隐约会有些恍若隔世的熟悉感? “素颜姑娘今日不当值,怎不趁着这大好的光景去外头走走?”李谙达的声音猝然在暖阁外响起。 我因毫无防备而深受一惊,忙将那几封薄笺藏于枕下,促狭道“谙达莫是在皇上跟前侍候久了,走路竟也没个声音,方才素颜竟被谙达唬了一跳,李谙达可得受罚呢!” “啧啧……好一幅伶牙俐嘴,才几日便要欺到我头上去了,若不是碍着万岁爷心疼你。可看我饶得了你这没大小的!”李德全亦是佯怒道。面上却带着实打实地笑容,让人瞧着心里舒坦。 从我到乾清宫当值的这些日子。李德全可谓是明里暗里都在帮我打衬着。突然一个犯了不知几重罪过的普通侍婢,一夜间就成了御前受宠的五品女官,无论在谁听来都显得过于蹊跷,自是少不得议论的言语,却大抵如是如何借着平平姿色诱了皇上的心,又如何仗着自家不凡的身世求皇上网开一面,总之怎样的议论之词都一时蜂拥而起,我不禁有些好笑,毕竟是三百年前的清朝,思想甚是封建,只要是女子无论岁数在帝皇面前得宠,便会有人往偏处想,其实思及此我也并非未曾担忧过,康熙为何独独宽恕我那些罪行,为何要替我掩下那些我未曾开口地隐秘,为何会将我当作服侍了多年地心腹一般对待……这种种迹象无不让人生疑!更让人不安的是我如此相似于孝懿仁皇后地长相,会不会就是这一切的解释?即便是胤不会这样,却保不准康熙会把我当成了怀恋前人的影子,而一味的对我好…… 但依着这几日康熙的态度看,除了偶尔会与我平下心来推心置腹地道一些心事,凡事爱询问着我的意思,但却并未有什么过多的举动,我服侍在康熙身边的时时刻刻无不担忧若这高高在上的帝皇突然有那样的要求,我又该如何应对,但现在看来,或许一切都是我多虑,或许是我身在这谣言漫起的宫中已有些迷惑不清……回过神来,瞥见李德全略略发福的身子依旧在暖阁前来回着,我不由迈步出去:“谙达这是在忙些什么?” “这转眼春天也就到了,皇上日理万机着这国泰民生之事,少不得对宫里就有些疏忽了,昨日里我有心问起万岁爷是否要张罗些春日里内务府赏赐的事,这不!才过一日万岁爷便吩咐了下来,要内务府备好些花卉给各宫娘娘赏下去……” 我轻声一笑:“倒是谙达有心,我向来疏忽大意不曾留心过这档子事……” “姑娘还年轻着,倒也怨不得不知。日后御前服侍的日子长了,这里里外外的事便自然就上心了,凡事多留个心思,万岁爷吩咐下的竭力去办,未吩咐的自己掌度,若是与这宫里内外息息相关的便要替万岁爷多上心,而那堂前的事,万岁爷问起时便顺应着答,谨慎着先在脑子里想上片刻再开口也不迟,若是万岁爷不问,咱们这些做奴才地便不该多嘴。”李德全一边对着内务府呈上的簿子,一边拟着清单,口里絮絮叨叨说起这些积累而来的经验之谈,虽是平常之至,却让我心里不甚感激,他能如此尽心提点我,实属是真心愿着我在皇上面前长久侍候了……毕竟在这宫里寻着一个稳妥的依靠,又是何其难得…… “谙达可介意我看看这清单?”我立在门口看了半会儿,忽然道。 “姑娘看便是,各宫娘娘的脾性都要留意着,日后若是姑娘做起这些事来也该娴熟些了!”李德全抬眼瞅了瞅我,倒是一番望我成材的神情。 “永和宫德妃,赏一品红四盆,蕙兰十一枚,春鹃五株。 翊坤宫宜妃,赏小苍兰八球,四季海棠七盆,山茶四株。 钟粹宫荣妃,赏樱草十二株,南天竹六盆,山茶四株。 长春宫良妃,赏君子兰十二球,春兰四盆,素心腊梅三株。 ……” ------------ 心悸 我垂暮片刻,视线朦胧在良妃二字上良久,在李德全这样善于揣度人心的人眼里她都是心平如水,与世无争的,但谁人知她心底隐抑了太久的野心与傲气,应如同般灼目的烈,而不似梅兰这般高洁素淡。长久以来要做到藏心隐性而不露分毫,凝成眉眼间那浑然天成的倦怠,想必是苦心磨性的事吧,而今身骨渐弱,却一心放不下胤的她,不知如何了…… 缓缓合下单子,我笑对李德全道:“今日我不当值,却也闲着无事,谙达若是都整理好了,不妨我替谙达跑一趟吧?” 李德全只是若有所思地顿了顿,道:“姑娘倒是念旧,到哪都还是惦着旧主子,只是万岁爷似乎并不……” 他话未说完,我却嫣然一笑:“素颜当真是一点儿小心思也瞒不过谙达,只是李谙达,素颜自打进宫起就蒙着良妃的眷顾、提点,有了些在宫中安身立足该有的心性,况古人言心念旧恩,素颜想这该是不顾及着外人言语,恩宠与否的吧?” 他一愣,随自喃喃道:“心念旧恩……你倒乖觉,这深宫之中还能存着这份心思的人……到底是少了!” 我不语,知他已应允,便默然地侯在一旁待他拟完单子,稍顷他将清单交予我,嘱道:“有这份心思便可,凡事保留三分。(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 我点点头,“素颜记下了……” 穿过连廊向内务府走去,惊觉日日缩在屋中。竟不知外头阳光酥软,早已有了春天的势头,晒在人身上暖暖的,很是惬意。于是拣着僻静地路走,一路也赏赏这北方难得的冰消雪融之景。回廊那头传来稀稀落落的几声脚步响。我因不想碰见谁而徒增了麻烦。故意放轻了步子,却不料一句话伴着熟悉的声音砰然传入我耳里。如同春雷般炸得我脑仁一时嗡嗡作响,不觉驻足…… “九哥。老四、老十三在扬州酬银买粮,倒是把老百姓的安稳都照顾得周全妥帖,如今患区等地呈给皇阿玛地奏折无不赞扬钦差大臣地恩德,咱们断不能让他俩在这事上得了便宜去……” “又能如何呢?四哥为人稳重妥帖,是真正心系灾民才能如此竭心尽力!咱们在这北京城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拿什么和他们争?” “九哥,你怎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这事若是谴地八哥去,保准也办得一样妥帖!何况这怎么就不关我们的事了?那扬州知府,临省富商可都是你我地门客,说白了!扬州那可就是你老九的地盘,放着老四、老十三的人在上头仗势你心里也过得去?” “这事若是八哥去办,未必就能如此顺应民意……” “你……!……自打失了那女人,你心里可还有过半分志气?!” 隔廊那头传来一声令我错愕的叹息:“老十你说得对……我的确就因一个女人失了志气。[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丢了七魂六魄……但老十你不懂。并不是所有女人都可以把玩一时就满了自己地兴趣,有的人一旦遇上……这辈子谁也替代不了!否则八哥……又怎会如现在这般执惘?” “是!我的确是不懂你们!”十阿哥没有语气的一句话。淡得有些低嘲而无奈……转瞬又道:“我也不和你争这一时半会的,但我们却决不能让老四他们全功而返了……你听着……” 后面得话语越来越小,我勉力侧耳却依旧听不清晰,我心头一紧,胤!立马替他担忧起来,如此形势该如何及时告知他?听着步子要从回廊那头饶了过来,我忙提起裙裾跑过这一小段路,踩着花盆底儿甚是麻烦,我却害怕他们发现我听得了他们的谈话,一时步子急不小心崴了脚,跌坐在距回廊有百步远的地方,我才稍稍安下心来…… 休息片刻勉强站起来,却依旧有些疼痛,一瘸一拐地没走几步,忽而腰间一紧,一股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低头一看,却望见锁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着有明黄地龙纹衣袖,酒气中一股龙蜒香地味道夹杂在其中,我骇然……“太子爷!请放手……!” 腰间的力道阒然加紧,疼得我猛然吸气,他根本未曾听到我地话,反身将我搂在怀里,低靡的话语从他唇齿间逸出:“你是哪的奴婢?在我的毓庆宫附近转悠……”因在醉意中他的语音极不清晰,竟像是低低地在我耳边呢喃,手背肆无忌惮地抚过我的锁骨向下探去……我身子一绷,极力想要挣脱他的束缚,谁知他语气陡然一变,伸手就卡住了我的脖颈,暴戾地喝道:“莫非你是派来监视我一举一动的贱婢?说!你是皇阿玛的人还是老八的人?!” 我猛地摇头,喉头被他卡得太紧,只能溢出一丝丝浑然不清的呻吟,血腥的涩味充斥在喉间,眼角已溢出泪来,思忖着他已大醉,甚至仍在不清醒当中,不论我说什么他都不会予以理会,这样下去只怕我自身难保…… 情急间,我伸手去借他的衣襟,也不忘指尖有意无意地温软划过他的肌肤,果然他身上泛起一层细密的疙瘩,男人通有的软处就在于此吧!我嘲讽地想……这样的关头,除能如此自救,我也别无他法了,只是胤……若我因此而对不起你,你可看得清我的一片真心?你可会嫌我、弃我的不洁之举? 贪念而令我反胃的吻一个个落在我的锁骨之间,肮脏而拖沓地啮着我的肌肤,他的手迅速地要剥落我的衣物,我惊恐道:“太子爷!这里并不在屋内,耳目四处皆是啊!” “随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除了管束依旧是管束,现在朝堂之上就连老八他们都接连给我下料,逼我没有退路!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皇阿玛原本就不器重,好让我就此不再装那谦谦君子,要风头要光彩,就给老八他们抢去罢!” 我内心悚然一惊,这样明目张胆不知收敛的太子……怪不得康熙心里已隐隐有些容不下……随着他的手撕裂我胸前的衣帛,我抱着绝望的心情闭上眼,满世间是一片堕落的黑暗,找不到一束救赎的光芒。 求推荐票和粉红票票!帛大鞠躬! ------------ 救赎 原以为接下来是我无法想象的跌堕,却不料身子腾空被人抱起,旋即稳稳地退离了三步,安然稳落,我举目一看,却发现救我于那悬崖一线的人竟是十四,仅是一年的时间未见,他却已然不是当初那个纯粹得无一丝尘埃的无忧少年了,此时的他已足足比我高出一个头来,眉宇间添了几分稳重,利落的轮廓勾勒出一张年轻的脸庞,带着深深地执着……唯一不曾改变的是那分清淡如初,不张扬不刻意地淡淡凝在嘴角,让人在万人之中见之心安的笑容。 “二哥,十四得罪了!”他顺目地低下头,语气恭敬地对太子报以歉然,抱着我的手却是没有一丝的犹疑。 “呵呵呵呵……好啊!好得很!十四弟如今也要与我作对了?成!不愧是老八身边的人,一心向着一心,我胤早该提防着你们一个个……风头光彩全让你们给抢了去,如今我堂堂太子爷不过玩一个女人你们也要管?!当真可笑!”说罢作势就要伸手夺我,十四抱着我的手紧了一紧,向后稳退了一大步,虽是只言片语,却仍是彬彬有礼:“二哥,请自重!” 太子显然气极,狠狠一拂袖,作势欲想叫人,我知他记恨因黄患之由康熙谴责他的事,对于朝堂之上八贝勒之人的抢攻他更是耿耿于怀,但在这宫中明目张胆地饮酒乱矩,胡言乱语,实在是胆大妄为!胤如今名义上仍是太子一党的人,虽是羽翼渐丰但却不能无此依附。(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若是太子一倒恐怕局势乱矣! 深知今日之事断不可传入康熙耳里,否则不但太子之位岌岌可危,我也难保在康熙那里受的看重,日后若想在这宫里为胤帮上半分忙,只怕都难了! 思及此。我立马扬声道:“太子爷。您这一开口,可知叫来地后果是什么?” 他一时不明我的语意。眼神中有些许错愕。 我续道:“您贵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身体力行的都是万臣万民之表率,试想当今皇上若是得知堂堂太子在宫中肆无忌惮,饮酒乱矩,强占宫女。不知收敛……甚至为此与十四爷当众对峙,圣上即便是有意保全太子爷您,也堵不住今日目睹之人悠悠之口,况圣上身边的五品女官若被太子爷强制暴行,该让圣上一国之君的颜面搁往何处?太子爷先前有言不惮于这风头光彩,难道太子爷想以此事自绝后路吗?”我一席话说得全无礼数,狠厉露骨,却皆是逼得无奈才被迫开口。 他果真闻之一颤,涣散迷醉地眼神里陡然添了几分清明。一个踉跄。他兀自站稳了脚跟,似是不可置信地惊道:“你……你是皇阿玛地御前女官?!” 我谦卑一笑:“奴婢面拙。倒让太子爷惊惶了!” 他愣了片刻,忽而形同疯癫地笑道:“这是天意要与我过不去!纵使我不叫人,难保你就不会去皇阿玛跟前进我宫中饮酒暴行之言,以皇阿玛如今对我之冷淡态度,又如你这般得势的御婢,若是进我一眼就形同将我一军,我说与不说又有甚分别?!” 我摇摇头:“太子爷悖误了!皇上这几日对太子爷地冷淡未尝不是出于国事之忧,顾不周全。即便真是对太子爷的态度冷淡了几分,也全然是因平素对太子爷期望过高而起地,太子爷若是日后用心于朝政国事一些,皇上的态度自然也会改善。奴婢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奴婢,怎能越过了主子的分位去?况您还是太子爷……莫要低估了您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再者,太子爷若是能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过,奴婢可保证人前缄默不言此事,奴婢与太子爷之间一清二白,只当奴婢御前侍奉时才得见过太子之颜。不知太子爷……意下如何?” 感觉十四的手骤然冰凉了一瞬,我只当未觉,定定地注视着太子。 “你为何要帮我?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他眼里有种不明地意味,充满探求地望着我。 “奴婢不想得个不洁之名。”语意简明了当,也出于一个女子可能的心境,我脱口而出。 他依旧有些不信,反问道:“就为这个?” 我颔首,“太子爷不信便作罢,奴婢自当回去好生回了皇上,太子爷荣辱全凭皇上发落,奴婢自是也落得一个不洁之名了!”我佯装无奈道。 “慢着!我答应你便是!只是今日并非只你我二人在场,你如何堵得了他人之口?”他瞥眼看向十四。 我沉默了半晌,忽而听到耳后有凝重的呼吸传来,坚定而执着的语气:“素颜如何缄默不言,十四自当配合到底,还请二哥信我一次。” 太子显然有些惊诧,却未加多言,只在此扫视了我们一眼,转身迈着踉跄的步子往毓庆宫去了,转身之时,悠悠听得他自弃地喃了一句:“随你们……”便再听不到任何。 我吁了口气,发现方才说了那样多话,竟一直被十四腾空抱着,我忙挣了挣,他赶紧放我下来。 四目交错。一时间……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我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他亦是如此深深回望我,良久,叹息似地问我:“你为何要帮二哥?” 我心中迷茫,淡淡道:“就如方才他问的一样,我不想落得一个不洁之名,就如当初在长春宫一样……我不想有第二次……” 他听了眼中却骤然黯淡,神色有些惋惜,“素颜……你从前从来不会骗我……” 不知为何,看见他那样的神色我心间一片涩然,却又不能言,只好回问“既是不信,那你又如何要帮我呢?” 他沉默了片刻,忽而笃定道:“因为十四与你是朋友。或许你不记得……但我保证过,要替你记得!” 犹如细雨甘霖忽而漫进了干涸的裂土,一点一滴柔和的滋润,原来……他还记得!脑子里不自觉地就回想起了往日那些惺惺相惜地场景,那个在八贝勒府里坦言不许我嫁给他阿玛地十四,那个在我生辰时用心为我庆生的十四,那个清淡地没有一丝尘埃的少年……如今已然成熟了,心志稳重得如同一个大人,只是他却记得当初那些天真的妄言,一辈子是朋友的妄言…… 原来我不曾是唯一的傻瓜,在我执拗地守着这样的妄言时,他亦是如此。 眼眶中有些潮湿,我面上却真心一笑:“十四,我怎会不记得……你是我素颜的朋友,一辈子的朋友……我不瞒你,保全太子……是因我有私心。” ------------ 释然 “私心?”他惊讶地望向我,百是不解,“太子于你向来生疏,何来私心一说?” 我垂睑不语,叫我如何告知他我与胤之间的关系,叫我如何告知他我为太子瞒下此事不过是为了使胤不失这表面的依附……十四他也算是八贝勒一党的人阿,即便是我可以背过身去再不理会过去那些莫名而来的情愫与惘然,我又该如何让别人也当一切从未发生过,只为当下而过活? 从前那个始终被我仰望、奢望的人,如今却如同我的竞争大敌,到最后甚至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纵然是我一早就知道结局,但真正置身于其中,又怎可以做到没有任何感情地去面对一切,面对最终的结局,面对胤,面对胤,面对十四,面对姐姐……? 是我牵挂太多,还是从一开始就太过自私?但在情感与妥协之间,我别无选择,这样的自私,我们无一幸免。[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扬起脸莞尔一笑,“时候不早了,原是要去内务府送春赏的单子呢!也不知路上会耽搁这样久……改日再聊吧!” 转身欲走,指尖却被他轻轻捏住,我忽而想起当初给姐姐祝寿后我与八贝勒起了争执,他假意醉酒也曾是这样轻轻触过我的指尖,那时的我倍感温暖与安心,而此刻,我竟添了几分愧疚与自责,只因我的逃避。 “不想说我便不强求你,但素颜你记着,无论如何这宫里都还有我……再遇到今日这样惊险的事。要想着有我……不管怎样,我都会助你。”他语气平和,没有一丝一毫怨我的意思,反倒是带着要我安心地语气,语毕便松开我的手。不再挽留。 我顿了一顿。疾步而走。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我发酸发涨的眼眶里,有多少出于感动的温热液体正欲夺眶而出。 那日我没有再去长春宫探望良妃。去内务府送罢单子便早早回了乾清宫,心情压抑而烦恼。彻夜无眠,夜里忽而电闪雷鸣,焦雷轰轰烈烈低回自远远地天际滚过来,在人心上骤然拉裂一道口子,闪电霎时照的天际亮如白昼。接踵而来地又是一片黑暗,片刻过后四周是一片寂静地水声,打落在乾清宫的庑殿顶上顺重檐而下洇在阶前,窗子陡然被吹得“啪啪”作响,我忙起身将风钩挂好,思及皇上可能被这雷雨所扰,忙穿戴好起身出了西暖阁。 迷蒙间看见李德全掌了灯在案前,康熙竟在批阅奏章,殿外风雨大作。殿内却是静得落针可闻。我不敢惊扰,沏了宁神茶在案前。康熙忽而开口道:“你也被这雷雨声惊醒了?” “是,奴婢一向睡眠清浅,被这雷声惊起便起身看看万岁爷是否安寝,不想李谙达更是念主已先奴婢一步了!” “嗯……”他未再多问,结果我手里地茶盅示意我起身。屏息与李谙达站到一旁,只觉神经紧绷,毫无睡意。 天际忽而滚来一个炸雷,李德全手里的烛火明灭了一下,风雨更甚。康熙凝眉看了一眼窗外,满腹心事,“风雨如此不休不止,不知黄患更加泛滥,河工如何了……” 李德全倾身道:“万岁爷如此倾力治河,想是上天也会感万岁爷之诚意,还请皇上保重龙体,勿过多操劳。” 我亦追随李德全行礼劝慰:“李谙达所言极是,皇上龙体为上,养精蓄锐才能顾国之忧。” 此夜得劝康熙安寝,我与李德全守在殿外,雨声淅淅沥沥渐止。方才两个时辰不到,便有内监急急奔向殿中,一路踏得水花飞溅,但听李德全细声斥道:“没眼力地东西,适才万岁爷刚入眠,惊扰了龙寝,你有几个脑袋够侍奉的?!” 那小太监吓得往后一缩,软软地伏在地上直讨饶:“李公公饶命,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我见他浑身已被雨水湿透,湿漉漉地粘在一起,跪在一片水凹之中,想必在雨停之前已在外侯了许久。心有不忍,我向李谙达道,“谙达便宽恕一次吧,这样大的雨,想是在外侯了多时才浑身湿透,许是有要事呢!谙达不妨一听?” 李德全面色稍霖,颔首道;“你有何事呈报?” 那小太监从衣服内层取出一本完好无损地奏折,上前一步递给李德全,声音依旧尚未平稳,透着喘息:“丑时河南六百里加急递来的折子,小的已侯了一个多时辰才敢进来……” 我身体一抖,与李德全肃容相视,皆明了心底的担忧始终无可避免。而我心底更深一层的担忧,却只是为了胤,想起昨日听到十阿哥撺掇的话,不知他们会做出何种举动,而胤又要如何抵挡,心里隐隐觉得惧怕。 我命了那小太监回去换身妥帖干净的衣物,又打赏了他一些碎银,见他一叠声的谢了赏下去。我将目光移至李谙达,他捏着奏折的手已浸出了汗,却始终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递呈给皇上,正当拿不下主意之时,殿内忽然传来康熙地声音,“李德全,是谁在殿外?” 李德全应了一声,忙将奏折隐于袖内,躬了身预备进去,我掩上门地同时给了李德全一个安定的眼神,自知康熙是再睡不下了地。径直向御膳房走去,吩咐下几样清淡的小菜和一些清粥,或许比那些日日食遍的佳肴天物更提得上胃口。 晨光熹微如雾,连夜雨水附着于枝叶上尚未落去,偶然低落一二,濡湿了轻薄的衣物。我提裾小心地迈着步子,并未在意眼前,待到倏然抬头时,却望见一袭身影负手而立即在眼前,如此熟悉,让我一时怔然却又下意识地想要转身逃躲。 “尚仪似有心事,倒是我惊扰了。”不平不淡的语气,太过周全的礼数,让我一时怔忪,知道想要逃转已是不及,于是欠了欠身:“奴婢给八贝勒请安,贝勒爷好早。” 他缓步转身,略略颔首,浅笑向我:“尚仪何须多礼。” 他只称我尚仪,何其妥帖的语气,在我听来却为何有些淡淡的讽刺?我稳稳起身,亦是微笑道:“主仆有别,礼节不能废。” 感觉到他清凉如许的目光微微流转在我身上,垂下眼睑,怕他洞穿我心底的隐忧,须臾他才开口,并未提隐忧之事,只是移目道,“这可是从御膳房来?皇阿玛醒了?” 我点点头:“国事操累,皇上也未能睡上几个好觉。” “今日我也正为治河之事赶早,生怕惊了皇阿玛好眠,离上朝尚早,烦请尚仪稍作通禀。” 通禀?我在心里泠然一笑,是想让我向万岁爷通禀了,让你进去进胤和十三的言麽?如今河南六百里加急已递呈皇上手中你怎会不知,想事此刻皇上正在忧患之中,这样赶早无非是想在朝堂之语君王之侧多添几分言语吧……怎未料到我已不是当初那个仰你仗你的我呢? 我歉然的伏了伏身:“昨夜皇上彻夜批阅奏折,丑寅之时才睡了片刻,方才奴婢才特意去了御膳房请些祛乏的东西来,还请贝勒爷体谅皇上龙体,早朝之后再做通禀亦不迟。” 他的面色微白,手扶在胸前侧头轻咳,微微蹙眉,天仍未大亮,尚有些黯淡的光线下看着他,光影疏微,唯有那双瞳眸之中泛着幽幽光泽,眉宇间隐有愁虑神色。 若是以往,我必会为他而觉心疼吧。只是此时,往后。他的忧愁言笑都再与我无关了,即便是不把他当做敌人,也未尝不能没有提防之心,深宫争斗便是如此,没有朝局上半分剑拔弩张的气势,却如同削竹、行棋,看似简单,却不能有分毫纰漏。 “虽是开春,天气却尚亮。贝勒爷也要多注意冷暖。”语气疏理,却也不显失礼。 他沉思片刻,泛白的颊上浮起一丝微笑:“他待你可好?” 不知他语意陡转,我低头思索,却也无回避之心,只诚然:“自然是好,奴婢谢贝勒爷关怀” “怪不得你会为他如此……” “贝勒爷说笑了,为着值得的人做值得的事,贝勒爷又何尝不是这样?其实贝勒爷与我……大抵是有着通病之人吧。” 他神色一颤,微微黯然:“通病?或许吧……但我请尚仪仔细思忖,到底值得与否。尚仪其实早已明了我的心志,又已明了我今日赶早的意图,日后这样的请求尚多,尚仪可还是要再三拒绝?” “奴婢方才已然说过,为值得的人做值得的事。值得与否不再他人所想,正如同八贝勒之心亦有人不解之,谤测之,若贝勒爷亦是如此揣度奴婢的心,岂非与那些人一样让贝勒爷觉得失望?将心比心,其实你我理当理解才是。” 不是我不知你的心志,正因为我理解,正因为我理解你二人所求只为同一件事,才明白如今我需站稳阵脚,不能因时顾其一而同失其二,我今日敢于当面说出这番话,实则心意已万分明了,顿觉难得的释然。 ------------ 设计 一时间,二人在迷蒙的如雾晨光里皆是缄默,我心想多留亦是无益,豁然道:“八贝勒既是这样赶早来了,自然也不能白跑,奴婢虽无可遂了贝勒爷的愿,贝勒爷大可以另寻李谙达通禀,李谙达服侍皇上已久,经的事多,自会比奴婢有分寸多了……” 他没有理会我的话,只是定定地凝着我,像是极其艰难地开口道:“扬州府的富商家眷,若是告破当今皇上委任的钦差大臣办事苛刻暴戾,假借筹银赈灾之意妄意掠夺扬州城内盐商家中女眷,搜刮珍稀民间玩意儿,不知皇阿玛会作何感想?” 我心中骤然一震,似有一时的落空,却很快地被掩饰下来,面上波澜不惊地微笑道:“若是属实,必当是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但若不实……我相信清明如圣上不会放过这个中乱生谣言污蔑二位钦差大臣之辈,不知贝勒爷如何看呢?” 他面无表情,反倒是抬眼望向了别处,悠悠开口,似在说一件与自己不带分毫关系的事情,“属实与否总要有证据确凿,想是有了证据,皇阿玛不想信也难吧?”复而他又感叹道:“平日里看四哥也是谦谦君子,素来正经明理,十三弟向来更有大侠之范,不曾想竟会出这等差错,着实也是太不小心了。白白一趟筹粮赈灾的差事,本是博了老百姓喜颜,却……尚仪常在侧旁也要多多点醒才好。” 张目直直逼视着他,有太多的倔强与不平在眼波中流转,他却坦然回望。好像事不关己,“尚仪何必这样看我,先前尚仪有言你我理当将心比心,互相理解,我一时觉得尚仪之语有理才思及尚仪心情。先为告知了此事……” 我冷冷一笑。如何我都不会相信胤会做出这等愚蠢之至的事来,仅凭我与十三地交道。也敢断定十三阿哥不会做出这等小辈苟且之事。八贝勒这样分毫露骨地将他们的计划告知于我,无非是在激我。若我当真以此为怵才称了他们的心意…… 想到这我不禁挑目展颜:“得八贝勒的理解奴婢实在受宠若惊,只是听闻八贝勒所述此事实在觉得惊讶,日前在皇上近前侍候,只听得老百姓编有名谣天不惊,地不惊。就怕四爷叫回京!奴婢疑惑既是四贝勒与十三贝子真如八爷您所言做下那样不利民心的事,百姓何来这样地歌谣,难道大清国地子民竟愚钝到为求一时只需,排贬富商而是非黑白都不分了吗?且不说奴婢不信,相信八爷作为堂堂皇子,更是不会信的吧?” 语毕,咄咄逼人地双目直探向他泛着光泽地瞳眸,那双眸子里有一瞬的失神,似乎不曾料到我会有如此直接了然地言语。(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神色中有一丝丝不可捕捉的失落。幸而迷蒙的天色中看不太清晰,瞬间地察觉已让我心头有隐隐的不忍。我自知这样的情感不可再出现,遂低头行礼,“奴婢还赶着去御前侍奉早膳,不陪八爷了……” 他微一颔首,示意应允。 大殿之外,听着朝堂内地据理力争,有人赞钦差此行筹银买粮赈灾深得民心,解了朝廷百姓的燃眉之急,功不可没,是康熙朝浩荡皇恩的雨露布施;亦有人进言钦差一行行事过于苛刻,逼富商捐银,态度之强硬过分激励,非立身之本,治国之道……但凡语意一出,无不是为着自己的一星半点利益在为本家美眼,康熙良久亦是沉默,直至堂上已无人争辩,方才威严道:“行事如何,方法如何,尚在其次,但胤、胤祥一行的忧国、忧天下之心朕是看在眼里,筹银买粮办得百姓沿途称好,河工也加速固堤……但因天灾降水不断,河患始终不休不止,朕有意亲历查探灾情,于正月廿二于京师出发南巡。” 语音饶转殿内半晌,旋即响起臣子们俯首叩安地声音,我的心里却是喜忧参半,南巡……总算是离胤越来越近了,但让九阿哥十阿哥离他们的势力范围越近,便越有可能落入他们的套中,如今便是最要谨慎的关头,有不得半点差池。我忽而思及今晨八贝勒地谈话,觉得他既已把话说地明了我亦不可大意,趁着仍在朝上立马向偏廊行去,环视了一周确信无人我才敢学了四声布谷鸟叫,不过须臾便有个机灵的小太监从身后拍了拍我,“素颜姑娘可有事吩咐小地?” 我点点头,将他带至偏生些的地儿细声道,“你可能替我联系上四爷?” 他赔笑道:“小的可不就是奉了爷的命替姑娘周全的?姑娘有何事尽管吩咐小的,小的必能替姑娘传达上四爷!” 我点点头心下一松,从宽袖里取出一卷细细的纸辄,用宽袖拢起按在他手心,故意扬声道:“这些碎银你收下,以后再留意些替我搜罗这些发簪!”余光所及并未见有耳目之人,我才欲转身离开,那小太监忽而讪讪笑道:“姑娘心思着实缜密,小的自叹不如,四贝勒还特意嘱咐奴才提醒姑娘在宫中多加留意,如此看来四爷是多虑了……” 我闻言微微一笑,“不过是宫里规矩,时日方过终要留意这些,若连这分毫避匿都不知又怎能站稳自个儿跟脚?”佯装不服道:“四爷这不是是小觑奴婢麽!” 那小太监掩口笑道;“四爷这是关心姑娘呢!” 眼见时候不早,我微微正色:“别贫嘴了,这信儿你可一定要给我平安送到。皇上南巡你可有机会随侍?” 他见我如此神情,也立马收了笑意,“四爷临走之时也未曾料到皇上会突然之间南巡,并未给小的指一个恰当职位,奴才这次……全然只能碰天意了!” 我默了一会儿,道:“这倒无碍,我保你随驾南巡即是,你传信给四贝勒,告知他:京中安好,暗有相冲,暗有相助。素颜自会权衡。” ------------ 解思 其实那卷纸辄里只略略写了两行隐晦地小字:“山川虽美,勿忘足底。飞瀑之下,必有深渊。”想是落入他人手中也可作他解,因而心中较为安妥。 今日已是二月十二,随康熙南巡德州对贵州巡抚陈洗密折奏报土司情形颁布谕旨,又在台庄接见耆老,询问农事、生计,辗转至清口等地命疏浚洪泽湖各口,以利泄水,挑浚蒋家坝、天然坝一带旧河,以通粮船。 虽一路要警醒着河患之事以备康熙的突然发问,我心里却仍分分秒秒想着胤,三月初至江宁,便能同他碰面了,这几日在康熙批阅奏折时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多半是好,但我更为挂念八爷等人会如何突然一击,既然能与我直言。便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是夜独在寝内,忽闻窗外四声布谷鸟叫,我手里的茶壶还未置稳便奔了出去,小心接下了他手里的信,打量四下方进了自己屋子,掌灯细读:“深渊虽有,不过障目。换道行之,一马平川。安心。” 安心……读罢此句心中微觉暖意,其实我并未知胤是如何能肯定八爷等人设下的计不过是障目之用,但他叫我安心,必定已有他的打算,皇子间的心计争斗有怎是我可比得的?于是将信纸递于焰前看它化为一撮青色的焦灰…… 三月六日,抵江宁府。四贝勒,十三贝子奉旨赈灾修河一事已是办得周全,知道胤与我其实已相距极近。只是因彼此身份有碍并未能相见,心中稳妥之余记挂更甚。 次日康熙亲询查办官员骗卖江南女子之事,忽听奏报有言官员骗卖江南女子只为孝敬钦差大臣,康熙闻之惊诧之余更有激怒,我心中一凛。只听康熙道:“李德全!把那些指证胤、胤祥的家眷们都给朕带上来!朕要好生询问。” 那干女子们方到御前便不再起身。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跪在地上抽抽噎噎半句完整话也说不上来,我心里不禁一阵低嘲:如此气派。岂会是胤和十三阿哥所会有心眷顾的!康熙无奈只得问:“你们都能证明家中女眷确为官员买卖孝敬钦差大臣?” 视下一片皆是频频点头,康熙气极:“若是有一个说地话不唯实。朕要你们上下一家做担保,现在可还敢作证?” 半晌是寂寂无音,一个女子怯怯道:“其实我们并不知家中女眷被卖去孝敬了哪位官爷,只是…只是皇上给我们做主阿,阿姊十天前就被车大人派人从家中掳走…还说是…绝不会亏待了我家阿姊……” “等等……车大人?你指的可是扬州知府车?”康熙略一皱眉。试探着问道。 “……是……是知府大人……”那女子依旧抽噎着。 “皇上……”忽而看见李德全不适时的低声打断了康熙的问话,在康熙近前耳语几句,看来是有要事,果然……康熙眉间疑虑更深,摆手让那干女子先行退下,容后再问,便抬眼示意李德全。 大门开阖,门外迈进两人,虽未着官服。却气质卓然。疾走二步稳稳在御前施礼:“胤、胤祥因事耽搁,得知皇阿玛来江宁两日仍未能请皇阿玛安。请皇阿玛治罪。” “……胤,胤祥,快起来!你们治河有功,解了朝廷百姓的燃眉之急,何罪之有?”难得龙颜大悦,只见康熙上前一步欲搀四贝勒和十三贝子,他二人立马自行站了起来谢恩。 我转念一想,看来康熙并未把方才买卖女子孝敬钦差地事放在心上,于是也欣然福了福身,“奴婢请四贝勒,十三贝子安。” “起吧!”十三阿哥率先回道,我知为避免尴尬以至让康熙察觉,因此从他进门起我都未曾正面望过他一眼,起身低头垂视着,方才仅是略略一瞥,也发觉他消瘦不少……筹银赈灾之事如此劳神费力……我心中有淡淡地疼惜,忙退下身去沏了两盏热茶来,一一敬上,“奴婢随皇上南巡在外一切从简,未有什么好茶,两盏清茶以解四贝勒、十三贝子行途疲惫。”十三接过茶盏倒是爽朗一笑;“皇阿玛御前的人很是伶俐周全……” 康熙淡淡一笑:“想来你们也是旧识,定是没见过她没了管束地性子,否则断不会这样妄下这样的定论!” 十三瞥眼望向我,眼里含着七分笑意,面上却故作正经,我心知肚明他一味憋着笑,不由转头望向胤,一双沉若无澜地眸子透着清静与淡然,毫无平时的冰冷之感,却也没有格外的几分亲近,他并未刻意望我,但余光所及,我仍能感受得到他热切的关怀,上前一步道,“四贝勒请用茶!” 接过茶盅的那双手有意无意轻轻划过了我地手背,三月的天气却仍透着他与生俱来的凉意,手背上那错结的疤痕赫然映入我眼帘,一时贪恋那样的触觉,竟是出了神…… “咳咳……”十三轻咳一声我才回过神来,退步到康熙身旁。见康熙的神色忽而严肃了起来:“胤,方才李德全与我说的可当真?” “回父皇,李谙达所述俱属实。昨日胤与十三弟才行至江宁府,前脚刚踏出扬州城怎的就有灾民聚众闹事?胤思及此事颇为蹊跷,遂调转回扬州,这才带了那一众闹事之民回来面圣,但胤发觉一些端倪,不知皇阿玛如何以为……” 康熙眉目一挑,“你说下去……” “十三弟昨个儿亲自查探了那些闹事之徒,发觉他们衣着并不似寻常受河患之苦的灾民,甚至于口音……都有些不像这江浙一带地人。” 康熙沉思片刻,缓缓道,“你是怀疑有人故意为之?” “儿臣也只是猜测,不敢妄意定夺。” 我揣测着想,明知何人所为却无分毫吐露之意,这也许是欲擒故纵之举吧?胤在康熙近前显得十分谦逊,并不似平日里那样强势地性格,其实我有时甚至会有些分不清究竟哪一面才是他刻意的伪装,亦或者,全都是出自本性。 “皇阿玛。儿臣也有话说。”十三上前一步向康熙道。 “哦?你尽管直言。”康熙地眉目里仿然有了一丝清明,不愧是千古一帝的康熙,通过只言片语便能不被片面所惑大致有了头绪。 “儿臣昨日回到扬州城内,听年羹尧回说,儿臣与四哥刚行近江宁府,那帮闹事之徒便在扬州城内以恶言惑乱百姓闹事抢粮,儿臣以为……这是有意将儿臣与四哥支远才开始的举动。但扬州城内百姓深感朝廷恩德,亦受赈灾之粮的恩惠,心存感激,无丝毫闹事之心,况我与四哥也是快马加鞭急速回往,这才使得暴乱未能发生。” 康熙略作思忖道,“朕知道了……另外这有一封折子,胤,胤祥,你们拿下去看看……朕以为,这等苟且之事不像是你二人所为,但那富商内眷口口声声称是骗卖了女子孝敬钦差大人的,朕听了也替你们寒心呐……”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胤以为独善其身才是修身之道,小人之言千百年来从无可止,但君子内外兼修之心却可抵抗万言。” “儿臣也是这样以为,自问心无愧,上对得起天下无愧于地,做的都是苟利社稷之事,何惧这等泛泛之辈所进谗言!” “好……好啊!不愧是我大清国的皇子,有气量!有担当!胤,胤祥……这买卖女子朕就交给你们暗中查查,看是哪些管不住自个儿的言行的人在这乱侮皇子!扬州城闹事一事,朕这二日若有定论自会召你们,这一行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南巡在外不比宫里规矩森严,反倒是我自由了许多,夜里服侍完康熙就寝,我无须守夜,李谙达吩咐过几句后便可自行回房休息。这一夜我心情忐忑,辗转无眠,江南的天气果真不比京城,白日里晴空万里,晚间却突然大雨磅礴。逼迫自己闭上眼,却满心满脑地只有一个身影,挥之不去……我是如此地想念,不知他可感受得到,不知他会不会来…… 有人走来轻轻拨开我怀中紧拥的被褥,低低的气息充斥在我耳周,讶然地回过头,却不知自己声音已经喑哑:“胤……” 他叹息一声,粗糙却熟悉的手抚拭过我有点潮湿的眼角,让我依偎于他怀里,听他轻声嘲弄道:“蠢女人!多大了还和孩子似的……” 这样熟悉的语气,这样温暖的坏抱,让我心中这段时日以来的极力掩饰的担忧与想念消弭于无形,门窗外的滂沱大雨只在一刹那间就与我无关,就此一刻,我的眼里心里只有他,只看得见他,只想念他…… 他展臂紧紧搂住我,让我错乱不安的心渐渐趋于平静,听他不知廉耻地凑近我耳边问道:“想我了没有?”不觉嗤笑出声来,这样毫无心事与负担的胤,仿佛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于是恬不知耻地将鼻梁顶在他耳畔,“想……怎么不想……就这么把我一个人丢在了紫禁城里,你也舍得?” 他被我的举动微微一震,随即低首用冰凉的唇触及我的脖颈,不觉“咝”地一声哼出声来,他猛然醒悟一般,伸手挡开我遮掩的手,仔细察看那些掩于衣襟下触目惊心的痕迹,瞳孔骤缩,面若寒冰:“……怎么回事?” ------------ 了悟 我狼狈地别开头去不再看他,只草草理好自己的衣襟撑坐起来,良久一室无言…… “告诉我……怎么回事……”感觉得到他在极力控制那一汪深潭下早已翻起的轩然大波,尽力心平气和地问我。 “皇上此番南巡带的人可不少,四贝勒还是赶快走吧,这番刚立了新功,不知多少人觊觎着想要抓您的把柄呢,四贝勒这样待在奴婢屋内不怕落人口实?”避开他的问题,我深吸一口气淡淡道。 “他的眼里几不可见地闪过一丝沉痛,沉声道:“你平时不会口口声声称我四贝勒……” 千言万语憋在心头,发酸发紧地疼,但我始终是无言以对到低声应了一个 方才被他握在手里的手还未及时抽出,此刻却感觉到他压抑地颤抖,那样细微、那样克制……我狠心想要抽出手来,却觉得骨头一痛,竟是被他用力制住,似乎倔强地不忍我抽去手……我低声叹了一口气,只无奈地唤他:“…胤……” 他忽而揽臂抱住我,讥诮而自嘲地低喃:“你心里始终是记挂着他人的吧……从你在京郊坠马答应我的那时开始,我虽有不信,可宁愿当做你真是愿意的,真是爱我的!人果然痴傻至此,只去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告诉我……告诉我到底是谁占据着你的心?”霸道而执著的追问让我心中一软,伸手抚平他固执地皱眉,不忍听到那悲哀到喑哑的声音。(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我只一个劲地摇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要我如何告诉他……要我如何告诉他那个人就是他的手足,是他要争到那心中所想的位置所不可或缺的傍依!纵然他千般万般不忍,却仍只有忍气吞声不能作出分毫举动……他当真……忍得下麽? “胤……到如今你还怀疑我的心意麽?我不说不是因为负你,而是因为有难言之……唔……”冰凉地唇堵住了我未说完地话语。显得生涩而笨拙。他早该是娴熟的人了……但对我却显得这样小心翼翼,不清晰地字音辗转于彼此的唇齿之间。一时让我放松了紧绷地心,“素颜……还有什么需要瞒我的?你我理当琴瑟调和。共挽鹿车,你这样将我置于身外,是不是想弃我不顾?我不许!你答应过要陪着我的……素颜……” 琴瑟调和,共挽鹿车!寥寥八字让我心中一时酸涩感动,他竟会用这样的词来形容我与他的关系……他是真地懂我只求他一心一意的心。[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抛开功名利禄,皇室身份,我和他之间只如平常夫妻一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还需要瞒他什么呢?诺大而错杂的皇宫之中,若我连自己的夫君,此时此刻的枕边人都不敢相信,还能依靠谁,相信谁? 我叹了口气。轻轻推开他的身子。沉声道:“知道以后……不要有任何举动!” 他略为沉吟,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是……太子!”克制住声音中隐隐的颤抖。我认真道。 他惊讶之余目光朝窗外太子的住处瞥眼望去,除却一幕滂沱雨帘迷蒙在眼前却是望不见任何,我正了正神色将那日在宫中的事情始末草草述了一遍,见他目光中带有毫不避讳地担忧与疼惜,我紧了紧他地手,微笑道:“其实无碍……只要你不在意,素颜丝毫不吝惜这身形骸,心才更重要,胤……你说是不是?” 他见我如此豁然不禁带了几分感愧,“素颜说的是,我亦更看重你地心意。这次若不是多亏了十四弟,只怕后果不堪想象……以后再不让你独自一人了,不管是到哪里,我都会想法子同你一起……” 听着他承诺似的言语,我只觉那些所谓的不甘与委屈在他的抚慰之中渐渐消失殆尽,仿然觉得为了他一切都是值得的,忽而思及白日里的事情,不由问道:“那些官员买卖女子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置?还有……其实我并不真正懂深渊虽有,不过障目的意思……八贝勒一党既然有意阻你赈灾立功,怎会只作障目呢?” 起身开阖门窗,打量四下,方才进了屋内与他详谈,他轻蹙了眉,缓缓道:“问题就在于这计并非老八所出,若是老八真正有阻我和十三弟立功的意思,并不会用如此低劣的算计,现在看来,他不过只为给我们一个侧敲旁击的惊扰,才敢交予旁人去张罗,这一局……大抵是老九老十摆下的!就等着我和十三弟往里跳了,只可惜……他们只把我视作了等闲之辈。” 看他面色严肃,我不禁疑惑:“此话怎讲?” 他清淡的目光轻轻掠过我的脸庞,道:“还是在京里时,你便已明了他们妄图设下的伎俩吧?”我点点头,听他续续道:“老八对你我之间的关系心知肚明,他故意放出风声给你,猜准就是你定会想方设法将消息传达给我,而身处江南筹粮赈灾的我若收到这等消息一定惶恐不安地想要擒住那些欲上告污蔑之人,而分神不顾其他。因而当皇父已抵了江宁府后忽而得到风声告知有富商家眷在御前作证,饶是常人也会快马加鞭赶回近旁为自己澄清事实,所以扬州城内灾民暴乱之事也理所当然安排在了我们得到那消息的同时……只是他们有叁点疏忽,一是不曾料到你明知他们的算计却只是稍加提醒并未说得具体,二是不曾料到扬州城内灾民感念皇恩,全无暴乱之心,叁是用人竟至如此大意,说句玩笑之话,我胤瞧着那帮闹事之徒面善得像是老九老十京城府邸的门客呢,有心人稍一观察便能发现端倪,他二人……未免太过唐突了!” 一席话说得轻松,我却像是醍醐灌顶,须臾才感叹道:“好一招调虎离山计,若非如此多的疏忽,想来你也未必不会中下这套!” “实则该要庆幸了,素颜……过两日忙完赈灾救济之尾碎之事我或许会先回京城,皇父南巡少不得人侍候,但我又不舍你一人……” 我噙一缕微笑在嘴角,笃定道:“仗着万岁爷的恩宠,素颜也好歹讨个赏赐,自当与你一同回京。” ------------ 盎然 两日之内,胤与胤祥暗中细查,终于查明了官员骗买女子的始末,原不过是扬州知府车用于孝敬江南盐道任伯安所做的荒唐之举,经张冠李戴这帽子便扣在了二位钦差大人身上,想来这举措着实愚劣得可笑,而皇上那儿已知晓任伯安、车等人与九贝勒相交甚厚,皇上一时无奈叹道:“朕这些出息的儿子,学会的只是拉帮结派,广收门客,优劣忠佞全然不分……” 揣度着胤会否借此事做文章一举回击九贝勒等人所设下的圈套,不想他只在皇上面前坦言道:“江南等地黄患如此,当地的父母官竟可以养小妾、喝花酒、赏妓女……全然不顾灾民死活,实在可恨至极!只是若皇上因这等微末之事而迁怒于九弟着实会伤了君臣父子之心,况我们人不在紫禁城内,也未听九弟陈言,如何能只听他们的一面之词?若是蓄意挑拨关系而使皇阿玛对九弟自此有了芥蒂,岂不让他们小人得逞?试想黄患之事大臣急,皇子急,朝廷更急,九贝勒等人怎会舍下这头等要紧的事去离间皇父与儿臣之间的关系呢?还请皇上再三思量。” 一席话大义冠冕,丝毫不计较个人名誉得失,却一心为着大局着想,我不禁心下暗暗欣喜,能忍一时不快者方能成大事,这道理他自然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地。康熙果然大悦,称赞胤心系大局,不以个人得失为重,又筹银赈灾有功。着即封雍郡王,先领旨归京。 我自是同他一样欢喜的,只是那心情丝毫不曾表露在面上,一样地谨慎小心侍奉在御前,一样地因帝王的神色而牵动自己地神色。仿佛只要身处在这宫中。言语神情都再由不得自己。 隔日起来侍候康熙更衣,忽觉眼前有些发黑。头也是昏昏沉沉的,因而扶住了案几。悄悄瞥眼从铜镜中观察康熙的神色,见他凝着我似有些担心,但那样的神情却让我甚是费解,迷惑之下也未敢多想,只作不适地垂下了睫羽。 “你今日似有不适?”康熙凝眉问我。 假意强撑起身子道:“回皇上。前日里夜间忽而起了风雨,奴婢醒来也未加衣,想是受了些凉,并不碍事,多谢皇上关怀。” 他神情有一丝不愈,“既是受了凉又怎是无碍?一会儿叫卢太医给你看看,女子家的身子最经不得风雨,你本是明尚家养尊处优地,如今跟着朕外出南巡。(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一路繁忙。倒是苦了你了……” 我闻言大觉惭愧,只道:“跟着皇上哪里是受苦。这一路行来奴婢长地全是心智,是奴婢身体底子太不好,经不得风雨,不似皇上龙体康健,精力充沛!”说罢刚要起身,便直直向一旁倒去,幸而李谙达手快,一把撑住了我,我只得报以歉然一笑。 康熙若有所思,良久道:“你这病想来也不浅……一时半会儿时侍候不了朕了。也罢……朕准你同老四和老十三一同先行回京,好好疗养以便朕回京。” 我心下大喜,却只作无奈:“皇上身边无人服侍可如何是好?” 康熙和悦一笑,三分严肃七分玩笑道:“你不在朕身边的时候,朕如何也过得挺好?况且太子等都随着一起,又有李德全周全着,想必朕也不是缺你不可!”他地话里带着几分真切,于我……偶尔能在他身上感觉到一种慈父的关爱,那是与阿玛给予我所不同地,并未曾那样让我觉得疏离与沉重,忽而能给康熙对我的宠爱找到个合理的形容……的确如同慈父一般,甚至于待我比待他的那些皇子,要更甚温和。 如此,我便理所当然地随了钦差行辕一同回京,说是钦差行辕一众,其实胤并未让太多人跟着,只是和十三阿哥同骑马而行,那些拖沓地随侍则不距太近地随其后而已,然而回程与来时不同的是,同行的人除了多我一个女子,还有奉旨在京任职的年羹尧。 凭着我不甚清晰地记忆,对于年羹尧此人的印象只源于那功高盖主的灭门下场,因而并未过于接近,只略略维持着应有的礼仪,他对我却格外尊敬,想来是懂得揣度四贝勒的心思,一路上竟撇开了官员身份像个下属一般口口声声称我“颜姑娘”,虽是有些不习惯,却也不好推却这一份诚意,只得客气地回应“年大人”。起回程那一日时,康熙赐了马车予我,又屡次嘱咐胤和十三一路将我看顾好,确保稳妥回京,我心里是不无感激的,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虽在君王侧早已目睹了种种威严,但我不得不承认,康熙对我地照顾……很是特别。 坐于车辇里,偶有微风撩起车帘,才察觉江南地美景如斯,远远山峦叠翠,已有了几分盎然的春意,远远眺望碧绸一般地湖面,竟似有千百银线密密而织拢在其上,轻烟满湖。胤傍马车行至我撩起的帘子前,促狭道:“颜姑娘可有兴致下来乘马赏江南春色?” 我掩住笑,方觉马车停住,踮脚踩下地来直道:“雍郡王如此赏脸,素颜哪里敢不从?” 但见他大臂一挥,竟就这样被他捞在了马上,他的手环过我的腰制住缰绳,我只觉脸上一烫,目视着年羹尧,十三阿哥策马从我们身边越过,一抹红晕漫在颊边,他呵气:“原来颜儿竟也会害羞,我可是头回见……” 笑话,我可是三百年后思想过分开放的人,怎会也如这宫廷女眷大家闺秀一般含羞闭目,于是惬意地往身后那温暖的怀抱里靠了靠,踏实的心跳隔着轻薄衣物波及而来,我心里……其实仍是羞怯的。 他见我此举不恼反笑,用力一挣缰绳,马儿在浅滩碧草上踏出水华片片,我一惊,忙直挺挺地坐起身来,他忽而一手用力搂住我,在我耳侧喃喃道:“贝勒也好,郡王、亲王也好……在你面前,我从来只是胤。” 我睨他一眼,瞳眸之中漫然漾波……似雨不见雨,苍翠湿人衣,大抵便是如此罢! ------------ 春荣 沐雨潇潇,流霞万里,旖旎风光待回京,已是人间芳菲月。 春日的阳光自薄如蝉翼的窗纱照进屋里,透过窗子看着这紫禁城里新一年的春和景明,陡然忆起一岁又一岁春风拂杨柳绿,突觉时间流走的速度真让人匪夷所思,仿佛只是在一个个混沌的夜里辗转来去于现世过往几遭,仿佛只是在看不清未来的行途中小心谨慎着自己的步履,仿佛只是身在南柯一梦中而梦却还未醒……转眼却已是三载过去,我在这个时空中,也已是十八的姑娘了。 屋子里焚着龙蜒香,幽幽一脉宁静,我只闻着那香气阖目发怔。 “在想什么?”康熙也未抬头,继续泼墨手中那副意境浓蕴的春景图,我倒是先笑道:“皇上也未看我一眼,怎晓得素颜心不在焉了?” “朕是这一国之君呵,若是你一个女子的心思都看不清楚,怎能在这朝堂之上辨明是非黑白,忠佞之心呢?” 我感愧:“皇上英明,的确是奴婢唐突问话了。” 他也未曾多言,指了指案前那幅一气呵成的春景图问我:“你给朕瞧瞧,这画如何?” 我凝目细看,不自觉地细语道:“月下白、一团雪、玉宝相、玉玲珑、玉牡丹、貂蝉拜月……皇上似乎独爱白菊?” 他闻言微微诧异:“白菊清雅,不似旁的那般争妍俗气。你倒是在这上头颇有研究?这宫里能仅凭朕一幅画而道出种种花名来的人,想必甚少!” 我莞尔一笑:“皇上抬举了。哪里是什么研究,不过是往日里随着李谙达打点内务府地赏赐,记下各宫娘娘们的喜好,才略懂一二。” “这白菊……朕记得德妃是最爱的……”康熙闭目似在回忆,我心里忽而有些凉意。身为帝皇。一生中需要辗转过多少女人的身侧,看着多少女人的音容笑貌逐渐被新人俏颜所替代。最终能得他记得分毫地……却是稀数。 “奴婢记得……德妃娘娘大抵是更爱着蕙兰、春鹃儿地……白菊这样素净,摆在宫中反倒是看得少些了。”他闻言一怔。面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转瞬便为自己化解:“哦?李德全,这丫头跟着你似学会不少,你给朕说说这白菊如何?” 李谙达裣衽垂身,只谦卑道:“回皇上。奴才愚钝,哪知赏花这样风雅地事,奴才不过只觉得这花儿草儿的,到底还是喜庆些儿好!” 康熙只凝神片刻,随即笑了笑:“李德全,你说得是!这宫里地花……到底还是喜庆些好!” 见我犹自揣着那幅画儿发怵,康熙旋又问我:“你在转些什么心思?这爱走神的毛病倒是愈发明显了!”我一愣神,只得摇了摇头:“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是忽而想到了一句诗,现下说出来怕是不合时宜呢。皇上该要责罚奴婢多嘴了!” “什么诗?你倒说来听听。” “白菊清冽出尘。自有这般风骨气韵,旁的花虽妍丽娇好。却比不上白菊之万一的风骨!故而忆起一句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一句话反反复复在康熙口中辗转数遍,他忽而倏地望向我,那眼神似日光映射在灿灿明黄瓦殿上一样刺目而突兀,铺天盖地而来,将我逼迫笼罩得无处可遁,只得生生承受着,只觉得自己的每一寸体肤,骨血都被这样地眼神所翻视、审度着…… “这句诗……是谁教你的?”陡然间添了几分威严的声音让我不敢有一丝懈怠,但我又如何开口坦言这是多年后曹雪芹的诗句,甚至于流传千古……?只得镇定自若道:“回皇上,这是奴婢小时听长辈们谈及的诗句,那时只作新鲜,便记下了,年少无知其实不甚了解个中意蕴。(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如此……你还记得全这诗麽?可愿背给朕听听?”那双威严的眸子里此刻掩盖着一层不容忽视的迷蒙,我有些疑心是否这无意的一句诗落入他耳中会否追忆起我所不知晓的事来,因而也揣测不明我这究竟是在显摆了自己地锋芒还是在让康熙对我更加另眼相看,为作保险,我故作怯怯道:“皇上有意,奴婢怎敢说不……只是这词儿多少有些萧索,只怕诵出来皇上要怪罪奴婢……” “无碍,朕允你不怪罪你便是,念来听听罢。” 我转目望向窗外那成片地姹紫嫣红,并无一丝一毫白菊的影子,想来皇上作画,也只是心使之然吧……想到此,也有了些信心,淡淡道: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不知是不是我一瞬地错觉,竟宁可当做不曾见过,康熙在回吟“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一句时,眼神中陡然流转过的,分明有哀恸和追忆的情思,我垂首只作不见,须臾,沉静的殿上忽而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复尔康熙的神色恢复如常,似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清高气韵,翩然出尘……可未免太过悲凉了,原也是……朕这画,本就作得不应景。” “皇上大抵是思着白菊便跃然纸上了,何妨应不应景呢?纵使画了应景的浮花浪蕊于纸上,却不曾进到心里去,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番好景致?春荣秋谢,碧海潮生,再浮华却也不过是空景,唯有心心念念想着的,才觉是好的。” 康熙举眸微叹:“自你随在朕身边以来,朕一直只觉你心性耿直,有其他女子身上没有的傲气和刚烈,也是由那日你阿玛引你见朕时,听你在乾清宫内一派陈词,将朕逼得毫无退路朕才会如此觉得,可依今日所见,你似乎看得太透了些……竟有些不像个自小娇宠惯的贵胄女子了。” 我闻言顿了顿,随即笑道:“奴婢虽自幼蒙阿玛不弃抚养之情,却始终未忘了自己的本末,奴婢原本……也算不得什么贵胄女子啊,今日能当得在皇上跟前侍候的职,却是奴婢有幸了!” 好半晌的沉默,康熙才笑侃了我一句:“好一张会捧实人的嘴儿,莫不是被李德全给调教成的?” 嘴里一面回着,一面思忖……不知为何,总觉康熙的笑侃像是压抑了很多东西才憋出来的,那样刻意而勉强! “颜儿如今也是十八的大姑娘了,按说若在宫外,早早就该嫁人了吧?” 我闻言一怔,康熙几曾这样唤过我,不是不知过于的疼宠只会为自己招来祸患,而康熙这样润物细无声地疼宠,却叫我没有丝毫抗拒的理由,而他的话更是让我心中一空,忙道:“皇上是不满奴婢的侍候了麽?竟这样快就要打发奴婢走呢!”佯装不悦地背过身子去,却听康熙讪笑道:“朕何时说过要将你嫁出去了?不过顺口一提你便这样紧张,莫不是心里日日思忖着这事不敢开口呢?” 这话从何说起!我脸颊有些泛红,只争道:“奴婢……资质浅薄,无心于合欢之事……”仿然是康熙着我去沏茶时,还未迈出殿外,但听到他悠悠自问了一句:“竟是……明尚麽?”那声音中隐约透着叹息与悲凉,让人心神一颤! 我不知为何他会突然提及我阿玛的名字,更不知是否是自己的言行举措引起了他这样的神伤,但我自己也无法相信的是,在触及那样的眉眼、那样的叹息时,我心里竟会有一丝的不忍与痛惜,仿佛那样的神色……终是因我而起的。 前几天湖南电信宽带系统出了问题,导致我的电脑出了问题没能更新,大哭……现在网速也超慢的说,登了我好久才上来……默然而歉然地飘走。。。 ------------ 奉茶 康熙四十六年畅春园 在渐渐逼人的暑气下,康熙迁进了景致怡人的畅春园。只是这样的怡人景致能如我这般细细欣赏的人并不多,时局总是愈发紧张的,那一汪平静无波的深潭下,却是四处暗涌欲出……我虽未涉足于深潭之中,却也是近岸观望着,看那样的轩然大波将如何澎湃涌起如何瞬息平静,有多少人会在这大波下沉溺不得自己,又有多少人会推波助澜,渔翁得利?安知自己不也是靠近这风口浪尖?如此想来……大抵能保全自己才是关键,那一环环朝堂之争无需我过多触及,唯今,能在康熙身边侍奉安好,于他,于我……都是最好不过的! “姑娘,今日好歹谨慎些!”李谙达眉毛都凑到了一起,想是平日里,无论何时见李谙达面上都是堆着笑的,不过那大抵是因为在皇上近前吧,我会意地点了点头,哑着声问:“可是有什么事惹得万岁爷不高兴了?还请公公知会一声!” 李德全皱眼叹道:“可不是!听说朝堂上头有人参了太子一本呐!” 眼角一挑,面上似是极其惊讶,心里却清明如水,其实这样的事也早在我预料之内,太子……终究是这样越来越沉不住性子了吧,想起那日在宫中的事,也不得不为这昔日圣宠眷顾的太子爷叹息一声,在这样一群人精中试图坐稳自己的位置,若只是一味的暴戾无德又怎能稳固康熙的心意呢…… “哟,姑娘声音怎的哑得这样厉害?回头我给着人送些凉物来!”李德全蹙眉讶然。 我谦和笑道:“这几日晒多了日头,怕是过了暑气,喝几盅清火消热地茶水大抵就好了。不劳公公费心!” “可别大意了,虽说万岁爷平日里疼着姑娘,可这气头上咱是谁也不能懈怠,哪个细枝末节的出了差池……” 我含笑:“李谙达的意思我自然懂。素颜自会谨慎周全着,现下也该去奉茶果点心了,不知里头来了哪几位爷?”说着作势朝那幕屏风里努了努嘴。 “朕用惯了素颜沏地茶。也不似你这般囫囵吞枣。怕是没有福气享受你这般殊遇了!”康熙忽而冷冰冰地掷出这样一句带些冷嘲口气地话。立马便见得十阿哥脸色沉若死灰。咕哝道:“儿臣心急着皇阿玛地起居安危。皇阿玛竟这样嘲儿臣……” “闭嘴!”一声厉喝整个殿内骤然间静若无人,缓了片刻康熙地语气才稍敛:“堂堂皇子言语上丝毫不经斟酌,细声咕哝碎语成什么样子,你和那市井百姓一样麽?还是和宫中婢奴一样爱嚼舌根?” 不止是十阿哥,连我闻言亦是大惊,康熙如何能当着这些儿子的面不给十阿哥留半分情面?纵然十阿哥有错,我想这陡然升来地心气怕不仅仅是因此而起,十阿哥如此妄性,难免是要撞枪口上了……举眸探向太子,果见他神色不愈,细汗涔然,康熙这一举无疑是杀鸡儆猴,反而我……却成了十阿哥以后必不待见的宿敌了。 如此作想,心觉不安,遂稳稳叩了个头,尽力稳声道:“奴婢得知十阿哥好饮兰贵人之清香甘醇,又因知此茶需过三道沸水留取最后一道方才入其味,若走了凉便会失其甘醇,奴婢一味顾投其所好,却如此大意以至于烫到十阿哥。实在是愚钝可笑!奴婢自请责罚,望请皇上,十阿哥成全!” 觉察到身侧的颀影颤然一动,我心中只顾念他千万不要替我求情。如今这样的形势,若是行差踏错半步便不可覆转,唯有小心与忍耐。 “难得你有这样的心,也罢,朕便罚你一月俸银,纯当是添个记性吧!” 我叩头谢恩,心中却惊惶不定,这样的责罚。实在只是作样子罢了。若是往日里普通地侍婢,此刻已在受赏板子了也说不定,皇上甚少这样袒护下人,怕是十阿哥心里早已气得发昏了吧…… 果不其然,十阿哥手中的玉扳指“恪”地一声击在了桌案上。茶盏也被震得晃了一圈,方才满面淡然。事不关己的八贝勒忽而开口,声音依旧温润:“十弟何必为了这起子事发气,天一热莫非人也燥了?这茶……”他转了转手里的茶盅,含笑续道:“还是需要慢慢品才得其味地,若像十弟这般豪饮,怕是把进贡的顶好茶叶都沸了水也不够阿……” 十三爷趁机劝道:“十哥若是觉着不解渴,得闲十三自愿奉陪数坛好酒,只是此刻还是应以朝政为重,这起小事便先往旁搁吧!” “十三弟也就罢了,八哥也是如此……我今日才只觉你们都被这女的迷瞎了……”十阿哥仍是忿忿。语调虽不如之前那般张狂。却依旧不服气。 “咳……咳咳咳!”八贝勒半转过身子掩袖咳起来,想起南巡前在宫中见他。也是这般瘦消,那是只当他是身体微恙才咳嗽,转眼几月过去怎还不见好呢?我眉目微拧,再如何……十阿哥这话也太伤人心了,方才八贝勒所言虽句句向着我,却是一直在给十阿哥台阶下,他竟这样不知收敛。 康熙大袖一挥,“都住口!这样容不得分毫的气度,如何容得下朝廷上百官不一的谏言?朕平日里当真太过宽厚了你们,才致有今日这样的劣根!” 十阿哥顿时哑言,太子却脸色煞白,像是如临大敌一般惶恐不安,指尖微微颤抖。我得令退下至耳房,听得前殿的咄咄逼人,我心里忐忑不安。 李谙达不放心我,随着跟到耳房方才道:“姑娘,这事怨不得你!十爷今个儿不知如何这个气性,真正是不懂得圣意呵,姑娘何必放在心上,方才殿上几句言语业已摸得透万岁爷是向着你的!这一来二去,四贝勒和十三贝子地茶还没奉上罢?稳了心思依旧还是端上来吧!”李德全打了个千儿出去了……我不由嗟叹……说是康熙疼宠我,此举未免太不明智了,若是康熙想压制我,何须从十阿哥身上如此大费周章呢?有些看不破这帝皇心思,我只得无奈一笑……来日方长,如今揣度不透地,终究会有不碰自穿的一天吧! 如此想着,重又奉了二乔玉兰剔透雪瓷的苦丁茶,青花釉里红瓷的君山银针并一壶新茶,迈至门口,忽而瞥见手腕以下至手背道道猩红的痕迹,忙拿帕子浸了冰翁中地水敷,见它消减一二才敢至殿前。因由方才的事只觉尴尬,速速放了茶盏在胤和十三案前,又与八贝勒添了茶水,便急于避退,忽而八贝勒舒眉疑惑道:“这茶怎比方才地多了些许苦味?” 我稳稳施了一礼,不徐不慢道:“方才听贝勒爷有些咳嗽,特意置了些炒过的白果叶子在茶里,银杏最能入肺经,定喘嗽,只是怕涩味污了贝勒爷的口味,八爷若是不爱,奴婢自去换了碧螺春上来。” 他忙摆手道:“不必,这样已是很好。碧螺春气色浓郁,饮后回甜,这起时候用些清苦的反倒很好……倒是你有心了!” 他语意简单,却有意无意朝胤坐的位置流转几道眸光,我只坦然一笑:“哪里是奴婢有心,奴婢不过是仗着皇上日里对奴婢的教训,又蒙李谙达提点才上一点心思,八爷到底该谢皇上的好。” 见他面上略微尴尬,我反倒只作未觉,敛容轻声道:“皇上若无其他吩咐……奴婢退下了。” 退身时衣袂划过那颀长的身影一侧,余光但见他定定凝着我的手腕,却像在神思。今日奉茶一事已是造次,我不敢多想。日色芥尘……恍惚中又是日落流霞。 ------------ 持心 只身立在丁香堤,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却并未惊扰到我,无意转身行礼,我似是早有预料一样凝着云涯馆上即将遁去的一缕缕金辉,淡淡道:“八贝勒恕奴婢无礼了吧。” 他忽而轻笑:“你我理当如此。” “理当……如此麽?”轻声低喃,声音几不可闻,听他方才一句“今日多谢你沏的茶。”我只失笑:“方才八爷有心替奴婢开脱,奴婢心里始觉欠着个感激,奴婢是个受不得好的人,虽不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一盏清茶也聊表心意了。” 他眉心曲折,苦心道:“开脱本是无心,十弟那性子……也太过莽鲁了!方才出了云涯馆,差些和九弟动气手来……” “有八爷这样的人警醒着,何愁因莽鲁而招了错处呢?到底是奴婢这样的人莽撞些罢了……” 半晌未闻其声,却见他踱步自我身后行来,直视着我并未看他的瞳眸,叹道:“素颜,你看这夕阳如何?”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义山所言未免有些悲极,奴婢却觉得,有过灿烂若琉璃织锦的一瞬也是好的,比之周而复始的沉夜深深,蒙蔽不清,夕阳的景致才更叫人觉得珍稀。世事如此,难免因珍而稀吧……” “如此……我亦忽而想起一句:夕阳芳草本无恨,才子佳人空自悲。宁可要拿瞬的景致,你可曾思过明日?” 我豁然一笑:“明日愁来明日忧,何苦为难自己本不伶俐的心思?八爷既如此有心,奴婢理当回赠半阕临江仙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淋漓收尽的余晖之中,我的声音随着丁香堤上归巢的鸟儿啼鸣之声而愈显清越,察觉到他的一丝错愕,我垂目,“其实奴婢知道这些言语终是无益。八爷只当未闻吧,是奴婢造次了。” 天色黯淡几分,他似乎意有所指,“你瞧,这蒙蔽不清的沉夜又要来了,若不是因着那一星半点子曙光。人如何能熬至天明呢?这是我着人取来的芒狸膏,生肌止痛,消肿清润,对烫伤最是有效。” 我踟蹰一二。终还是接了。他一时无话。背转过身子一步步行过丁香堤。我只觉那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用心。仿佛是稍不留神便会失足…… 那一星半点子曙光……我如何不知。藏心隐性地良妃。那个唤做倦烟地女子。都足够予他熬过沉夜地孤勇了……其实能得他在乎地人当真是幸福地。这样地人……其一生。始终却在为着别人。而如今地我。业已无幸与他相惜。从前地那份眷恋与痴惘。愈早了断愈好。 转身回首。却见一人孑然立在我身后地树木荫翳处。仿佛立了良久。看了良久。怔然了良久……不知如何调整脸上惘然若失地神情。只得灿然一笑朝他小奔过去。自知这神情转化得突兀。他见我却有些淡然道:“负手共赏落霞景。惜之柔荑送芒狸。方才却不见你如斯笑脸。倒是惺惺相惜得紧。” 我闻言笑容不觉一滞。颔首转目:“你都瞧见了?” 他偏头不语。神色却是昭然若揭。我心下忽而几分自嘲。未曾想过所谓一同承担却居然这样信不过。哂笑道:“四贝勒如何想?” 他闻听我只叫他四贝勒这般生疏。眸中又是一痛。“只怕是我入错了别人地景!” 我苦笑一瞬,却再说不出什么言语,只福一福身示意告退,他却抢先一步大步离开,暮色昏沉。满眼之景不过空泛。凝眸一看,却见他方才伫立的一侧地上散乱着陶瓷白的碎片。俯身去拾,却见片片碎瓷表面犹有滴滴湿润的殷红,拼凑而来,取出袖中的芒狸膏,果然别无一二,我心中骤然酸痛,紧紧将那碎片握在手心中,已感觉到锥心的痛至掌心袭来……这便是他地痛吧,我应允过他始终相陪,如此……他尝过的痛我也要尝,更何妨是我给的痛…… 夜里传信给他,只是一纸空白未着一字,泼了半盏清水有意湿纸,不知他能否懂我,但愿是懂得地吧……只身立在畅春园的前湖畔,凝着水影,忽觉腰间环上一双手,熟悉的气息漫至耳后,顿觉心中一暖,软软靠在那个怀抱里,妄想就此沉溺…… “你在乎我……是不是?”他在我耳侧柔声问道。 我未语却不置可否,他忽而笑道:“你以水浸纸却不留一言,持心若水表你待我心之透明……我如何不懂。” 我佯装有气,“那你何苦那样冷言冷语待我?” 他叹气,“颜儿……见你与人比肩共赏落霞余晖,而你身侧那一位却不是我……你可知我有多难受,我自认是隐忍之人,却只要一遇到和你有关的事情便会没了理智……纵然是我知道你们并非在共赏余霞,但我依旧不想看到那个送你芒狸膏,抚你伤痛的人是别人……你可知道?” 我溢出些许澹澹的笑容,却全然发自真心,从袖中摸索出白日里八贝勒给我的芒狸膏,用力一掷便听它“咚”地一声没入前湖的潋滟清波之中,转首凝望着他,见他眉宇间有些欣喜又有些隐忧:“那你受伤的烫伤……” 我忙摇头表示无碍:“皇上跟前不会少了我这些赏赐。” 他这才放心颔首:“你一向来稳妥能耐,才叫我放心。” 我执起他地手在微微清淡的月色中察看,手背是错杂遒乱的伤疤,手心是细细密密划开的口子,犹然带着殷红……我不自觉地伸出我的手来,手背是深深刺划的痕迹,手心亦是细细密密划开的口子,与他十指错落交合紧紧扣在一起,似能缓和彼此的痛,无关于骨血的痛,而是心。 “你不愿抚我伤痛地人是旁人,我何尝不是如此……”语毕拿出一包研磨细细的药粉,均匀洒在他掌心,再能轻柔软和的细纱缠好,我微带不忍地道:“这双手再不要因我而伤了……” ------------ 值夜 夜里不比白日的暑气,立在湖畔只觉凉风拂面,他一身素色长衣,清冷如月,唯有拥着我的那些温度才让我感觉到几分真实。(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 “皇阿玛今日依礼部的折子询了我们的意见……”他忽而缓缓道,心中似有万千心事。 “可是因了太子的事?”我也毫不避讳,直言问道。 他眼波里墨色的涟漪起伏漫及至我,压低声音道“确是此事。你如何看?” 我深吸了一口气,凝眉道:“凭着先前种种迹象,如今皇上如何也该看清了太子并不是适合储位的最好人选,但皇上一则顾及多年来的父子之情,二则皇上对孝诚仁皇后未必没有眷恋与歉疚,想来动摇太子之位的举措暂时还不会有,如今有人冒然参太子这一本,大抵不会是一时之气,我心里有两种猜测:一是太子行事确是暴戾不仁,抵不住百官中人的悠悠之口。二是这朝局之中拧结成股的势力,怕是多少有些按捺不住了……此番参奏不过是一石,能不能激起千层浪还只作试探罢。” “颜儿,我过去只当你心性了得,未曾想过你心思也是如此缜密……确实如你所说,今日皇父今日问我们的意思,因着二哥在场,多少人说不出心中遂愿所想,大抵都是附和几句罢了……依着皇父的神情来看,最期盼的莫过于箕豆相安,现下最忌轻举妄动,我自乐得当个“世外闲人”,八哥他们若是性急。这箕火就让给他去点吧!” 我抿唇含笑,故意打趣道:“不愧是四皇子胤,隔岸观火,未知不是坐收渔翁之利?” 他伸手过来夹我的鼻子,促狭道:“瞧这张嘴。你如今也是愈发狡黠了!”我轻笑。但心中却是若有若无地陡然一凉……狡黠麽?安知不是被一己私念而变得心有城府了呢…… “记得早年那气时候,有一日在上书房里二哥经不起大哥的挑唆。随意便动了安南进贡来地玉灵芝,还因一时心性伸手便击碎了它。大哥、二哥都害怕担这个责任,便把这黑砖生生扔在了我头上,躲不得,避不得,只能三缄其口在皇阿玛面前磕头谢罪……” 他忽而说起这些旧事。倒叫我听得入神,认识他起,从来都是这样清冷孤悒,唯有深触才懂他渴盼的温暖,然而我却很少知道他的从前,不由愣愣问道:“后来呢?” “后来……”他仿佛是一声冷笑,继续道“后来皇阿玛念在我年龄小,罚我自去军门处讨二十鞭子,脱了蟒袍外衣。(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只着单衣跪在书房前。那时我还小,皮肉单薄。只觉得背上皮肉绽裂,每一鞭子下来都是刀割火燎,也不知哪来的硬气,愣是直挺挺的跪着,身子侧也未侧一下……再醒来地时候睁眼便看见皇额娘一脸不忍与疼惜,见我醒来眼泪更是簌簌地滴落在我鼻尖嘴角,我疼得厉害,却舔舔嘴角说皇额娘地眼泪真苦,添得儿臣嘴里心里都是苦的……儿臣没事,一点都不痛,皇额娘快别哭了吧!没想到皇额娘竟掉泪得更加厉害,轻轻替我上着药,说咱们地四阿哥真是有骨气的好男儿!只是……千万别记恨你皇阿玛。 我心里头知道皇额娘对皇阿玛地情意,其实也从未想过记恨皇阿玛,皇阿玛是一国之君,罚我是略施惩戒,更是以儆效尤,给其他人做样子,当时我虽委屈,却多少在兄弟情义上认真……如今仿若故事重演,而一切却不同了……” 听到叙叙说完,我却还未恍过神来,他略粗糙的指腹在我眼角轻轻划过,我才发觉眼角已浸出湿润来,他轻哂道:“好端端地怎么哭起来了……倒是我不该提这些积年的事!” 我摇头,只把脸深深埋在了他肩头,隐约有些啜泣“胤,改日我们一起去看看皇额娘,好不好?” 他闻言肩头一颤,紧紧搂住我在怀里,那样用力……似乎要把我揉进他身体里去感受他那热切的欣喜,声音也难掩惊喜:“皇额娘若能看到,必定要欣喜到落泪的。” 回了寝殿侍候康熙安寝,剪了灯花正欲在对珠掐丝珐琅三足炉里点上安息香,忽而听康熙沉声问道:“你去了哪里?” 心里不自觉地一空,我状若无事地甜甜笑道:“回皇上,奴婢方才一直在耳房候着!” “耳房……是麽?”康熙挑目向我,面色有几分冽意。 我知他心生怀疑,面上却波澜不惊,只作疑惑地问:“奴婢不明皇上地意思,请皇上明示。” “你面色绯红,自进寝殿内一直呼吸不匀,可见不是从耳房而来。朕只是问你,你却有心遮掩……为何?” 我倏地跪下,稳声道:“奴婢方才确实不在耳房内,暮时在丁香堤上见夕阳流霞,一时便看住了……奴婢第一次来畅春园……只觉园中景致难得,却不知疏忽了职责,求皇上责罚。” “责罚就免了吧,今日你在殿上朕已罚你一月例银,到底是委屈你了。”他看看我,复又转头叹道:“论起察言观色,气性心思,还有在茶水上的用心……朕身边恐怕无人能及得上你,但这宫中的规矩多了去了,回头还是得李德全多多带着你吧!” 我垂首越发谦逊道:“皇上教训的是,奴婢定会随李谙达好好学规矩。” “起来罢……朕知道你方才所说不虚。” 我起身却怔然,毫不思量地脱口问道:“皇上如何知道奴婢所言不虚?” 他似是有些诧异我的反应,转头看了我一眼,忽而和声笑道:“日后要偷懒离职。回来时得把鞋上的泥儿蹭干净喽!这紫禁城里哪个地儿不在朕地眼皮子底下,心里怎会不知数呢?” 我一时恍然,丁香堤上固然丁香满堤,此时却不是丁香的花期,反倒是木槿开得繁盛。木槿花朝开暮落。难怪鞋上沾染的泥中夹杂几瓣淡紫、淡蓝地木槿花瓣……我心下了然之时却也陡然生出一股忌惮之意,圣明如康熙……果然不差。这等细微末节之事他也一并留意,我与胤地关系不知是否会被他知晓。便是我与他再小心不过,也难避开宫中之人一双双巴不得刺透人心地眼睛;纵然今日不知,难保明日、往后……御前女官私相授受,这罪名我可担不起! 回过神来,我轻声问道:“皇上。安息香还点不点?” 康熙摆摆手,略显疲惫之色:“再多安息香又叫朕如何能安息,朕地这些个儿子……何时才能让朕放得下心歇息?!” 我取了月麟香来,低眉顺眼道“那奴婢就为皇上点月麟香吧,月麟香以轻罗造梨花散,味儿清新怡人不显香腻,顺心和气,这样的天气熏着也叫人觉得清爽。”见有细风起了,随手取了件中衣为皇上披上。他神色舒展几分。颇为称意:“你如今服侍这些,着实越发上手妥帖了。” 我谦逊地福身。假意问道:“皇上可是为了太子地事烦 康熙微微沉吟,在这瞬刻的寂静里,我悄悄留意他地神情。这位一代仁君早已过了天命之年,曾听李德全谈起他多年伺候,知晓皇上批阅奏折每每要过三更方才入睡,许是多年朝政国事操劳,他两鬓早已生了白华,面上虽细密布了些许细纹,但那帝皇威严未曾消减半分,虽是已无昔年那般雄心盛气,但他却如蛟游之龙,纵然已少见惊涛骇浪,但那看似没了生气的龙滕然而其,依旧是一记利爪,快如当初。形骸随老,智谋与心机却并未迟钝生锈,反而是愈加清明了吧。 康熙凝着一缕誊然而起的轻烟,肃然道:“太子虽行事急躁,不甚稳妥,但论起品行一向是我放心的,今日见臣子所奏……着实让我寒心且忧心,论起此事,大臣们一个个分帮作派,不是帮太子开脱避匿的就是揭太子之所短扬旁人之所长地,朕如何不知这些臣子们一个个拿着朝廷的俸禄养尊处优,背地里却又扭结势力,保这个贬那个……说到底不过为了一己私利!朕有意询问诸子,倒是个个都会明哲保身了胤附和之声只作一气,胤虽秉着公理但话里话外朕听着如何都有种两不得罪的意味!好歹胤祥那话说得倒公道,不论是下头的人擅意为之,还是当真是太子保其为之,都是歪风邪气,除不正之风才是首要!” 我骤然间想起历史上的十三圈禁之事,虽不知是否属实,心下却有些恻隐,那样不羁的十三,终是这纷杂朝局,错杂人心所容不下的吧!正因他那样的气性,那样的了然直当,怎会适合这帝王之子地身份,夺嫡之争地乱局呢?然而即便忧心,我的面容一如既往地沉静,不见任何波澜起伏,微笑道:“皇上难道真就希望朝堂上诸位大臣直言太子失德,引领这不正之风么?皇上难道真就希望各位郡王、贝勒爷、贝子爷们出言了当不敛,激然陈词么?奴婢相信皇上顾念多年父子之情,亦眷恋孝诚仁皇后,不会因了大臣之言而断下举措,更相信皇上不会希望那天家无骨肉,兄弟阋墙之景上演在这海晏河清地盛世里。皇上……箕火不燃,箕豆不相煎,则兄弟相安啊!奴婢此番言语大有不敬,却不得不说出来解皇上之忧,但听皇上处置。”语毕稳稳跪在康熙脚下。 良久,我只觉膝盖有些僵硬地疼,康熙凝神片刻也未有一语,再出声时已然心平气和,只是声音中微微透着一丝叹息:“起来罢,也只有你,每每如此淡定从容地直言于朕,仿佛把生死都置之度外。生死么……我何尝不在乎呢,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遇到今生所属方才能如此为之从容淡定,每每与胤一起时常自省一句何以自保,如何取胜,答案却不是看重生死即可的。唯有看着脚下的路,该缓时缓,该忍时忍,该勇时勇,才是最要紧的。有时把生死置之度外,或许才能更沉勇吧。 瞳眸微垂,我低声道:“皇上不怪罪奴婢逾矩妄议朝政?” “妄议?朕却不以为,朕有时被心绪所扰,你心思周到,遇事观察甚微,思虑得似乎比朕更透彻些,往往在朕苦忧之时直言相慰。朕许你议政,只是……不在人前。” 我大惊,纵观历史,虽有卫子夫独霸天下,有武则天深谙政事、试手社稷,何曾见过有君王许一介宫女乱议朝政的?虽是不在人前,但自知这等殊荣过于厚重,宫中之人大抵心思缜密,不落于我的人想必不会少,但康熙对我的恩宠来得突然且不断,人人都会有高处不胜寒的感受,我若被康熙过分宠遇难免引火烧身,思及此我断声拒绝:“奴婢不敢!皇上若需奴婢于思忧之中冒性命之忧直言一二,奴婢万死不辞,只是这议政之荣……无论如何请皇上收回。” “你执意如此,朕便也不强人所难了吧……方才你道箕火不燃,箕豆不相煎,则兄弟相安,朕顿觉有理,想来胤之言也甚为稳妥,至于朝堂之上……”,康熙目光微微一动,自言自语般喃道:“褒赞胤的人……是不是多了些……” “奴婢行走于宫中,亦是时常听人议论八贝勒待人亲切,全无贵胄骄纵之气,因此广有善缘,亲近同宗贵胄、王公朝臣。”夜间沁凉的殿里,我的声音亦如细波划过,清凌凌意。 月麟香清新得过了头,竟与这一室肃意有些不相协和,嗅得人鼻头一紧,生怕分了神去。值夜一晚,虽是只与待我甚是亲厚的康熙对言,却如只身匹敌千军万马般应接不暇,勉力维持自己的周详,尽可能地妥帖得寻不到一丝错处,待天微明时,才惊觉夏日着的轻薄衣衫已被薄汗洇透了……张开手心,那细密却叫人宽心的道道口子下,突兀地多了几道指甲嵌入肤里的掐痕…… ------------ 七夕(1) 太子私动贡品一事在康熙的沉默之下悄无声息地渐渐平息了下去,念及那日胤与我说自当乐得做个世外闲人,忽而有几分恍惚,若我并未与胤有此层关系,若我并不是有了几分先知的优越,或许一样不知他那孤清忧悒的表面下隐匿着怎样的雄心,以前读过一些史籍,谈及胤有意争太子之位多是在一废太子之后,但安知此刻的闲人不是为了消除众人的侧目与隐忧呢?如此懂得收敛锋芒,藏刀磨砺,才能势在必得吧。 那日值夜过后,康熙虽对我褒奖益多,但我却甚少主动议起朝局政务之事,而多数时间是随李谙达尽心学习着宫里的各种规矩,接手的事儿也无巨细地越来越多,偶然得空会捧一部《北苑贡茶录》抑或是《品笈品藻》、《煮泉小品》等等独自琢磨,或是摆上几盅香料,耐心在熏炉中一一调试,大抵是在自己手艺上下功夫……看似清心淡然不妄自恃宠而骄的我,其实更渐习惯了宫中各种待人接物的规矩,熟识起来倒也有不少人乐于巴结奉承我这所谓的御前红人,于我较为直接的好处便是:打听事情更为方便。自持着一派不理世事安分于己的样子,但传入我耳中的朝堂、后宫之事绝不比从前少。在这大抵看似箕豆相安的情势下,日子辗转而过竟已到了七夕乞巧。“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的景致在四面庄穆的红墙之内里是瞧不见的,宫女内监人人如平日一般谨慎小心,唯恐出差错,宫内也只摆小宴,并不见隆重奢华。(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早两日便听得宫女们议论乞巧节,都说乞巧节是长安城的女子们年年最期盼的日子,平日里难得出门的闺秀们亦可携伴出游,吃巧果儿,拜织女。把自己的心事映在巧手制成的女红上以求嫁得如意郎,早得贵子。长安城内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街上亦是景色绮丽,自是让我心向往之。 然后羁绊在这深宫之中,已然失却了那样的自由吧。有时仰目凝眸于那些自在地鸟儿,亦是转目便不见的,何尝不羡慕它们的自由呢……不像人如斯桎梏在自己的狭窄之地里,有时言笑谈吐尚且由不得自己。 天色尚早,秋日晴好阳光灿烂,湛蓝天际里彩霞满天,我今日恰巧得闲无需当值,也不必值夜,却只能无所事事看书打发时间。捧一纸书香惬意至极地倚在梨花木藤椅里,忽而嗅得一阵味儿有些古怪,举眸一望。却见胤一身月白银绣薄衣负手立在我身前,脸上难得有如此纯粹温暖的笑意,宛若蓬勃阳光满天满地洒落,他颀长的身影因我地仰望而更显高大,灿阳在他的一身月白光华上拂下一地织锦般的辉煌……我的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开口便打趣道:“定是你在捉弄我!”说罢起身揭开藤案上置的那青玉缠枝雕翠香炉,从里头舀出了两瓣干涩的橘皮,却不意被那扑面而来的浓郁气味冲得连打了两个喷嚏,却听他见状“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我灰着脸把橘皮掷在地上,恼道:“上好的香料,可是费了我几日心思才调制成的,用了苏和、独活、丁香、红豆、依兰五味香料调制……样样都是名贵难寻地料,你倒好!我还未来得及去皇上跟前邀功,竟被你这两瓣橘皮给毁了!” 他见我如此恼意不觉好笑,连嘴角边的笑意也敛不住丝毫,捧了藤案上的青玉缠枝雕翠香炉左右观赏一二,啧声称赞。不由问“你整日就忙着捣鼓这个?” “我鼓着腮帮偏过头去:“若不在这些手艺上下功夫,可换不来这样好地茶具、熏炉……” “如今见是越发敛财了,指不定自家压箱底儿里藏着皇阿玛偷偷赏你的好物事,这样下去……迟早是个财主儿!”他一脸促狭地望着我,瞳眸之中却泛着灿阳般光华一色的笑意。 我自知嘴上斗不过他,也知趣地收敛道:“怎么今日惦记着我这儿来了?” 见他半晌不答话,我纳闷道“瞧什么呢?莫不是几日不见我身上长了什么东西?” 他回过神来,淡淡道:“你今日这身装扮,还是在八弟府上时便有了吧?” 我低首一看。俏丽笑道;“那时一见这花色便心下喜欢。只是衣物总是那时的,入了宫身份也是不同了。怎能还照不知事时打扮,这是内务府里按尚仪规矩制的衣物,我好歹求了他们换成了我喜欢的蔓长春蓝缎……” 他温然而笑。脉脉道:“你这身打扮最是好看。那时见你独簪了一支白玉簪子配上此装。与你起舞时地孤清冷傲装束相比。这样更显清丽脱俗。” 我只觉如斯情意。仿佛漫天漫地蓬勃洒落地阳光都是沾染了甜蜜一般。佯装嗔道:“巴巴地过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个?却也不嫌脚程多……”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和悦微笑。 我想起今日是七夕乞巧。虽心向往之那样地绮丽热闹景色。却仍旧假装不知道“嗯?什么日子?” “牛女相期七夕秋。相逢俱喜鹊横流……(1)”他含笑答道。 “七夕呵……今日云骈渡鹊桥。应非脉脉与迢迢(2)。只可惜身在这红墙黄瓦内。执一盏清茗。不知举眸能看到几分牛郎织女地情愫?” 他扣住我的手,指掌间浓情蜜意交缠瞬在一起,道:“何须在这红墙黄瓦内举眸奢望?随我一同出去品茶,看今日云骈渡鹊桥,牛郎织女相期,不理会这宫中的纷杂人心,虚浮微笑,我们自赏我们的景,颜儿可愿相随?” 我一时怔怔然,似有些不敢相信。他以为我有所犹豫,随即又温柔笑道:“宫外的茶不必这玉壶琉璃碗中的有分毫差的!十三弟的眼光,你信不信得过?便是你不给我这面子,也不能博了十三弟的面子,他可如实告诉我你欠了他一坛好酒,若你不赔,必要赖在我身上了……” 听他如此说我才确认他所说不是糊弄我地,于是眉梢眼角皆是欢喜,却又疑惑:“我真能出宫?可是皇上那头如何才好呢?” “我已寻过了李谙达,今夜皇上必定翻我皇额娘的牌子,这几月里皇额娘时时总念些皇恩不似昨日了,其实皇阿玛心里到底还是惦记着的。以我对额娘的了解……今夜皇阿玛是无需你再侍侯了。况且这畅春园内出去……远比出宫容易。” 心下斟酌几分,我道:“若由你再去求李谙达的确不妥,不若我一会儿去向李谙达卖个薄面,说是往年乞巧节都随自小侍候我的贴身丫头绣儿一同过,今日便向李谙达讨了这个赏,替我瞒过皇上,宫门上钥前我一定妥帖地侯在耳房里,相信以平日的交情……李谙达会卖我这个面子。” 事情远比想象中要容易,酉时换了四贝勒为我备下的衣物进到马车内叙叙向外驶去,我因觉车内闷热,遂卷了帘子上去,彼时暮色如流离四合的云晕,光色潋滟。 ------------ 七夕(2) 看驾车的小厮勒马打了个千儿便小步跑远,我心中纳闷,却不想十三一个翻身坐到了马上,胤更是从马车里掀帘坐到了车辕上,一人拽缰绳,一人手搭马身,颇有几分闲云野鹤游荡江湖的味道,哪里还有半分天家贝勒的讲究? 我见状自也不愿一人闷在马车里,撩起帘子眼睛却直直盯着那黑亮高大的马儿发愣,胤见我如此不由面做惊愕状道:“难不成你还打着骑马的心思?是不是嫌上回摔得不够惨?” 我脸色一红,窘道:“难不成摔过一次就不再敢碰马儿了吗?有谁是天生就会骑马的,古人云登山不畏难,畏难不登山,今日我素颜学骑不畏难,畏难不学骑”说罢看也未看胤,踏在车辕上伸手向十三,示意他带我一把上去。 十三见我如此不由望向胤,见胤故意偏头一脸不屑的样子,不由抚掌笑道“往日里见惯了四哥冰冷冷的一张脸,今日一见,却怎么泛着些青儿?”于是伸手把我拽上了马,稳稳坐于他身前,他把缰绳转至我手中,笑道:“今日可是有好去处要去,马儿怕是学不成了,由你坐着过过干瘾罢。” 我只觉这姿势几分暧昧,偷偷瞥眼向胤,却见他一张脸果然憋着青,只碍于是我和十三发作不得,不由故意瘪瘪嘴:“唉!真是无趣……今日马是学不得了!”忽而又偏头笑吟吟道:“十三,改日我向皇上求个恩典央你教我骑马吧!” 十三瞬刻会意,不羁地一笑“巧笑亦是向我,美目亦是向我,十三如何能拒?必当舍命陪佳人了!” 两人同时转首,一同撞上胤直洞洞地凝着我们二人的目光,他似是未曾料到我们会回头,倏然偏头逃避我们的目光,面上却不合时宜地遗落了几丝红潮。(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 见惯了胤往日的冷清与斯时的纯粹笑容,但此一刻。那水云山般清冷孤悒的男子脸上一丝丝甚少显露的红潮却让我一时怔然,这样熟悉的神情,像极了那时的银祯…… 回过神来,举眸望见十三看着我们的眼里有虹彩样地霓光划过,仿佛是一种了然与懂得,亦有一种羡慕与期盼。恍然间想起了在木兰围场时的那个夜晚。我替他清理伤口时他定定凝着那把雕有雪莲的短剑,那样的目光……应该是思及相知一生的人才会有的吧。伸手掩住自己地唇,心里忽而翻江倒海着这心底深处的秘密,那个夜晚的他是昏迷的……然而豁达如他,又是否当真不知? 身后不过咫尺的距离便能感觉到那夜陌生男子的温存,而如今却已了然他是何等不羁之人,无论或深刻或偶然的羁绊于我而他而言,大抵是相视一笑,缄默不言便可默契地隐匿下去的秘密吧。只是他与我二人的秘密,又何必刻意揭开昭然于人前呢,如此一想……心里大得安定。 一路言笑不止。马刹住时,却转眸只得呆住,愣愣问道“我们是要来这里?” 他们仿佛是异口同声道:“你来过这里?” 呵……一别两年。清欢阁地悬匾依旧景致如斯。细腻景致地雕花因置了尘埃。却也不显邋遢。仿若喧嚣街角尽头地一处静谧。而那阁中所居是怎样一位傲气孤清。美得慑人地女子。此生只要见过怕再也难忘记。我又如何不曾来过呢…… 踏进清欢阁景致地小间。眼神毫不意外地撞上那高昂地曲颈之上一双孤傲地凤眼。我念及一身男儿装。想想上次来时亦是如此打扮。于是略微倾身。唇角含笑道“一别两年。李执姑娘依旧美得这样叫人自惭形秽。只不知还记得在下否?” 抬眼见她凤目一挑。自生笑靥:“素颜姑娘何必这样自谦?李执在这京城里几许年。见过地精致人大抵有之。入得了李执眼地却不曾记得几个。且不说素颜姑娘骨秀神清。巧笑嫣然。只听姑娘当日谈吐地一番玲珑心智。李执想忘却也忘不了……” 我垂首一笑。只淡然道:“何其有幸……” 再举目时胤与十三皆由方才地愣神之中回转过来。十三目光带了七分柔情从李执身上眷恋不舍地探回来。伸手不知轻重地落在我肩上大笑道:“能得她这样说。绝不是虚赞之词。她如何说定当如何是了……” 我诧异地回头望向胤。企图在他眼里搜寻到一些答案,但回望我的只有那样坦然与熟视无睹地眼神,仿若见惯了一般自然……我心下了然却不免倍感惊讶,按下心头的疑问唇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目光似要穿透一般梭巡在十三与李执身上,半晌打趣道:“听说有牛女相期七夕秋的良辰美景,胤巴巴地带了我来看……原是这对牛郎织女,果然是天地人间的一对璧人呵!” 李执清冷的眉目间隐约有了几分羞涩的神情,虽是不显山不露水,我却仍觉得她并非天生如斯清冷孤绝,那美艳嚣张的气韵背后,其实仍旧是一个平实的女子之心吧,原先总遗憾十三这样不羁地人,埋没在深宫之中被一圈子滴沥耷拉的福晋们争来抢去,着实可惜,而如今见到李执这样孤傲的女子,想来气性相投,彼此所约同好,却也更是以知己相视吧。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当真配得上他! 梨花木雕龙游梅的四方桌上置了精致一桌酒菜,设在清欢阁楼上的窗架边,我与胤,李执与十三相对而坐,但因着布局的巧妙,不论坐在那个位置,都恰好可赏见窗外之景;清欢阁在当街的尽头一脚,从我这里看正好能直落落地扫瞰整一条街,七夕之夜,各家铺子燃上灯笼,灯火通明,摩肩擦踵的大抵是女儿家,羞涩嫣然姿态尽收眼底,但更动我心地是那一双双翘首仰观织女星地未谙世事的巧目,澄澈地仿若一潭通透见底地碧水,叫人羡慕而叹息。 李执似察觉我眼底地晦涩,举起白瓷酒盏略略晃过我眼前,衣袂飘绝仿若不经意,但见她脖颈曲线优美地一瞬延展,一盏兰陵醉便已沁入心脾,我微微含笑,举起手中酒盏,一仰头,亦是饮尽。 胤与十三左右顾盼我二人,眉眼相阒。 十三似有不解道:“七夕良辰,你们俩倒是撇开我们这些当爷的先自斟自饮起来了,好是无趣!……说说吧,我和四哥自进来起就一直纳闷,你们如何相识的?” 匙箸相击,推杯换盏,将往日之事叙了一二,十三这才击掌似是忆起什么,叹道:“怪不得……十四弟那气时候求我荐个京城里手艺凑得上眼的地儿,我想也没想便把这里告诉了他,原还有这一层关系在里头……” 我随即笑道:“这便是缘分,碍着七道巷子八道弯也拦不住,气味相投的人……总也是会相遇的。” 十三眸色一暖,覆上了李执的手,目光若盈了水般温柔。我见此景,亦转头凝上那清冷之中溢满蓬勃阳光的眸子,定定道:“我与……亦是如此。” 微不可见地瞥见他执着酒盏的修长手指有一丝颤动,声音里亦有一丝难掩的情绪,仿若期盼了已久的甘霖忽而弥漫在干涩的喉头,他微微怔然:“颜儿……你方才叫我什么?” ------------ 七夕(3) “……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麽?” “没有,我……”他话还哽在喉头,忽而听得窗外传来一阵女子竭尽全力的尖叫与吵闹声,叁人皆放下手中酒盏向外看去,唯有李执一人仍自斟自饮,仿若耳畔毫无杂音,只独她一人一般。暂无心顾及于她,转目于窗外,那尖叫的女子一袭青色罗衣,被几个富态满盈的男子拖拽着,拼命挣扎不脱。 “光天化日下这是要强抢民女吗?王子皇孙的眼皮子底下也敢如此横行霸道……”我心头愤慨难当,指甲抠紧了窗沿的木漆。 “这女的脸孔……倒像是荣生班的戏子……”十三看了半晌并未有出面制止的举动,反而是慢条斯理地道了一句。 我心里揣度着这不似十三的行事,转头看胤,他也淡淡道了一句“确实是荣生班的,多早晚九弟门下又多了这些个没眼力的东西?老九如今是不顾及自个儿了,却也不知为老八撑着口气 见那女子死死咬住其中一男子手臂,围观的人更加多了起来,那男子恨恨甩手骂道“贱婢,居然敢咬老子,也不瞧瞧老子是谁!”说罢“啪啪”两掌狠厉地甩向女子两颊,一迭哭声延绵而来,李执置下手中酒盏,不耐地厌道:“扰人清静。” 十三摇摇头,似有所思,却还在继续着他们方才的话:“不见得就是九弟的门人……你瞧着那穿银滚边的高壮个儿,他下摆垂的那块黄玉可像是二哥那的物事?” 胤瞳孔骤缩,深吸了口气,意味深长道:“毓庆宫里的东西,咱还有认不全的么?” “那咱们是静观其变,还是……?” “不妨事,几个入不了眼的没得扫了我们雅兴!”随手召了隐匿的小厮来,低声碎语了几句,我因坐得进,听他命人赏了那街上围观之人一些碎银。(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有意让今夜之事流传开去,随后犹自若无其事地笑道:“李执姑娘可是有些不耐了,十三弟可不好生劝着?”说罢自斟了一盏酒抵在李执面前,满面歉意道:“老十三不懂事,我这做哥哥地替他赔个罪,不知姑娘赏不赏脸?” 李执凤目转阖。轻笑道:“四哥若让颜姑娘饮了这盏酒,李执便奉上几样好物事,没得让这等闲子污了我们的耳……” “哟呵。原是搁着好东西不拿出来。专等着素颜这茬呢!素颜姑娘好大地面子……” 我“嗤”地一声笑。“这清欢阁我就来过两次。头一回可是连一盏好茶都没有……这会子同了十三爷来。什么美都尝了。安知不是伴了十三爷地福呢?”说罢举起酒盏。沁凉地兰陵醉缓缓流入心腑。 胤地手忽而覆在我地酒杯上。目光里似有些忧心。我摆摆手示意无碍。蓦然想起当初我地好酒量。是在怎样地境地下锻炼出来地……那时刚刚踏入社会。谋不到一个好些地职位。却也不愿让家里知道自己地难处。于是独自在外挣些钱养活自己。却不啻于是陪酒聊天样样低俗地事也免不了。往往捂着胃跑到卫生间里吐得翻江倒海。回到席间却仍要笑面相迎。多少次……是银祯替我接过那一杯杯折磨人地酒水。多少次……在我醉得人事不省时是银祯不厌其烦地背着我回家。整夜整夜照顾我…… 这些经年地感动忽然之间随着兰陵醉地沁凉搅在心底。多少苦涩与甘醇翻腾不清。只化作眉间一抹长久地眷顾。萦绕心间眉头…… “清香软和地梨花酪、奶白葡萄入雪酥、慧仁米粥、方才温了壶桂花酿。到底没有兰陵醉地烈性……不知合不合四爷和素颜姑娘地口?” “谁人不知咱们十三爷喜甜食?这道道可都是为老十三备下地。合不合口味我们也只能伴着个福了!”胤故意偏头挑笑地看着十三。 我兀自舀了一匙梨花酪,晶莹的梨花白含在口里,似霜雾般清润。沁凉替去了甜腻,含在口中便软和化去,只留一口清香,不觉多舀了几口,赞道:“这梨花酪果真不比御前有半分差的……” 语毕见胤和十三嘴角的笑容皆是一滞,气氛有些微妙,我察觉许是有些说错了话,半晌不知如何接应。 “我素来不喜爱甜食,听颜儿这么一说。试了几口果真极好。李执姑娘好手艺!”胤顺势接过了话茬替我解围,我感激地向他望了一眼。心底却疑惑了起来……莫非于十三和李执的关系,我的身份还需有所隐瞒麽? 男人们的话题总离不开朝堂政务,我与李执相顾频频举杯,眼底却各有各自难言地心思,待到街上的灯火渐渐明灭,胤才起身拉了我的手向外走去,与李执错肩时,她忽而向胤道:“李执无状,想借素颜姑娘说几句话……”胤点了头,手却不自觉地紧了紧。 “李执姑娘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姑娘都是自己人,李执不拐弯抹角……只想问姑娘一句,对那位四爷可是真心?” 我闻言一愣,显然不知她何以问我这样的问题,她却唇角带笑:“其实不用回答我也看得出来你的心意,但素颜……他们终究是凤子龙孙,你不比我,看你谈吐气质便知是宫里人,但那宫中是富贵繁嚣地,一扇宫门便将我与他阻隔两地,他有他的龙争虎斗,我有我的兰陵消醉……本不该走到一起。”她垂目,锁骨下的朱砂痣一如她微泛酡红的面庞,有着难以消掩地愁。 我举目:“李执,我一见你便觉你是个明白人,以往你说物来则应,物去不留,不拒不迎,无欲无求,才算得上自在,那时我仿佛是羡慕你的,然而如今我却懂得,跟着自己认定的人,不论走到哪里,不论周遭如何,若是错亦能同他一起错下去,这样的相伴……才是自在。” 李执眼神中有一丝不确信,但终究还是疑惑道:“上回同你一起来的公子,我瞧着他似是对你有意。” 我莞尔:“有意无意,终究是别人的事。而我麽……只认准自己心底里的人就够了……” 回畅春园的路上,胤颇有几分醉意,懒懒地揽着我的身子偎在马车里,在我耳边吹气道:“有错亦能同我一起错下去?蠢女人……我不会拉着你到那种境地里去。” 我恬淡地享受此刻地温馨,喃喃道:“我知道……我一直都信你……” 牛女相期七夕秋,相逢俱喜鹊横流。 彤云缥缈回金辂,明月婵娟挂玉钩。 燕羽几曾添别恨,花容终不更含羞。 更残便是分襟处,晓箭东来射翠楼。 注释(2)出自唐代权德舆《七夕》全诗如下 今日云骈渡鹊桥,应非脉脉与迢迢。 家人竟喜开妆镜,月下穿针拜九宵。 ------------ 落佩 圈着我的手越发地紧,我扭过身子口里嗔他:“女人家的私房话你也给听了去,哪里还有半分当爷的规矩?” 其实心里却是在不安李执那一句“上回同你一起来的公子,我瞧着他似是对你有意。(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他伸出两根指头在我后脑勺上弹了一个暴栗,疼得我叫出声来,他只带着微微地醉意笑:“当着我的面,你几时就说过那么好听的话?现在不使劲听着,多早晚还听得到呢?” 我语塞,半晌闷闷道:“这话听着是没长日子过了呢……” 他眼中红红的横亘着几丝血丝,募地望向我,眼神竟变成了空洞,像是很不甘心听到这样的话:“原先还觉着我这人想要什么,总是恰到好处地得了,于十三弟也是,于你也是……刚才那一瞬才真觉得,我这人……原本就什么都没有!” 不知为何听他如此颓然的言语,我倒宁愿他是那个冰冰冷冷的人,对谁也会自然而然地掩饰情绪。感觉心里像是被凿了一下,我赶紧噤声。 他一时不说话,只红着眼睛仔细瞧我,像是从来没有认真瞧过我一般,又用下巴使劲抵在我头上,手上的力道似要把我揉碎了,语气间,却是从未有过的那般不确定:“颜儿……其实我心底里知道我是个自私的人,想要做的事、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就不会去顾及别人的感受,其实李执姑娘那话儿说得对,一扇宫门,龙争虎斗。你若觉得随不起,便不要跟着我尝这些苦头了!你门第颇高,与皇室算是沾亲带故,皇阿玛眼皮子底下也数你颇得他喜爱,以后定能有个好归宿……” 我的手一凉,直愣愣地盯着他道:“这话是你心甘情愿说的?” 他只苦笑:“我原是不会说这样的话,今日李执姑娘一句话却点醒了我。(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我早知这一路会有多少的苦,怕你没有那个心性去等。如今这样随着我……你却连半个名分地位都没有,这么侍候在皇父身边……若是不成,只怕终会毁了你这辈子……” 我摇头,到底我与这封建奴性社会的心态始终隔阂了三百多年的距离,只叹道:“。我早说过我不求名分地位,也早知道你要得到所想所要的有多艰难,这段路能曲曲折折陪你走下去,到终了是宽绰大道也罢,是死胡同也罢,我素颜都不会后悔,我看重的……只是同你一路走下来这份情意。” 他眼中流露出欣喜地眸光,伸手捏了捏我的耳垂,仿然是极其安心。 我不觉含笑:“。你记着我始终相信地一句话:于你所盼所争取地。是行至水深处。坐看云起时。于你我。是同心千载痴情盼。守得云开见月明。这过程久则久矣。我却心甘情愿。” “同心千载?我不奢望这么久地时日。只今生今世。得你这句话……我也该知足了。” 我眉梢眼角带着倦意。窝在他怀里声音渐成了呢喃……半睡半醒之间。听他在我耳旁缓声道:“我见李执姑娘与你投缘。得时日你也劝劝李执姑娘。十三弟不是爱为那富贵繁嚣在是非地里争地人……这一点我比谁都看得清楚。其实他与李姑娘地性子相像得很。” 我轻轻应了一声。心里却思忖。其实李执是个果断人。她若真取舍不定。一早就不会与十三爷有过多牵绊。如今心意都已表露得如此率直。其实如何取舍来去。她心中早有定数了。问我……不过是终有些担忧罢了。(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脑子里周转几番地话始终未能说出口。随着一声绵绵地哈欠声隐匿在我地心腑里。鲜少与他提起。 康熙四十六年夏。长春宫。 良妃端坐在菱花镜前,仔细用玫瑰花瓣调制的唇脂细细勾勒唇线,挚着竹枝细刷的手指微微颤动,却似不能分她的神。屏儿姑姑打了水回来,见我如此静静立在身后看良妃描妆,不免惊道:“哎呀,素尚仪怎的来了也不知会一声?良主子这些时候身子上总不顺序,奴婢大意不在近旁侍候,只怕现下在尚仪跟前失了礼呢!” 我和气一笑。忙谦逊地福了福身。道:“屏儿姑姑这是说哪的话,良主子也是奴婢地主子。身子上不顺序奴婢来看看原是该的,怎还敢在主子面前讲这礼不礼的?回头谙达该责罚奴婢造次了。” 她见我福身赶紧朝后退了一大步,“素尚仪,您这一声屏儿姑姑莫不是挤兑我吧?这般礼数反倒是教我与良主子都不知如何自处了,主子身子不好这长春宫里大抵由奴婢打理着,给人瞧见了只会说奴婢没上没下,不知礼数呢!” 她话才说到一半,我心却已凉了一截。虽是想过各种情形,但这样直截了当地排揎,仍是戳得我心里空落落地无处儿安稳,只想放了万岁爷交待的事物想要逃离,于是勉强笑道:“奴婢心里头惦记良主子,早些时候就一直巴望着来看看,哪知御前的活儿竟根本就分不开身去,这时候借了万岁爷对良主子的恩典,好说歹说来看看娘娘,见娘娘一切好,奴婢也就安心了。” 菱花镜中看去,良妃置下手里的竹枝小刷,倦怠的眉目微微一抬,从镜中细细打量我,却沉默不言。 “现下是鲜见良主子好着,怕是不好的时候,尚仪还在御前忙着拾掇万岁爷的眷宠吧?当真是分不开身去呢!万岁爷对良主子的恩典安知不是尚仪手指缝里挤出来地……如此屏儿先替良主子谢过尚仪了。”语毕一个稳稳地福身下去,将我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屏儿!我素来是怎么教你的?这样撺掇人心、毫不知羞的话你也说得出来,看来是我平日太纵着你了…… ”良妃一声突然地呵斥惊得屏儿姑姑瞬时敛了容色,良妃依旧是从镜中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波澜不惊道:“彩菊、崔锦,把她带下去掌嘴三十!” 两个侍婢唯唯诺诺半晌也不知如何是好,良妃回眸一个凛色吓得两个丫头赶紧拉了屏儿姑姑下去……我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里头却再清明不过,诚然屏儿姑姑是无辜的。她不过替主子道了几分不平,纵使那言语字字句句冲着我来,但这宫里头却容不下好心。 然而,像屏儿姑姑这样向来稳妥谨慎,鲜少乱说话的人尚且如此,那些盈盈小辈又会如何嚼舌?在屏儿姑姑眼里,我已成了贪慕皇恩,仗着权势狗眼看人低,忘恩负义的小人,而在他人口中呢?在这紫禁城中一双双把人洞穿肢解的犀利锐眼中呢?我是否早已成了那不堪提起的一个,外表看似光鲜,人言背后却形同草梗…… 良妃看出了我的思虑,挑了挑眉向我:“你如何想?” 我怔怔然,丝毫没有隐瞒地垂头:“奴婢其实很迷惘……”片刻,良妃召了我到她跟前用黛墨为她描眉,我地手指抚过眼前苍白的脸颊,随手取了胭脂盒子为她淡淡扑上一层,再执笔细细描绘,她忽而在我脖颈上落下一枚冰凉透骨的平安佩,扳过我的身子对着菱花镜,像是慈母一般捋起我稍稍散落的发丝,柔声道:“我知道你迷惘,你瞧着镜中的自己,似是一日大比一日,但人要承的事儿也是一日比一日多,早年那明媚的眸子在这宫里捱了多少年,终究会变成我这样暗淡无光的,落再多脂粉也是无用。” “娘娘为何突然和我说这些?”我疑惑道。 “外边地闲言碎语如何说着,总像是车轮一样在你左耳碾完转碾右耳,却如何也碾不到万岁爷那里去……你是个稳当孩子,我信得过你。这平安佩啊……统共我这宫里就只有两枚。一枚赏给了眉儿,我对那孩子也只替胤觉得歉疚。你是她妹子……但我一旁瞧着,你比起你姐姐,性子到底是没那么倔,人也是知进退地。早年时候,我总指望着你能伴伴胤,但你心大……如今我只盼着你能适时稳妥住你姐姐,她倒是个精干的,一个府里……平素也全指仗着她撑起了。” 我转身在良妃眉山上利落添上一笔,没了平日地倦怠与消沉,显得精神明媚不少……我甜甜一笑:“娘娘哪里就暗淡无光了,我打这后宫里转,也只瞧着唯独娘娘容色如初,若是一扫了病气,定是端庄动人了。” 她嗔了我一眼,笑道:“越发猴儿嘴,我今日这话……你好歹给心里去去,这万岁爷的恩典,怕是不止给我一个的吧?快去吧……” 我点点头,心中暗自佩服良妃的清明与淡定,诺道:“娘娘的教诲奴婢记下了,回去定会好好揣度。” 出长春宫时恰巧遇见回良妃那儿复命的彩菊与崔锦,一两年的不见,昔日青涩的两个丫头如今已出落得伶俐得体,只是行事仍有些怯手怯脚……她们见了我,似是受了多大惊骇似的福身,我只是以礼微微福了下,便侧过身子走远了…… 留滞的那一瞬,落入我眼底的是她们初谙世事的惶恐与胆怯,藏掖在身后那染满血色包着牙用以复命的帕子,终是让我心头浅浅一惊,撇置眼后。 ------------ 董鄂 离了长春宫,先后去了钟粹宫荣妃处和定嫔那儿请了安搁下康熙吩咐的物事,却剩下永和宫德妃与九贝勒的生母宜妃处,我迟迟犹豫不决。眼见天色见晚,我只着人带着东西去了永和宫,自己则往宜妃的翊坤宫赶去……心里思忖康熙最初是知晓我与德妃的隔阂的,于我此举也许不会过多追究吧…… 宜妃是个爱张扬、热闹的性子,与康熙多年颇有几分恩宠,自也不如良妃那般避世。从我踏进翊坤宫正殿的一刻起,就开始小心的环视这宫里上下,宜妃身上的宫装是内务府最新下的好料子,花样也是难得的精致,而宫里的盆景更要比别处鲜艳几分,无论是茶具还是盛点心的碗碟……都是我曾见过的各地进贡来的好物事,可见九贝勒的架子丰厚果真不是虚传…… 目光搜寻一番,最终停留在宜妃身侧一个娇俏的女子,和她怀中紧紧抱着的小婴孩上。此时她正以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我……心想得以来妃嫔身边请安的大抵只是嫡福晋,而宜妃娘娘如今膝下也只有九贝勒一个,早年诞下皇十一子,却也是早殇了,这样想来……面前的这位女子大概就是九贝勒的嫡福晋吧。 略作谦恭,福下身子道:“奴婢给宜妃娘娘请安,给九福晋请安。” 话音刚落便听一道极其和气带笑的声音响起在近前:“劳烦了!可是个喜人的丫头,快来坐罢,翊坤宫才新得了不少进贡的果子,万岁爷尝了都要赞一个甜,正好你赶巧来尝尝。[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她的声音像一掬甜水,静静流淌于殿宇,让我禁不住抬起头来,她见到我正脸时的一刹,却是整个神情都变了…… “裴……裴铭千身边的人呢?怎么是你?” 她的错愕全然被我捕捉入眼底,只恭敬地道:“裴总管今日在造办处忙着。因是委了奴婢来送这些物事。娘娘若有什么空缺的,奴婢这就记下吩咐内务府备好了送来。” 一双盈满水的濯濯眸子在我脸上扫了几道,才说:“我这儿倒是不缺什么……” “娘娘若无其他吩咐……奴婢便先回了。”我垂睑,犹豫间目光已悄悄攀上那个娇俏的女子,果见她悄悄用手肘撞了一下怀中婴孩,一阵奶声奶气地哭声陡然响在殿中。 她一边哄。一边向宜妃赔笑道:“不知是怎么了,这孩子一向来安稳得很,这会怎么闹起来了!”语毕缓缓,接口又道:“倒是平素在府里独独见了兆佳家的妹妹就爱哭闹不休,兆佳妹妹数年头也有了两个孩子了,孩儿只当是兆佳妹妹作额娘都作出范儿来了,小孩子一见便只想着扑上去撒娇,哪还顾得着自家额娘在身后不成样子的跟着呢。玩笑似的一句话,却是见缝插针地抱怨着自己的委屈。宜妃怎能不觉,忿忿地接过她怀里的孩子哄起来,转头道:“凭那兆佳一个媵妾也能随意忘了自己地分位?云珠。你也适时要端起嫡妻的架子了,这女人家的事儿我心里头最清楚,若不守着拧着自家男人的心头肉,便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你不提,我可是在一旁睁眼瞧着,这两年谁人不知九贝勒府里她兆佳氏可快要大出头了?胤整日围在她屋前屋后转,手里头的宝贝直接就往她房里送……云珠,你可是瞧都没瞧过一眼吧?” 九福晋听了这番话,越发显得委屈。手里的帕子绞出了皱,一抬眼,就见泪珠子簌簌地落了下来:“额娘,哪是我不愿守着拧着!只要她兆佳氏在府里一日,爷哪会正眼瞧我一眼呢!” “你这孩子……福分、荣宠都是自个儿挖心思争来地。额娘在宫里这么多年。不比你吃地苦头少。但额娘终究熬出去了。不为别地。就算是为了自个儿地骨肉。多少也该争一争……你别忘了……还有这孩子给你争气呢!”说罢摇着怀中地婴孩。听他渐渐止了哭声。 听她二人聊着这咸地淡地家事。看似把我晾在了一旁。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话里话外明枪暗箭地冲着我来。 九福晋攥着帕子拭了脸上地泪。忽而抬眼看着我。水葱似地手指开始颤抖地指向我。抽噎着声音问道:“额……额娘。她怎么和兆佳家地妹妹这样像?” 宜妃似是这才发现我仍留在这里。摆摆手示意我下去。我自是巴不得。刚一转背就听到一声“你等等……” 她忽地叫住我。眉目间隐隐有些疑惑。终是问出口:“你可是和硕额附明尚大人家地妹子?你姊……可是八贝勒府上地嫡福晋?” “回娘娘。和硕额附明尚是奴婢地阿玛。八福晋确是奴婢地姐姐。” “哦……”她似有几分了然,却也毫不避讳,直接问到:“你叫什麽名字?” “回娘娘……奴婢素颜。” “郭洛罗素颜……兆佳……原来如此,云珠,过两日胤来请安我便有些话要对他说,待回去后能如何……便要看你的争取了!”宜妃把怀中孩子抱回九福晋怀中,啜了口茶,道:“我也有些乏了,云珠你先回吧……”语毕又着人拿了袋碎银象征地赏了我,便让我退下。 我与九福晋出了翊坤宫走地是相反的路,然而停留在抱厦里她慢慢踱近我身后,声音已全然没了方才的委屈,只是娇俏得有些得意,用只有我与她二人方能听到的声音嘲道:“真替兆佳妹妹觉得委屈呢,生了这么些个孩子,得了这么些个恩宠……到头来却是个赝品,不知她知道了会不会憎恨自己那副皮囊?嗤……嫡福晋确实没什么好的,只是这宫中妯娌间转得多了,那些个早年的闲言碎语原本不想打听,却没完没了地往我耳朵里塞,你说我不除掉它,能得清静吗?” 我仿若无事般轻轻吁了口气,用柔得我自己都牙颤的声音道:“那九福晋可要斩草除根,永绝了这些闲言碎语才好……若是此一时剔除了,改日在梦里闹得慌就更不得安生了,万一几句恼憎的话漏了嘴,叫枕边人听到可怎么好呢?奴婢这边要回乾清宫侍候御前了,恕不能奉陪娘娘,恭请娘娘走好!” 语毕欠身让她绕从我身前过去,侧目的一瞬,却瞧见她脸微微发白了。 回了暖阁,摘下脖颈上地平安佩用帕子细细包着置于珐琅盒子里束之高阁,端起一面小镜仔细打量,始觉还是这样光洁无华实的脖颈让人心里踏实,良妃那儿只怕要再去也难,这样打眼的物事若时时戴在身上,只会给自己徒添祸根。 诚然,依着今日的情形看,良妃并不知我与胤的往来,可见八贝勒并未透露只字,于他的额娘如此,于他的九弟……亦是如此。他在意他唯一保得住的额娘,他在意与他牵绊在一条藤上的兄弟情义,他连储位之争也不过初为了一个女子……谦和温润待人地他,却不该有了这种种顾及。或者说……正是这样地顾及与周到成就了他,也正是这太多太滥的顾及毁了他。与相比,或许谦谦君子地八贝勒更少了几分冷绝与狠厉。 而九福晋董鄂氏麽……今日看来不过是个心思尚浅,藏不住情绪的骄纵女子。相比较起来……胤的四福晋与姐姐,终是要难以揣测多了。 ------------ 中秋(1) 秋日晨光暖意融融丝毫不逊夏日,却不再是那样逼人的毒日头。(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光锦透过六菱花隔扇门窗自琉璃重檐上柔和地泻满了正殿一地光华。康熙情绪似乎很好,腕间几个巧劲便将饱满的墨汁融进毫翰(1)下的玉楮(2),一气呵成。康熙朗声吟道:“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 我吩咐了早膳来服侍康熙,将殿门“吱呀”打开,仰面看见五踩斗上的金龙和玺彩画转变着疏疏落落的斑驳光影。 中秋佳节,宫中循例赐宴朝臣,晚间大开家宴。因是自晌午起亲王、贝勒、贝子等都相继入了宫,各府的福晋到了家宴开始前陆续在各宫娘娘跟前请安、唠嗑……有的几家福晋邀了一起留在各宫里斗牌,吃茶,有的早早入了席…… 康熙今日似乎兴致很高,在赐宴朝臣时就满饮了数杯,我心里思忖着晚上还有家宴,忙趁在空隙里夹了些亲淡祛酒的小菜给皇上垫垫胃,自午宴毕了,着御膳房熬了一碗浓浓的汤来服侍他喝下,康熙颇受我的照顾,眼里完全是一种信任与赞赏,我抿唇,手里的一碗浓汤却有些微微地抖动……方才宴上,穿越过一众人寻到那熟悉的身影,见他夹杂在众臣之间斡旋回转,挥袖酣饮。而那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此刻只以唇角淡淡的浅弧掩饰,时而抱拳称谦,时而拂袖大笑……似乎那才是他应有的生活,韬光养晦,明哲保身……是任何一个生活在这个皇圈圈里的人所必须深谙的生存道理。 康熙见我如此不语,不由问道:“在琢磨些什么?” “回皇上,奴婢是思忖着,今儿个晚上还有家宴,方才赐宴群臣时奴婢见几位贝勒爷也喝得有些过了……不知这醒酒的浓汤给各位贝勒贝子爷人手一碗可好?见了各府的福晋们也不至说万岁爷不顾惜爷们的身子呀!” 康熙伸出指头点点我的头,道:“你如今越发机灵了,连朕的儿媳们想要排揎朕都被你一招支回去了。就按照你的意思吩咐下去吧!” 我点头谢过,又笑道:“皇上这不是说笑吗,哪个府里地福晋敢胡乱排揎万岁爷呢?家里的爷还不得把自个儿媳妇的房给拆了?” 康熙闻言哈哈大笑,佯怒道:“真是张不知轻重的猴儿嘴,与朕那八媳妇儿的嘴是一样的利,果真是被明尚给骄纵坏了地。” 说到姐姐。我的笑容敛了几分,不知不觉地垂下了头,康熙察觉,叹道:“你也许久未见过家人了吧?是朕不好,见着好的就给圈着不放……当初你那十足的性子如今也给磨得没棱没角了!” 我急忙跪下道:“奴婢不敢埋怨,能侍候皇上是几辈子也求不来的福分。只要皇上好……奴婢见不着家人也不打紧!” 康熙一双几经沧桑地大手忽而抚上我地发髻。让我心里募地一惊。不自觉攥紧了衣角。 “傻丫头……朕是老骨头了。不值得你这年轻地身子陪着朕寂守深宫。你地年龄也不小了。等将来……朕自会给你安排个好人家。这几年……先委屈你陪着朕守守这宫里地一方冷暖罢。今日月圆本就是相聚地日子……也罢。朕准了你和老八媳妇聚一聚。说些体己儿地话。若是晚了……便凑合着歇一宿吧。” 我自是满面感动。口里谢着恩典。心里却隐隐地泛着酸疼。寂守深宫麽?深宫原本就是富贵喧嚣之地。凤子龙孙因为着同样地尊贵与信仰而觊觎着大清地皇位。那个端坐于龙椅地人。是父皇。更是君主!是被自己尊敬、仰望地人。亦是被自己算计而又掣肘地人!诺大一个家庭……无数荣华、无数尊贵……终了不过独剩一个孤绝如许地人继承那个同样寂寞地位置。在红墙黄瓦内。在重檐庑殿顶下。在寂寥地甬道间。在那些如同囚牢一样地后宫中辗转来去罢了…… 正如愈近晚年地康熙。圣明一生……依旧不过在无数地深夜里独自一人在乾清宫地昏暗光线里瞻仰着熠熠生辉了世世代代地正大光明匾。冰冷地月光浸泡出一代帝王所必须承受地寂寞身影。白日里山呼万岁地威严。不过倒映出不眠之夜里形单影只地孤绝…… 而这些。唯有与他并不沾亲带故地宫女与奴才才能亲眼所见一二……在无数寂寞地夜里。陪伴他地不是儿女承欢膝下。不是尽享天伦之乐。而是在那囚笼般地后宫里宠幸一个也许丝毫不入他心地女子。或是面对着堆如山高地奏折。不眠不休…… 不能否认现在地我。待在康熙身边愈久。愈害怕有一日坐在这个位置地人是胤。明知这是历史无法扭转地轨迹……明知我在康熙身边掏心挖肺地侍候不过为了获取多一点地信任。为胤揣度到多一份地帝王心思。但我心里害怕得紧!我怕终有一日。当他登上那个太过孤绝地位置之后。亦变得更加地心狠手辣。再无一人知心。而我……也变成他帝王一生之中卑微若尘埃地一个过客!我更怕他背了一生地孤悒。寂寞……换来地不过是浩瀚清史里难得地骂名滚滚…… 是夜家宴,似乎是应了当空的一轮圆月,放眼望去只觉天家贵胄,一团和气……那些明里暗里剑拔弩张的争斗,那些妯娌间久而生之的隔阂,那些自家府里也难以避免的失和,在这样的夜里,全然只换成了人人唇角千篇一律的笑意,觥筹交错,济济一堂…… 康熙近旁这几桌,不知何时竟将两桌渐渐合拢为一桌,透露着不可言传的“亲近”……依次坐着相敬如宾的太子与太子妃;浓情蜜意的八贝勒与姐姐;冷漠如常的九贝勒与我并不陌生的怀抱襁褓的董鄂氏;大快朵颐的十阿哥;豪爽不羁、拼酒行乐的十三贝子;清淡无尘的十四和已有一子地嫡福晋完颜氏;亦有胤和他的端庄温婉的嫡妻,与身旁刚满三岁天真可爱的三阿哥弘时。(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我远远凝望,目光里夹杂着羡艳与哀戚,羡艳的是这家家室室的理所当然,一派温情;哀戚地是这笑靥如斯,浓情蜜意下到底用了几分真心……胤似能感应到我如炽的目光,不自觉回望过来,释放尽瞳眸中一贯的清冷。目光眷恋如绵……四福晋余光微微捎上了我,转瞬便只作不觉地为一旁的弘时夹菜,毫无波澜地漠视了我与的相视对望,她垂眸的那一瞬,快得让人来不及作想,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有分毫的犹豫。 我庆幸!庆幸不是她们之中的一人,庆幸我无须时时压抑隐匿自己悲戚地情感,去做一个贤淑端庄,心胸大度的皇媳。纵使我并不是他的什么人,纵使我地存在是在他与她最大的包容与隐忍下,但我至少可以毫无保留地任情感在心头弥漫……而她若容忍不下我的存在,便如同将自己推向绝壁的悬崖,亦得不到分毫的真心。 康熙似乎留意到我的注视,转目看向那桌。嘴角有满意的笑容,欲起身,我忙搀他走近那桌。命人布了张软椅在席间,一时此桌的气氛因了皇上的到来而显得僵硬,自太子与太子妃起皇子福晋一一敬酒恭祝,及至十三时,康熙面上已微起了红潮,我迅速地递了个眼色给十三,他立刻会意,扬声道:“转过了十五就要秋寒,皇父龙体为重。不宜过多饮酒,儿臣替皇父满饮此杯!”说罢一仰头将两盅酒一并饮尽。康熙眼中微微有赞赏之意,吩咐下去家宴不必拘礼,自得其乐便是! 于是席间不知何时起开始行起了酒令,康熙偏头竟吩咐人为我置下一位,坐于姐姐身畔。我自知皇上苦心却如坐针毡,姐姐地亲热倒也叫我不好意思,谈笑间盘中的汤匙轮转几圈定定指向了八贝勒,席间说笑时暂且停了下来。都期盼着八贝勒的好诗词,八贝勒转着手中酒盏,未加思量便怔然道:“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我一愣,这是苏子的《中秋月》,小时侯品学它对仗天成,悠悠情韵。但此时此刻吟这样的诗……难免有些清冷萧索了。不觉轻轻撞了下姐姐的手肘。姐姐这才反应过来,忙笑着圆道:“这样济济一堂的盛景真是颠覆了往年的热闹呢。连我们爷都觉得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了!怪道说是明月明年何处看” 众人这才舒缓了脸上的笑意,继续推匙,这一次……是十三,见他指叩酒盅,片刻便吟道:“皓魄当空宝镜升,云间仙籁寂无声;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狡兔空从弦外落,妖蟆休向眼前生;灵槎拟约同携手,更待银河彻底清。” 席间皆是掌笑声,十三闭目推匙,似乎是算计好了力道似地,汤匙稳稳地指对着我的位置。我心中忐忑,脑中霎时空白……那些古人的诗词在我脑中一下成了障目。只好起身道:“奴婢无才不会作诗,自罚酒一杯好了!”说罢接过酒壶慢慢斟上一杯,正欲端起,十三忽而道:“不作诗也可,唱曲儿总成!可不能白白便宜了一盅好酒给你!”说罢拿眼瞅我,目光里尽是好笑的意味。 我心里头真是将他十三爷从头到尾给骂了千遍万遍,面上却维持着得体的笑意,一面还在脑中极力搜寻着,半晌勉强笑道:“奴婢小时倒是听过一首唱中秋的曲儿,因是年久,只记得上半阙了……奴婢献丑,还望各位爷和福晋不要笑话才好。” 说罢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尽力用婉转柔和的声音唱得适合古人的审美: “花在此时落,月在此时圆 人间天上,歌起舞飞旋 凤鸟还巢,更无狼烟 寂寞了美婵娟。 波涌万种缠绵,海底倒映天 不教浮云将月蔽,心想太平万万年 我有霓裳风吹动,水起涟漪歌抚平……” 歌声至此戛然停止,席间还是一片寂静,我一颗心跳得快没了顺序,掌心已湿了一片……片刻一直沉默的康熙忽而击掌叹道:“好歌喉阿!这词儿也写得新鲜……只可惜听不全下半阙……” 话未落音便听附和之声从四面传来,嗡嗡地炸在我耳朵里。让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始作俑者十三这是倒知道收敛了,替我解围道:“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素颜姑娘了,平日瞧着莽莽撞撞地,却总爱在哪旮沓给人留一手,看来还藏着不少才华不肯让人瞧见。今日我不过一试。素颜姑娘果真就藏着副好歌喉!” 我微微福身表示歉意,随手转了那盘中地汤匙,恨不得立马将众人的视线从我身上撤离了去,而老天似乎偏爱与我作对,那汤匙摇摇晃晃后稳对着地,竟是胤! 方才刚平复了的心情此刻又紧张起来,攥紧了帕子,生怕他也出八贝勒那样的错,而十三亦是一幅饶有兴趣的神态瞅着我二人。似乎我是故意为之的。 见他不紧不慢地起身,维持着一贯地神色道:“方才素颜姑娘也只作半阙歌儿,博了个满堂彩。我这里也有半阙诗。不知能不能与其媲美?” 我攥紧衣角,不知他会作何解,却见他举眸凝着夜色中一轮通透的银月朗声吟道:“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 略有沙哑的声音透露着一种形容不出的稳重与成熟,在一片热闹喧嚣之中陡然朗声,自有一种慑人的气魄!与早间康熙书于玉楮上的两句诗不谋而合,方听他开口我便已然安心,偏头看向康熙。见他此刻竟也望向我,阒然低头间也不曾忽视康熙眼里溢满地激动!帝王之心能有人懂是何其难得之事……而且康熙时以这样不刻意的方式察觉了胤的懂,我唇角浮起赞赏的笑,与胤相视一眼,他亦回笑,却并不全然懂我内心盛大的欣喜! 他自有他的谋略,纵使无这一万利的巧合,他亦是有心在这样的家宴上悄然获得康熙的关注地……稍稍一拨汤匙,只缓缓移动了一二个。却竟然对上了方才三岁的弘时…… 人人眼里都暗藏着隔岸观戏,幸灾乐祸的侥幸笑意……但我清楚地知道,若不是胤有意为之,这样地事决不可能发生在今天的家宴上。四福晋方夹了个豆面饽饽在弘时碗里,面色一愣,赔笑道:“弘时这样小,哪会作甚么好诗词!真是叫大家见笑了!” 我自知这是假意的推脱,故意笑道:“四福晋这就小瞧三阿哥了!谁人不知四贝勒府里可是出了名的有教养……连奴婢都有所耳闻呢!” 于是偏头望向四周,似在征求他们的意见……忽然对上八贝勒有些迷离的眸子。怔怔然望向我。似有一种看不清的情绪在里头。我心里一凛,他该不会错以为我为他故意给胤找难堪吧? 不敢细想。听一个稚嫩的男声响起:“额娘!额娘!孩儿会作诗,孩儿前两日还听人念过几首月圆的诗呢!” 四福晋闻言一愣,有些哭笑不得地看向弘时,“那时儿你可还记得?” 弘时有模有样地站起来,学着胤地样子看向天上的月亮朗声念道:“月光光,照谷场,谷场上,农人忙。今年稻谷收成好,家家户户乐陶陶!”一首念完还不算,弘时舔舔嘴,又道:“月阿姊,多变化,初一二,黑麻麻,初三四,银钩样,初,似龙牙,十一二,半边瓜,十五银盘高高挂。中秋月,净无暇,圆如镜子照我家。打麦场边屋檐下,照着地上小娃娃。娃娃牵手同玩耍,转个圈儿眼昏花,一不留神摔地下,连声喊痛叫阿玛。云里月姊说他傻,引得大家笑哈哈。” 康熙闻后微锁了眉,不禁问道:“胤,你这三阿哥童谣倒是知道不少,怎么字字句句都与麦场、谷场相关?” 胤倾身而起,回道:“回皇阿玛,儿臣在府上闲暇无事时偶听府里一位下人说起家中农耕之事,倍觉农桑是国之根本,身为人臣不可连国之根本也不知一二,于是在京郊给一位府里人多置了几份田地,儿臣闲暇时常去京郊学些农耕事务,现如今……儿臣府里后院也种了不少的蔬果,淳平日里也时常自己做些……皇阿玛若得闲来儿臣府上,也可品尝。因是弘时学得这些市井歌谣……也不足为奇了!” 康熙摆手道:“什么是市井歌谣!咱们大清的凤子龙孙们可不能只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天皇贵胄,这些农耕之事,不止他们该懂!朕亦该懂啊!” (《中秋》未完待续) 注解:(1)毫翰出自逸气假毫翰,清风在竹林。”(唐;孟浩然《洗然弟竹亭》) (2)玉楮出自“云母光笼玉楮温,得来原自剡溪。”(圆;陈端《以剡溪赠待诏》) ------------ 中秋(1)续 家宴已阑,各府的爷带着自家亲眷先后错落回了府,康熙也自由李德全伴着回了乾清宫,临走时却叫一同走了八贝勒和姐姐,我心中不明何事,明明康熙说好今日允我与姐姐一叙,这样一来我又该如何是好?想着总不至于留姐姐他们在宫中过夜,而方才宴上神经紧绷哪有心思吃饭,现在倒觉有些饿了,于是从宴桌上留了几样小菜:瓜烧里脊、酸辣黄瓜,再包了几块椰子盏和奶乌他,并一壶上好的杨河春绿在食盒里,在御花园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好赏一赏这千古一枚清月。 “你可真会享受!” 从身旁突兀蹿出来的人把我吓了一跳,待看清时不悦地撇撇嘴:“十三爷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躲闲?不陪着十三福晋回府?” “如此良辰,不寻个好去处赏月岂不白白浪费了?回了府能作甚么,无非大眼瞪小眼,无趣又是一夜罢了!”他撩开衣摆在我才摆开的几样小菜点心旁坐下,大有一番预备入席的架势,挑目看着双手抱胸的我,不免好笑:“怎么?还在生方才宴上的气?我可不知道你何时这样小家子气了!” “我说十三爷!您就省省吧,奴婢前脚丫子后脚跟儿的在万岁爷跟前转,您还闲奴婢一颗心吊得不够悬,处处给奴婢找岔子,今晚若不是我够机灵,早被十三爷您迫得下不了台了!”“你够机灵?!”他“噗嗤”一声笑出来,转变成了哈哈大笑,喘着气说:“这话可真像你素颜才说得出口的!” 我气不打一处来,作势撤了他身旁的菜装进盒子里,他忙拦住我的手,道:“好好好……说正经的!你还是留了一手好的,今晚上皇阿玛听你的歌儿都听出神了,你说说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无奈,今晚是侥幸记得这歌儿,若下次换成了操琴起舞。哪还敢抬头见人呢!于是我一脸谄媚地笑道:“好事好事……十三爷都巴巴地跑来邀功了不是?” 他作不屑:“邀功?我十三爷是那样的人么!我可是比你早占了这地儿赏月,你以为我眼馋着你的点心?” 我惊讶:“哎呀!原来是这样……奴婢先给十三爷赔个不是了!奴婢无状,搅了十三爷赏月的兴致……奴婢这就换地方去……”于是提着食盒拔脚欲走。 他一个旋身拦在了我面前,再无先前地无赖相,“我们打个商量如何?” 我扬头示意他继续,他顿了顿道:“我把这地儿让出来咱们一起用。只是你那食盒里的……也一起凑合着,如何?” 我眨眨眼笑道:“十三爷可真会逗趣。这园子里地地儿多了去了。奴婢何必要和您挤一处呢?” 他无奈:“我可是受人之托……你既这样爱理不理。也就算了罢!想来四哥托我转告你地事……也不是什么打紧地事!” 我听到“四哥”二字身形一顿。心里暗生悔意。原来他是有备而来……早知这样。我就不耍一时脾气了!现在只得拉下脸去和他妥协。真真有失我素颜一贯地倔驴子风范! 摆下点心与他相对而坐。他取了那壶杨河春绿揭开闻闻。赞道:“好茶!” 我正待接话。却见他将整一壶茶直接倾倒在了一旁地树下。眼中霎时闪过一抹痛色。直直盯上了他地眸子。见他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两个白瓷壶。扔给了我一壶。道“喝茶有什么趣?白白辜负了这样美地月色!” 我凑近壶口一嗅。疑惑道:“兰陵醉?” 他唇角一勾,不置可否。 我不觉心头一暖,李执的一片真心用在十三身上,当真是值得的!仰面猛灌了几口。醇香伴着烈火一路烫过喉舌,如同利刃开膛破肚般有着隐隐的灼痛,十三举目凝着我,道:“如何这么个喝法?你心里头有不痛快!” 我摇摇头,心里却五味杂陈,无可置疑的是,我想家!纵然在这个时空成全了以前的幻想,然而我仍旧有那样多的牵挂,在这样地皓月下。剪不断,理还乱!世事般般掠过心头,却只有那么几个错落的画面,或许是良妃将那枚平安佩落在我脖颈上的寄望,或许是九福晋娇俏却让人心头厌恶地语气,或许是在四贝勒府所见的那惊人相似的画卷……我不愿想,最后化作嘴角一个笑容,举起手中的壶与十三的砰然一撞,继而仰头咽下。 他亦未再多问。道:“四哥上了马车送四嫂和弘时回府。他叫你寻个隙儿在宫中待他,他自会来寻你。” “四爷真是好不道义。送了自个儿的妻儿回府,却让你堂堂十三爷守在这替我传话……”我不禁打趣道。 “不过是我不想回府罢了……四哥也只是交待我一句,往僻静的地儿寻就对了!我好生惫懒,只愿躲在这清静地方等你来了。”他说着啜了几口兰陵醉,似染了酒的醇香般目光里也起了渐渐的柔和。 吮了个奶乌他,我蹙着眉道:“十三爷在这宫里竟也吃得惯?” 他不解何意地望向我,我瘪嘴道:“看来我是张容易惯坏地嘴,在清欢阁李执姑娘那尝了几匙梨花酪,便觉这宫里的点心不及那的半分了!说是醇香如冻却怎么也不对味儿。” 他赞道:“这奶乌他……还是早年八哥府里做的最是一绝!怎么……你没尝过?” 我摇头……八爷府麽?那已是被埋没在记忆中的过去了……语意一转,我忽然道:“今日晚宴上八贝勒真是太过唐突了!” “唐突?!”十三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目光远远移向那些延绵的甬道和殿堂,道:“八哥是个聪明人……唐突这二字……似乎不太适用于他。” 我惊讶:“可那两句诗分明是……我可是留意到了皇上眼底的不快阿……” 他挑眉看着我:“要的便是这样地不快……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他是在替他的额娘诉怨啊!” 我登时恍悟,这样的月圆之夜……纵有再多言笑,而真正触动人心的,无非是一两句凉薄之词唤起的帝王心中那份隐匿的愧疚……而良妃,兴许就能算是那愧疚的根蒂吧!即便是胤如何巧妙地应了帝王心思,而人心最软弱的地方……往往是感情。八贝勒故意在月圆良辰唤起康熙对良妃的愧疚之心,一则可牵绊起康熙心中多多少少地眷恋,二则……不啻于是在拉近父子间距离……这样委婉地计较……的确是高明多了!然而关键与否并不在八贝勒地言辞究竟有多动坼人心,若是康熙并不领情意,却是作了条自缚之索了! “这二人饮酒赏月……可舍得回头看看?” ------------ 中秋(2) 我与十三一同回头,所见的果是负手而立的胤,十三起身仰头灌尽了酒壶里的余酒,摆摆手示意胤坐到他的位子上来,便带着一脸笑意转身而走,那样洒脱的背影让我心头暖暖的,胤有这样的兄弟,是值得庆幸的吧! “怎么……还舍不得?” 胤好笑地看着我,我转眸微嗔:“你竟也舍得把他撂下来寻我,自己搂着妻儿回府了?” “怎么……恼我了?颜儿,我们这些人……原本就生来是为政治服务的,我是这样,淳也是……那些早年阖府欢眷的景象本就是攀援了各种势力与人际而结成的喜字,张灯结彩一夜过后就只剩下了一圈墙地,若彼此无真心,便等于是锁死了两个人的心,她也许是守着年年岁岁过的日子,而我,亦不得不承认情字于我原本只是个念想,最不可当真。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为了圆这这一个喜字的始终,我们只有那样以彼此仅有的默契把这出戏演下去,但这一出戏……就是一辈子!颜儿……我注定逃不过做这样的戏子,委屈的……却还是你。” 他揽过我的身子,语气越发愧疚,我摇头:“不!我一点也不委屈……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就是跪着也该走下去吧……更何妨有你一路相陪呢?” 他瞳光一敛,目光中大有闪烁的感动,我心里却替他有着隐隐的哀戚……委屈的人,其实是他呢!爱得再多,也依旧没有资格对自己属心之人从一而终。而与原本理所当然的结发之妻,竟然沦为仅剩下默契的戏伴……或许身为皇子,便注定有这些不得已吧,不单是他,这里的任何一个……都与他有着一样的悲哀。 把玩着他背后的发辫,忽听不远处一声女子的厉喝,隐约有些熟悉。我不禁一惊,胤紧了紧揽我的手。示意有他在不必害怕,于是二人悄悄踱近了那声音地源头。 “爷,毓眉今日才算明白,从前是毓眉太不大度了……不懂得为爷作想。如今不会了,爷不必顾念毓眉的心思,毓眉也该为这八贝勒府里大大小小的体面着想!额娘和皇父交待的担待。毓眉心里记下了!” 若不是我亲眼所见,一定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姐姐笑得一脸谄媚地近近逼着八爷,眉梢眼角无一处不在笑,却是那样地让人揪心的神情。 而八贝勒却像是憋了太多地心思,面色煞白,却偏头不肯直视姐姐。良久才勉强挤出一句:“这也是为了你好……宫闱之中,妯娌之间,有的名声是会越传越偏的。更何况……身为皇子。本就躲不过传宗接代,纳妾收房这样的事!” 姐姐忽而冷笑一声:“我怎会不知……皇家的男人,哪一个是肯为女子驻足的!说什么风雨同舟。一片痴心,不过是把玩新人发时周而复始一句不知对多少女人说过的旧话罢了!” “啪!”脆生生地一巴掌陡然落在了姐姐地面颊上。一滴清泪忽地从眼角滑落。我尚未反应过来。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握紧了胤地手……他亦紧紧反握住我地。但与此同时牵制住我想要制止八贝勒地力道。重又将我拽回了树后。我偏头看他。那双眸子里只赫然写着两个字:不可。 平复下心情再看姐姐。她已迅速拭去了眼角地泪水。换上了更加揪心地笑容。一开始是浅浅地牵动嘴角。继而是听不出喜怒地气喘。再是笑得浑身打颤。声音却已成了压抑地嘶哑:“是!我是妒妇!那些妯娌间传来地名声不是闲言碎语。不是越传越偏地烂名头!我骄纵任性。我小气善妒。我就是容不得府里有别地女人!皇父也好。额娘也好。他们地命我终究是要认了……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不是?终究是我自己无用!” 声音自嘶吼转成了低啜。八贝勒一直不肯看她地眸光忽而柔和了几分。低低叹了口气。方才转过身子。伸手去抚姐姐脸颊上地红肿。低喃道:“眉儿……对不起……” “啪!”又是一声脆响。这一次。是姐姐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八贝勒地手。决绝地背过身去。 我始终有些看不下去。挣了挣被包住地手。却是无用……“。这是在宫里。姐姐这样和八爷闹下去。迟早引人注意……我该阻止地!” “正是因为在宫里。所以不可以。且不说这宫里地事情原本就该入眼地多。漠视地多。插手地少……单是你我两人这个时间同时出现在御花园内。别人会如何作想?” 我心下虽已放下露脸阻止地念头,但仍有不甘:“可她是我姐姐……我怎能漠视?” “眉儿……我知道你想要的,可我给不起,这辈子……我注定负你。但做不了有情人……我会试着去当一个好丈夫,你愿不愿意信我?”八贝勒俯身圈住姐姐的身子,容不得她的挣扎,只是更紧地圈住:“信我一次,好不好?” “胤……我做不了你心里的那一个,就妄想做八贝勒府上的唯一一个……原来无论如何都还是不行,就连个光鲜的外壳上天都不施舍给我……”姐姐转过身子来埋在八贝勒怀中啜泣,压抑的哭声中切齿地咬出这些字,似有太多太多不甘愿。 我恍然……原来姐姐,竟早已知道了倦烟的事么?还是在八贝勒对我袒露心事地那个夜晚,那一抹鲜丽而沉默地茜素红……已无疑地昭示了姐姐的知晓? “胤……若我先她遇上你,会不会有可能……”姐姐仰望着八贝勒,眸中溢满了期待。 “会!若我不曾遇上她,今日惺惺相惜地人,定是眉儿。纵使已然走到这一步……眉儿,我们依旧是风雨同舟阿。” 这样笃定的回答,这样让人心生暖意的话语,陌生好像那个曾经一度给予过我空欢的人不是面前的八贝勒,但那终已是过去。姐姐闻言展颜而笑,瞳眸中泛起一片光亮:“那个孩子,既是有了……我也免不得大贤大慧地替你张罗个侧室了……” ……什么……孩子?! 我脑中一片嗡嗡作响,有些失控地摇着身旁的人:“,姐姐刚才说什么?什么…孩子?” 他抚着我的背,道:“看这情形,八弟大概是逼不得已才要收房了。听八嫂方才口口声声额娘,我心里思忖着这孩子,应该是良妃娘娘赐给八贝勒府的!颜儿……今天弘时的出拔,似乎是我们反将了自己一军!” “这话从何说起?” “你瞧瞧老爷子,晚宴一毕便带了老八和他媳妇儿整顿家事,像不像是因了一部分弘时今日这样出风头的缘故?而八弟,仿佛是预料到了一般,先是在宴上不显山不露水地替他额娘诉怨,忽而出现了个孩子,使得正在训话的老爷子急急忙忙就去了长春宫,同心存愧疚的良妃娘娘处理完八贝勒的家事,顺理成章地留宿长春宫……这母子二人真会精打细算。” 复宠、得子、笼络父子关系……我牵唇冷笑,原来牺牲一个“妒妇”由来已久的奢望,收获的就竟然这么多……为此许诺做一个好丈夫,也该当是值了吧。 猛然想起今日康熙许我在八贝勒府歇上一宿的话,也许那精明的老爷子早已预料到姐姐的反应,让我去团聚无非是当个说客吧!抬眼看姐姐与八贝勒的身影已渐行渐远,我松开胤的手道:“你等我一会儿,今晚我无需侍候皇上了。” 一路跑过御花园的石阶追上姐姐的步伐,我喘着气注视着闻声回眸的二人,有很多话个哽在喉头,出口却只是一句:“奴婢请八贝勒安,想请八福晋借一步说话,不知可否?” 最近忙着整理行李,多半时候都只有两天一更,推荐票实在是少得可怜,帛一度要失去信心了。看到在掉的收藏也开始怀疑追文的亲们越来越不满意文的发展,因此……帛诚纳各种意见与板砖,心里不快的亲们请加提意见。 另外,八月份就要去别的地方上学了,估计不能再更新。后面几天会尽力赶稿,帛帛也是非常非常希望可以在走之前完结的。于是……还要请大家继续支持了! ------------ 中秋(3) “姐姐……”栏杆后那张夜色里有些迷离的双眼,衬着一袭鲜丽的旗装让我看不清她的情绪,只试探着喊了喊。 “颜儿,你怎么来了?今儿个皇父说允了你陪我说会子体己话,却是也没看到你人,还以为是唬弄我的呢!” “姐姐这算是怎么说话?妹妹不过是一时贪看月色就滞住了脚步,不想方才在御花园里……” 她闻言垂下头,道:“你都瞧见了?” “是……!”我低头,却欲言又止,终还是开口道:“姐姐,躲不过的……让人称羡的家世,呵呵!”我牵起嘴角笑道:“我们都明白那其实是满眼富贵的囚笼,嫁入皇子府,看似无限荣光,其实不过是走向了一圈更狭窄的囚笼。身为皇子福晋,原本就该容忍收房纳妾这些天经地义之事。但求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姐姐,那原本就是奢望阿!何苦与自己过不去,背上那样的名声呢?既是姐姐对八爷有心,就该为他所争取的而尽力阿……” 姐姐怔怔然望向我,目光却多了一层惨淡,冷得胜过了清寒的月光。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竟是我这个来自现代社会,有着太多现代思想的人在劝说一个古代的女子妥协于封建的桎梏,我只能在心里暗嘲自己的怯懦,但能如何呢? 她的追求与期盼是这个时代所不容的,她的真心与付出也是被时光的错过而悖误的。如此尖锐的性子,即便是风雨同舟亦会有太多矛盾吧。但如同胤的嫡妻,较之于姐姐来说便太过聪明与隐忍了,我幸有先知的那么一丁点优越感,能说能做的,也只有告诉姐姐敛去那些锋芒,尽可能的隐忍吧。 “颜儿……你我都是郭洛罗氏最尊贵地格格,家世无不让人眼馋,但我们得了什么?我只有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守望着那个心不在我身上的男人晨出暮归。而你……兴许蒙得皇上的几许眷顾,要侍候在他身边直至……” 我忙上去堵住她的嘴,“姐姐,这样的话可玩笑不得,在八爷府时您还时时教我自保地道理,现在断断不可自暴自弃地说这些妄语!时日还长。(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安知将来不是一片坦途呢?姐姐还年轻,待有了子嗣,或许一切就不同了!” “是啊……胤是要争到最后的……不到最后,什么都是未是可知呢!”姐姐唇边勉强扯开一丝笑容,用手里的绢子胡乱在我和她的脸上擦了几把,“颜儿放心,我不会失了这份尊贵的!我们郭洛罗家,不是那么软的气性!我也不会让阿玛失望的……只要有这嫡福晋的位置在,多张罗几房侧室妾室又如何!” 远远那头的身影似等得有些不耐。不时向这里张望过来,姐姐回眸看了看,问道:“方才御花园里。没有旁人瞧见麽?” 我笃定地摇摇头:“姐姐放心……只我一个人而已。” 那鲜艳地一身旗装终又成了寂寞地背影。袅娜向那颗冰冷地心小跑过去。我忽然想起良妃娘娘那倦淡地眸子。隐藏地心性。一次又一次委婉地请求。终是控制不住恻隐之心地冷声而坚定道:“姐姐。锁向金笼始两全。而后隐忍方求自保。素颜与八爷不便说地话。未必不能同姐姐说;八爷一时琢磨不过来地理儿。姐姐未必琢磨不过来。方知成败转头空!风雨同舟地话……素颜不必说姐姐也铭心刻骨吧。”于是转身而走。 “颜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感觉到姐姐一道犀利地目光直直射在我背上。我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笑自己地多此一举。并没有人会因为你地一句话而作出改变。方知成败转头空麽?不行至极端。不梦醒化月。如何才能方知空呢!于是摇摇头:“不。素颜只是多嘴一句。姐姐若行至那一步时希望能记得素颜今日地话。若没有那一日……姐姐就当素颜是说了个笑话吧!” 提步走远。心里却依旧是忐忑地。及至双手被面前地人握住。我勉强展开了笑靥。 “如何了?” 我摇摇头:“没事了。姐姐一向来气性很高。方才不过一时不快而已。” 他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迷惑,似已在我的神情中捕捉到什么,却只是一闪而已。涌动着我所不知解的暗光。 “没事了就好!”他冲我一笑。牵着我朝宫门外走去。 我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这是去哪里?” “明知故问的女人……真是有趣!”他也不看我。唇齿间却低低嘲弄,仿佛很能自得其乐。 “你说什么?”我撇了撇嘴,大是不以为然。 “我说……你今儿个不是得了赏可以陪八嫂团聚?明明能在八贝勒府安安稳稳歇上一宿,却故意几句话就支开了八嫂……我若连这个意思都不懂会不会太不解风情了?” 他的语气里透着佯装地戏谑,我忽地觉得脸上发起热来,面红耳赤地争道:“那是我怕妨碍姐姐和八贝勒相处……今晚,他们大概需要好好……好好相处的。” 素颜阿素颜……你是怎么了?21世纪无限开放的现代社会穿回来的你,居然和一个三百年前无限保守的皇子说起这样的话来也会不好意思外加吞吞吐吐?!我在心里狠狠将自己鄙视了一番,于是强自镇定地抬起头来笑得一脸无辜,补充了一句非常非常多余的话:“素颜大概还真是不解风情……听不明白爷的意思呢……” 他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用暧昧得让人溺醉的气息声嗤笑道:“呵呵……听不明白?没关系……这样地你,好像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一直被牵着地手忽而被他拉起,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腕上一凉,夜色下皓白的手腕上落下一只冰体通透地翡翠镯子,没有任何繁复的雕饰纹路,却看得出水头上好,只在通透的玉体中有一线普通而平实的印记,似是积年的裂痕,仔细瞧才发现那是浑然天成地一丝纹路。被清白的月光濯得更显温润而泽,仿佛是天生就应合了我的手腕而生一般。 他的言语和举动无一不过于的爱昵,甚至有些突然,毕竟……这还是在宫里。我弯起唇角对他笑道:“真是稀奇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呢?” 他沉默。再次拉起我趁着换岗之时轻而易举地便混出了宫门,一个呼哨便见一匹马儿奔至他身侧,我哑声:“又……骑马?” 他好笑的看着我。揶揄道:“怎么?老十三教得,我就教不得?”话音未落,身子便腾空而起落在了马鞍上,他也未待我是不是坐稳,便一拉缰绳,马儿在夜晚地城道上“得得”地跑起来,风灌入我耳中,不是不害怕的,想起上一次骑马的经历。我心里止不住地瑟瑟然,冷汗也涔然而起,胤似乎把我的胆怯看在眼里。扬声道:“颜儿……怕不怕?” 我想硬着头皮说不怕,但极大地心魔唆使我不住地点头,他将我搂得很紧,却再次加大了甩鞭的力道。我惊得张口欲喊出声来,他却忽而偏头埋上我的颈窝,冰冷的唇吻毫无预兆地封住我呼之欲出的尖叫,生生湮没在喉间,化作一瞬停滞的低吟,缠绕起彼此唇舌间细微而敏锐地触觉……这才懵然清醒的我已失去了怕的本能。偏头看向他……浓密地睫羽微微阖动着,却不曾睁开,仿佛是贪恋抑或沉溺与这个吻里,那样的认真而持久…… 下意识的抱紧他,闭上自己的眼帘,贪恋地索取……炽热的气息中是他独有的霸道和凶悍,狠狠辗转在我口里,游离的细微血腥味充斥着,仿佛互相撕咬和占有的兽。谁都不肯退却半分。 的确……在他面前,我总是这样地容易屈软和妥协,迷恋那种独有的霸道,迷恋那种拒人千里的清冷,迷恋他只对我才变化万千的眸光,迷恋他身上不再陌生的气息……一不小心,便坠进了他细密织好的情网里,只能缱绻,不得挣扎。 不大亦不陌生的四合院。安安静静。只有李卫一人上下侍候。回想起上一次来时,还从这个小院里夺门而逃。妄想逃避那些既定的事实。而如今不同的房间,却是整洁简单,不繁琐却一应俱全。透过细心备好地床沿的罗纱,依稀可望见床上那枕鸳鸯戏水的枕头,和并蒂莲花的被衾…… 此刻的我被抱在胤怀里,从下马起他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容不得我的不愿,他似乎已经知道……只要是他执意的事情,无论有多荒诞不禁,我都会妥协于他。 “八嫂与八弟日日都好好相处,确是同枕背对而眠。你我似乎没有那样的福分,却能心对心……颜儿,其实瞥眼看去那些名利争执其实并不见得有多重要,今日淳在回府地路上问了我一句话……她问我,若是以我觊觎已久地权利与位置与你做交换,我会选择哪一样……我没能答她,但也同时明了……没有你,那样的位置始终是孤绝难捱地,我唯你而已。” 他将我轻轻放在榻上,亲手替我脱去了束缚我一日的花盆底儿,修长的手指攀上我无丝毫瑕色的足,恰到好处地揉捏着,释尽我因始终穿不惯这样的鞋而徒增的疲累酸疼……心里有一刻柔软得快要掉下泪来,鼻尖只是酸胀得难受,错开他的眼眸攀至他颈后,细细解开那些一向困扰我的衣扣,极尽温柔道:“……素颜还记得……要同你过日子呢!” 本来想要奉上两更的,无奈的帛在咱爸爸严厉的批斗下被勒令去睡觉…… 于是,帛顶着锅盖来要各位亲们的票票支持了…… ------------ 禛心 滑落得只余轻薄的单衣,散发着熟悉气味的衣袂徐徐擦过我的衣料和散落的垂发,鼻尖一酸,眼眶里已含不住的泪水滴落在他轻薄的单衣上,顺着针脚细密的纹路倏忽吸的无影无踪,氤润的衣料因而更黏腻住他的温度与肌肤,不由伸手攥紧了那一块衣料,急切的索取那越来越烫人的体温…… 交颈相偎,他探出舌尖吮去我颊上残余的水滴,将仍留在我足踝的手指收拢,缓缓划过我敏感的肌肤,被那样的触觉激得浑身软泻,他趁机箍住我的腰,越收越紧……感觉身上的每一寸骨头都被这样的力气挤得生疼,却是欢欣的!欢欣得瞳眸中已容不下那溢溢欲出的幸福,只得簌簌落下颗颗晶莹的羞怯……嘴角、颌下、锁骨间、及至胸前玲珑的沟壑……都被他一一用缠绵悱恻噬尽…… 白玉般的身体,凝脂般的肌肤……交落成因痛楚微微弓起却又暧昧的姿势,落入了满天满地的并蒂双生莲里,扬起轻透的罗纱床帐,旖旎一室无尽春光……于是就连烛火的也被那微微翻起的罗纱剪成了一抹柔和一色的剪影,静谧投射在他墨色的双眸中,让我刻骨地沉溺……我只觉得……我将两生的情意融进自己骨子里,一遍又一遍笃定着:我与身畔这个男子,虽不能朝夕共处,但彼此互为天地,同进同退,矢志不弃。 花盆底儿不知何时已翻落,衣袍凌乱散落在地上,微醺的气息弥漫在帐内,他的双目微瞑,唇角是坚韧而满足的角度,我伸手将自己的垂发与他的长辫崩落几簇,缠绕着束在一起……放进贴身的荷包内,抬手时,却见腕上那一只清濯的镯子内侧,端正地刻着一个小字……字体繁复但我却认知。(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因为那是身侧男子的名字,是早已融进骨子里的情意,是他用心而琢地。 夜如浓稠,一枚银月恰好地映在窗前,突然听到风钩滑落的声音,我习惯性地起身想要去挂好风钩。右手却被他扣住,无奈的咧了咧嘴角:“敢情是在装睡?” 他揉了揉眉心,温然道:“你这样翻来覆去一整夜的,我如何睡得着呢?” 不好意思地牵唇一笑,重又躺倒他身边:“我是习惯了……皇上跟前侍候,几时敢安稳地睡上一觉呢?” 他粗糙的指腹擦过我的眉:“既是睡不着,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如何?” 他地眼里透着坚持,我根本就没有犹豫的空隙,足上重又被他套上鞋子。执起我的手跨过倚在门口打盹的李卫,听胤暗笑了一句:“这奴才……倒是好生会寻地方!” 我心中泛起疑惑与不解,清史上赫赫有名的“督抚楷模”。从员外郎直升户部郎中,浙江巡抚的位置坐热未多久又升任浙江巡抚,雍正年间委以重任的直隶总督,竟会是胤在潜邸时的随身小厮?不禁拉了拉他的手,好奇道:“这李卫是?” “你也瞧着机灵不是?说起来……这奴才如今随了我倒有几分十三弟地功劳!” “这么说……还真有段缘故了?” “也是陪着十三弟去李执姑娘那地路上。不知怎地马车刹了紧。那驾马地小厮竟说遇上了个顽石子。(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搬也搬不动。直叫我和十三弟出面!当时我和十三弟也是好奇。什么人敢在这紫禁城里随随便便拦下我们地车马。撩起帘子一看……却是个颇有几分气势地小爷拽着个算命地老头子不肯让路……十三弟那性子你也知道。几句话说左了嘴。硬是不肯让人家走了……一打听才知那位小爷原是打算做个好心事。见人家姑娘被那算命地胡诌了银子去。心里怎么也来气。没想到那姑娘倒是不领情。纠缠了两句便走人了。只剩下他直想讨回那些银子。可那算命地哪里肯依。这才有了我和十三弟撞见地那一幕。” 我抿唇想想。道:“于是四爷和十三爷看上了这位小爷一片仗义之心。有心调教?” 胤促狭地看了我一眼。道:“也不完全是。这李卫自称是江苏人。祖上倒是有几分家产和田地。只是自个儿是个大字不识地。在家乡时见惯了百姓们地疾苦。听说官是能捐地。便琢磨着上京里捐个官儿当当……我和十三弟一听便觉不妥。一来他大字不识。二来江湖气重。这么贸贸然闯到官场里去也无人保妥。只怕迟早是要挤下水去地!但他为人耿直。颇有几分为民做主地心性。我和十三弟便把他留了下来。现放在身边磨练两年。将来保不定能有大用处!” 心下一惊……这二人地眼光还真是利索。在街上都能捡着这样地有用之人。虽说现在还看不出端倪。但我这个半拉子先知却心知肚明……这个李卫。是绝不能小觑地! “我也觉着他行事机灵。不像旁地人做事碍手碍脚。吞吞吐吐。全凭主子地脸色。自己却没有盘算!” 他睨了我一眼,道:“合着谁都像你一样用心思,满朝的人都能去老爷子身边端茶送水了……不过这李卫,倒是个识时务地,见我们亮了身份后巴巴地要跟着我们,只说做个听使唤的下手奴才也好,铁了心要在这京里头先学点本事……” 在四合院里绕转几周,终于在一间小屋子前停下,他亦不再说话。 “这是什么地方?”摸索着跨过门槛进去,房子里只有几簇零星的烛火,借着微弱的光环视一周,发觉这里竟是个小小的佛堂,冷清得有些过了,但墙角四周却是干净无尘的,足以见得这里不缺人常来拾掇。我转身望向胤,毫不掩饰眼中的疑问。 他牵了我的手,也跨步进来,与我并肩立在佛堂中央,他手心的温度一丝丝传来,应合着他地声音:“颜儿,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要一起来看看我们地额娘?” 闻言一怔,似是半天不解,终是犹豫道:“你是说……这里……”抬眼看向眼前几个香炉后的牌位,只寥寥刻着“皇额娘佟佳氏”几字,没有冗长地名分,没有压得人直不起身来的地位,只是那么安安静静地立在香炉之后,似是一双静谧的眸子,看着世事的辗转多变,世人的颠倒覆辙……看尽这些一直凝望她的人,是如何耗尽自己的一生,终也如同她一样,得以长久地凝望世间。 一时僵硬的表情化作淡淡的笑意,有这样一个爱她的儿子惦念她,该是很幸福很幸福的吧? 胤拉着我上前一步,跪在脚下的团蒲上,他喉头哽咽,沉声道:“皇额娘如今不会笑话孩儿了吧?儿子已长大了,再不是常常一个人来陪额娘唠嗑的儿了!现在儿子手里牵着的这个女人,是儿子这辈子不会辜负的人……今儿带她来一同见见额娘,也求额娘为儿子做个主:与颜儿今日额娘面前终身所约,不离不弃……”语毕偏头看向我,烛火摇曳,也掩不住他瞳眸里的脉脉深情我亦报以微笑,向着佟佳皇贵妃……不!现在是额娘的牌位笃定道:“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我与他携手而立,他轻轻扣着我的手,一同一拜到底……烛爆出一个“毕剥”的声响,陡然间燃尽了最后一丝亮光,整个佛堂陷入一片寂静的漆黑,没有理想当中的慈母般的回应,没有红烛缓缓溢流下的幸福烛泪,而是几束疏离的月光微弱洒落在佛堂里,长久的寂静……让我心头没来由地突地一跳。 他紧紧牵住我的手重新摸索着不好的烛火,因为背对着牌位,一个抬头……恍然瞧见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从佛堂门前晃过身影去,我不自觉地喊出了声,胤忙挡在我身前道:“怎么了?” 我摇摇头,嗫喏道:“许是这院子里有猫吧?从眼前晃过才被惊了,不打紧!” 然后心头顿时漫上疑云,那女子的身形……为何那样的熟悉?仿佛是为了刻意出现在我眼前一样…… 某颜童鞋和四四的第一次船戏……话说,帛还真是不擅长写船戏呐、亲们将就将就……就这么着了哈! 不知道有没有哪位亲从章末看出一点点端倪来了?那个蒙面女子…帛飘走…… 于是、还是要各位亲们手里的票票支持!(不要无视帛垂涎的目光oo哈哈 ------------ 疑云 十一月的京城已是北风凛冽的天气,虽不见得湿寒,但冷风刮在脸上却已是辣辣地疼……我将盛着牛乳子的瓷碗自热水里取出,用勺背沾了滴尝尝,只觉温度恰好暖人,浓郁的奶香在鼻息一冲便觉一身都舒服,于是拿碗盖仔细盖好端进了花梨木食盒里。 一旁御膳房的厨子赔笑道:“姑娘好细的心思!奴才在这御膳房里也干了多年,从前哪个万岁爷身边的姐姐像您这般不嫌厨子里邋遢,进来亲自煨暖牛乳子的?以前都是奴才们打理妥帖了一一备出去,姐姐们在外头接就是了!” 我擦了擦手道:“万岁爷要下肚的东西,底下人打理总不如自己亲手煨的放心!况且这天也一日日见凉了,这吃食若是送到万岁爷跟前已放了凉,喝了容易伤胃……再说了,这王子皇孙、各宫娘娘们哪一个不是日日吃着这御膳房里制的东西?主子们都不嫌弃,我们这些为奴为婢的哪有嫌邋遢的道理?” 趁那厨子连声点头称是的时候,我随手抓了把灶台旁的炭灰……再抬眉时,那厨子已拉开门恭敬地送我出去…… “可打听清楚了?良妃娘娘宫里,是哪个近日来被放回了府?”御膳房的偏门后甚少有主子们出入,我低沉着声音问眼前的人。 面前的小太监唯唯诺诺道:“奴才听说是位叫彩菊的姐姐被暂时放出了,也有所耳闻似乎府上是张之碧家的女儿,但府上官职等等……奴才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依奴才所见,那位姐姐出身的确不大起眼。” “彩菊……?”语气不禁带上一些疑问,那小太监的身子更低了几分,惶恐道:“是彩菊,奴才确认过几道了,不会有错的!” 我紧了紧手指,又道:“你如何见得她的出身……?” “实不相瞒。奴才得知那姐姐放出时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听说肚子里的种儿还比不得旁人,却也未见一点儿风吹草动地自个儿背着包袱走了……奴才琢磨着,估计家中难着呐!”他压低了声音,左右瞅瞅,似是见不得人地与我说。 “嗯……这是赏你的,拿去补贴家用吧!记住……我向你打听地事。可不许对第三个人提起。” 拿了一袋碎银给他,瞧见他眼里满是喜色,直向我诺道:“奴才既是受了姑娘的好,就不会做出受不起的那起子事儿来,况且……”他嘿嘿一笑,几分打趣道:“姑娘次次见我都是蒙着面儿,出手阔绰却总是满面的炭灰,奴才再如何愚钝心里也是知道几分的!姑娘有不便露脸之处,奴才也有手头拮据的时候。彼此有彼此地难处,犯不着做出再为难的事儿来!” 我点了点头示意他离开。心里思忖着……宫里小小一个在人堆里混得还不错地小太监。也是要这样知人懂事地!这宫里……果真不是什么人都呆得下去地…… 寻了个僻静地地方摘下蒙巾抹去一脸故意弄上去地炭灰。便提了食盒继续往乾清宫走。淡笑回应着一路点头问好地太监。宫女们。心头地疑虑却一丝也没能消除。 彩菊……这倒是出乎了我地意料呢!不知不觉竟也有了四个月地身孕。换做是常人亦会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地“恩典”与“子嗣”。更何况是姐姐……那样一个骄傲而自负地女人! 良妃这一计……未免也太沉得住气了些。端地是先斩后奏。竟也拖到足足有了四个月地身孕才做下这个主。这无疑不让人多想几分……已成形地胎儿便是已敲定了地恩典。不在刚有了身孕时就光明正大地送去府上。不在头一二月里就讨了姐姐这个不给也得给地贤惠……而是在有了四个月地身孕时陡然吩咐了下来。未尝不是在提防着有人下手害这胎儿。反而扣在这长春宫里。便像是一座坚固地堡垒。 吹了口气。心思却又转向中秋那日在胤地四合院内…… “李卫。我问你……这院子里平日有没有别人住?” “回姑娘,这院子里没有旁人住。平日里就爷得了闲会来这四合院地佛堂里一个人呆着,但也是不准奴才走近了侍候的!”他说着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许是觉得奴才这粗人嗓子会惊了天上的神仙罢!” 他自顾着打趣,我虽面上带着笑意,心中却又渐浮起一片疑云……不许人走近了侍候麽? “那这院子里……可还有偏门什么的?” “姑娘……这院子里原本不大,就这么一张门而已!不过……这院子奴才也来得少,还记得是早些时候爷接了位重病的姑姑在这院子里住着,也就那时候奴才跑得多些……再说了,姑娘那时候不也来过么,奴才记得您还走得那张门出去呢……” 听他提起旧事。我只觉尴尬。不愿继续下去……却仍是愣神:“那就怪了……” “姑娘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吩咐小的一声,小的立马去给姑娘张罗!”他笑得滑头。却也直率,我在他头上敲了个暴栗,笑嗔道:“瞧你这机灵劲儿,平日定是尽在爷跟前溜须拍马!我还没开口呢……便把事情应得那么利索!” 他不好意思却又不甘地撇撇嘴,道:“奴才哪里会溜须拍马……奴才是打心底子里想为爷办妥一件事,只是爷总也不肯把事情放心交给奴才,那会子十三爷倒是瞧着奴才顺眼得紧!四爷却总说奴才是个陀螺子,瞅了这头没那头!” 我听了他的话不觉笑出声来,只好劝道:“好李卫,爷是器重你才把你留在身边……等着栽培到日子了,自会放你做大事!放心……爷可不是银子多了白养个人摆看的!就拿方才地事来说……日后说话做事,一定要等心里有了七八分底再应下来,别听都不听完人的话就妄打包票……既会害了自己也会给主子讨不是……知道不?” 他伶俐地点点头,赞道:“怪不得我们爷喜欢姑娘……原是姑娘有这样的好脑筋!不过姑娘方才到底有什么不顺序了?李卫说不定真能帮得上!” “说什么呢!没正形的爷果然有没正形的奴才!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我昨晚似乎在这四合院内看到一个女子,不知李卫你见着没有?” “女子?!姑娘是不是多心了,爷的四合院里除了那位得过重病过逝的姑姑,也就姑娘您来过呐!” 重病过逝……这几个字犹如重锤敲在我心底。却激起一阵没来由地突突地心跳,冲到太阳**,似乎是要洞悉了什么一样紧张……却又,摸索不清缘由! 只好讪讪一笑道:“也许是……我多心了!” 李卫凝着我似有些莫名,陪笑道:“姑娘在这吃杯茶,爷赶紧就过来了。奴才还得去外边套马呢!”说罢向我打了个千儿退开。 “李卫!” “姑娘还有事么?”“那个……那个重病过逝的姑姑……你知不知道爷过后是怎么安排地?” 半侧着身子地他明显面色一僵。讷讷地道:“这……这奴才就……不知了!” “真不知道?”我面上笑得谄媚,眼神却陡然一凌厉,直直逼着他。 “一大早的折腾什么呢?”肩上一暖,是胤含着笑意站在我身后,李卫见状忙作了个揖对我倒:“奴才真不知,爷这会来了,姑娘直接问爷兴许更利索些呢!奴才无状,这便要套马去了……”于是退身脚底下摸了油似地溜走了…… 胤与我相视一眼,眼里却是莫名。疑惑地道:“什么事问我更利索些?” 我环上他的脖子,突然瞅到他朝服脖襟边的扣子拧错了边儿……于是重新解下替他拧好,笑着转移话题道:“不在府里没福晋侍候着。就连扣子也会拧错?” 他蹙了蹙眉:“谁说在府里就是福晋帮我拧扣子了?” 我垂下头:“再不济也有巧手的丫鬟,和颜儿一起,便只有自己动手的份不是?” 他哑然,伸手捏了捏我的耳垂,亲昵地覆在我耳边道:“我便是要故意系错让你来费心替我拧,如何?” 面上一红,躲开他令人心神荡漾的鼻息,他却又从背后凑上来道:“别以为这样就能躲了我的问题……快告诉我,什么事问我更利索?” 我摇摇头。他却把我的手反锁在后,眼见就要鼻尖相撞触碰到他冰凉地唇,却却偏偏不巧地听到李卫将要进来的步子……大庭广众之下……我转身嗔道:“爷就是要我难堪不是?我不过就是问李卫爷平时喜欢品什么样的茶、喜欢看什么花色地旗装、喜欢那种纹饰的头钗、喜欢什么样的节气、喜欢哪些花草、爱看什么书罢了!” “真是如此?”他的语气显然不信。 “爷若不信,自找了李卫来问便是……只是爷不怕旁人笑话,我还要自个儿的脸面呢!”说这番话,到底是有几番心虚的,面对着如此喜怒不形于色,却又心事莫测的人……全然难以猜想他会做出的举动。 “茶品独爱苦丁;旗装最爱你那身蔓长春兰缎绣银边的旗装,配上那支白玉簪。独显清秀玲珑;花草最爱雪色薮春;节气唯爱冬天……至于书麽,倒不拘于什么……” “颜姑娘?” “阿!?”猛地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将方才皇上用毕了地瓷碗与食盒递至面前的小太监手里,却是半晌都僵硬着这个动作,既未完全递出去,又不曾把手收回来,那小太监亦是僵硬在我面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多得李德全把我叫醒,这才恍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对那小太监点了点头。“颜姑娘有什么心事?平日里虽是走神倒不见得这样严重呀?”李德全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我道:“万岁爷跟前。可由不得你打马虎眼呐!” 我赶紧谦卑地低下头,李德全看了我一眼。看在我的身份与平日情分也未加多言,递了个眼色示意我进去。 这两天处理寝室的问题去了,整理东西什么的好多事情,所以更新不是很按时!帛来道歉…… 于是……快要离开7个月的帛,依然厚颜无耻地想打劫各位亲的票票。(^^)嘻嘻…… 话说帛8月以后就只能靠写手稿叫人帮忙更新了,会尽可能尽力尽快地结文。飘走…… ------------ 圣怒 “你知道朕月圆之日留你在老八媳妇身旁的用意麽?” 康熙蘸了饱满的墨,在案前写写画画些什么,未曾正眼看我,我却仍不敢有半分懈怠,沉静道:“皇上的意思是想要奴婢劝着些姐姐……八贝勒身为天家皇子,莫说这些收房纳妾之事天经地义,姐姐心里不该有半分不平……就是身为皇子福晋,也理当善解人意地为府上张罗好这些事,尽显贤惠得体,顾着整府上下的体面……”我尽量谦卑,但一句话说出来偏是停不下来了,直到康熙抬眼盯着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我,搁下了手里的笔杆子,我的话才戛然而止。(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 “朕原想着,你心思通透,比常人要看得透些,劝劝老八那媳妇也是可以的,只是现如今……你也在怨着朕。” “奴婢不敢。”我将头垂得更低道,语气里却没有半分忌惮的意思。 “没有什么敢不敢的,你已经怨了!” “奴婢不敢怨皇上,也懂得女人家应当绵延子嗣,无后为大不孝的道理。奴婢那日已将能言的尽数说给姐姐了。皇上若信得过奴婢,便看日后如何,若信不过,现下便可将奴婢以违抗圣意之罪处置了!” “朕心里对你……自有一杆秤!但那老婆的媳妇儿是个执拗人,在朕面前都敢争辩是非了,私下里难免不会做出些傻事来,她若得你规劝,自然甚好。[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 我抬起头,却已是红了眼圈,康熙凝着我的双目神色微微一敛,避开道:“朕给你受了多大的委屈?” 我拼命摇头:“不曾。皇上不曾给奴婢受过任何委屈!只是奴婢心里……始终觉得不甘。奴婢有几句话,便是有所冒犯皇上,也还是壮着胆子给说了……” “你说。”康熙声音没有起伏,也听不出喜怒。 “皇上有意,娘娘有恩。于是八贝勒就有了子嗣。良妃娘娘宫里的彩菊,奴婢近来也是见过的。奴婢听说彩菊姑娘置闲时……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不知皇上是否知晓?” “长春宫里一个小小地婢女有了身孕。周边人尚且到了四个月了才知晓。朕如何能晓得?” “奴婢不信……良妃娘娘宫里日日要朝夕对处地彩菊姑娘有了身孕。良妃娘娘竟一点儿也看不出端倪!但奴婢想……怎么说良妃娘娘早已是生育过地人。明明早知彩菊姑娘有了八贝勒地子嗣。却不早早施下恩典。反而拖延到已有了四个月身孕地时候在施恩。大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地意味……娘娘是害怕骄横善妒地八福晋对胎儿做出什么事来。还是……” “够了!朕给了你几个胆子让你在朕面前妄议后宫之事?!朕估摸着你一向来说话做事有分寸。所以也不避匿你地言语。看来朕是搬石头砸了自己地脚!拉下去领罚十杖。(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三日别来见朕!”康熙一掌击在案上。震得茶碗地盖子一翻。滚落在地……脚尖却是微微地张开。 这个意思我懂……古时犯人受罚。若君主脚尖微开。意味着尽量从轻。而若脚尖紧闭。则是往死里打!康熙终究也是个有很多不得已地仁君……我狠狠磕下一个头砸在砖上。感觉额上有火辣辣地痛楚。 李德全忙俯下身子趴在地上拾起那碗盖。战战兢兢道:“皇上切勿为小事动怒伤了龙体!” 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李德全那样地姿势卑微下贱得如同匍匐在主人身边地一条摇尾巴狗。没来由地让人厌眼。但诚然……我自己。不也一直是以这样地姿势得到这些许卑微地“恩典”与“皇上给地胆子”麽? 人原本就是卑微的苟活,我苟活于康熙的宽容与宠眷下,胤苟活于九龙夺嫡隐晦的阴暗下,姐姐苟活于永远隐没去自由与真情的四方天地里,良妃苟活于寂寂深宫中早年奢赏下地殿宇龙恩中……守着那一星半点子希望,却从未放弃过活着…… 我守着一个牵挂两生地人,胤守着一个多年来的理想,姐姐守着一颗得不到地真心,良妃守着一个最终实现不得的夙愿……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地无奈,而皇上,亦是苟活于天下万民的顺从与容忍下的,他守着的希望是什么? 我不得而知。 退下身子跪离殿内,在出门的那一刻,终还是克制不住:“皇上,姐姐纵然任性却绝没有一些人所揣度的那些小人歹毒之心,犯不着用这般先斩后奏的法子!妯娌间若见了……”我冷笑一声,继续道:“还以为是姐姐任性得受不下这份委屈,如何都不许八贝勒收房纳妾呢!那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也该为自己儿子的体面着想!姐姐是我们郭洛罗家的女子,也不是白白被人折损的气性!” 转身退出殿,我走得很慢很慢,走了良久突然听得背后的殿内传来“砰”地一声拳头砸在案几上的声音,若在平时,我大概会惊恐地冲上去问皇上有无大碍,然后现下却是脚步一滞,自嘲地想……自己究竟是不是做错了……这个封建桎梏下的时代,怎会容得我这样胆大妄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人存在? 康熙的包容……也该是个尽头了。 说来也很是奇怪,离了乾清宫正殿不远,就迎面撞见了携着安茹而来的德妃,直直的一条道竟是无可避匿,我稳稳地福身下去道:“奴婢给德妃娘娘请安。”尽量做得让人寻不到一丝错处。 “嗯,起吧!”德妃懒懒地叫我起来,却是端庄大方地打量着我。 “这是要上哪去?我正要往乾清宫去和皇上叙叙宜妃妹妹宫里的事,你备些茶水来吧!” “奴婢……奴婢有罪,皇上有令三日不许奴婢踏足乾清宫。” “哦?这倒稀奇了!平日里在皇上左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素尚仪,因为何事竟让皇上动了怒?本宫倒是很好奇……” “奴婢口不择言,冲撞了圣上。”我语速很快,很强烈地表达着不愿再次多费唇舌。但这位德妃娘娘似乎偏故作不知,饶有兴致地问:“因为何事冲撞了皇上?说说看……本宫说不准为你求个情儿,也就罢了!” “奴婢多谢娘娘好意。但奴婢有罪,不敢请求宽恕,这就要去领罚了!”依旧周全地福了身子转背欲走,忽听背后一声尖尖的喝斥:“慢着!” 回眸一看,却是安茹……呵呵,老朋友了……唇角微微一勾,我笑道:“娘娘还有吩咐?” “娘娘正跟你说这话呢,一个奴婢竟擅自打断主子的话,还懂不懂礼?”安茹斜眼睨着我,似乎抓着了什么把柄似的。 我巧笑嫣然:“奴婢不才,却也居尚仪之职,似乎还……轮不到安茹姑娘来教训奴婢。”说着眼神转自德妃,淡淡道:“不知是皇上赐奴婢领罚的旨意要紧,还是陪娘娘唠嗑要紧?奴婢往后若有机会,定会往永和宫里给德妃娘娘请安的。” “……你,随着我一起来!”德妃竟硬生生地让我噎了这回,只让我跟着她走。心中暗叹为何每回沦落到康熙斥责于我时,总是与这位素来不合的德妃娘娘不期而遇了?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那十杖棍子,我可不想白白受了去……与那时感情用事的素颜想比,如今的我似乎更懂得保全自己了。一章中…… 泪……月票推荐票! ------------ 报复 “靖易,你怎么来了?”康熙望着端庄踱步进来的德妃不免诧异。 “皇上……我来不得麽?” 这是我第一次听德妃用如此温婉柔和的声音说话,面上的笑意似敛不去一样,恰到好处地维持着得体的端庄,但眉梢眼角细细的纹路却是遮掩不住,这样更显了因年龄而沉淀出来的大方端庄。 “怎么会来不得?只是朕瞧着靖易往日甚少往朕这乾清宫里走动,想必有什么事要和朕商量?”康熙经了方才的事勉强还对德妃挤出笑意,李德全却仍未停下手里的活儿,挑了沉香木盒里的薄荷膏揉在指尖,轻轻在康熙太阳**周划圈按动。 德妃见状表现得讶然:“皇上可是龙体欠安,觉得头疼?国之上下固然重要,皇上龙体更是马虎不得阿。” 康熙摆摆手道:“无碍,一点小事动了气,把这旧毛病招了出来……” 德妃一个眼神摈退了李德全,自己把绢子绕在腰间,踱步上了龙座旁,伸出那保养得白皙如玉的手,挑了一抹膏儿在康熙额角、颈后、太阳**处揉拿按摩,看起来像是做惯了一般顺手。 康熙仰躺在龙椅上紧紧闭了眼,伸手握住了在额间揉按的那双柔荑,轻轻拢到了胸前,用一个帝王最苍凉的声音感叹:“靖易啊……这么多年了,也只有你跟在朕身边一如当初般让朕觉着心里踏实!” 德妃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能侍候皇上,是靖易这辈子难得的福分,皇上若觉着踏实。臣妾心里才真的踏实……” 我眉一抖,方才躲在安茹与德妃身后,料想此时的康熙根本不耐正眼看我,现下这情形是不是该一屋子奴婢都退下了?正在我左顾右盼时。康熙倏地睁开眼,几分嘲弄道:“哟?朕地话都敢当阵风吹了去,不痛不痒是不是?你还敢呆在这殿上?” 我闻言立刻识时务地跪下,却没有什么言语可说。 德妃这才道:“是臣妾地不是……臣妾听素颜姑娘言语不慎顶撞了圣上要去领罚。一时倒觉得那十杖子打在这如如花似玉地姑娘身上真是可惜了。于是擅自作主把她带了回来……皇上念着素颜姑娘平日尽心服侍地份上。便免了这次吧?臣妾倒好奇究竟是什么事顶撞了皇上呢?” “你自己问她!”康熙闭了眼。似不想再多看我。 “回娘娘。奴婢是替奴婢地姐姐八贝勒地嫡福晋觉得不甘。不知娘娘可有耳闻良妃宫里一名叫彩菊地侍婢有了八贝勒地孩子?” “本宫自然知晓……这是好事。八贝勒嫡室一直无出。想来良妃也是一直挂心此事。有心替自己地孩子求个子嗣。如今事成。多大地喜事阿?怎会惹得皇上不高兴呢?” 一旁闭目地康熙忽然就将额上拧成了气道:“可还只这么些事?你拣关键地告诉德妃娘娘。你是如何口不择言诋毁后宫地?” “诋毁后宫……?”德妃闻言面上一白。显然心里没了谱。 “皇上凭心而论,奴婢是诋毁麽?还是刻意为这宫中的魑魅魍魉作掩饰?不敢将事实昭然于众?哦,奴婢指的自然不是方才之人。但以此事可见。宫中的妄议揣测还少了麽?” “……魑魅魍魉?呵!朕真正是低估了你地能耐,单你方才一席话。冒犯的何止是朕?便是这宫里有妄意揣测,何时轮得到你来管?!” 一旁的德妃似乎显然未曾预料到带我进殿来事这样的局面。脸色已煞白,却仍然强硬地挺直了背脊……我心里止不住地暗笑……为我求情么?呵!我偏要制造这样的局面让你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帮我说话,你则冒犯龙威;反置我于不顾,你便在我一个下人面前失了信,而方才闻你所言的远远不止我一个人,到时候……德妃娘娘金口玉言遇难则改,见风使舵的言语在宫闱间传开,他日传至你耳里,你要如何面对? “娘娘,奴婢会出此言实在事出有因,据闻彩菊离了良妃宫里时,已有四月身孕,奴婢一介下人实在想不通……为何明知有了身孕,且是贵胄地八贝勒子嗣,为何不早早赏下恩典将彩菊姑娘分到八贝勒府里,而是在拖延至四月身孕时方突兀地告诉姐姐,莫说姐姐一向与八贝勒琴瑟和谐,伉俪情深;就是换做平常夫妻,也一时难以接受啊!这个中缘由……实在耐人寻味,德妃娘娘能否为奴婢开解一二?也不罔顾了奴婢对皇上地一番冲撞?” 德妃唇角一动,似止住了脱口欲出的话,慢慢旋起腕间地镯子……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动作,陡然勾起我心底地怨意……德妃娘娘,莫要忘了,您曾用何其惨毒的方式,害死了这个时空在我最难熬过的时光里襄助于我,开解于我的女子,我至今仍不明白您与她昔年的过节,也知道因了此事我是如何因祸得福有了在帝王身侧服侍的资格……但那并不代表,我会对那些隐匿已久的怨既往不咎。 碍于胤与您那母不母、子不子的敏感关系,碍于您尚在这位千古一帝心中有着不可估量的地位,碍于您能在深宫之中屹立如许年依旧稳坐妃位的心机……如今为时尚早,而我郭洛罗素颜,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如今忍辱已损己求同损彼,终有一日,也会将这些积年的忍辱悉数讨回。 “其实……素颜所说也不是全然无理,身为女子……如此在意自己的夫君只能说明恩爱深重,倒是没有谴责之理,只是皇家男子……从来也没有为一个女人驻足的道理。绵延子嗣、传宗接代……这便是皇家婚姻的责任,若担不起这个责任,自然只能尽贤尽惠替夫君张罗担得起这个责任的人……皇上,当年斯人亦是如此啊!说起来……靖易心中很是感愧呢!” 德妃笑得尽可能完美,转眸去捕捉康熙的神情,却见康熙眸中一片哀婉与愧疚,神情凝滞一瞬,很快就调节了过来,唯独我却在纳闷……斯人亦是如此?德妃的感愧?这是何意…… “至于素颜所说的四月身孕之事,本宫试着将己之心比良妃妹妹之心……不过是希望这难得的一胎在自个儿身侧照料才更加安心稳妥吧,待到初孕的彩菊姑娘逐渐适应了妊娠的反应,也就安心交给八贝勒与八福晋了……况且良妃妹妹向来性子谦和、低婉,有了这样的喜事还未敲定之事也是不愿意到处张扬的。那时佟贵妃在时,也是如此劝诫呢靖易呢!只可惜……唉……算了,不提这些也罢。本宫如此以为……素颜姑娘可得开解呢?” 我垂头:“奴婢定当谨记德妃娘娘的教诲。奴婢有罪!” “靖易,难为你还记得……”康熙的眼神从空洞处游走回来,柔声道。忽而又转向我,几是无奈地叹息一声:“行了!你自去领罚。十杖……怕你也足够受的了。只是……这十天半月的,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不必见朕了。” “奴婢谢皇上恩典。”稳稳跪安后,瞧见德妃的姿势已然僵硬,头匾上的颗颗珠坠竟是动也未动,想来亦是紧张的罢,只可惜……还是敌不过她的稳妥与周全,就是拿没有满分把握的话去试探皇上的心,也还是一种安稳的选择。就像现在,她既未食言方才与我说的话,亦未触动龙威,用那样巧妙地方式,避重就轻地赢得了转圜余地。 只是我实在好奇……佟贵妃又做个何事让德妃娘娘感愧的呢?之前的事我一概不知,然而那个女子……诚然是我在这个时空生存下去的一个重要支援,若不清楚那些过往,在关键的时候,我如何能知这个女子到底能帮我,还是会害我?的稿……于是,冷清清的半夜奉上。明天……如果更新不了的话,就请一周之后再来吧,帛会赶手稿给朋友发上来的。特殊情况,只得如此了! 最后呼唤一次…收藏……oo唉 ------------ 前传—子嗣之谜 熙二十八年,承乾宫。专业提供电子下载 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天压得很低,钦天监举目稍望一眼那阴翳背后诡谲的月盘便觉心生邪意,月相凶险,大有不详之兆…… 承乾宫内乱作一团,殿门被狂风撞得作响,数名太医头上却是冷汗岑然,滚滚而下……平日惯于执针碾药的手如今每下一诊都如焚心一般煎熬,而床榻上的女子更是双手被缚于床柱,口里死死咬紧的棉缎已氤氲成了血色,面色煞白如纸,似乎每一瞬的用力都如万刃碾剜过肤肉一般欲死的疼痛,而意志抵御不过后的昏沉,则是被一侧面色微带些许狰狞的老嬷嬷以一盆盆凉水灌醒。 “德主子……卑职身为太医,救死扶伤原本是天职,但主子您下的命令卑职不敢不从,只是这一命不保,另一命实难保下啊!”太医不忍听那一时凄厉痛不欲生的惨叫,一时绵软让人心生抽搐的呻吟,砰然跪倒在一身齐整鲜艳的旗装下,手心尽是冰凉。 “齐太医……家中高堂业已过古稀了吧?不知你没了这一身官服御寒,家中父母还挺不挺得过来?” 女子声音端庄和悦,听在他耳里却如同森然的鬼吟一般,即可身体抖如筛糠,“卑……卑职遵命!” 女子满意地笑了,点头指向床榻上因疼痛而身形弓起面色惨僵的女子道:“腹中的,一定要完好无损地给我保全下来……千万不要像五年前那一个……尚在襁褓里呢,脸形还没长开就夭了,啧啧……真正是可惜!” 齐太医为难道:“德主子,大人身子虚弱至如此,实则已是个只能承痛的空壳,实在是没能耐诞下皇嗣啊!” 用得如何了?” “药性深入腹脾脏,熬不过这二三时辰了……” “真是恼人!”女子明显不耐道,生生一下折断了指甲,旋即诡谲一笑,似有了什么心思…… “送她几味珍补调理地。让那‘药’弥漫下去……本宫要叫这尊贵无比地皇后娘娘平安诞下地皇嗣是个痴儿!” 劈天盖地一声惊雷震慑得屋内人们地窸窣和女子毒佞地笑俱是了然无声。天地都迷失在朦朦雨雾中。徒留榻上女子痛苦地嘶喊。在子时地夜里骤然骇人。 远远听得人声作响。极近了才听清。那是一句往日里在这宫闱之中听得司空见惯。只此一刻将那旗装鲜艳地女子骇得手中绢子一落。面色愕然地“皇上驾到!” 几乎是瞬刻地呆滞。马上有人收起凌乱散落在桌畔地瓶瓶罐罐药物。卸下已将女子手腕勒得有刺目青紫色地白绢。方才面色狰狞地嬷嬷如同转了性一样俯身上前替榻上女子抹拭干净那不止是污水还是汗抑或是泪地液体。统统面作哀婉…… 旗装女人方才得意地面容如同画皮般顺势转成了满面地哀恸与不能自持。听得殿门被砰然撞开。忙扑过去跪倒在那一片明黄下。梨花带雨地啜道:“臣妾无能……皇上不过离京数日。交待臣妾地事臣妾却全料理不好。臣妾……臣妾……”话音被哽咽在喉咙里。却是以一个纤弱地姿势。堪堪倒落在皇帝衣摆一侧。 “这是怎么回事?!”威严一声让屋内乱作一团地人陡然清醒。有伶俐地嬷嬷跪倒道:“德妃娘娘因皇后娘娘病入膏肓无法顺产下皇嗣而过于操累。已是三四日未阖一下眼。适才晕倒怕是劳累所致……” 皇帝冷目一扫见床榻上奄奄一息,不堪忍受出轻微呻吟的女子,眸中骤缩成一抹痛色,一脚踹开那自以为是的嬷嬷,奔至床榻道,“朕是问你们傲之如何了!” 屋内众人见皇帝情急之下竟叫出了皇后娘娘的闺名,心内又是悚然一惊,暗自思忖着自己定是脱不了嫌隙,一双双生怯的目光俱是投向了佯晕过去的德妃。皇帝见状已是怒不可遏,见榻上佳人的模样心中早已是不能自持地生生抽痛起来,却抑迫着自己的心情不去表露,只仅仅攥住榻上之人的手,回眸冷视着一行人等,几乎是一字一顿痛心疾地从齿缝中挤出一句:“今日若是傲之有个什么万一,你们没能给朕一个交待的,尽数脱不了干系!全部给朕滚出去!齐戍,你给朕留下!” 此刻的齐戍心中早已是没了主张,一双湿透了的手在衣襟上来回蹭了数次,藏藏匿匿的目光在帝皇的眼中却是无处可遁,榻上之人霎时死死抠住皇帝手背的皮肉痛得蜷缩起来,面若死灰地连呻吟声也变得断断续续。(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齐戍见此情形膝下一软,几乎是跪着奔至榻前,结舌叩道:“微臣这一命已是多余,但请皇上给微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救下皇后娘娘腹中胎儿,微臣项上之物,待臣保下这胎儿后皇上随时可以取走。” 帝皇冷厉地目光堪堪扫过,转离榻上之人时,又是一阵不忍:“傲之,倘若你还信朕……不!你一定要信朕……从来……你都是相信朕的。”语毕几乎是痛彻心扉的攥紧心口踱步出去。 齐戍不敢有丝毫耽搁,叫了几个人手帮辅,竭尽浑身解数也只愿换回这榻上的母子平安,然终似是作下的孽太多,只见得刺目的血水一盆又一盆端出,却仍只听得女子凄厉的痛呼,一阵又一阵,老嬷嬷几乎是带着劲般促喊着:“用力……用力……”也无济于事。 齐戍心绪不定,只悔恨那一瓶经自己亲手调制添减了几样药物的钩吻,已夺取皇后娘娘大半命数,此药最毒处不在于一饮毙命,而是随着毒性的 人遍尝骨肉的蚀痛与萎缩,将这样卑劣的毒物用在一生命的女子身上,齐戍自己也于心不忍……他叹气,却奈何自己的父母为德妃所要挟,一时满腔怨恨自己当初鬼迷心窍随错了主儿,到如今如何来去,竟都没有活路可以走…… 几根烛芯上烫过的银针稳入**位,女子一承力立马撕心地大喊出来,床账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而女子只心心念念地一声声唤着:“玄烨……玄……” 屏风被猛然掀开,夹起一阵凉风,齐戍骇然在当场,却不敢吱声半句,任由皇帝爱怜地抚摸过妃脸畔,竟从那龙眸中溢出一行清泪:“傲之……玄错了……玄再不走,你也好好留着……” 满室血污的屋内顿时由明黄龙袍平素夹带的香气氲染了一室旖旎,皇帝却猛地抛开自己的外衣,只着一件单薄而轻透的裾衣急道:“傲之,你曾说若朕不为这天下苍生而活,不为这一身黄袍枷锁所缚,你定会幸福许多……然朕一直不懂,一直想不明白地当做你太过任性和偏执……朕一直相信人定胜天,身为天子为何不能带给自己心爱之人所需所想的幸福?朕与你有了离隙,甚至知你素来身体不适,恶寒突,还执意赌气离宫,当朕得知消息时已然懊悔不已,朕着封了你中宫之位,朕只当你是埋怨朕的薄情才故意拿身体作践自己……如今看来……似乎真的是朕,没能给你所想的……今日卸去黄袍,玄只是傲之的夫君……只是傲之一人的,好不好?” “…傲之不求……不求别的了……只一事……”皇后的气息已近乎微薄,声音亦是细若游丝,皇帝只能俯身凑近,柔声问:“傲之你说……什么事?” 但见皇帝的面色由骤然的灰白逐渐转至平和与沉稳,目光中似乎也敛入了太多的愧疚与不得已,撩开皇后乱如絮般的青丝,在她额前落下缠绵一吻,字音在唇瓣间吐露的模糊而哀切:“朕答应你……” 那样苦涩而冰凉的液滴从龙眸中溢出,悄然滴落在妃眉间、睫羽……顺着丝滴落进耳朵里,仿若这一生所听到过最哀婉的爱语……恍惚得不再真实……只一刹那,昔日清丽的女子迎头狠狠磕上床柱,猛然袭上的疼痛再一次让自己清醒,拼尽此生最后的一丝气力,强横地抬起腰腹,温热的感觉自下体而出……伴随的是一声嘹亮的婴啼,乍然惊破在宫闱中死寂的上空,强烈而响亮。 这般的轻松,这般的再不觉得负重累累,女子唇瓣绽开成一个优雅如兰的弧度,恬淡而静谧……那样剜肉般的痛,那样不欲生的折磨,终于在这一刻逐渐变得清浅和不知所觉。 无人知晓此时此刻帝王心中的哀恸,没有适才暴露无遗的哀切泪水,没有理所当然的兴师问罪,而是极其平静地,俯身抹起一片辛黄的液滴,又拾起一根有如细管般的精巧银针,深邃问道:“齐太医?这是何物?” “皇……皇上,罪……罪臣……万死不足惜……” 紧闭的承乾宫寝宫门内,最后一滴烛泪缓缓下落,凝结成一个僵硬而麻木的姿态,立马有宫人燃上新灯,但自那灯火通明的寝宫中再次传来的,却是一个满城缡素的消息:“娘于承乾宫诞下一嗣乃死胎。其时,皇后。” 宫院内狭小一个角落里,一个唤作东厢的近侍宫女闻此消息如雷轰顶,双膝不由控制地砰然跪倒,脑子里忽而嗡嗡作响…… 不久前的一两日内,主子身濒险恶,她却被当做闲杂人等屡次被德妃娘娘支谴于别处,她似有所知,跪求于素来为主子所看顾的良贵人处,只求报以信给出宫在外的天子…… 不久前的两三个时辰内,她满心焦虑地在寝宫门外守候,守来了天子,守来了晕厥过去不再支手的德妃,守来了那披荆斩棘的一声嘹亮婴啼,那一声,她分明听得真真切切。这一句死胎……叫她如何能信? 自七月初十后,天子悲恸不能自已,辍朝五日。年仅十一岁的皇四子胤禛不一言跪于灵柩前久久不愿离去。十月十一日奉移孝懿皇后梓宫往景陵,葬但孝、孝昭两皇后之次。 如此,所有传入东厢耳中的消息也仅此而已,除此之外,她也惊觉那一日在主子临盆前寝宫内的所有人除却圣上,都因由各种理由没了性命,唯独齐戍虽死,其一家人却得以厚待。她根本无从知晓那一夜在寝宫究竟生了何事,也根本无人再理会她关于那一夜亲耳听到婴啼的荒诞言语,纵然这宫闱之中有太多人,自欺欺人地坚信着自己根本未曾听到过。 而东厢不能,她得主子看重,家世卑微却从不被看不起,皇后怜惜下人,从来不会像旁人一般不把她们当人看……自那时起,她早已在心中立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得知真相一雪心中疑惑与不甘。 数十载年头晃眼就过,她数次妄图一秉圣上心中疑惑,却被德妃以稀小理由打至御膳房的杂院内终生不得见天颜。然她一丝一毫也没有忘记,自康熙二十八年事出后,曾帮过自己的良贵人再难得皇上怜幸,虽时隔已久后升了妃位,但宫中谁人不知那寂寂如斯的长春宫有若一座虚壳,而永和宫的那位德妃,却是荣宠不断,圣眷一如往昔…… ------------ Vip卷 牍惊 乾清宫中,康熙方批完整整一沓折子,正负手而立,眯起眼睛望向琉璃窗外,似乎心情不错:“这几日日头倒挺好,转眼入了隆冬,就不见这样的好时气了,趁着这当口朕预备你着人将各宫简牍拿出来晒晒,也不罔顾那些个名流卿士们的落迹。(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 我依言福了身,诺诺道:“皇上怎么说,奴婢便怎么遵命,只是这殿宇宫闱良多,不知从何处下手?翻晒简牍的事……听来也甚为繁琐。” “也罢,你随着德全只将朕的吩咐带到即可。各宫之间着人稍稍打理,再过些时日又得筹备万寿节的事了,趁着这档儿把年内这些个琐碎都理清了罢。” 距那日在殿中与康熙起了争执后已是半月过去,康熙的气消了不少,对我亦恢复了早前的宽容。这些时日每每遇见胤禛,总是有意无意躲着,好像那本能的真性情暴1ou,导致康熙对我的失望,都成了我对胤禛愧疚的因素,事后想想……那时的我的确太过冲动……他是帝王,是一国之君,身担着家国重任,更背负着一个王朝的荣辱,怎会去放大一个世族女子的悲喜,忽略一族血脉的繁盛呢。康熙对我的容忍与宠溺原本来得突然而莫名,我却不知珍惜,如此率性而为,的确大意了……自此后,回到殿前更是谦逊,尽可能多的挽回康熙从前予我的重视与信任。(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 我与李德全分了职,将康熙的吩咐带至各宫,平素里有些寂寞的殿宇间,在这冬日里也逐渐热闹忙活起来。顶早的白日里,只待冬阳刚洒在瓦檐上,各宫的主子便督着奴婢们拾掇起来,两三日的光景,去过各宫各殿,竟都已将简牍墨宝整理得井然利落,分文别类好不整齐。 我与李德全自是心内欢喜,本以为可圆满地完了差事。这一日却突然狂风骤呼,一些仍在晾晒的殿宇还未来得及收拾,大粒的雪籽已噼里啪啦敲在红漆的朱门上,举目看雕花的廊下不多时就积了厚厚一层碎雪,我心下一焦,忙往未完工的殿宇间赶。 “素尚仪……这可如何是好!奴婢也不知天气转得这样快,昨日里还是太阳天呢……今儿一早奴婢刚摊好了简牍,就见起风了,也未来得及收拾……”承乾宫的小丫头一见我心急火燎地看着一地简牍,大约也是心里慌了,跪在地上心急地解释,紧张兮兮地看了我一眼,闪躲的目光里依稀有着泪痕…… 我顿时心里一软,想起了那时刚进宫的我,也是须这般看人眼色,低头行事。语气不觉轻了几分,“别的宫中都收拾停当了,为何承乾宫如此拖沓?皇上的吩咐我和李总管可是同时传了下来,哪宫哪室都没丝毫懈怠阿!你先别跪在这儿,快去多叫些人手来,先将物事收拣了要紧!” 那小丫头见我无过多指责,忙起身谢了后叫来许多人手,我指挥着他们用干帕子将简牍上雪渍浸干,又用拂尘将纸张捆扎的书籍上的雪籽拂去,再一一收起,并再三嘱咐了木牍一定要敞开些放,通风才避免春日里生霉菌,好在人多力量大,不出多时便已收拾好。 我看着屋内的简牍吁了口气,方才那小丫头上前解释道“尚仪有所不知,承乾宫以前乃是孝懿仁皇后的住所,自从娘娘薨逝,这承乾宫内外的掌事姑姑、侍卫、奴才……乃至娘娘身边近侍的奴婢,都全部打散分去了各宫,奴婢听说……甚至有的奴才在娘娘薨逝后就不见了踪影。近些年承乾宫的奴才也并未按内务府的规矩来拨,人一少……办起事来自然不利落……还请尚仪体谅我们这些下头的人。” 我脑子里猝然闪过东厢姐的面容,不觉面色一滞,心里仿佛被钝器击中一样,低下了头,喃道:“宫里的规矩便是如此……仰仗的无非得势与否罢了。既无事便好,我们这些万岁爷跟前摸爬滚打的人,无需去编排自家姐妹……不是吗?” 那丫头眼中盈盈有泪, 许是久在宫中从不曾有人这样坦然相对,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正在嗫喏间,突然有人惊道:“呀……这可如何是好?”我抬头一看,原是压在底层的一本木牍因年代久远,浸了雪水后绳线松散,便散成了片片木条。 我执着木牍的扉页看了许久,却未见明目细则的标记。只以小楷随意落了个康熙二十年的年份,而末端处,则以更小的字落下了“傲之”二字。我一时只觉得这名字有些许熟悉,似是在何处听过,心念也许是哪位妃嫔的闺名,未作细想。 只道:“不打紧,着人修补好就成了。你们别处当值的自去忙去罢,这儿多谢你们了。”又转吩咐方才那位小宫女:“你去取线来将这木牍修补好吧。” 那宫女似是又有些为难:“尚仪……奴婢……不识字。” “噢……原是如此,是我疏忽了。这样吧,你去取些线来,我将这木牍按顺序放好,只需衔接便可。” 见她转身去了,我轻轻展开木牍,耳朵里却突然嗡地一阵乱鸣,我心跳不由加快,慌乱地握紧手里的木简,不可置信地凝视着木简上的字,惊骇得无以复加!那木简上,赫然以现代二十四小时的计时法记录着一日起居,谈及隐秘处时,竟以英文替代!我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往后翻去,试图强抑住急促的心跳,一个我从未想过的念头猛然浮现在脑海里,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小宫女取了线来见我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奇道“尚仪……这木牍,有什么问题吗?” 我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强自道:“噢……没有。我问你,这承乾宫的简牍书籍墨宝,往日可会有人来翻阅?” 她摇摇头,却又突然道:“奴婢自打分来承乾宫起,只记得早些年,德妃娘娘曾来过,似乎是替四贝勒取些遗漏在娘娘这儿的物事,倒拿走了一些东西。后来……李总管曾来过一次,说是奉皇上之命,取些娘娘身前心爱之物聊以慰藉。就再没有旁的人来过了。” “你是何时被分到承乾宫的?” “回尚仪,奴婢虽看着个头小,可也在承乾宫呆了整整六年了……” 六年前……也就是大约康熙三十九年的时候,那个时间……离孝懿仁皇后过逝也相隔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思忖着点点头,道:“这简牍瞧着不多,没想到记得挺复杂的,既是如此,我拿去修补好了,自行放过去便也是了。” 她似乎有些担忧,却依旧是噤了声。 我将简牍藏于衣袖内,怀着满心忐忑回了御前。虽小心服侍着,可是一颗心仍是按捺不住的紧张。究竟……我的猜测是不是真的…… 晚间的时候,着人送了本再普通不过的简牍茶书去承乾宫,既是那丫头不识字,这一切便好办了……将那本令人震惊的简牍藏于底层的箱子里,我眼神烁烁望向廊上明灭的灯笼……也许,我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 Vip卷 生疑 正月里的头三十儿和初一忙着祭祀和拜谒,我和胤禛皆是各自忙的不可开交,一直到初一的傍晚才有间隙说上一会话。彼此皆知的别院廊檐下,正掩着年节下的一片祥和气氛,瑞雪还未消融,却已有冬阳暖暖遍洒下来,折射着雪光映得琉璃窗和瓦檐更加通明透亮。他一袭朝服地站在回廊尽头,似有多时了。 “穿成这样也不怕惹眼?”我一路小喘着跑过去道。 他唇角微牵:“如今要将你从皇阿玛身边抽离一会儿可真是不容易啊……”说着双手往我手心一放,一股暖意自手心蔓延至全身,我低一看,原是个精致的小手炉,稀奇的却是这手炉内里燃着热,炉壁却是由和田玉制成,捧在手心里温润剔透,竟不嫌恪手。 我不由觉着有些新奇:“这和田玉不是最最凉性的?却竟然还能用来做手炉?” 他帮我拢了拢领子,打趣道:“若不是精妙事物儿,哪会拿得出手呢?你那儿得的赏赐,怕是有些连我们都没见过吧?” 我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瞅了瞅手心的东西道:“可不是,你还是能寻思些我没见过的……” 他摇了摇头:“这可不是官家制的,你瞧瞧炉底!” 我依言仔细看了看,却见通透的玉璧底端秀气地纂了“清欢”二字,心头一喜:“这是清欢阁的东西?李执姑娘制的?” “老十三和你还真是对得上嘴儿,他料定你会喜欢,硬是讨了来给我。” 我闻言一脸谄笑地看着胤禛,故意道:“那我可得好好谢谢十三爷的赏赐!可是怎么谢好呢……?” 他轻咳了一声,佯怒道:“就记得谢老十三?那我这呢?” “诶……四爷这是说哪的话!这礼您也说了,好歹是十三爷硬讨了来给我的,怎么也是他的人情啊!” 他侧过身子懒懒一笑:“你这丫头!真不是盏省油的灯。(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你料定了我也有准备,故意的不是?过来……” 苏。于是不由分说地把我揽过去,让我kao在他胸前 ,只觉得他将一支簪似的东西ha进了我的髻里。我摸摸髻,却未见有通常簪下的流 他扳过我的手去,低声道:“晚上再看……” 我点点头,正色道:“说正经的,过了正月的逡巡,你随不随?” “京城里正是风云密布的时候……只怕是走不开啊!”他忽而叹了口气。 我上前握了握他的手指,微扯了扯唇角,柔声道:“是为太子,还是为八爷?” “太子那的矛盾是越积越多,我和老十三的意见他是半点儿也听不进去!老八那边……现在还是和太子在拧着……这两头都不是易与之辈啊!” “你也别太担心了,这事情……总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何况这朝堂上下,能顾及的只有这么多……先顾着自身吧!”我出言安慰道,募地想起过了这个正月,康熙四十七年这风雨谲变的一年终是到了,我虽在电视剧或现代的历史中读过再多,然而真正亲历,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一想到豪气干云的十三未来多舛的命途,不禁心里一凉,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如今局势尚未到石破天惊的地步,也不知一向周密谨慎的胤禛和十三爷,怎会失蹄? “你怎么了?是不是冷?”他见我身子抖,忙拖下朝服覆在我身上,揽臂抱住我,我却下意识地想要往后躲,他见我如此,眼神里瞬时闪过一道异芒,却还是压低了声音,用有些喑哑的嗓音问我:“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忙挣开他,用只有我与他二人听得到的声音低语:“方才廊后有人。” 如果不是刻意观察,根本不会现他那一细微的举动,我话才刚一说完他却明显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看似安慰……却分明是想挡住我的视线!胤禛……你果然是有事瞒我麽?方才那句“廊后有人”分明是我胡口诹的……我心下黯然,以为相知相伴,以为共同承担,他却仍对我有着戒心与隔阂吗?也罢,我的过往……原本就值得人怀疑,然而……银祯,我却妄自以为,那些历史鸿沟中的隔阂,那些纷杂过往中的纠葛,只要与你见一面,哪怕一眼……就可以一笔勾销。 原来竟是我太天真了……苦涩从心间泛起,待至唇边却浮起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笑容:“可能是我一时看花眼了吧!” “是啊……这几日雪融地快,许是檐上的积雪落下来了也说不定……你别太过紧张了,这别院里很安全。” 我点点头,迫不及待地想问出那个问题,却紧张的手心都出了汗:“胤禛……我想问你一件事。不过……这其中原委我一时和你说不清,也许以后会解释,也许永远都没有……你…愿不愿意答我?” 他眸光微微一敛,却未有过多思虑,点了点头。 “我想知道……孝懿仁皇后的闺名……” “……皇额娘的闺名?”他眸色中显然闪过一丝诧异,也许他有他的紧张,并未料及我竟会问这个,于是偏头望向那日我与他一起去过的小佛堂,微喃道;“皇额娘的闺名是佟佳—傲之。” 傲之……佟佳傲之…… 脑子里再次是一片浑浑噩噩,我无法无形容那种感觉,也许是兴奋,也许是迷惘,也许……还有更多更多复杂的情绪,我凑近问道:“那在你记忆中……皇额娘是否性情有过很大的转变?” 他眉头微皱,似微有不快,道:“我记忆中的皇额娘一直是待人温和宽容的,与别的女子不同的是……皇额娘心性很坚强,骨子里有着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执着与勇气。这一点……你们很像……” 我想起那时在胤禛府上见过的那副画像,不由问道:“那时的你,是因了我与皇额娘的相似才留意到我,是不是?” “不……不仅仅是面相……而是……气质。” 我心下了然,长吁出一口气,低埋入他的肩窝里,仿佛疲极。他亦伸手拥住我,那么紧,好歹在这寒岁之中,在这一片祥和安瑞的气氛里,我们纵然带着各自的无奈与心事,纵然锦衣华服却手脚冰冷,但好在仍旧能触及这样一个拥抱,好在仍旧有你我的心跳,成为彼此贪恋的固执。 募地想起曾经在那个御膳房的小杂院里,他曾撕下衣袂为我包扎,他曾不顾及皇子身份,不嫌弃污脏,替我在冰冷的水中做低贱的活儿……也记起在某个寒冬,两簇明明灭灭的灯火相互依存,我走在他已将积雪踩紧的脚印上,莫名地觉得心安…… 而如今的他,或许没有那时的霸道与强悍,或许不再对我那么的无理与强硬,或许已在这朝政纷杂中更加谦逊与温和,虽不至八爷那样的温润,却是变了很多…… 不觉更用力的拥紧他,在他耳垂轻声低述:“谢谢……”柔软的舌伴着我的气息悄悄攀上他耳垂,细腻的tian噬、轻啜……只觉得他身体募地一紧,扳正我的身子,低含住我的唇瓣,毫不客气地咬了下去,我痛得吸了一口气,却依旧不安分的用舌尖描摹着他的唇形,在他的龈齿间婉转,鼻尖轻轻地挨蹭着,有种特别的亲昵,他启齿收气道:“还是这么刁钻!你若不想我在这里就要了你……便慢慢玩!”语毕顿觉他手臂一用力把我紧紧贴在他身前,下体已硬如玉石般带着滚烫的**抵住我,我顿时不敢再肆意玩下去,忙理了理衣物道:“耽搁不得了,我还得回御前伺候……”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见我脸上有些郝色,不觉好笑:“行了行了,我也要回宫中一趟,送你吧!” 我点点头,刚一坐上马车,却突然四处翻找,口中喃喃碎语道:“怎会不见了?”随即对胤禛道:“我丢了样东西,许是落在别院里了,你先回宫吧,一会儿我自会回去。” “什么东西?重要吗?我陪你一起回去找吧……”他撂起衣摆就欲下车,我摆摆手道:“不过是李公公抄给我的一份小札,却就在这几日备宴用得着,若是丢了只怕有些麻烦。你无须等我了,先走吧!一会儿皇阿玛等急了如何好交代?” 他眉目间尽是犹豫,辗转间一个小厮忽而骑马奔至面前道:“禀四爷,宫中不妙,太子爷和十三爷因口角不合,十三爷和太子爷手下的人打起来了。” “……这个老十三,怎么就沉不住不气呢……”胤禛脸色一变,焦灼地吩咐李卫道:“你陪颜姑娘进去找东西,再去备好车马送颜姑娘回宫,有什么闪失拿你是问!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是是是……奴才一定将颜姑娘完好无损地送回宫……”那李卫点头如捣蒜,听到胤禛末尾的话时,目光里却明显闪过一丝精光。我心下只觉有些忐忑,别了胤禛转又进了别院…… ------------ Vip卷 乱伦 “李卫……我这可是时间有些赶,若是耽搁了皇上那儿可不好交待,这样……你先去外面套好马车,我进去找找便出来跟你会合,如何?” “颜姑娘……不是奴才不愿,只是方才四爷的话您也听到了,颜姑娘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可是要拿奴才是问的,颜姑娘就算卖给奴才一个人情……奴才也是四爷身边侍候的,往后少不得给你们跑腿呀!若没了奴才这双腿,再找旁的人怕也难了……”说着还一脸委屈,似是我千不该万不该刁难了他。(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看的小说) 我“嗤”地一声笑出来,“李卫,你这张嘴可真会说话!给四爷当跑腿的?你以为在四爷身边当差使是谁都能当的?跑腿的活儿不过是近两年的事,日子一长,四爷少不得重用你!” “哟,这可承蒙了姑娘美言……其实也不是奴才急功近利……只是奴才瞧着那八爷、太子爷身边的门生,个个有头有脸的,虽不是什么贴身的人,可只要一提起他们家主子爷,不知多大的光荣似地!奴才跟了主子也好些年了,可四爷总是教训奴才不管混在什么贵胄里,凡事要低调谦逊,不可常把自家主子端出来说事!奴才是时时刻刻记着爷的话,可那些七荤八素的门生倒好,有的没得要噎着奴才,奴才心里才好不是个滋味……” 我一时有些语塞,只好出言慰道:“你有你的难处,四爷也有四爷的不得已。李卫,你听我一句……我知道你虽不曾读过什么书,但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不然四爷也不会无故收了你在身边……这样的世道,那些虚张声势的,大张旗鼓的,未必骨子里就怎么了不得去了!棒打出头鸟,这话你也是懂的,往往那些看着脚下踏踏实实走的人,才走得更稳当!其实不单止你,我和四爷又何尝不是如此,且不说四爷……就说我在御前服侍着,若不是事事留心谨慎让人寻不着错处,这样的位置朝不保夕,或者有一天还会牵累家族。但若我锋芒毕1ou,仗着皇上的疼宠就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道明里暗里多少人视我若眼中钉, 掌中刺。李卫,今日与你此番,我想送你句我和四爷都深谙的话:‘行至水深处,坐看云起时。’待以后……你必定不会输那些曾经苟笑于你的人半分!” 李卫听了我的话,有好半天没吱声,低头想了半晌才对我道:“姑娘今日的话,李卫记下了!李卫今后定当踏踏实实给四爷办事,不辜负了姑娘和四爷的期望。姑娘和我说了这会子话,只怕耽搁了不少时间,奴才先去备马车,姑娘你且寻了就出来……这别院里没什么好看的,后院少有人去,说不定还有什么猫儿狗儿的,怕惊了姑娘!” 我点点头,趁着李卫出了门,忙把藏在袖子里的小札拿出来捏在手上,瞅着四周无人,直向那几日我曾看到有女子身影的地方跑去……寻了四周,却竟无所现。 难道真是我一时眼花看错了?我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怀疑,若只是一次,可能是偶然。可同是在这个小别院里,竟不止一次看到了那样的身影……未免也太过凑巧。辗转间,忽而看到一扇与周围房间无差的门,只是门底处的地上落了好些细碎的木屑,我心下生疑,走近一看才现那扇木门上锁的地方已经过了好多次的敲打,门闸也显然是上的新锁,环顾四周,其他的房间门上虽都落了锁,却只是象征性地挂在门上,而唯独这道门,不仅严严实实锁上了,且新近定是换过好几把锁,地上还有未来得及打扫的痕迹。 我心下忐忑地上前去敲了两下门,门内果真有动静,只可惜房屋四周的窗户全都给糊上了,我一时竟打探不到里面的情况。 再次叩了几下门,试探地问道:“请问……有人吗?” “哐当……”听起来像是茶盏摔碎在地的声音,门突然被撞得一晃 ,一个低沉的女生颤颤地答道:“是不是……素颜?” 这声音……这声音分明是……不!不可能! “东厢姐?” 门的那头沉默了……我抑制不住心下的澎湃,再次问道:“是不是你?东厢姐?” “是……素颜……我想法子出现在你面前,那么多次,你总算是找来了!不过,你来了就好,别的先别问,这段日子当做你从来没有现过我,别怪四贝勒,他有他的难处与苦衷,这之后,我会想法子告诉你一个故事……” 李卫的脚步声传来,我赶紧噤了声佯装咳嗽一声,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李卫见我出来,一脸狐疑地朝里望望,“姑娘东西是丢在这了吗?可奴才记得姑娘先前没来过这啊……” “啊……东西我已经找着了,李卫……这小院里还真有猫阿!我方才刚预备捡起来便被只猫儿叼了走去,直追到这儿来它才撂下东西翻墙逃了……” “这样啊……那姑娘赶紧把!马车我已经套好了……” 今日一番……我心里算是较之前有了些底,然而更多的疑问也随之而生……那些曾今的愧疚与心伤如今看来竟是我最信赖的人一手遮天的谎言,是因为东厢姐背后有什么涉及胤禛的秘密,还是这其中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知晓了孝懿仁皇后的秘密后我已是惊得不能自己……实在不敢妄自揣测更多……而东厢姐口中的那个故事,又将把我推向怎样的境地? 我自诩知道的很多,却不知自己从开始到现在一次又一次陷在周而复始永不拖身的局里,这一刻抬眼看天边,隆冬里的北京城总是天黑得早,丝丝细云纠缠叠绕,我因出来得急,连宫灯也未带,伴着甬道摸黑向前,却听到女子微微的喘息声…… 因着没有提宫灯,我也不容易被现,带着一丝好奇转过了左侧的甬道,我却见到另一幕惊人的场景!借着周遭微弱的灯光看见廊后两个人正交错在一起,纠缠地激吻,那男子的手已从女子衣襟处伸了进去,领口拉开大半,男子闭着眼根本不为周围所动,只肆虐着手上的动作,惹得那女子一阵阵**……男子转身将他反压在廊后,一条明黄的玉带陡然间晃入我眼帘……太子!他也……太肆无忌惮了! 这样毫不避嫌地在宫中行这等事,若是被有心之人看到……我深吸了一口气,不敢想,却又挪不开眼去。 太子的动作越来越剧烈……一抽一松之间毫不察觉自己的气息已变得紊乱沉重,太过惹人注意,而那女子……竟也毫不收敛自己,竟一手抚摸过太子的耳垂,娇喘连连,“呃……太子……您不要……不要太用力,妾身已经有了九个多月的身孕了……这孩子若失掉,八爷那儿可不好交待……” “呵……老八?”太子一声冷蔑地笑,又是一阵剧烈……“现在先别想那些……” “……呃……太子爷…您待妾身……真……真好!”那女子舒服地享受着律动,一声声魅惑人心的喘息惹得太子心猿意马,竟把她打横抱起躺在廊中的坐廊上,一个侧目……我却当场石化……那个女子!分明是怀了八爷子嗣的彩菊! ------------ Vip卷 弘旺 我心头跳得有如春雷,脑仁突突直响,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我不知这意味着什么……脑子里浑浑噩噩闪现过一些片段,那还是在长春宫当值时我认识的彩菊麽?那个看似稚嫩,毫无心机的小丫头?我一时只为自己当时的想法觉得荒谬而可笑……这些荒谬而错乱的人际,这样明目张胆的利用与勾引,无非是在为深宫之中从不退熄的权势作掩…… 那孩子……当真是八爷的麽?我心思紊乱如麻,脑子里纷纷穿梭过很多幅画面,有八爷含笑的脸和紧闭双眼强抑住感情的脸,有姐姐那晚没有丝毫理智地反驳与挣扎,有过很久之前记忆中那抹高傲的茜素红,有良妃平淡沉静的面容下掩藏的野心…… “啊啊……太子爷……彩菊不 …不行了…呃啊……”**随着彩菊的呻吟而来,太子仿佛受了这呻吟的刺激,更加卖力的律动,隆冬的夜里他却满额布满细碎的汗珠,俯身封住彩菊的娇唇,一只手有力地扣紧彩菊的腰,让自己下身如火的**紧紧抵住彩菊的私隐处,另一只手捧起她已身怀八个多月身孕的高隆的腹部,使劲全力用身一挺……只见那女人捧着早已隆成丘峦的腹部彻底瘫软跌在在太子怀里,软泻得没有骨头一样,声音也已断断续续地喘着,唇角却仍带着痛苦而又陶醉的笑,低低唤道:“太子……爷……” 太子伸手抚摸彩菊隆起的腹部,低声喟叹:“也不知这孩子……是不是我胤礽的……” 我捂住双耳闭目蹲下来身来……再也看不下去,这肮脏而浑浊的感情与交易,让我在这样的夜里突兀地觉着冷,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待至方才那欢爱一场的廊间已经空无一人了,我方才察觉手脚的冰凉,掏出胤禛给我的小手炉,我视若珍宝地捧在手心里,良久……竟有一行冰冷的泪滴落在手心的暖炉上。 曾经以为,这世界上若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被权势、金钱、利益所玷污的……除却金石般的爱情,便只剩下打断骨头仍连着筋的骨肉之情。亲情、母爱……何等令人心生敬意的字眼,在这最以纲常为重的宫闱之中竟成了为利益所趋之若鹜的东西,我冷笑,不知道那高高在上、以为万事必在掌控之中的康熙,知晓了这等不堪启齿的苟且**之事,会不会龙颜震怒!只怕彩菊那微末的女子……根本不会再值得任何人的注意,利用品……也会最早成为牺牲品。 我不敢将这幕后的阴谋告诉姐姐,但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够启齿。姐姐那样心高气傲的女子,该让我如何告诉她,她心心念念的夫君,她一心所寄托的八爷,心里装的永远是与另一人的两情相悦和地久天长;该让我如何告诉她,她朝思暮等的良人,她用尽全力去维护的“尊严”,早已为了追逐权势与皇位而与她人同床欢爱,燕侣莺俦;该让我如何告诉她,纵然忍气吞声地张罗一个妾室,纵然得体大方地全一个大局,纵然是锁向金笼始两全,那又如何?你的夫君可以牺牲你一人的奢望,精打细算复宠、得子、笼络父子关系的妙计……却不知自己亦深陷在别人的网罩里,身为一个男人,身为一个皇子,囫囵吞了那样大的苦莲,却觉不出苦味来…… 是……作为姐妹,我如何又能不告诉你得时时提防那阴险的计谋,卑劣的安ha。可我站在胤禛的角度,看着素来为敌,春风得意的八爷失误在他人的算计里,难道不应看鹬蚌相争,待渔翁得利?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我无力地思索着这些矛盾,心里纠结得有如芒刺横亘,无论偏向哪一方,都扎得生疼,无论偏向哪一方,我都是罪人!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这些日子,每每见到胤禛,我总是欲言又止。满目环视,我总是站在与康熙最近的角度,低看向那些锦衣的皇子,早朝、祭祀、拜谒……无论何时,胤禛的身子总是低得最谦卑的。我习惯地躲过八爷收放自如的微笑与九爷神色中的矛盾与闪躲,我不敢让目光在胤禛身上停留太久,更不敢侧视太子的嚣张,视线一一划过,落在了潇洒不羁的十三身上,一想到这四十七年的诡谲,我竟为这落拓洒拖的男子心里生生抽疼,转眸敛至那个清清淡淡,没有陈杂的身影上,我唇角却一丝浅笑……十四,有多久没有注意过你了?还记不记得那个刚进宫的我,曾笑言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你说……你会替我记得的。如今时光陡转,我们各自有各自的背负与承担,还能不能一如当初一般,你笑称自己是尹峥公子,携我出宫,笑说你会陪着我,只要我想,去哪里都可以? 正在自己一味的思虑间,八爷温润如往昔的声音却让我心里一凉:“昨日寅时,皇阿玛与皇额娘赐给儿臣的彩菊,已为儿臣平安诞下一字,虽不足月,但好在母子平安。还请皇阿玛赐名。” 霎时间四周都听到祝贺道喜的声音,康熙也展颜一笑,“好好好!如今老八也是开枝散叶有了子嗣,一索得男啊!朕赐名‘弘旺’,寓意人丁兴旺,子嗣绵延。” 众多地讨喜声中,我悄悄抬头看向太子,那明黄的衣袂间,一丝轻蔑可笑地神色不声不响地流1ou出来,却无一人留意……我低叹……若不是你在这紧要关头克制不住**,也不会早产吧。我就不信这宫中的太医查不出什么令人咋舌的纰漏,更何况怀胎八月的皇子妾室,如何夜深了还能在皇宫内院与人偷尝禁果? 八爷……这究竟是你的疏忽啊! 果不其然,我着人调查了太医院的密档,的确就在近日,为彩菊接生的太医无故告老还乡,却还在途中就无疾而终了。 又是一条因权势与算计而告终的生命,紧闭双眸,我有些心惧…… 春梦无痕,冬雪消融了不久,北京城便又转了寒暑,在那诸多困惑与纠葛中勉力阵脚不乱的我,也在乾清宫的庑顶檐上再次镀上了柔和的金色时,随着康熙走在巡幸塞外的路上了…… 康熙四十七年五月十一日,康熙巡幸塞外,命皇太子、皇长子、皇十三子、皇十四子、皇十五子、皇十六子、皇十七子、皇十八子随驾。一行车马浩浩荡荡,暂把我在紫禁城里留下的一番包袱与沉重担子隔于遥遥的路途之外……望着马车外无边无尽的草野,我却深深叹了口气,小别院里的东厢姐依旧带着她的秘密在那小小的囚室里等我,也不知那一日走后,是否留下马脚被现,现在东厢姐亦不知如何了。而在临走之前,姐姐也着人捎了封信给我,告知我一切安好。我知道,经历那一次,她不会再那样冲动地口无遮拦,她依旧会为着郭洛罗氏的荣辱而举止得体,维系大局,其实姐姐比任何人都要看得清楚……若是决定了那一步,便注定要准备好牺牲。我想,八爷的前路无论冰封雪捱,无论烈焰火坑,姐姐都准备好义无反顾地跳下去了吧…… 很感谢有人现了八爷的子嗣问题,历史上的弘旺是在康熙四十七年戊子正月初五日寅时生,这与前面彩菊怀胎四月的情节设置出现了大冲突,但是情节至此已不好再改,帛写的也不是正确的历史,很多地方就当做为情节需要而作的改动好了。前面已将怀胎四月改作了怀胎八月,但vip的前面几章不知怎么回事,明明只改动了数字,偏偏说字数低于原来的章节字数,所以改不动啦。大大们见谅……致歉的帛。 ------------ Vip卷 烂醉 车队不急不缓地行进了也有半月。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在热河住过半月后,康熙决议率领队伍继续向北,越过大漠去行围狩猎,然而就在前两日行至永安拜昂阿时,年仅七岁的十八皇子胤祄突然高热不退,诸位随巡太医竟无计可施,皆言车马劳顿颠簸,亦没有良好的环境调养,须及时停下诊治。 康熙遂让十八皇子留在驻地命太医为其诊治,自率大队伍继续行进。不料两日以后,从驻地捎来信道十八皇子并重,性命堪危。 康熙闻此,忧虑重重,传令折返永安拜昂阿,加行进,务必今日之内驻跸。在这紧张的气氛中,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循规蹈矩着……生怕天子生威。 而我这在天子头底下当值的人,也为此胆战心惊,却又不能1ou于言表。只能小心再小心地将康熙的忧虑与怒气平息到最低。因而太多妄自揣度圣意的人被我和李德全挡了回去……此刻,我搓了块清凉的帕子替康熙擦拭,正欲起身。康熙却叫住我:“丫头……朕有好些时候没与你说话了……” 放了手中的活儿,我挑了安神的精油抹在康熙两额,轻轻揉按着,乖巧地只道“是。” “你这丫头,自那次朕对你了一通脾气以后,倒是规规矩矩的,专门躲在没人的地方走,是不是还在怨朕?” 我连忙摇头:“不,皇上有皇上的难处,奴婢哪里敢生怨言。” 他长叹了一口气,撑着头道:“你要是真能懂得朕的难处才好啊……” 想起八爷的孩子,我脑子里又浮现那晚的场景,心里错乱成一团,几乎就想立刻亲口告诉皇上,他那些子不子,臣不臣的皇嗣,是如何行苟且**之事的……你们的难处?就是为了香火不断而去抹杀这个时代女人的感情吗?我深深替姐姐觉得不平,然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改口道:“皇上,奴婢明白您有多疼爱子孙,您对十八皇子的疼爱我们都看在眼里,但皇上是一国之君,应以大局为重阿!皇上您若焦虑不安,下头的人就全都围着您转,个个战战兢兢,心不在焉……这几日我和李总管挡回去的人不在少数啊。(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十八皇子吉人自有天相,会好起来的。” “朕倒也希望。祄儿能快快好起来……”眉目深拧的康熙终究是语气舒缓了些,低写着给三阿哥胤祉和胤禛的手谕:“召大夫孙治亭、齐家昭前来。并立即遣马尔干之妻、刘妈妈、外科大夫妈妈和赫希等三人也同来,另差遣精明干练的人作为他们的随从,沿途的驿站准备好车快马,日夜兼程,从赶来。” 其实心里是清楚这段历史的,十八皇子胤祄注定早殇在康熙四十七年巡幸的路上,且这一路波折不断,一废太子……十三被圈禁……看来历史仍照着原有的轨迹正在行进,而不论是我,还是这个时代的他们,无论时空,无论身份,再跋扈的人,再嚣张的生命,都注定臣服在历史的车轮下。 傍晚的时候,大营驻扎,康熙遣走了帐内所有的人,连平素最为贴身的李德全和我都不允许在内,命太医就在御用的寝帐内为十八皇子诊治,几位皇子与臣子闻言。纷纷阻言道怕将病气过给了圣上。而康熙三言两语便封住了众口悠悠,执意如此。足可见其老年爱子,tian犊情深。 是夜,我独自走在大营开外的草原上,想起那一年第一次以一个小杂役的身份同康熙巡幸,和东厢姐一起拥挤在浣衣局毫不打眼的马车里,初次来到这样壮阔的大草原就被几尺高的草浪与阵阵呼脉声所震撼,而今再一次来到这里,却忽而想起当时的自己,竟与十三一起搏死过一只猛虎,虽然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但又想起那时营帐间对于那个神秘女子的传言,不由得笑出声来…… 这样广阔的天地间,纵使有再多烦恼,也能暂时忘却了……我转了转心思,寻了个司膳的人送来一坛好酒,从袖子里将藏了许久的梅花1ou倒入酒中,清冽的香味直扑入鼻息,我抿唇一笑,朝十三的营帐走去。 “没有兰陵醉,十三爷可否赏脸品品我这的梅花酿?”我笑吟吟地看向仰躺在草地上的十三,拿着酒坛在他面前一晃而过,但见他倏地坐起道:“好香的酒!” “嗯?”我将自己的身子拦在她前面,佯装不快道。 “呵呵……是绝佳的人!带了绝香的酒来……”十三一看我的样子便忝着脸奉承道。 “曲意奉迎……十三爷!你可真不够朋友!”我撩开衣摆大大咧咧地学着样挨坐在他身旁:“这样好的月色一个人独赏,有什么意思?” “这不……伯牙也遇到子期携酒而来了……”说着抱起酒坛大饮了一口,“好清冽的香,好醇的酒!” 学着十三刚才的样子,我寻了块软软的草垫舒适地仰躺下来,漫不经心地答道:“那是自然……这搁在里边的梅花1ou。可是采了初冬最先绽的梅花蕊,取了三季的1ou水酿成的,只此一瓶。别人若是要,我还舍不得给呢。” “你有什么心事?”十三也未看我,只远远凝视着当空的皓月,以及周围密布的星子辰光。 我弯了弯唇,凝着一缕星光道:“我能有什么心事,人生乐在心相知,有十三爷陪着,再多烦恼也能忘了……” 接过他递来的酒坛,我连着哽了数口,辣得的如同火上滚过的刀子一般烫过我的口舌,抬眼看着十三,依旧是如初见一般那样,一双眸子里灿如繁星,眉宇间,却笼着不似常人的忧伤。我忽而想起他平日不羁大笑时的样子,想起他骑在高大的马背上衣衫在狂风中翻飞的样子,想起他在重伤时凝望那柄雕莲的短剑时的样子,忽而觉得心里一疼,眼眶就红了…… 他错愕地凝着我,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十三爷……”我拿手胡乱蹭干净了眼角的泪,忽而 仰头灌了一口酒。把酒坛递给他,大声道:“我敬你。” “爷又不是要去上刑场,弄着这样做什么?这可不像你的性子!”他轻描淡写地嗔了一句,却拿起袖子蹲下身给我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笑道:“得,四哥若是在,我可洗不清了!” 我仰起脸,目光里有久违的清澈,忽然心血来潮地说:“十三爷,带我去骑马吧……” 浓稠的夜色里,我和十三两人同坐一骑。如同那一日的大雨中一样,毫无顾忌的奔驰,风吹起了十三的衣袍,吹乱了我的鬓,也吹涩了我的眼角……他驾马,我抱着酒坛……茫茫草原中,两个原本不曾相识的人,因为一些莫名的东西,而使心毫不避嫌地紧紧kao在了一起…… 记不起究竟跑了多远,仿佛在回来的路上,我已经坐不稳,勉强kao在十三的怀里,我有些辨不清那是我心中本能的所想,还是麻痹间拖口而出的醉言:“十三,你知不知道……彩菊的孩子,很有可能是太子的……” 感觉到背后募地一紧,我却似不知道一般:“我都看见了……孩子早产下来的五天前,太子和彩菊在回廊后面做了不齿之事,她挺着八个月的肚子在太子身下曲意承欢,仰恩衔1ou……那一刻我只觉得好讽刺,就是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给姐姐定下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罪名……她明明是太子的人,她凭什么取代姐姐在众人心中的地位……” 我手中的酒坛被一把夺了过去,过了好一会儿,我们彼此都没有再出声,他忽而柔声道:“素颜,你一直都很想说出来吧?这些事……你憋了很久了吧……” …”我俯身kao在马背上,声音忽然沙哑而低沉:“胤祥……我好矛盾!若你是我……你会帮姐姐,还是帮胤禛?我理应站在胤禛的角度坐收渔翁之利,却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姐姐和八爷一起跌入这肮脏的设计中……我该怎么办… “其实……你心里早已经有了抉择吧。在你把此事告诉我的一刹那,你就已经决定好了,只是不敢自己去做那罪人,是不是?” 我神色悲恸地点点头,“胤祥……我是不是个负罪之人?我只想自己当好人,又不愿任何一方受伤害……” “素颜……这不是你的罪,你只是太善良了。你和我一样……并不适合这个宫中,可我是皇嗣,我根本没有法子选择。” “即是命。便该怎样走就怎样走吧!胤祥……若有一天你牺牲在这诡谲的宫闱之中,会不会觉得不值?” “呵呵……素颜,你还记不记得一句话?” “什么话?” ??他忽而策马奔起,大声道:“生而无我喜,死而无我悲,皆他人之琐事,我等大可找老天爷开玩笑去也!? 这才是真正的十三吧……豪爽而不羁的性子,不拘于生死别绪,直来直往的真性情……但恰恰,这样的真性情是正深宫之中所不能容的。 我与他相视一眼,旋即大笑,方才的悲恸与压抑从心头一扫而空,纵然是碎下的黑瞳里仍有深深地恍惚,纵然彼此间都有太多不曾开口的悲戚,然而,你每次都能带给我这样的惊鸿之美,合乘一骑,迎风烂醉,不诉离伤…… 十三呵……我素颜何其有幸,能得你这一知己,不需避讳言语,不用避清男女嫌隙,再多烦恼算计通通往于脑后,一笑便彻然。 ------------ Vip卷 窝藏 次日,当彤色的圆日从远处的地平线上升起时。康熙降谕随扈诸大臣:“自十八阿哥患病以来,朕冀其痊愈,昼夜疗治,今又变症,谅已无济。”此后不久,我正在康熙的大帐内当值,忽而帐外一个军士快步跑来,在李德全耳畔耳语几句,只见李谙达神色一凛,面色哀戚地重重跪在了康熙面前,悲痛的述着这个噩耗:十八皇子胤祄因“痄腮”之症,两腮肿胀,高热不退,药石无力而夭亡了。 康熙闻言,往日威严的龙颜上此时此刻看不出任何喜怒,几个时辰过去,康熙没有任何话,亦没有见任何人,始终保持着同样的神色端坐在椅子上,我和李德全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屋子里当值的宫女内监因胆怯而滴下汗水的声音都清晰可见……良久。康熙手中的茶盏陡然落在地上,身后的宫女们随之传来一声猛地吸气声……滚烫的茶水从我撑地的指缝间流过,我疼得身子一颤,却不敢吱声。 “都起来吧……”低沉而疲惫的声音传来,却没让我们有丝毫如获大赦的庆幸。撑着早已麻痹僵硬的身子站起,我的眼神却落在那龙椅之上的千古一帝身上……往日的威严此刻仿佛都不复存在,他脆弱得只像是一个刚刚痛失儿子的平凡父亲,与所有人一样,都有喜怒,都有悲伤…… 我知道这结果必将要来,却没曾料想来得这样快……还因昨夜宿醉而头痛的我已着上了素色的宫衣,而xian开帘帐遥遥远望,满目素缟穿透过清晨的阳光,更是折射出刺目的光…… 十八皇子的夭折对康熙打击很大,行围折返的途中,康熙却是凝神思望,常常食不下咽。再加上这些日子康熙一连收到数封密函,当值时的我无意间知道,这些密函无一不将矛头指向太子,这其中,驻守京师的胤祉与胤禛,分别以彼此皆不知晓的密函方式上奏康熙,呈上的折子却不约而同地涉及到太子一党在京中的张扬跋扈。而内大臣阿灵阿、散秩大臣鄂仑岱、尚书王鸿绪、侍郎揆序等一众八爷党也同仇敌忾地上书太子罪状,数落太子喜与恶劣小人结党,乖戾之心,即行显1ou。 九月初四日,返途经至布尔哈苏台行宫时。我的心神却越紧绷,记忆中,康熙就是在塞外行宫一废太子的……这几日,我没有途径和胤禛取得任何联系,又不敢在这紧要关头贸然去找十三代为传递,况且历史中这段风波也将十三爷袭卷了进去,而胤禛却无甚大碍,看来一切皆有定数,我不敢大意,只能自己更加小心,不敢有任何的懈怠。 夜间我侍奉完了茶水,欲等李谙达伺候康熙睡下后,请李谙达为我指教一二,安一安这几日始终悬着的心,然而一封快马加鞭的密折匆匆递至康熙手中,却是封匿名的密折,康熙神色凛冽地看完,一张薄纸已在手心里拧成皱成了一团,我见康熙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心里擂起了重重地鼓……好半晌,听康熙从唇齿间气急地挤出几个字:“胤礽……这个畜生……”康熙眉目间拧出了深深地忧虑。无力地摆摆手让我和李德全都退下。 寝宫外,我担忧地绞紧了帕子,低声探询着:“李谙达……” 李德全的神色依旧镇定,这一点我是不得不佩服的,这样人心惶惶的时候,也唯有在这深宫之中百经磨练,世事看透的人,才能如此淡然处之吧。 “姑娘敢不敢知道那密折里,写的是什么?”李谙达波澜不惊地问了我一句,声音却是压得十分的低。他没有问我‘想不想’知道,而是直接问我‘敢不敢’,这揣测人心的功夫,真不是寻常人比得的。 我微启了唇,却不知如何作答。 “以姑娘这样的值儿,最好还是知道的好。”李谙达并不逼我作答,只漫无焦距地看着前方平静地道:“那密折里,揭太子爷与当今皇子的内眷有染,作出了不齿之事,并有了来因不明的孽种……只是这孩子在不在 ,尚不知晓。” 我心里一沉……十三……他终于动手了麽…… 虽然心里陈杂万千,表面上却要佯装平静,只是低声道:“素颜记下了。” 李德全赞赏地看了我一眼,却不明白我这镇定自若的背后,有着怎样不可告人的苦楚与隐抑。 “今日你回去早些休息,夜里我守在外边就好了……明日里,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旁的人我信不过 ,明儿个我只敢放你当值了。” 我点点头,谢过了李谙达,回了寝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今夜真是静的出奇。连更声都似有似无,不知道紫禁城里的胤禛此时在做什么,是和我一样惊惶得不成眠,还是在这暗潮汹涌的时日里,忙得焦头烂额,已顾不上我? 胤禛,这一刻,我突然好想你…… “抓刺客,抓刺客……来人啊,抓刺客……”静谧的夜里陡然传来一阵喊叫与急促地脚步,本就眠得浅的我从床上一弹而起,随手抓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卸了门锁想一探究竟……却不料门刚开了一个小缝就有一个人影鬼魅地窜了进来,擒住我的手反身锁上了门,待我反应过来要喊叫时,已被对方紧紧捂住了嘴,挣扎之中,我忽然觉得这双眸子好生熟悉,虽用面罩蒙着一大半脸,但这人分明就认得我! 门外已有人追来,急促地步子就要逼近我寝房,情急之中那人把我推到了床上,自己也赶紧上了床。一只手从身后紧紧地搂住我,让我有不得一丝半点动弹,另一只手则突然握住一把锋利的匕抵在我喉间,仍是暑热的天气里,被褥盖在二人身上显得又闷又热,我的汗细细密密沁了出来……门外已有人叫门:“素尚仪……素尚仪睡下了吗?”见没有人回答,门外的人嘀咕了一阵又开始继续叫门,匕抵得我的皮肤已划破了皮,生生的疼,身后的男子忽然在我耳边道:“说话!” 我故意将声音放得低沉哀戚,回答道:“我睡下了。有什么事吗?” “哦,回尚仪,我是镶白旗下侍卫统领屯多阿克敦,今夜巡夜时现刺客,逃往了尚仪您的寝房这边后不见了踪影,可否开门让我们检查?您也可更放心,以免被藏匿的刺客伤着了。”恭敬有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心中一喜,忙开口就要答应,忽而脖子上一紧,我疼的眼角滑出了一滴眼泪,倏地打落在那刺客手背上,他猛地一颤,握着匕的力道突然放软了许多,在我耳边轻声嗫嚅道:“对不起……” 我只觉得好生奇怪,这刺客伤人还有觉得心存愧疚的?正想趁着这当口大呼救命,他却又迅地接了一句:“颜儿……求你……” 我已经冲到嗓子眼的话被这一声充满悲痛的哀求募地压了回去,我转头看向他,那双眸子里满是痛楚与哀伤,再次说道:“求你了……颜儿……” 听着他一遍一遍的哀求我忽而觉得莫名地难受,突然地心痛让我有些不理智地问道:“你是谁?” 他的手指握住面罩,缓缓拉下,我心里却骇然,声音已不自觉地结巴了:“九……九贝勒?!” 门外催促声又起:“素尚仪,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啊……等等,我在穿衣……”我鬼使神差地接话道,却不知自己真把自己推向了彻底的深渊。 见九贝勒面上一喜,眼里有难得的幸福与感动,我促道:“你赶紧躲到那屏障后去……快点!” 转身穿好衣服开了门,见来人见我礼貌地一福,抬眼,却是那时帮我找过十三爷的营长……屯多阿克敦……怪不得方才听这名字有些耳熟……那人见我望着他,面上也闪过一丝不好意思的尴尬,大概是没料到当时他夸下海口要娶回家的小宫女,转眼间成了皇上身边近侍的尚仪,憨厚地对我笑笑,便让人进来搜查。并再三叮嘱要小心些,别弄坏了东西。 我面上虽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打着鼓儿,此次康熙巡幸并没有着九贝勒随同,此刻却在塞外行宫以刺客的身份出现,若是在我房中搜出来,皇上身边的贴身近侍宫女窝藏刺客……天啊,这是什么样的罪名!就在我开始为自己一时糊涂后悔不已时,已见人向屏风后望去,我忙阻拦道:“诶……这位军士,这后面是‘官房’,放着恭桶呢!女儿家的屋子,藏不了什么人的!” 语毕看了一眼阿克敦,他果然顺着我的话接道:“行了行了……这儿看也藏不了什么人!走吧,去别处搜……” 我心里吁了口气,送完一干人出了门,正欲礼貌地颔,却见阿克敦猛然又回过头来,盯着我看了好半晌问道:“阿克敦冒昧问一声,姑娘脖子上怎么沁了血?” “啊……我白日里给皇上奉茶时,不小心被碎掉的茶盏嗑到了,你瞧,手上还烫伤了呢!”说着伸出手来将白天被康熙打翻的茶水烫肿的痕迹给他看,那阿克敦略一锁眉,笑道:“原是如此……恕阿克敦多想了……姑娘你自己在房中也要小心才是。” 我点点头,看着一干人真的走远了,方掩好门,这才觉,已紧张得背脊凉了…… ------------ Vip卷 耻辱 “谢谢……” 九贝勒从屏风后走出来。(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对我诚挚地福了福身子,我转背躲开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绕到了我身前,伸手轻轻触了触我脖子上被他划伤的地方,我忍不住抽了口气,侧过头去…… “疼不疼?”他忽而柔声问,从袖子里摸出一小瓶东西,温柔地道:“我给你上药……” 我回身躲开他,冷言道:“九贝勒既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也该趁早离开了……他们若是别处查不到,难保不会怀疑这里,再次回过头来。” 他停在一半的手尴尬地收回,讷讷道:“八爷已替我安排好了替身,会有人引开他们的,你不必担心。” 我担心?我心里突然觉得好笑,我不过是在替自己担心罢了……九贝勒,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好半晌没再见他说话,也没见他有要走的意思,我只好坐回了自己的床上,大大咧咧道:“九贝勒若是睡不着,这草原上的风景不错。夜里骑马溜溜也是可以的。奴婢明儿还要当值,可不能奉陪九贝勒了,奴婢要睡了……”说罢,作势要吹熄烛火。 半天也没见他有走的意思,我不由急道:“九贝勒还想如何?您不觉得您应该避避嫌吗?” 他忽而哀戚地道:“颜儿,记不记得你曾答应过我什么?你曾答应我,从此以后都会叫我的名字,叫我‘胤禟’……” 我心里无奈一番,他到底想干什么?这种情况下他还有心情在这谈过往谈感情,我似是赌气地道:“好!胤禟……我——皇上御赐的御前尚仪——郭洛罗素颜,要休息了!身为皇子的您不觉得应该避嫌吗?” “为什么,为什么!我到底哪里输给了他们!”他忽而从身后紧紧地抱住我的腰,将脸贴在我的脖颈上,近乎悲戚地低吼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我避嫌,避嫌!可你自己呢?不管是和八哥还是和四哥,都可以卿卿我我,月下花前……为什么唯独对我这么吝啬!” 我气急,用力想掰开他的手,怒道:“胤禟!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把你当成什么?呵呵……”他冷笑,“当成我从小的玩伴,当成最贴心的知己,当成我以为我会与她罗带同心的妻子,当成我胤禟这辈子唯一最爱的女人!”他目光烁烁,眼里没有半点恍惚……我被他的话唬得有些呆,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他方才的激动此时因我的温顺而稍稍平复了些,依旧不依不饶地抱着我。把头埋入我的怀里,轻喘道:“别动……别动…颜儿……一会儿就好!”他的手越收越紧,仿佛想把我融入他的骨头里,我突然不敢看他,听他在我怀里近乎啜泣的低喃:“颜儿……我是不是在做梦……你不是像落水醒后那样只会凝望着八哥,你不是被四哥占为己有地拥在怀里,你就在这里……在我胤禟的心里……” 他的声音一如当时那样沙哑,低吼地时候甚至会让人微微地觉着心疼,他就那样紧紧地kao着我,静静地低述着,仿佛一松手他就再也不能与我有只字片语的机会…… 我有些不知所措,抬起手象征性地抚在他背上,希望他能冷静些……他感受到我的安慰,却仿佛像有了新的活力,抬起眼看我,眸色中有一瞬的狂喜,轻声道:“你没有拒绝我……颜儿,你没有拒绝我……知道么,颜儿……我爱你!八哥明知你对他的心思,却一次又一次地回绝你,伤你的心。那个时候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我只能以他的名义对你好,却不知道到最后,反而伤你更深,对不起……四哥口口声声说爱你,说在乎你……拥有了之后却利用你在皇阿玛身边得天独厚的优势为他争夺皇位,他明明那么想要那个位置,却装模作样,让人以为他多么清廉……所以我要联合八哥推翻它,八哥夺了那个位置……他就没有资格了……所以我才冒这样的险,对不起……颜儿……我只有在梦里,才能像现在这样抱着你……” 我一时有些怔忪,错愕地听着他近乎挫败的表白,忽然想起很久之前,还是在八爷府时,我也曾和他如朋友一般,可以平和地谈话,那时,他不是皇子,我也不是那个走入深宫中看不清未来的人,我们只是最普通不过的朋友,身后是大片的桔梗,我们可以卷起衣摆,挽起袖子,赤脚踏在水里……平凡得没有丝毫稀奇。 然而,那毕竟是以前……我闭上眼睛,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我是胤禛的人,我答应为他一起争那个皇位,我与他有着两生之约……我还带着东厢姐的寄托。我还带着孝懿仁皇后的秘密……也许有些曾经的确很美好,但那,毕竟是回不去的从前了。 我深吸了口气,用力推开他的身子,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九贝勒,您爱的※not;——从来都是那个落水以前的素颜……而现在的我,是心里没有您一分一毫的郭洛罗,素颜。对不起。您不值得,也不需要。” 我忽而想起了曾经去翊坤宫宜妃娘娘处时九福晋云珠对我的针锋相对,旋即又补充道:“何况九贝勒膝下儿女众多,妻妾无数……也无心劳挂奴婢的好坏。” “为什么?为什么?!老四也琴瑟在御,也子嗣绵延,为什么你容得下他的,却容不下我?” 被我推开的胤禟仿佛受了深重的打击,不甘地质问道。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在门口坐了口‘请’的手势,手还未来得及收回,身子便猝然腾空,我骇然,大叫道:“你要做什……”话还在口中便淹没在他滚烫的唇瓣里,我只能出不屈地‘唔’声,他将我抱到床上,却丝毫没有要松开我的意思。滚烫的唇吻过我的眼睛,鼻梁,脸颊,和我汹涌而出的泪水……我摇着头,拼命挣扎,他却蹙眉看着我,梦呓一般地在激吻地缝隙中喃道:“是不是在怨我,是不是怨我早先娶了云珠,是不是怨我宠幸男伶,颜儿你……听我解释……嘶……”我一口咬住他的唇,抱着最后的希望他能剩哪怕一点点清醒的理智。我死死咬着,直到甜腥的味道倒流进我嘴里,他竟疯了一般贪恋的吮吸着我唇齿间的甜腥,喃道:“颜儿……想不到你竟这么悍……” 我大睁着眼睛无所适从地看着他眩惑的双眸中透1ou出来的浓烈**,他似乎是看见我的注视……更加肆意地侵犯,软滑的舌头湿漉漉地含住我的耳垂,贪恋而饥渴地啃噬着,温热的气息在我耳边萦绕着,他解开了衣带,滚烫的身体带着那坚硬的**碾压过我的身体,让我不安地扭动起来……他似是满意我的反应,疯狂地撕扯我的衣物,濡湿的吻从我的脖颈、肩膀一路滑下去,停滞在我胸前时,一只手紧紧地锁住了我的双手,一只手残忍地扯去了我的亵衣,我挣扎踢腾,却已哭得叫不出声音,只觉得手腕生生地疼。他的唇舌噙住我沟壑前的红樱,肆意地捻动着,我嘤咛一声,浑身直颤,只觉得下身被他坚硬的物事抵住的地方有种细密的酥麻感……我可耻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他却趁机撩起我的衣裙,双手探进我的小腹,慢慢地滑间大腿间,我的眼泪不可控制的地泛滥起来,声音里已有了平日从来没有的乞求:“胤禟……胤禟……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 “求我什么?求我要你是不是?哈哈……”他忽然夸张惨地笑起来,不可理喻地用手梳理我因挣扎而乱掉的碎,柔声道:“别急……颜儿……我这就要了你!” 他的膝盖压住我的两条腿,我动弹不得,无助而惶恐地疯狂地摇着头,乞求着:“不要……不要……救命”我竭尽全力地嘶喊,却仿佛没有一个人能听到我的哀求。 他的手忽而在我的大腿两侧徘徊着,撩动得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的唇再一次啮噬着我的**。柔软的舌头在上面转侧徘徊,我下体一阵湿腻,他忽而不再有动作,一阵仿佛钝器撕裂身体般的疼痛猛然从下身袭来,我疼得缩起身子来,眼角的泪簌簌淌落,他有些歉疚地看着我,柔声道:“弄疼你了?”而身体仿佛不停使唤般,又迅从我体内抽离,再一次猛烈地冲撞让我“嗯……”地一声,浑身轻颤,我憎恶着耻辱的声音,强烈地羞耻感急冲上我的头脑,然而身体却虚伪地竟更加贴合他的动作,我闭上眼睛无力地回应,已感觉不到更多的疼痛,天真地以为会如此了结地我,却没有想到他竟放低了身子,双手从腰后搂住我,奋力地穿ha在我的身体里,粗糙的触感辣辣地摩擦着我的内壁,我疼得很想尖叫,到了喉咙间却都是“嗯…”的嘤咛,他大声地喘着粗气,双手抚摸过我一丝不挂的身体,毫不遮掩地仔细凝望着,才过了片刻,又激烈地在我体内泄着那积压了仿佛一个世纪一般的愤怒…… 我的指甲深深扣紧床沿,冷汗涔涔…… “呃……” “嗯……” “嗯啊……救命……” 我承受不住的声音在他听来仿佛是刺激的电流,一度又一度侵袭着我,他粗重的喘息和享受似的闷哼一遍又一遍传入我的双耳,我咬紧双唇,任血腥味在嘴里泛滥,强忍住痛楚,拼命地不让自己出声音来… 仿佛是我的平静让他忽然找回了一丝理智,他渐渐停止了动作,跪坐在我身上喘着气,有些神色恍惚地看着我,仿佛无辜得根本不知刚才做过了什么……好半晌,他忽而久梦酣醒一般,迅地穿好衣服,系好腰带,我呆滞的目光忽然落在他外袍里那耀眼的明黄上……那衣服……好像是太子才能穿的……脑子里一片浑噩,我根本无法思考,呆滞地看着他手脚抖地穿好衣裤,看也不再看我一眼,逃也似地夺门而去…… 我跪坐在床榻上,看着自己浑身的淤痕,有些没有晃过神来,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窗口有风吹过让我觉得凉飕飕的冷,我突然抓起亵衣遮住自己,小声地啜泣,但心中的委屈与耻辱仿佛已渗透到了血液里,我由啜泣转成恸哭,最后不知所措的嘶吼般的哭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觉得面前有一道百味杂陈的目光直直落在我身上,我麻木地抬眼一看,竟是十三…… 我麻木地觉得该扯起一个适当的笑容,却扯得结了血咖的嘴角生疼,我想站起来,却腿脚软,跌坐倒床下……我看着自己衣不蔽体的身子和满身肮脏的吻痕,神色哀戚而悲恸地看着十三,只觉得屈辱……我倔强地抬起头,声音有我不曾想过的凶狠:“你滚出去!” 十三对我的话置若罔闻,他走近,却不忘掩上门,我吓得直往后缩,他却蹲下身来轻声告诉我:“我是胤祥啊!是—胤—祥!” 我呆愣了片刻,若无其事地笑笑,忽而攥紧了十三的衣袂,狠狠地锤地……他用手心包住我的手,把我揽在他肩头,声音竟有些哽咽,我第一次听到十三这样的声音,取笑道:“你干什么呢?”见他收紧手臂紧紧抱住我,又睁着无辜地大眼道:“干嘛这样看着我?我怎么了?”声音却是冰冷地颤……十三在我耳边低声道:“颜……你……哭出来吧!” 我无谓地摇着头,想从他怀里出来,他却如同狠的兽一般,突然咆哮道:“我求你哭出来吧!别这样……别憋着……” ……他忽而挽起我的袖子,1ou出一个清濯的镯子,扳过我的头让我仔细看清内侧的那个字……禛 “别这样,振作些……你还有他啊……” 我闻言却涩然一抖,突然把头埋进十三的肩膀,压抑地啜泣着,最后变成麻痹的眼泪,一遍又一遍,濡湿了十三的衣服…… “告诉我……是谁?告诉我!” 我摇摇头不语,眼泪却依旧汹涌成河。 “怕什么,有我十三爷啊……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素颜呢?我们喝酒,我们喝酒好不好?”他轻怕着我的背,我哭得咳起来,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九禟。” 我看见十三手背上绷起的青筋,歇斯底里地求他:“十三……不要告诉胤禛……不要告诉他,我求你!” 十三的身影仿佛定在了那里,任我怎么挣扎乞求,扯乱了他的衣服,他也只是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双手紧紧搂着我,生怕我磕碰到哪里……眼里却烧着灼人的怒火。 我仿佛听到纷沓的脚步,急促地向我的寝房这边传来,门突然被陡然踢开,无数盏灯照得房间里一如白昼,突然明亮起来的光线让我和十三眯起眼看向身后,他募地放开搂紧我的手,回身给那站在最前面的人请安…… 凌乱的床褥、散得到处都是的衣物、我裸1ou的身体、遍体的淤痕,以及我和十三紧紧搂在一起的样子,忽然地暴1ou在众目睽睽之下,仿佛有人痛心疾地喊了一声:“老十三……你这是造的什么孽……” 我勉强眯起眼睛抬头望去,康熙、胤褆,胤祯,成队的侍卫,宫女,以及李谙达……除却太子和几个年纪尚小的阿哥,几乎所有的人约好了一样出现在这狭小的门口。 忽然听康熙冷声道:“所有的人都出去,李德全,你带两个妥帖的宫女进来替素颜姑娘穿戴衣物,洗个澡,换件房休息。胤祥,你留下。” “不!”我听到末尾忽然出口反驳,似乎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我竟顶撞了康熙:“让十三爷走。” 康熙似乎觉得我的反应有些不可理喻 ,看也未看我一眼,寒声道:“你还嫌朕不够乱吗?李德全,带她走!” 我执拗地跪在地上,声音中有一丝凛冽:“皇上,十三爷无错,请听奴婢解释。” “素颜……”十三低唤了我一声,递给我一个要我快走的眼色,我满脸愧疚地看着他,可他的眸子里却写着一片坦然。 当天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浑浑噩噩的度过的,却睡得很沉很沉……第二日醒时,浑身酸痛难忍,我看了看镜中苍白的脸,狠狠心上了厚厚一层胭脂,推开门时,竟现门外居然没有一个宫女守着,康熙居然没有要软禁我的意思?我揉了揉太阳穴,担心十三的安危,心里掐算着时间,打定心思去康熙的行宫大殿中看看。 然而刚行至半路,远远看见殿内的情形,我便错愕地现自己做了多么傻的举动……殿内黑压压地跪满了人,我去到耳房等了好些时候,才看见替我的宫女战战兢兢地从殿内回来,添置茶水。我稳了稳心思,按住她原本就抖得厉害的手,轻声道:“我来吧……” 她懵懂地看了我一眼,似乎不知道该不该给我……我勉强牵唇笑了笑,缓缓地说:“这原本就是我的差使啊!昨日里身体不适,皇上便让李谙达寻了人来替我……”说着又在她耳边轻轻道:“前边紧张得很吧?这御前的值儿可不好当,快去下边歇着吧!”她见我这样说,讷讷地点了点头。 康熙素来爱菊,这九月里正是菊花盛得好的时候,行宫里的茶具不多,我挑拣了几样勉强过得去的,没有做多的花式,每盏茶沏的都是祛心火的方子,稳稳端上前搁在案前,康熙瞥眼见是我,眸中闪过一丝冷色。 放眼望去,原来今日康熙召了诸王、大臣、侍卫,文武官员等齐集行宫前,而唯有太子一人,杵在大殿中央,康熙将一本本奏折密函通通用力掷在太子面前,声音中有着深深地失望。我环顾四周,真的没有见到十三的影子,心下一阵说不出的落寞与歉疚。 太子一本本随意地翻着,待翻至那本匿名的密函时,神色大变,陡然看着康熙道:“皇阿玛,儿臣冤枉啊!这分明是有小人想栽赃儿臣!请皇阿玛为儿臣做主啊!”太子自导自演般在殿内哀求着,康熙却一声怒喝:“胤礽,你给我跪下!” 太子被康熙突然地怒喝震得膝下一软,却依旧不愿低头,康熙直直盯着太子的眼睛,半晌,几乎是一字一顿道:“朕包容了你二十多年,盼你能知错改之,不想你不听教诲,暴戾不仁,目无法度。二十多年愈演愈烈,不思悔改,实难克成大统!” 殿下一众人忽而齐声磕头劝阻道:“皇上请三思。” 康熙走下殿来,度步至胤礽面前,叹息道:“二十九年,朕亲征葛尔丹,归返途中生疾,十分想念太子胤礽,特召至行宫侍疾,看到天颜消瘦,竟没有忧戚之意,也没有良言宽慰。实属不孝。朕当时念你年纪尚小,未作过大职责;今皇十八子因疾早夭,身为兄长竟无半点忧痛之色;身为一国太子,暴戾不仁,稍有不从便恣行捶挞诸王、贝勒、大臣,以至兵丁“鲜不遭其荼毒”; 截留蒙古贡品,纵容内务府总管敲诈勒索属下……这哪一样不足以治你的罪!再看看那封密函……你口口声声说你冤枉,朕却要问你,昨日夜间,你私窥朕的寝帐,是不是也是冤枉?” 太子的头越来越低,听到末尾却倏然抬头,似是想竭力辩解,却看到康熙饱经风霜的年迈的脸庞上竟滑下行行清泪,一时愧疚得无以复加…… “朕不想听你辩解,那是李德全亲眼所见回来告诉朕的!胤礽……你太令朕失望了!” 太子的脸上有莫名的苦衷,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我忽而想起昨日夜里看见九贝勒衣袍下那明黄的颜色,一个大胆的揣测漫上心头,但那些痛苦的画面如同砍不去的藤蔓狠狠缠着我,正在恍惚中,我听康熙下令将索额图的两个儿子格尔芬、阿尔吉善及胤礽左右二格、苏尔特、哈什太、萨尔邦阿等人“立行正法”。 太子终究是忍不住,大声喊冤,指责那些呈奏密函的人都是居心叵测,我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树大招风,即便是你对他们没有利弊之害,然而如此势力庞大的一个威胁,谁不是欲除之而后快呢? 康熙当日垂顿足,老泪纵横……昔日的帝王威仪变得荡然无存。我第一次在这个帝王的身上,看到了五十多岁风霜与老迈的痕迹。老练的李谙达及时召来了太医为其把脉,众臣子在一片哗然中退散。 而在当日之后,我一直未能再自由迈出半步,也未曾打探到任何关于十三的消息。自此康熙四十七年的塞外巡幸,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令我忐忑许久的变故,竟是将自己也卷入了夺嫡之争的惊涛骇浪之中,而我,十三爷,太子爷……瞬时成了宫里内外无止无休的话题。 ------------ Vip卷 不安 回宫已有几日,我在禁足的状态下与外界隔离,听不到有关于我牵挂的人事一丝半点消息,回京之后,康熙命人给上驷院旁设了毡帷,给太子胤礽居住,而令人生奇的是,一直将我,太子,十三爷隔离开的康熙,居然在回宫之后的时日将我和太子胤礽关在了附近……虽彼此不能接触,但两座毡帷正背相依,打开的小窗甚至可以互相对望。而我牵挂于心的十三爷,却不知被禁闭在了哪里……我有心拿身上值钱的物事打通看守的人,但这些人除了负责给我传递吃穿,满足我生活上的需求之外,对于我其他的要求,一律置若罔闻。 沉下心来告诉自己要有耐心,这事情总是瞒不住的,迟早传到胤禛那里,他必定会想办法来找我。 然而连等了几日,这上驷院四周都没有任何动静,听不到宫人的议论,等不到以为会来的人……我心中不禁有一丝焦虑……一弯弦月从窗子里照下来,似四散流泻的珠光……洒落在这夜里几乎不曾有人路过的地方,竟有几分蒙昧,上驷院马饲的浓重气味缓缓涌进,我心里觉得有些闷…… 偏头撩起帘子,好奇地看向那座毡帷里的太子,几天下来……不论是送来的食物还是茶水,竟一滴未动……弥蒙的月光在太子脸上落下斑驳的阴影,看那面色实在忧悒…… 原来人突然从高处跌落至谷底……也会是这样不适应的……我瞥了眼摆在他面前的碗碟,竟还没有我这边的丰盛,不由地有些感慨……其实窥探康熙寝帐的事,他也是冤枉的吧。对于太子……我虽恨他与彩菊做下的不齿之事,然而对于其他,其实并无那么深切的感触。 伸手将我这里乘满酥饼的碗碟从窗口里递了过去,太子冷冷瞥了我一眼,便转过头去。 我无奈地收回手,却假意笑道:“太子似乎对这里的酥饼不大感兴趣……”知道无人搭理地我继续慢条斯理道:“其实奴婢比谁都了解,太子爷您对什么感兴趣……太子若不怕旁人听见,不妨坐的离奴婢近一点儿……” 他抬眼不耐地看了我一眼,见我并未再望他,仍旧对我不理不睬。 既如此……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太子爷,八爷府里新添的小阿哥弘旺,您就没兴趣去看看?就连奴婢都很想知道,他到底是长得像八爷,还是长得像您呢……”我佯装无聊地拨弄着地上的草堆,漫不经心地说道…… 太子闻言猛地转过头来,眸色中闪过一丝阴鸷……立刻依言坐到离我最近的位置,语气里有透着慌张的诘问:“你快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拾掇起两根废草无聊地绕在指上玩,我无辜地看向那双阴鸷的眸子道:“奴婢不过是知道太子爷对什么感兴趣罢了……其实奴婢寻思着,太子爷也未免太过大意了下些……太子爷纵然是与彩菊姑娘‘情谊匪浅’,也不必这么按捺不住性子呀……都八个月的身子了,太子爷您就是再急,怎么也不心疼一下彩菊姑娘的身子呢?” 于是又转头仔细扫视着太子,啧声道:“太子爷如此健硕的身子,奴婢那夜看得……都是替彩菊姑娘心疼呢……” “你!”太子的眼里已有勃然的怒火,却碍于外边的守卫无奈不能作,只能忍气吞声道:“你想怎样?” 我摇摇头,轻笑道:“太子爷不必太过激动……现在外边的人虽有些动作,不过只要没有奴婢……不是都没有证据吗?奴婢知道……您这牢坐得有一半冤屈,那夜,您根本就没有在皇上的御帐之外窃视吧?” 他的眼里再一次闪过震惊的神色,对我的了如指掌感到诧异万分……我垂下眸子,舒缓了语气:“其实奴婢不过是凑巧撞见而已……既然上天给了奴婢和太子爷这样的机缘,我们不妨做个交易?” 太子睨了我一眼,寒声道:“你不要太过得意,知道么……皇上把看守我们的差使,交给了胤褆和胤禛,你那四贝勒若是有一丝半点在乎你,也不会拖到如今都不肯现身见你,甚至连信都未递一封……他是心思何等缜密的人,姑娘……我看你是个明白人,不该不懂这样的道理,再以为深重的感情,若与利益相冲,必定变得一文不值……你成日看着那镯子,想是老四送你的?别费心思了……他大概,早已放下了你这步棋……” 太子的话如并排的细针,绵绵密密扎进我的心里,强疮百孔的疼却看不出伤痕,我笑道:“太子爷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太子爷……您大概错了,我并不是胤禛的棋子。” 他愣愣地看着我,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良久,垂下头道:“我不是什么太子爷了……但我迟早有一天会出去,从小到他……我一直都是皇阿玛最宠爱的儿子……”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分明带着一种独有的骄傲。 我看着他淡淡道:“我知道你会出去……所以奴婢,才会和太子爷做这个交易……” 他听了我的话抬起头来,似是惊讶我和他一同经历着这最糟糕的生活,却不把他妄想有一天还能重登太子之位的话当做疯言,只讷讷道:“你说……要我怎么做……” “太子爷窥探寝帐一事的冤屈,我既知道真相……便一定会和皇上说。我料定皇上这之后不久,必定会单独审问我,虽然我的话对太子的事不一定能起多大的效果……但至少在皇上心里,这‘弑逆’的罪名自是不存在了,说不定皇上还会念及旧情一事心软……” 太子闻言面上一喜,我又继续道:“京城东郊有一座别院,是胤禛的宅子……那小别院平时少有人打理,但那里面藏着个女子,我要太子爷出去以后……替我救下那个女子,若到时我已无事,便将那女子交给我,若我再没能出得去……请太子承担下那女子一辈子的起居生活,并且,永远也不要用您自己的名义。若太子爷替我办好了这事,您与彩菊……奴婢自当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么简单?”太子显然是不信我的要求仅是如此而已,见我点头,他竟叹道:“想不到你还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我胤礽,便与你做这个交易。” 我微一颔,却见太子忽然道:“旁的不说,十三弟的为人我信得过……你也是,蒙冤进来的吧……” 我勾唇浅笑,却不语。放下了两人之间的帘子,kao坐在毡垫上……混沌的黑夜里,我捂着脸,眼泪顺着指缝滑出,一滴一滴渗在毡垫和草堆之中,瞬间就不见了痕迹,仿若从未有过一样…… 太子方才的话又一次掠过我耳畔,一声一声地不断重复、放大:“他大概,早已放下了你这步棋……”胤禛,不是因为太子的话戳到了我的痛处……而是他的话,的确在理。当利益与感情相冲的时候,我有什么资格与权力去逼你选择后者?从来……在这龙争虎斗中最先牺牲的,就是儿女私情。你大概……在那些心思狡猾的朝臣之间一一斡旋,来去自如吧?你大概……是责怪我的大意莽撞把十三爷都拖下水吧? 我心里一酸,脑子里却全都是那高贵清华 的身影和忧悒的脸,怎么甩也甩不掉……胤禛,方才的我可以在太子面前信誓旦旦地说我不是你的棋子,然而若不是我已担心你会弃我不顾,怎会擅自和太子做这不等的交易呢? 数日了,你连一声口信都没有……是我一直高估了自己在你心中的地位,还是你有不能抽身而退的苦衷? ------------ Vip卷 逼问 次日,我与太子一同被带出了上驷院,在太和殿的大殿外,我被人带到了偏殿的耳房等候,耳房的里呆了好一会儿,摇了摇门,才觉已下了锁。(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转了转心思……我寻了个小风炉,自己搬了张矮椅坐下,拿着小蒲扇烫了一壶水……小火慢慢侯着,我凝神听着门外的动静……然而什么声音也没有,整个大殿内给我的感觉就是太过肃静……小心煨着火候,看着水已烧到了壶眼,我索性再舀了瓢水进去……如此反复,待煮至第七壶水时,门外才有了些许响动……我听见门开了小小一道缝隙的声音,佯装不知……提起壶来烫过了茶具和杯子,拣了茶叶盅里难得的几许嫩叶进去,拿沸着的水缓缓一过……浓郁的茶香扑鼻而来。 我却只将茶盏盖了盖子搁在桌上……熄了炉子。 “朕今日……召集了诸王、贝勒等副都统以上大臣、九卿、詹事、科道官员聚集在一起,宣谕拘禁胤礽一事,你……有什么看法?” 背后一道威严却又熟悉的声音传来,我侧了侧身子,却只是道:“皇上请喝茶。” 康熙低头让身后的人去远一些的地方守着,只余我二人单独留在了小小的耳房内。他走近前来端起茶盏小小地啜了一口,蹙眉问我:“君山银针?真够苦的……” 我低下头吸了吸鼻子,道:“皇上……不是茶苦……” 康熙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朕知道你要说什么……这君山银针,是平日里胤祥最爱喝的茶吧?” 我诧异地看着康熙,不想他竟揣测透了我的用意。(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我未接话,康熙又继续道:“你以为,朕对朕这几个儿子的了解,会比你的少?胤祥是什么样的性子,朕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见康熙目光烁烁,不由得问道:“那皇上为何还……” 康熙摇摇头,却招手要我过去,我依言,却见康熙忽然把我揽在他肩头,如同慈父一般问我:“所以朕今日来问问你,那个人……愿不愿意告诉朕?” 我心头一凛,那夜的场景再次在我脑海里肆虐,而康熙的手臂仿若沉重的压力,我涩然一抖:“皇上……奴婢不敢说……” “朕谅你是真的不敢……可是朕也有朕的逼不得已,素颜……平日里朕总是纵容着你,可你今天却不得不说……”康熙把我扶正,一字一顿地对我说:“你说完了,再听朕说一个埋藏了很久的故事。” 我怔然……半晌才俯下身子郑重地嗑了一个头,亦是一字一顿地回绝道:“奴婢不能。奴婢若说了……兴许就成了千古的罪人。也许奴婢说完之后……皇上宁可从来不知道这个答案……” 康熙突然拉开门端进一碗汤药递至我面前……面色是说不出的无奈与痛惜,然而才片刻的犹豫,康熙忽然沉声道:“喝了它……朕便不再逼你……” 一股浓重的麝香味突然扑鼻而来,我忍不住退后几步,仍有些暑气的秋日里,我却突然如同身置万古千寒的冰窖一般,感到彻骨的寒意。嘴唇有些略微不受控制地颤抖,我坚持着仰起头来问康熙:“皇上……这是……堕胎药?!” 康熙颔,却不置一词,看我的目光里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我却忽而扯起唇角冷冷的笑了,不禁问道:“为什么?!为什么皇上要以这样的方式逼我,何况我根本就不曾有孕!” 康熙手中的碗忽然一抖,转过身去搁在桌上,那着着龙袍的背影仿然有一些萧瑟,我只当时错觉…… “朕难道要等到你有孕了再来处置你?你既不肯说,朕就只能当你有可能怀上胤祥的孩子!朕是相信胤祥没错,可你二人一向关系密切,朕怎知你们之间不是有什么多余的情愫?你既不愿给朕一个交待,朕就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换一个稳妥!” 我身子一晃,脑子里昏昏沉沉根本无法思考,我砰然一声跪在康熙面前,含着委屈的眼泪道:“皇上,您可以不相信奴婢,但您不可以这样侮辱十三爷!奴婢自认与十三爷感情甚笃,但却无关风月。天地良心,日月可鉴。” “既如此,你饮了它又何妨?你既敢说自己一片冰心……为何这么害怕喝了这汤药?”康熙看着我的样子私有不忍,语气又放缓了几分,却仍是不可回转的坚决。 我惨然一笑,垂头道:“奴婢可否问一句,为何彩菊姑娘无缘无故有了身孕,皇上和娘娘二话不问便将她指给了八爷,为何奴婢出了这样的事,皇上却要以这种方式来全一个稳妥。敢问皇上,是我郭洛罗素颜配不上作您天家的媳妇儿吗?还是这皇亲贵胄的子嗣只为了权势而诞?” 康熙听了我的话气得手指抖,重重一掌击在茶案上……我只是沉默无言。半晌,我撑起麻木的身子走到案前端起那碗药…… “也罢,奴婢就全了这份稳妥。皇上……您根本就不知道这对一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我狠了狠心,闭上眼睛准备将那刺鼻的汤药一饮而尽,然而已经凑到唇边的药碗突然被打翻在地,康熙转过身,失措地看着我,却半天不知要如何解释,只能牵强地道:“你怎知朕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难道就知道你这样意味着什么吗!” 我偏着头,有些狐疑地看着康熙……总觉得他今日不同往常,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却如何也不肯透1ou。 康熙无奈地叹了口气,忽然啜了口茶,叹道:“被人压迫着失去自己的骨肉,对一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朕比任何人都清楚……” “既如此,为何皇上还要逼我?” “谁的都可以……唯独胤祥的孩子……不可以!” “为什么?” “朕最后再问你一遍……是谁?” 康熙的话让我脑子里有点混,如果不是 胤祥,谁都可以?等等……他是不是说若我说了他会告诉我一个埋藏了很久的故事? 猛然想起和太子的约定,我定了定心思,看着康熙认真地跪下道:“回皇上,奴婢有罪。那一夜奴婢在寝帐内休息,忽然听到帐外有喊抓刺客的声音,奴婢就起了身想去看看情况,谁知门刚开了一道缝,就有个蒙着面的黑衣人窜了进来,拿匕逼着奴婢,让奴婢挡过外面追查的侍卫……” 康熙闻言至此,却突然拧着眉道:“别一口一个奴婢的,听着倒绕口。” 我颔,道:“是。我本来可以有求救的机会……但我现那个‘刺客’并不是生人……我认识他。他是九贝勒胤禟。皇上也知道,九贝勒并不是这次巡幸所随行的皇子,当时我对于九贝勒出现在行宫感到万分惊讶,根本来不及作响,更害怕外边那众多地侍卫现抓来的‘刺客’竟是堂堂大清朝的皇子,还是理应待在京中的皇子时,会怎样的大乱……所以……所以我擅自做了个决定。” ------------ Vip卷 身世 “你这个决定……却铸成了这样的大错……这个结局,连朕都无法收拾……”康熙手中的扳指铬在桌案上,出沉重的钝声…… 我心里募地一沉,心想着与太子的约定,何不趁机扳倒八爷一众人呢……虽然胤禛这些时日,没有丝毫消息,但他一定是有他的难处吧…… 随即又接着道:“皇上……奴婢知道,废太子的事情闹得朝野上下到处都是暗流汹涌,但奴婢并不是出于别的目的,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讲。奴婢在皇上身边侍奉了这些日子,虽然学到甚多,这一次却是没有一点主意……” 康熙看着我,许久……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似的,松了口气道:“说罢!” 我垂着头,似乎是很挣扎:“皇上……奴婢那夜,看到九贝勒的外袍里,1ou出了太子爷穿的衣服……于是奴婢斗胆猜测……那一夜,李谙达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太子爷的正面?” 康熙的容色显然一僵,厉声问我:“你真的看到了……那是太子穿的衣服?” 我认真地点点头,正色道:“出了这样的事。奴婢知道自己自身难保,怎敢欺瞒皇上?” 康熙的眉扭得更深,密密的皱纹中浮现出深重的思虑,良久,方才狠狠从唇齿间挤出二字:“逆子!” “朕……含辛茹苦这些年……培养了这些子不子、臣不臣的逆种!今日竟做出这样的事来……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他这样是要置朕于何处……要朕置满朝上下的心安于何处!” 我咬了咬唇,将那莫大的耻辱暂埋于心间,跪下身请康熙喜怒,低道:“昨日事……譬如昨日死。若皇上要顾念大局……奴婢亦可当做什么都未生过……” “素颜……朕自会替你讨回公道,但你……无论如何不能怀上他的子嗣。(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朕问你,你喜不喜欢这个宫中?” “我……”我一时语塞。康熙的话听在我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子嗣,皇上……您当真以为我是那种想凭借这子嗣攀龙附凤之人吗,但……我也绝不会是为了珍惜名节而去吞堕胎药的贞洁女子……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道:“皇上大可以除了我以解除您的烦恼,不是吗?但若要我喝下那晚汤药……皇上不若选择前者吧……” “朕并不是庇佑自己的儿子……犯了错,就该天子与庶民同罪!朕也未逼你……若你想留在这皇宫之中,继续服侍,朕绝不拦你,只求你喝了这碗药。你不愿喝也可以,离开京城……越远越好……” 离开京城……越远越好…… 我心中一痛,康熙的话宛如尖刀猛地抵在心口,若我应下,便会毫不留情地ha进血肉中……而若我举杯喝下那碗汤药,一切都只是我一个人的苦涩。 我忽然有些自嘲,离开京城,那何尝不是我一两年前的心愿,然而现下,我脑子里却全然是另一个人的音容笑貌,自此巡幸至今,我仿佛经历了一场巨大的跌坠,是啊……有太久未曾相见了……不知道那个自己一直放在心上的人,还记不记得我的样子? 忽然想起当初对胤禛表1ou心意时,曾那样信誓旦旦地质问说,他有他的家庭,有他的子嗣,若他娶了我,在那几堵高墙之内,我与他的福晋,与他的妾……又有什么两样呢?是啊,那时的我执意不要他娶我,不愿意与这个时代的女子一样守着自己那间空房,日日盼着他,做梦都想着争夺荣宠,几个人瓜分一个人的心……我原以为我可以坚持所谓的真心,原来到了要选择的时候,我会那么没有原则与底线地期望自己能够留下来…… 我跪下身,认认真真地叩了个头,起身端起那碗汤药,正待一饮而尽时,耳房的门陡然被推开,我回身,只见胤禛一身朝服未落地只身闯了进来,只在我身上匆匆扫了一眼,便拂袖掩上门,拉我一同在康熙面前跪下,他在我身前一点点的位置,稳稳地叩头,声音里没有一丝犹疑不决:“皇阿玛,儿臣早已与素颜共定终身,以前一些日子,一直未曾与皇阿玛提起,是因为素颜还想多在您身边服侍一阵子,现下……儿臣已等不得了。这碗药素颜不能喝……但同样,她也不可以离开。” 半晌,头顶都只是康熙粗重的喘气声,胤禛募地抬起头,双眸中闪过从未有过的清凉光泽,“儿臣心意已决,还望皇阿玛成全。” 我只觉得心里好暖,眼睛都出汗了……但我强迫着没有让眼里的湿润一涌而出,胤禛……是……你是心思缜密的四皇子,你懂得韬光养晦,你明白避敛锋芒,你心系百姓疾苦,你也有你蓬勃的野心。然而,纵使你一直做你的世外闲人,纵使你从不顶撞康熙的言辞,纵使你从不因一切小事而动摇了你在皇父心中的印象,但你却冒着这样不敬的罪名闯了进来……仅仅只是为了遮拦我饮下那并无大害的汤药。 我有些愧疚,为在上驷 院内你不与我联系我就乱了阵脚,为我自作主张的与太子结下那不公的约定,为我开始不信任你对我的情了……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以一个自以为是的先知的女性身份,妄自揣测自己与权势在你心中的分量……对不起……胤禛。 “你给朕出去。”良久,一道已不想再震怒与疲惫的声音淡淡地道。 “皇阿玛,儿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儿臣愿意为自己的莽撞付出代价,只求皇阿玛成……” “哐当!”一尊上好的墨砚没有一丝预兆地向我身前砸来,虽然堪堪避过了胤禛的眼睛,却重重从他眼角及脸颊擦去,砰然落在地上。浓稠的墨汁洒满了他尖俏的脸,顺着分明的轮廓划至下颌,骤然滴落在地板上,浓稠的墨色里,分明还有一丝不容混杂的嫣红…… 我心里一慌,惶然中错愕地视线攀上他的眸子,那里面是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慌乱的淡然与从容,如一汪澄澈的水泽,似火的斜阳恰巧从窗子的缝隙里映射在那双水光四溢的眼睛里,染成温暖的橘色。 那一瞬间我分明看得清楚,他明明偏头就可以躲过,却没有丝毫躲闪。他明明不该进来,却没有丝毫犹疑地犯了自己一贯大忌。 的心里顿时被一种暖暖的情感填的满满的,我的手指触及他的脸颊,轻轻滑过下颌,沾了一手浓稠却嫣红的墨色。 “朕指点江山……自打登基以来已整整四十七个年头了!什么时候轮到朕的儿子,轮到你胤禛来告诉朕该怎样做!咳咳……”那是我在康熙身侧这么久,从未曾听过的近乎哀戚地咆哮…… 十八皇子夭折,太子令其失望,抑或是亲眼目睹巡行途中我一丝不挂浑身肮脏的与十三拥搂在一起时,他都从未动过这样大的怒火。 我和胤禛一时只有愕然。 “皇父,儿臣不孝,请皇阿玛保重龙体要紧。”胤禛没有顾忌浑身的墨水,再次叩了个头。眼角的血顺着谦卑的姿势逆流向额角迹,我心里生生地钝痛着。 “你跪安吧……朕,有些累了……”康熙撑着额角坐下。 胤禛起了身,满是不安地定定看着我。我眸色淡定,告诉他无碍。出门时,他一直紧抿的薄唇微微划出一个口型:不可。 我眼中一片涩然,温热的液滴突然滚烫地划过我的脸颊……即便是如此,他还是这样义无反顾地在保全我,我知道,他是说我不可饮了那碗药…… 胤禛走后,不知又静了多久,我一直恍然地凝着残留在地上的墨色,忽然听到康熙的声音:“朕……是朕错了……朕没想到,居然还是朕的儿子……” 康熙背过身去,从桌案下抽出一卷画,续续展开……声音里,竟有沧桑的哽咽:“颜儿……朕早该告诉你了……” “朕……也曾经年轻过,狂妄过……也如同你们这样爱得不给彼此留一点余地过,但颜儿……天地之大,臣子诸侯,为什么一定要是爱新觉罗的子嗣呢?不是独有胤祥不可以……是朕的儿子,不论太子,老八,老九,老十……还是你们早已私定终身的胤禛……都不可以!因为你是朕的骨肉……你身上流淌着的……是和朕的儿子们一样的,爱新觉罗的血液!” 康熙的话有些过于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不关痛痒的事实。我却瞬时如遭雷击。 那副渐渐展开的画……那个女子……就是一直与我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佟贵妃——孝懿仁皇后。 ------------ Vip卷 逐宫 我猛然向倒退了一步。(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脑子里众多往昔只是猜测的一幅幅画面与念头一瞬间在我脑海里几乎绘成了连贯的线索……脑子里嗡地一声,忽然呆立在原地。愕然地看着康熙,那些纷杂的想法与念头不知归向,希望在眼前的人口里,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还记不记得……朕初封你为尚仪的那日,你在朕的大殿之上,口口声声为一个名叫作东厢的女子辩护?朕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东厢在被罚至御膳房做杂役之前,是在傲之的承乾宫内当值的。朕当时知道你的不甘,也知道你因此事对这宫闱之中的手段感到寒心……你以为,朕真的糊涂到连这宫中女人的把戏都会不明白么?素颜啊……你知道得太少了。” 我只觉得地上的颜色有些莫名的刺眼,夕阳敛去余光后,只余晚归的飞鸟从紫禁城的红墙黄瓦上片刻翔去远处……一时怔然着,脑子里很乱……想起了好多前世的事情,亦想起了最初在八爷府里的经历,再与胤禛相识……那一次次他们对我的认知,那些初见时莫名的震撼,我想……也找到合适的解释了吧。呵……我知道得太少了……也的确,带着一个未知的身份,突然局促而被迫地习惯适应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桩事,每一个与我那个时代大相径庭的环境。我什么都不知道……从一开始就战战兢兢。每一次被设计,每一次站在卑微的角度被人看不起,每一次知道了这个宫中的险恶,每一次找回新的坚持……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慢慢习惯的我,还以为遇上了真心,便可以厮守。还以为只要我们足够坚定,那些所谓规矩束缚都会成为自破的网,我第一次如此清醒地站远了看自己的处境…… 如果不是一开始就有着这样隐晦的身份,阿玛不会那样宠我,我亦不会走进八爷府,不会走上了选秀的路,不会得到那么多人的注视,不会陷进一双清冷忧悒的眸子里,不会有我再也断不了的情思,不会有我现在这样,百般焦灼与怔然的心情…… “我知道你对靖易一直有积怨,也明白她为何想方设法去用狠厉的法子针对一个已经被贬为杂役的弱小宫女……做天家的女人,没有几个是缺少心计与手段的,但她们也有她们的难处啊……她害怕东厢有朝一日对你说了真话,那朕这积年的秘密,便也瞒不住谁了……”康熙看着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原来德妃娘娘也知道……” “是……知晓二十八年七月初十承乾宫内生了什么事情的人,如今还活着的,除却朕与靖易,怕是只有那个侥幸逃过一劫的东厢了。” “那女子……如今只怕也是不在了吧?朕着人打探过,那女子的尸经了胤禛府上,已经埋去西郊了。” 我心里一凛……当初就算德妃不出手。想来康熙也不会放任东厢姐继续活在这个世上吧?东厢姐……我知道你仍有话对我说,你的眼神里透1ou着请求与苦衷,若他们知道你还活着定不会放过你,我想起太子那张阴鸷的脸,心里一阵悚然。只盼着一切事情能够彼此各不牵绊的进行下去…… “二十八年七月初十,孝懿仁皇后在承乾宫中诞下一嗣,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是个死胎。然而这个死胎,却是傲之临死前为朕求下的。傲之当年入宫时,朕还是个不够成熟的年纪,很多事情看不明白……以为坐在天家的位置上,踌躇满志,志在天下。但那是朕这辈子唯一真爱过的女人……她和所有的后宫妃嫔都不一样,她不像是得了荣宠便后朝外戚乱政的世家女子,也不像是攀龙附凤只求为朕绵延子嗣的众多妃嫔。在朕的印象里……她一直有一种在这个时代的女子身上看不到的傲骨,她和朕说女子并不输于男子任何,也从不叫朕‘皇上’,她是唯一一个敢唤朕名字的女子,她能在朕为朝政焦头烂额时三言两语便以朕从未想到过的方式化解了矛盾,从不避讳朝堂上关于后宫涉政的闲言碎语。她也异常偏好汉文化,常常和朕说‘满汉一家’的道理……”康熙说及此,凝着画卷上的女子。老迈的手抚过画中女子的脸颊,目光中仍可见他还是如玉公子一般的情深,顿了顿,“她和朕说,若朕不是天子,不为一身黄袍加锁所束缚,会幸福得多……朕当时不解,误会她小家子气,不甘与后宫妃嫔共同分朕这一颗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朕去她的承乾宫也去的少了,李德全跟朕说傲之病了,朕心里想着的竟全是她埋怨朕,故意用身体的不适来博朕怜悯……直到后来朕去看过她,知道她病重了,恶寒突,朕赐她中宫之位以宽慰她的心,然而她却没有半丝欣喜的情绪……她说她什么都不要,只要朕能陪在她身边,多一会儿就好……” 我缓然抬头,亲眼看见一滴清泪自龙眸中溢出……氤染在陈旧的画卷上,心里猛然替他们一疼。 “朕如今是悔了……当年朕连这样的要求也未能满足她。竟率着一众人南巡……呵……哪知在见到她时,朕……朕只能看见傲之躺在榻上,双手都被紧紧缚着,满室的血污……她一身都湿透了,全是冰凉的水,丝凌乱,面色惨僵,身上到处都是零零落落的针孔……朕那一瞬悔得恨不能杀了自己,然朕是一国之君啊!朕不能……朕卸去黄袍。再不想管什么天下苍生,只想做她傲之一人的夫君。她却只求了朕一个愿望……” 康熙垂了头,抬起明黄的衣袂捂在面上,片刻道:“她求朕放过她的孩子……她说,爱新觉罗的子嗣,男子逃不拖兄弟齯墙,争权夺势。女子逃不拖和亲至边疆,用一生的幸福去做维持和平的筹码……她不希望朕和她的孩子也是这样,就算当做朕最后对她的成全……” “所以,皇上便应允了……所以……二十八年七月初十,承乾宫皇后娘娘诞下的子嗣并非死胎,那个孩子……就是我,对不对?”听至此时,心里原本的苦涩此际却混合了许多莫名的感情,心里对那个女子……其实是佩服的吧,但也是这样自以为是对的决定……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那个女子……也和我一样,带着莫名的身份突然来到这个时空。面对陌生的宿命与环境,一步步无能为力地跌入历史制造的局中。遇见了、爱了,才现仍旧那么难……我突然想起胤禛,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身世,我和他即便能够安稳坚定地走下去,到最后会不会重蹈康熙与傲之的覆辙? “朕当日……查出傲之当日所用的药内,有些说不清的物事。当时负责主治傲之的太医名叫做齐戍,朕预备亲自审问他,哪知齐戍却只和朕说了一句,说家中尚有古稀高堂,求朕别为难他……,便吞了那剩余的药物自尽。朕着人去验了齐戍的尸,却只查出那药里有钩吻,但朕却亲眼见他死状之惨,不像是腹痛而死的。然而这么多年过去……朕却一直未能替傲之洗冤。” 我低低叹了口气,女子宿命……在后宫中含冤而死的,远不止傲之一人吧…… “朕当时把你转交给明尚。告诉他了始末。希望他能当亲生女儿一样抚养你……如若不能,你郭络罗一家的兴衰……”康熙没有再说下去,转口道:“朕当时还给你赐了个汉族名字,叫做惘竹。那是傲之曾和朕说过的‘竹本无心,无心则无伤,无伤则不倒。’他求朕赐给你一个平凡的身份,若在世……也一定希望你不要知道太多,如此无心,才能够屹立风雨吧。” “谁料如今……朕终归是负她所望。” 我扯起嘴角笑了笑,出言慰道,“皇上不必自责了。其实皇后娘娘的心思,素颜都懂。与其宁为无心才不倒,不若有一颗内在顽强的心,即便是躯壳腐朽了,内里仍旧坚定如初。” 康熙听了我的话,眼神里有掩饰过 去的惊讶,但终究转为唏嘘,有些恳切地看着我道:“颜儿……朕能不能听你叫朕一声阿玛?” “皇上……您既已下定决心告诉素颜这多年来的秘密,想来于公于私,都不会再让素颜留在宫中吧。其实我明白……就算我再执拗下去,带给胤禛的不会是爱,而是负担……皇上也许不明白……他有多么钦敬他的黄额娘——孝懿仁皇后。”我嘴上说着这样的言辞,看似无关痛痒。然而心里却绞得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我没有应下康熙的请求,作为一个来自同一个时空的我,对孝懿仁皇后,我叫不出那样至亲的长辈称谓,最多……我只是相惜为同僚。而对于面前这位千古一帝,我敬佩,我理解,但我如何也不能承担下这样的担子,罢了,我吁了口气:“皇上不必再为此事烦忧。素颜从来就只是和硕额附府里不知天高地厚的格格,从来就只是被贬到御膳房做过事的小杂役,从来也只是在大殿上都不愿收敛半分的嚣张宫女。或许曾经站在您身边如许日子……做过尚仪,时日久了……这些曾经的位置上都会站着全新的人,不会是您眼前的素颜。不会是那个在康熙四十七年因蛊诱十三阿哥而被您逐出宫的女子。” 我目光烁烁,没有一丝逃避地凝着康熙微愕的龙眸,好半晌才听到康熙喃道:“到底是傲之的女儿……” 我走过去打开了所有紧闭的门窗,看了一眼暮色中的紫禁城,还如我初次站在八贝勒府里遥遥远望一样,这里面……有成队的宫女奴才,有秉持戟而守的武士,有锦衣玉服的妃子,有那些人中龙凤……环视一圈,离耳房最近的是李德全,半米开外守着大队宫女。我踱回康熙面前,以足够响亮却又并不刻意的音调,木然道:“奴婢素颜。作为御前宫女,不知廉耻,以不洁之隐僻祸乱宫闱,操守有失。将媚风俗气染指于宫闱皇室,以媚药蛊惑十三子爷犯下失德之举,作害匪浅。令十三爷如今身陷囹圄,奴婢此际方才醒悟,心存愧疚。感念皇恩,希望皇上择重处罚奴婢,饶恕十三爷。”语毕,重重地叩头。 “你……”康熙的眼神中有震惊之色,竟亲自掩了门窗,痛心疾地责问我:“你何必如此偏激?朕全然可以给你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皇上不认为这个理由很充分吗?对不起……皇上。素颜有想保全的人,有自己的私心。十三爷……真的是个很好的人。素颜倾尽一辈子,难得遇上一个知己。为何要如此不公待十三爷?” “朕怎会不知道老十三的性子!朕十几个子嗣……心里真正耿直的,当其冲只有他胤祥!但这宫里容不下这样的性子啊……如今是废了胤礽,你告诉了朕胤禟等人干下的不齿行当,那下一个呢?安知被陷的就不会是胤祥?到时大局若定,万夫所指……朕想保护他都难了……” 我脑中突然如敲响的洪钟,彻底了悟了。 “天家情薄,人各有命。四海之大,何处不是容身之所?这宫闱里……未免太屈居你了。素颜,这大好河山,纵然朕是一国之君,也有很多的不能够。若可以,朕倒是很想走遍这每一草每一木……你替朕全了这个心愿吧。” 我点了点头,接过康熙手里汇丰钱庄的信票……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忽然跪地道:“皇上……请宽限我几日。我想见见十三爷、姐姐……还有胤禛。” ------------ Vip卷 惆怅 康熙知道了我的意思,并不急 于让我离开。给了我充足的时日去准备……他知道我的心意坚决,每次看到我执拗而故作洒拖的眼神,康熙总是欲言又止……我仍担着御前侍女的职儿,只是一日,李德全突然带给我两个伶俐姣好的女子,嘱我好生调教了。 我心知这两个女孩子定是百里挑一出来的……李谙达是人中精,眼光不会有错……只是想起她们将要替我的位子,心里突然一种莫名的酸楚,御前的值儿最是不好当,也不知她们够不够伶俐……,心里如是担忧地想,面上却温和地笑问她们的名字,那个伶俐乖巧的牵着嘴儿笑了笑,甜甜道:“回姐姐话,奴婢名叫灵芸。”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另一个……她淡淡地眸色里泛出来不同寻常的沉静与淡然,装束得也不如旁人惹眼,却突然给我一种很舒服的感觉,我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回姐姐话,奴婢月禅。” “哦?月禅……是哪两个字?” “是皓月当空的月,佛语禅心的禅……”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是个灵透的名字……少有女孩子家起名会用这个禅字,府上倒是有心。” 只见月禅眸色里闪过一丝清越的神色,扬眸道:“回姐姐……这名字并不是家父给起的。奴婢本名月婵,是‘千里共婵娟’的‘婵’,来之前,李谙达说姐姐喜欢明净拖的女孩子,便给奴婢换了这个‘禅’字。奴婢心里也甚是欢喜。 我忽然鼻子一酸,别过了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李谙达是怕这字眼徒然给我增伤感吧。想起这些日子,从我初领了尚仪这个值儿开始,一点一滴都是李谙达一手教给我的,私下里也对我很是照顾……宫中当事的奴才,若真能有几个体己的朋友,该是很荣幸的吧……那种共分担、在落难时还能雪中送炭的情感,有时候比亲情还珍贵。 我取下阁子上头积累下来的一些私房,各宫各殿打赏下来金银翠玉的饰,还有十来袋碎银,压在底下的一叠银票,以及康熙赐给我的精致茶具……突然触到一个凉凉的物事,拿起来一看,才记起是昔日良妃赐给我的平安佩。想起那时良妃求我做的事,我心里突然如这玉佩给我的触觉一样泛起了一身寒意,九贝勒对我的玷污是我始终不能忘却的耻辱,我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这是他的一厢情愿。有预谋地穿着太子的衣袍私窥御寝,又那么恰好地躲进了我的帐子里,然后……嫁祸给十三爷!这分明是八爷一众早已计划好的……若非如此,怎可能那么恰好地会逃至我的帐子里,因为他们早已看准我会念及往昔软下心肠救九贝勒……我心里苦笑,难道我放不下的一点点情谊,就成了最后的利用价值么? 利用我对九贝勒的心存愧疚,于是设计扳倒太子,砍去胤禛的臂膀……好乘机得势。多么周详的算计……我想起那日中秋节胤禛告诉我的良妃与八贝勒一场巧夺天工的复宠得子之计…… 如此……我知你根本不需要我的支撑与陪伴,我也根本给不起。我多么庆幸当时理智地拒绝了良妃的请求,所以当我向康熙秉陈事实时,心里并无那么大的负罪感。良妃娘娘……您对我有恩,但请原谅我的无力回报。我想你们终究看低了我……虽是快要离宫了,那些曾经强加于我身上的耻辱,终有一日,我会要一点一点地得到偿还。 平安佩……?这意义真讽刺!原来所谓平安……不过是以我的痛苦来换取你们的平稳罢了。不属于我的东西,从来就不应该受,我会寻一个合适的时候,还给姐姐的。 整理了一些值钱的饰与不便携带的碎银,拿包袱裹了起来。这日候着李谙达侍候完康熙入寝,方在门外等了他:“李谙达……这两年来,多谢你了。” 李谙达那平日里根本就不起波澜的双眼此刻竟有些微漾,睨了我的包袱一眼,抬眼道:“姑娘这就是要走?” 我摇摇头:“还不急,不过也不多日的事了……”看了眼手中的包袱,我见四下无人,忙塞到了李德全手中:“谙达……你一直很照顾我,我心里都明白。这宫里最难能可贵的莫过于能真诚待人的心。以后不能共事……皇上那里李谙达便要费心思了。素颜也不是什么会敛财的,这些日子攒了些东西,全当是一份心意……若没有谙达帮扶着,怕是也没有今天。” 李德全连忙摇头,压着声音道:“怎么能收姑娘的东西……其实说句非分的,奴才看人一向来通透,见姑娘第一面便知道姑娘是个耿直的,值得来往,但这宫里的事姑娘也不陌生……这耿直的性子最是宫里忌讳的。老实说,最开始是瞅准了万岁爷对姑娘不同一般人,奴才方招抚着。可那时候见姑娘到了御前也没忘记过去主子的恩典,做事又伶俐能干,很是知冷暖分寸,心性也稳妥。奴才打心眼里佩服,后来也一直拿姑娘当自家妹子看。如今妹子遇了波折,我也帮不上什么……哪里还能收妹子的东西。我这不缺什么的。天大地大……哪儿不如皇宫里好?拿着这积蓄,出去找个好人家……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不像奴才,一辈子也只能守着万岁爷了……” 我只觉得心里暖暖的,牵起唇角道:“谙达说这话见外了……皇上也是有皇上的苦衷,不至于会亏待我啊……倒是谙达这个年纪了,上面下来的赏赐从来就见你不动多少地往老家送去……自己还不是一样苦着,若没有这些个私房,改日子皇上赐了対食,谙达拿什么对人家姑娘好?” 李德全如此才接了我的包袱,声音里有一丝不好意思:“姑娘这是说的什么没凭据的话……”朦胧的夜色里,一双日里精算的眼睛里此际也微有了湿润的色泽。 呵……我举目望向夜色的天空……今夜无风,星光如银。在经历了那些突如其来地‘命运’后,难得觉得很安宁,很平静。轻舒了口气……听到李谙达低声叹了句:“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是啊……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只是那些从前的人,故去的事,烂醉的心情……是否会一同消弭在这样安宁的秋日里。 ------------ Vip卷 别酒 去看胤祥之前,特地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在膳房里倾尽所能 地折腾食物。记得胤祥最爱吃甜食。七夕的时候和胤祥一同去清欢阁时,也是爱极了那梨花酪。我做不出李执那精致润泽的口感,只能自己揣度着琢磨,尝了一口,只觉得放得过甜了些……也罢,可能以后也难能尝上一口这么清甜的梨花酪了。凭着记忆中平素尝过的味道,又做了云腿蟹肉鸳鸯筒,炸酥饺儿,1ou笋辣子淋叉烧……再摆了一叠晶莹润泽的苦丁茶香雪酥,一层一层装进食盒里,竟有几样搁不下了……灵芸诧异地看着我道:“姐姐这是要去看人么?带这样多的东西,可能摆上好一桌了……” 我摇摇头,强笑道:“不,我去看望一个朋友。只有一个人而已。今日若不多做些,我怕以后想也没这个机会做了……” 提着有些沉的餐盒走在宫闱间的甬道中,若不是有人带路……我大概怎样都转不到这么偏的小径中来,一条并不宽的小道走到了尽头,方才看见一扇锈迹斑斑虚掩着的门,门锁看起来似是早已坏了,却在下端的地方上了一条新的锁链。 我从袖子里掏了些碎银给带路的小太监,又将康熙借我的手令拿出来亮了亮。他忙伶俐地去下了锁为我开门,道了声“姐姐请……”便识趣地离了远地儿。 我轻轻推开门,但听‘吱呀’一声……平日里并不多启的门慢慢地打开,映入我眼帘地却是与门外不同的一片景象……已是深秋的季节了,一圈墙外是宫闱间植得并不多见的银杏树,而院内满地耀眼的金黄落叶堆积成一地灿然……不时还有一些银杏叶从高高的枝头飞旋起舞,用耀眼的金色在空中晕染出近乎凄美的弧度……一时晃得我眼睛一花,回头望去,原是每日扫甬道的人将那些落叶扫了去,才难能见到这一圈墙内的别样景致吧。踏着松软的落叶,风吹过,银杏叶子的味道直直地扑向我的鼻息,北京的深秋已有些冷了,身上却仍着着澹烟湖绿色的夏装宫衣……因知道自己将不在这宫里呆了,内务府这一季的份额我也未去领分毫……将手拢在面前呵了呵气,稍觉暖了些,在这并不大的小院内转了一圈,却并未见到胤祥的影子。 我正心下奇怪,却突然听到一阵喘得厉害的咳嗽声,心里一紧,忙寻着声音的源头找去,却在一个稍避风头的地方,看见一架横摆着的竹铺,上面背对我坐着个月白色的人影,低头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着。 那是十三爷吗?记忆中那个大笑不羁的,那个坐在高头大马上被风吹得衣衫翻飞无所顾忌的十三爷?为何我眼里那个月白色的身影,好不容易停止了剧烈的咳嗽之后。只是凝着圈墙外自由坠落的叶子沉沉一声叹息,便仰面躺在了竹铺上,睁着那双曾经粲如繁星的眸子……而现在,我只能是静静走到他面前,在那双依然清澈的眸子里,看到了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一个翻身,见我只是愣愣站在他面前,一时竟有些怔然,只略待了片刻,他才挪出竹铺上一大半的位置,扯了扯嘴角道:“……坐!” 那样的笑容令我强自睁着的双眼胀得酸酸痛,我的泪水忽然就落到了他的脸上。瞥见他错愕地双眸,我慌忙为他擦去。他却只微微笑。好半晌,用有些喑哑的嗓音说:“……你怎么来了?这样乱的时候,你还敢来看我?四哥也真是……不知劝着你。” 我勉强牵起唇在竹铺一侧坐下,晃了晃手中的康熙手令,莞尔道:“胤禛何时劝得住我了?再者……我是替皇上来看看你……” “皇阿玛他还惦着我……他还好吗?”十三爷面上扯起一丝欣喜,却又忍不住咳起来,只一会儿一张脸便咳红了……我慌了神,忙帮他抚着胸口,他却摆摆手示意我无碍。 “你先问问自己好不好。你晚上就睡在这儿?”我伸手触了一下冰凉的竹铺和那薄衾。 “不……里头有间屋子。还有榻。只是这儿……看得见外头的天。”说着抬起眸子,举目朝墙外的苍穹望去。 我心里一凉……十三爷,是个那么不羁的性子……他喜欢到处跑,喜欢骑在马上狂奔,听风呼啸过双耳的声音,而不是此际一样只能凝着外面的日出日暮。 “你已经受了寒……皇上担心着你,若还不好好保重自个儿的身子,不是叫皇上放不下心吗?你的委屈皇上都知道,他告诉我……这段时日朝堂上乱得很,你一向耿直。圈禁你,不过是为了保护你……你的皇阿玛还等着你为他效力呢!” 他点点头:“我知道……我明白皇阿玛的苦心。” 一时之间……二人皆是无言。 我取出带来的酒菜,一样样摆在他面前,心里陈杂万千……半晌才嗫嚅出一句:“胤祥……对不起……” 我话未说完,便见他只手按住了我的唇,“你若还拿我当朋友,便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我有些惭愧,垂下眸子轻声道:“若不是因为我的大意……你也不会至此……” “我胤祥做事一向想得清楚。为了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值得,我心里明白得很……何况,这也不是你的错。你怎么样?皇阿玛没有怪罪你?” “我……我认了。” “认了?认了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能就这么认了?”十三闻言一脸的错愕,见我并不急着解释,他的神色更加狐疑。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咬唇,思索了一会儿道:“你若还愿意当素颜是朋友,便饮下这杯酒,听我说一个故事……”举着手里陶瓷白的酒壶进了他一杯,我淡淡地为他讲述那个从康熙那里听来的,决定着我命途的故事…… 说到煞尾,我见他平日里素来泰然的神色中竟出现一丝不可置信,直到听完整整一个故事。他才感叹般地叹了口气,兀自喃喃道:“怪不得……” 我未等他沉浸在那样的思索里,便骤然出声道:“十三爷,饮完这壶酒,再多的情谊我也还不了了,此生此世, 能遇你一知己,是我素颜的福分。胤禛那里……求你日后多帮衬。我将他交付于你。” 十三闻言募地抬起眸子直直凝视我的双目。似乎带着质疑和探求,一字一顿地问我:“你得?” 我摇摇头,扬起春华般的笑脸,眸中只余坦然:“舍不得又能如何?我别无选择,不是吗?” 他摇头,握住我早已冰凉的指尖,喑哑的嗓音里有不可掩饰的慌张:“素颜,你不知道……你从来不知道四哥对你用心有多深……你若这样离开,会伤了四哥的心。” 我低眉。狠一狠心道:“是,我原本就是这样无情无意的女子……我若不想要了的东西,在我心里就一文不值。” 叮呤一声,胤祥手中的瓷杯已狠狠摔碎在落满银杏的地上,陶瓷白的碎片和金色的银杏衬出别样的美感。他蹙眉凝着我,声音里有痛惜的情绪:“你何苦如此?” “十三爷……素颜问您一个问题,您就全明白了……如今这般境地,您希望如何告知李执姑娘?素颜可以帮您带个信儿。请她等你,以李执姑娘的心性……十年八年的,根本就不是问题……” “不……!”我话未说完,便被十三一口截下,“算我们结下一个约定,你帮我和李执‘实话实说’,告诉她,我对不起她……有负于她,要她别再等我了。” “实话实说?”我偏过头不愿看他,深吸了口气道:“我若说了实话,李执她注定会选择等你。你不怕伤了她的心吗?李执对你的心意,可不比胤禛对我的少一丝半点……” “不……实话是……我与你有负于四哥和李执……自此随驾巡幸一行,暗生情愫,坏了男女之大防……这是最好也最彻底的方式。不是吗?” 我怔然看向他澄澈的眸子,惺惺相惜地握了握他粗糙的手,低声道:“手起手落之间,很多事情都已成定局。我们做不到坦然,就只能选择默然……” “呵……”他有些自嘲地笑笑,仰面狠狠灌了一口酒:“无法否认那些情感,就只能忘记,改变不了命运,就只能改变自己……” “如今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胤祥,老实说我们真的挺有缘分,每一次和你在一起,总能喝到酒。但总也逃不过这些烦心的事……你一直……都是那么洒拖不羁的人。”我想起上一次在草原的夜里和十三喝酒的情形,还有初遇他时一同搏过一直猛虎,这些片段点滴还如同昨天的事一样……而我们如今,已是站在同样命运单行的路途上,只能向前,不能回头了…… 酒杯砰然撞在一起的声音,清脆得一如这样宁静的秋日。到后来……我们只是静坐着,一杯又一杯地喝着壶里的酒,菜肴分毫未动。奇怪……明明是准备的上好的烈酒,为何今日彼此皆是如此清醒,大抵再没了那样放任的心情,再没了迎风烂醉的雅致吧。 我舀了一勺梨花酪给胤祥,笑道:“十三爷真是不赏脸,多咱在清欢阁就吃了那么多呢?” 他含在口里,忽然就笑了出来……也不顾那梨花酪做得实在是甜腻,一口接一口地狠狠包进嘴里,咧开嘴笑看着我,那一刻,我的心收得紧紧地,紧得酸痛,我多希望看见那向来不羁的他能够放纵一回,苦恼乞求或者歇斯底里……而不是这样安静而压抑地。假洒拖地笑着。 ------------ Vip卷 请忘君 天快黑了,遥遥地听见铁门外有人敲门示意。我垂头看了一眼喝得酩酊大醉的胤祥,手里抱着已空空如也的酒壶,倒在竹铺上口中喃喃有词,时而狼狈地咳嗽咳得身体都蜷起来……我并没有刻意去听取他的那些心事。瞥眼看向那几盘一点未动的菜肴,我心里一阵涩然,从未见过一个皇子如此失态的样子,也许在这样的日子里……还可以喝得酩酊大醉,醉了就不记得事情……忘乎所以,在那样混沌的世界里,试图麻痹自己的创伤。然而清醒之后呢?不过是比痛更痛罢了……胤祥,其实我们都明白,爱之一字,谁都看不开…… 收了盘子,院落里干净得没有那些我曾来过的痕迹,我进到那间随意搭的有些旧的屋子里,抱了一床厚实些的毛毯子出来,替他仔细盖上。又给了几个碎银子,请门外的小太监替我打了壶热水来,顺路去找太医请了个方子给我。在旧屋的床榻上留了张信笺:“字请十三爷台鉴: 秋霖亦始,金赤遍地。白果落地可食。性平、味甘、苦、涩、有小毒,可润肺定喘。寒热皆宜。生食解酒。取半青带黄的银杏二十一枚,去壳砸碎,麻黄三钱,苏子二钱,甘草一钱,款冬花三钱,杏仁一钱五分,桑皮三钱,黄芩一钱五分,法制半夏三钱,用水三时辰,煎二钟,作二服,每服一钟,不拘时。药材已着人妥帖,近日即会送来。十三爷,今彼禁于养蜂夹道,若我离此宫闱,千里幽幽,不敢话别之心无甚差。我等皆如身临寒窖,悲喜不由自身。然天家无常,今日之患未知不是后日之福。尚念曾与十三爷初识之日,敬佩十三爷一身豪气侠骨,放荡不羁;大恩大义,不离不弃,施与林间相互之恩;共担搏虎之难,互欠今生。然十三爷何等泥云不染之人。得幸相识,同行一骑,不关风月;饮酒论世,斟古道今,真心相对。颜此生结识十三爷,实乃三世之大幸,唯别之际,幸念此生若得一知己,陪君醉笑三万场,不诉离伤。数年后若仍能相遇,可否还能与尔抱一酒坛不问前路,迎风烂醉,不屑消愁,一笑便彻然。此际徒然抱憾无力苦难与共,唯愿君忖风烟之处仍待有红尘念尔,一日得将自由,望能待李执姑娘金玉为堂。徵身若不得将返,望君佐禛,天下共担,不蒙离弃。因由牵挂,唯有冷暖自知。捱此霜草之寒。行至水深,坐待云起。素慕君之高义,若心挂安好,此愿能偿,再无他求。黯然**事, 唯别而已。所请之事,恳盼慨允;海天在望,不尽依迟;善自保重,至所盼祷;勿劳赐复。” 走出了养蜂夹道,我却突然觉得暖和不少……回身一望,那一圈墙地里,冬日冷得冰寒刺骨,夏日闷热难捱,纵然再逸出尘的人,能坦然面对一时责罚与禁锢,又如何熬过那数百个日日夜夜。天家的子嗣,虽是皇亲贵胄,衣食无忧,但有时候连最普通的自由都没有……而平民百姓,虽衣食简朴,餐宿不定……但过的却是最真切的日子,也是最自由的日子……没有政治的权谋,没有妯娌间的争斗,没有一场场的政治婚姻,没有用来被牺牲的亲生女儿,也就没有世俗所不齿的**之恋,那样……就不会徒然一场空欢,换彼此一场心殇了…… 也许……离开皇宫,离开这自来到这个时空起就不断牵扯着我的是是非非。去这康乾盛世里过一场平凡的老百姓生活……才是真正适合我的吧。但若曾今只要一回头,就可以闻到那清浅而熟悉的气息,只要一转身,就可以拥进只为我而存放的温度,只要一触眉,就可以跌进那深如墨色的忧悒瞳仁中,感受满满的情愫……然而突然知道这些将离我那么遥远时,我想勇敢,想洒拖,想狠一狠心肠,想丝毫不眷恋地告知他我的离开……那样他大概会觉得我是个无情无义的女子,那样他大抵能接受我与胤祥的不齿之事,我的琵琶别抱、我的淡薄、我的自私……那样他才可以很快地忘了我……忘了曾经无声无息便悄然将他装进入记忆里的我…… 看着养心殿的瓦檐上坠着的落叶,看着那站立的小兽日复一日从未改变……看着那往昔幕幕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重演,我想压抑自己的感情……闭上双目,然而却欲罢不能地反复忆起……我不知道当一切离我的生活远去时,我该拿什么去习惯,去仰望,去隐忍,去微笑? 背后一暖,我却突然打了个寒噤,感觉到一双手从背后搂住了我腰间,暖和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越kao越紧。我心里突觉难过…… “怎么不去内务府领份额……什么天了还穿着夏天的宫衣……冻着了怎么办?存心让我担心是不是?”温柔得近乎呢喃的语气贴在我耳垂边轻轻地蹭,我眼眶突然就红了……低头把自己的神情悄然掩饰过去,扳开他的手冰冷地道:“让人瞧见了不好。”十几日未见……或者,是不敢见。而此刻一秒的温度就让我抛却了多日来拼命抑制住的情感……我很想他……真的很想他,自从巡幸过后,各种各样的变故分隔得彼此没有共处的余地……而这突如其来的温存,却让我勉励维持得快要窒息了…… “你怎么了?不舒服是不是?手那么凉……”他没有对我的冷淡有半点不悦,反是有些紧张地看着我的面色,我转过身:“胤……”一个字还未说完,便觉一件带着暖和温度的袍子从背后披到了我身上……暖得如同一盆暖暖的热水……浸泡着血液有些阻滞的皮肤…… 我抬眸。却看见他额角清晰地伤痕,心中一疼。不觉伸手抚过,蹙眉,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可以,不可以就这样放弃了,我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你就要离开了,多说一句话,只是徒然增添了不舍。 “你好不好?这些日子皇阿玛没有再提那件事,却也没见你在 边上服侍了,那两个新来的女官是谁?她们怎么替了你的位子?皇阿玛打算如何对你?”一连串关切的问话让我一时哑然,半晌,我才淡淡道:“奴婢一切都好。谢四贝勒垂爱。” 他扳过我的身子,认真看我。眼睛里是有些失落的陌生,却还是在努力掩饰,低声问我:“怎么了,皇阿玛是不是难为了你?那药你到底还是喝了是不是……” 我忙摇头,否认道:“不,皇上待奴婢一向宽厚,不再逼奴婢做不情愿之事……是奴婢对不起四爷。对不起李执姑娘。对不起十三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对不起李执姑娘?还有老十三……?难道我们彼此捱了这么些日子,就为了等你告诉我……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呵……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想轻而易举一句话就把我置之不理了吗?”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那双眸子里有我少见的怒气与不甘,就在我一句话拖口而出时蓬勃怒烧,他突然扳住我的肩,逼视着我的双目,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怕仅仅是一刹那的对视,眼里的委屈和不甘就会出卖了自己,绞紧手里的帕子,我执拗地低下头去……却觉得手心一痛,紧紧攥在手里的帕子被他一把夺过,从中撕裂成两半,仍有一小截留在我手心里,他似是才反应过来一般,赶紧松了手,捧起我的手,颤着声道:“对不起……我一时心急……你能不能别这么作践我们本就不容易的相聚?” 他的声音里有不同以往的妥协与放软,我握了他的手,从我手中拉开。抬起眼,却还是撞进了那勉励掩饰却仍旧冰冷的湖水里,丝丝缕缕的寒意蜿蜒着,弥漫全身。故作不觉地扯了扯唇角,我低声道:“四爷到底是皇室宗胤,天家贵胄的……这些道歉的话儿说来怕是不顺嘴吧?四爷犯不着憋屈自己。奴婢说了……是奴婢对不起四爷。奴婢怎敢作践四爷您?” 我转身欲走,手却被一道大大的力拉住,顿下身子,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奴婢是无情无义的女子,不知廉耻诱十三爷苟合,与四爷您云泥有别……请四爷放手,莫污了您的手……” 努力将手抽出来,我见他再无反应。忙趁机快步离开…… “我不在乎。” 步子骤然停住,他的声音那样没有一丝情绪,却带着能沿袭我心的温度。他仿佛是怕我没有听清楚,待我身形顿住,一字一顿地道:“我乎。你是不是与人苟合,你是不是琵琶别抱,你是不是无情无义……没有人比我清楚。若你真的与十三弟有了床第之欢,我说我不在乎,还有没有芥蒂?” 心脏有如一瞬间被硬生生拽离了身躯,我想冷静……我清醒地知道唯有冷静才能找不出任何破绽。然而他的妥协,他的退却,他的让步却逼得让我心痛至无力强撑……一想起日后若我骤然离宫的情形,我再次冷下声来:“四爷,就算我们之间没有芥蒂。难道就没有宫规约束?难道就没有众说纷纭?难道四爷愿意为我一介女子忍下日后千种万种闲言碎语?四爷,您心中还有鸿鹄之志阿!有时候我们走在单行的道上,看不得左右,退不回从前,就只有一条路,一个方向……若四贝勒难以抉择,就让奴婢斗胆为您做了这个选择罢。”我取下身上依旧披着的袍子,稳稳地托在手上递过去,在心里默数了整整三十秒,见他并无意接,闭上眼一狠心,轻轻将手一翻,一袭袍子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那一刻,我的脑子里是空白的,只是眼前不断闪现过那时见他将白皙修长的双手在树荫的阳光下翻来覆去的样子……低看见空空如也的手腕,有一道红红的痕迹,是方才用力撸下玉镯时挤压而成的……火辣辣的痛提醒着我,那里曾经永远有一抹温润,有一个刻进我心的名字……随我的选择一起藏在袍子里掉在了地上。 闭上眼糊里糊涂地快步走,也再听不到追来的脚步声了,眼角却模糊地笑出了泪。 ------------ 劝谏 ------------ 小产 ------------ 退出 ------------ 情信 ------------ 归京 ------------ 绸庄 ------------ 心潮 ------------ 集会 ------------ 火锅 ------------ 覆辙 ------------ 赌约 ------------ 高热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